第10章 大義凜然秦總管

次日,清晨。

葉忘佇立廟門,雙目悠悠遠望,似在等待。

不一會兒,灰色的空氣中,一個人影稍稍浮現,逐漸清晰,最後看起來是一個少年。一身夜行服,長鼻梁,大眼睛,頭發捋直向後散去,露出一片幹淨的額頭,健黃的麵容,健黃的手,手背上的皺紋和傷口卻顯然比一般少年俠客經曆的戰鬥更多,手在腰間,腰間有兩把蛇形匕首。

此人正是燕雙收的弟弟:燕單行。他曾經是風過崖手下最得力的探子和殺手。

靠近之後,燕單行才道:“你在等我?。”

葉忘眼中忽就有了一絲憂傷和激動,他搖搖頭,才道:“你怎麽來了?”

燕單行嗬嗬一笑,眼中也有了憂傷,他們都不難回憶起曾經的榮光。接著道:“我姐告訴我你活著,我就一路找了過來。”

葉忘不難想到燕雙收說了多少自己的壞話,苦笑道:“你是不是想來殺我?”

燕單行道:“我為什麽要殺你?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轉念間,他就從葉忘無奈的眼神中猜出他為何這麽問,便補充道,“況且我姐也沒完全恨你,她也猜測你有所苦衷,而且……”

“而且什麽?”葉忘激動地追問。燕雙收若能不怪他本已讓他感到意外,因為他想不到還有故友信任自己。

燕單行繼續道:“而且她沒有把你的消息告訴葉琳玲。不過葉琳玲遲早會知道,你最好找個機會主動去見她一麵。”

葉忘低下了頭,一種衝動讓他現在就想去見葉琳玲,但是他偏偏不能,因為一個承諾。如果路法隨當初沒有救出葉琳玲,葉琳玲早就死了,葉忘能做的隻有遵守諾言。

葉忘抬起頭忽然道:“你是否可以幫我一個忙?”

“堂主但請吩咐!”燕單行會心一笑。初代百梟堂被擊潰而分崩離析後,他也消沉至今,而此刻他卻看到了希望。

葉忘眼神閃過一絲愧疚,平靜道:“關口前八十裏有所驛站,驛站一家人前段時間遭人殺害,老店家和他一個大概十二三歲的孫女失蹤。”

燕單行秉拳躬身:“我這就去找!”說完他就轉身離去。

他沒再回頭,但他的血已熱,希望也已被點燃。葉忘也能體會到燕單行對自己的信任,而他自己又應該如何對得起這份信任?

葉忘仍佇立,他確實在等人,行走江湖,找上門的總是仇人居多。

灰色的天地漸漸明亮,一個身背戒刀的光頂大漢出現遠方,他看似走的很慢,卻沒一會兒就到了葉忘身前。

路法相覷眉道:“果真是你?你原來不是個廢物。”他搖了搖頭,看似對自己當初的試探很失望。葉忘沒有說話,路法相繼續道,“我對你種人的生死並不感興趣,不過你不應該冒犯嶽鎮山的。”

冒犯嶽鎮山就等於冒犯八方堂,千裏老寨,八百賬房,威嚴當然不容冒犯。

葉忘冷冷道:“定那種讓外客們自相殘殺的規矩,本就是自損名譽。”

路法相一拔戒刀,“通”得一聲直握身旁,神色莊嚴,肅然道:“你在八方堂地盤內殺人,且出言不遜,我今日就特來領教閣下神通。”

“和尚!我先來領教領教你的神通!”

說話間,忽聽天空劃來一聲龍吟!一柄三尺多長的重劍“嗡”得砍向路法相,路法相舉刀格擋,仍被擊退一步。

路法相悶聲一笑,仍肅容道:“婁十一。聽說你天王老子都不怕,那天宴席卻還是隻敢乖乖坐著。”

婁十一不屑道:“因為那天我沒有劍!”

婁十一和葉忘相視一望,不禁都笑了,他們都知道那把劍被婁十一自己一震為了兩段。

路法相爽朗一笑道:“好!今日有劍,我也正好領教領教!”

婁十一看向葉忘道:“葉兄弟,你先走吧!”

葉忘沒有猶豫,他需要去找秦海令,逼問了秦海令,他就可能知道八方堂與黑衣人一事有無關聯。

——阿憐呢?

葉忘回身望去。她正依在門邊,用一隻眼睛看著門外發生的一切。

婁十一又道:“出門辦事帶個女人總歸不方便,我相信這和尚就算贏了我,之後也不會為難一個弱女子。”後麵一句顯然是在問路法相。

路法相也朗聲答應:“我喝酒吃肉,對女色卻並不感興趣。”

葉忘再回顧阿憐,阿憐竟然也點頭同意。葉忘頗感意外,卻也沒再停留,解開馬繩就快馬北去,他也不知道去了八方堂是死是活。

路途不是很遠,馬兒到半路卻就慢了下來,昨日回來後,葉忘隻顧喝酒,卻忘了給馬兒吃草。

不一會兒,路展竟然也跟了上來。

這一天讓葉忘感到意外的事情倒真不少。路展找到了阿悄為什麽還留在這裏?

“你怎麽來了?”

“我想死!”

“你死了,阿悄怎麽辦?”

“李陽會保護她!”

路展說得幹脆,語氣中卻滿是氣憤。

前些日,李陽為了阻止中原人士內鬥,每日早起做擂主,最後的勝者自然就會與梁詩燕共處一閨,然而勝者總是李陽。

當這些消息傳到路展耳朵裏,他還怎樣和一個天天睡自己愛人的人做朋友?他的愛人本就是妓女,又怎麽能怪李陽?所以還有誰比路展更想死?

……

夢回樓依舊熱鬧,除了梁詩燕的房間。房間中,空氣都似冰冷,這種情況隻有李陽在的時候才會出現!

李陽依舊看向窗外,冷冷道:“是你托人在路展耳邊胡說八道?”

梁詩燕假意狡辯:“江湖人士就愛閑聊打趣,跟我什麽幹係?”

李陽咬著牙,拳頭都也在“咯咯”作響。

梁詩燕又繼續道:“路展倒也奇怪,居然沒想殺了你。”

李陽轉頭,覷眉問道:“你連我也不放過?”

梁詩燕漫不經心說著:“誰讓你和葉忘同樣不知好歹,能做我的情人,非要做我哥哥。”

李陽苦笑道:“做你哥哥倒確實不是好事兒。”

梁詩燕突然皺起眉頭,責問道:“我做你妹妹就是好事兒?誰會讓自己妹妹去做妓女?”

李陽厲聲道:“那是你自己非如此不可!我何嚐沒有阻攔過?”

梁詩燕委屈道:“你娶了我,我不就是你一個人的?”

李陽道:“胡扯!”

梁詩燕一聲譏笑,冷冷道:“既然如此,你跟他們一起去死吧,省得我看著心煩。”

李陽感到一陣不安,頓時皺起眉頭,忽問道:“什麽意思?他們去了哪裏?”

梁詩燕道:“八方堂。”

李陽道:“去做什麽?”

梁詩燕眼見李陽如此關心二人,頓時就覺得厭煩,便用被子遮過腦袋,不再說話。

她的消息從而何來?李陽雖知道是真的,卻從不過問,因為她絕對不會說出來,無論麵對誰,她都會保留一絲神秘。

……

八方堂外圍。

三十裏後,已能時不時看見八方堂的三角大旗。

葉忘下了馬來,躲入一山包之後,路展也下了馬。

“不用跟著我,我不是來送死的。”

“我、我幫了你再死!”路展頓了頓,答道。隨後又問道,“你來做什麽?”

“找秦海令。”

路展有些驚訝,仍壓低聲音道:“你已認定秦海令是黑衣人?”

說話間,一巡邏騎士隊經過,頓時卷起黃沙一片,黃沙之中,騎士隊最後一人神不知鬼不覺就被攔截下來。葉忘已捂住他的嘴,並威脅道:“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就能活,若不答,我就殺了你,再拉下一個人來問!”

騎士猛地點頭,葉忘鬆開了手,道:“秦海令在哪裏?”

騎士答匆忙道:“左側十裏偏寨,大、大、大堂中。”

葉忘聽完就手棱橫斬將騎士打暈,接著又繼續潛伏向前。

偏寨之外有十五座賬房相連。仔細觀察後,葉忘便潛入了離大堂最近的帳房。

房中有三張床、一張桌,三個人正在桌上喝酒,稍作等待後,趁一人出帳小便的功夫,葉忘和路展從側麵伏上,一左一右將二人同時擊倒。方才小便那人一進門就也被擊暈。

換上一身八方堂的服飾後,二人便暢通無阻進入側寨,來到大堂大門側方,門口又有兩名守衛。葉忘繞了一圈,去到另一側,二人再度同時出擊,又一次將兩名守衛同時擊暈,緊接著他們就拖著守衛的腳,進了大堂。

這並不是八方堂最大的廳堂,卻也比百梟堂的大殿更寬敞,堂中一張長桌,秦海令依舊麵目含笑,端坐高椅。

——他難道早就在等?

葉忘正想著,身後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回頭看去,有兩行約摸百人快步入門,兩行人左右散開,圍了一圈,最後的兩人帶上大門後就立定門口。

此刻葉忘和路展就仿佛那籠中之鳥,插翅也難逃。

秦海令站了起來,左右悠閑來回:“風堂主突然造訪,所為何事啊?”

葉忘試探而問:“你為何用探雲針殺害正派弟子,加害於我?”

“因為你已到了邊城。嶽堂主豈能將除大惡的功勞讓予別人?”秦海令毫不避諱道。

路展將劍緊握,憤恨道:“無恥小人!”

嶽鎮山加害風過崖,現在風過崖已羊入虎口,故而秦海令毫不避諱,這一切確實說得過去。

然而葉忘仍覺得不太對勁:“嶽鎮山為何不親自出麵殺了我?”

秦海令哼哼一笑,道:“你放心,隻要你在這裏死了,沒人會說不是嶽堂主殺的。”

葉忘也將劍緊握。

百餘人的大堂中頓時就沒了聲音,呼吸都已凝住,極致的冰冷殺意已足矣讓一個尋常人當場崩潰。

忽然間,隻覺得眼前一閃,兩根探雲針從窗外飛襲而來,精準打向葉忘與路展的咽喉。

又是“丁丁”兩聲,探雲針已被二人出鞘的鐵劍擋下,葉忘朝那方向看去,窗外一身影已眨眼間消失。

——另一個雙手發暗器的人!

葉忘沒敢繼續想,伴隨著暗器發出,周圍的敵人已如惡狗撲食般跳來!

陽光照亮了血光四濺的大堂,過了半晌,葉忘與路展的臉上已紅如血洗般。

秦海令仍穩居高座,正哈哈發笑,他的雙手都早已準備好了探雲針。

再一陣,百人已於劍光血影中沒了半數,秦海令一聲大喝:“再來人!”

話落,門已開,路展、葉忘二人齊目望去,門口看不見光!隻有爭先恐後、蜂蛹飛來的殺手,門粱都被撞得“咯吱”直響。

路展、葉忘齊齊一蹬而後退,沸騰的怒嚎聲,餘光又見一點寒芒,葉忘旋身一劍砍去,將暗算路展的鋼針擊落。

然而秦海令左右手交叉齊發,另一根成功命中葉忘左肩,力道之大,鋼針竟直直透過人體,將葉忘身後一人也一並殺死。

葉忘落地時便順勢跪倒,隻能用劍指地,穩住身體。

路展見狀,又驚又懼,握劍的手已是顫抖無力。

秦海令一舉右手,堂中立時安靜,傷著們也互相攙扶站立。

“風堂主不惜自己受傷都要保護他人,老朽實在佩服。”秦海令再度悠閑信步起來,“可惜你卻不知道害你的恰恰都是你的朋友。”

葉忘苦笑,沒有說話。往往就是敵人之間最為了解彼此的情況。

秦海令繼續道:“就拿你這小友來說。若不是他入關時殺了五個官兵,別人就不會巧作文章,那些人也不會恰恰就找到你,我也不會恰恰就有機會殺了他們嫁禍給你。”

路展心中已愧疚。葉忘卻一笑道:“恰恰巧作文章的人就是你?”

秦海令大笑道:“果然聰明。”

葉忘無奈道:“看來你早就知道我趕來邊城,才設計了這一出。”

秦海令得意一笑,又道:“再說說你的另一個朋友……”

“我不想聽了!”葉忘打斷道。

“不!你必須聽,說不定你聽了,現在就不想死了。”秦海令說得很快。

“聽了我就能活?”

“你如果願意去殺了宇文讚,你就能活!”

“宇文讚?”

葉忘頓時清醒了許多,秦海令莫不過要把葉忘當一把刀,然而即便如此,葉忘也對宇文讚的事情感興趣,他一直想知道,關於沈月白的陰謀,宇文讚是否知情。

秦海令一轉臉上的笑意,立刻正色道:“沒錯!宇文讚。他早在徐思堯勾結州府坑害百梟堂之前就已知曉實情!為了權利和女人,他甘做小人。”一頓,又道,“而你倒是義薄雲天,通通拱手送給他。”

葉忘無話,雙目也無神,他本知道秦海令隻有如此才能激發自己複仇的欲望,但他本就在懷疑,他也不得不懷疑。

沉寂片刻後,葉忘才道:“我憑什麽信你?”

秦海令哼哼一笑,之後仍正色道:“路法隨一死,沈月白就跟了宇文盛,宇文讚難道不知其中奸情?他不惜認賊作父,與宇、沈二人繼續往來,為的不就是今天?”

葉忘沒有想過,他甚至以為宇文讚是自食其力扳倒的徐思堯。此刻他在恐懼,若真如此,他便一直在把殺害同堂兄弟的仇人當大哥,還把葉琳玲送入魔爪!黃泉之下,八百雙眼睛看著,他不得不恐懼。

秦海令又道:“你此來邊城不過為了找出殺害三刀客和先安的凶手。你也找到了,那人就是我。”一頓,又道,“如果你真的能殺了宇文讚,我便主動向百裏**和先掌門請罪!”

葉忘頓感詫異,抬起頭看向秦海令堅韌的雙眸,道:“你為何這麽做?”

秦海令道:“沈月白的陰謀不能得逞!如果江湖中有誰能一家獨大,那麽隻能是八方堂!”

秦海令竟然不惜為了八方堂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