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陰謀

柳妙風轉過半身,一雙疑惑的眼睛直勾勾看著葉忘,又用試探的口吻問道:“誰?”她看起來還是不願意相信葉忘已經猜到。

葉忘靠近,屈膝蹲下,一雙漆黑有神的眼睛也直視著柳妙風:“一個少女,我不知道她的真名,你一定知道。”

柳妙風嗬嗬一笑,道:“你原來不笨,為何又被沈月白耍得團團轉?”葉忘沒有否認,柳妙風轉向單辮侏儒,“帶她出來吧。”

單辮孩童不情願道:“憑什麽……”

“快去!”柳妙風一聲喝令,又補充道,“他不達目的是不會走的。”

葉忘也承認,不救出他們,他一定不會離開!

過了一會兒,人才帶到。葉落海被蒙住雙眼,渾身都在顫抖,看起來仍在恐懼中,當單辮侏儒扯下她的眼罩之後,她便“啊”一聲尖叫出來,同時就像老鼠一樣想要尋找黑暗的角落。

眾人都看著,葉落海連滾帶爬,最後在廊房的角落蜷成一團,她用雙手抱住頭,手腕已被鐵索勒出幾道滲血的傷痕。

葉忘憤恨道:“你對她做了什麽?”

柳妙風一雙盛著怨恨的眼睛也眨也不眨的暴露在葉忘的迫視之下,同時理所應當般說道:“她所經曆黑暗,黑暗中所聽到的故事,就是我們這個家族的厄運。”

葉忘憤恨更重,切齒般道:“為什麽要把你的仇恨帶給她?”

柳妙風也絲毫不避諱:“她必須複仇!因為她是我的女兒!”

葉忘、路展以及李陽都已怔住。

一瞬後,柳妙風將眼看向遠方,轉而道:“不過她太懦弱,承擔不了家族重任,你帶她走吧。”

葉忘沉沉閉了一眼,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而後接著道:“驛站的老丈和他的小孫女又在哪裏?”

柳妙風皺起了眉頭,她看來並不知道,但她很快就把頭轉向了她的兩個兒子。

光頂孩童搶先道:“我們總共殺了四十五人,沒見到什麽老丈和小孫女兒,如果有,我應該記得住。”

“人都是你們殺的?”

話音剛落,聽得“蒼”一聲,路展已拔出劍來,寶劍棱處被月光照得發光,逆光的刀鋒處霧氣仿佛一陣黑煙,頓時空氣中就充滿肅殺之意。

柳妙風再度眉頭緊鎖,李陽和葉忘卻毫無反應。

“你們實在該死!”

說話間,人已閃動,劍已刺出,路展的步伐極快,出劍的位置能同時擊穿單辮和光頂兩人的咽喉。

最後隻聽“嗤”一聲,劍芒消逝,殺氣中驟然生出一絲涼意。

葉落海展開雙臂,將兩個侏儒環抱。當時隻聽一聲痛苦的尖叫,劍已從她後背刺入,從胸口穿出。尖端一截恰恰從兩侏儒脖子中間橫過,他們都沒有被傷到。

路展頓時鬆開握劍的手,他的眼中既是驚訝,又是不解。

緊接著,另外兩個聲音響起。

“葉落海!”

“阿憐!”

隨呼聲響起,葉忘已經衝到葉落海身旁,小心翼翼將她翻身抱入懷中;柳妙風也撲倒過來。

葉落海的呼吸劇烈而艱難。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出幾個字:“別殺我家人,求你們。”

受傷的位置看似正同於葉忘被婁十一刺傷那次。葉忘三指一折,劍的柄端就斷裂開來,鋒利的劍身竟未有一絲顫動,緊接著他就抱起葉落海往山外離去。

隻有葉忘記得來時的路,李陽和路展也毫不猶豫跟上。

幾人走後,柳妙風和其兩個兒子才露出一絲笑容。他們並未得逞,為何發笑?

葉落海莫非並不是柳妙風說的那般懦弱、不能承擔大任?

……

兩日後。

葉落海已經醒來,她的傷勢確實未及要害,路展全力的一擊,本已無法收手,他隻不過盡量偏離了心髒的位置。

四個人,三匹馬,離開中原,再次回往邊城。

馬蹄揚塵,快馬猶如地滾流星般在無邊沙漠劃出三道軌痕。

……

很快的,葉忘就已回到廟中,淡淡月光下,風景依舊。

人呢?

葉忘與葉落海都仍在。

葉忘卻已不再是懦弱的葉忘,他隻覺得一種突如其來的孤獨和寂寞湧上心頭。因為被仇人當做棋子,被曾經親友當做懦夫。

他突然就想喝酒!殺人!找女人。隻有最稱心應手、最刺激的事才能緩解他的痛苦。

是否他可以殺了宇文讚,搶回葉琳玲和百梟堂,再殺沈月白和宇文盛?

他不能,他不知道宇文讚對沈月白的計劃是否蒙在鼓裏,但路法隨一定不知情,假如知道宇文盛和沈月白的奸情,路法隨一定不會參與,且會殺了沈月白。他能對柳妙風那麽殘忍,沈月白又何不?

葉忘不會背棄承諾。

他思來想去,隻能先喝酒,或許喝暈過去,就不會痛苦。

枯柱老匾,大地惶惶,月光之下,鎮中已無燈火人行。然而某個地方永遠有人,永遠有光!

夢回樓的大門虛掩著,屋中傳來酒香和打鬧喧叫聲。

忽聽一人道:“就是這小子沒有赴宴,害我們苦坐了一天一夜!”

“你們自己沒有腿?不會走?”這是路展的聲音。

又聽另一人道:“倒是有人會走,不過沒出半個時辰,那人的屍體就被抬了回去。”

路展罵道:“你們不敢去找嶽鎮山,所以來找我?”

第一人又道:“這是嶽堂主的規矩!咱們冒犯了人家,本就是咱們中原人的不對!”

話音剛落,大門被人猛的一把推開。

“我沒聽過天下有這種規矩!”

葉忘說著已經進了門來,最後和李陽坐到了一桌,因為那張桌最近,而是已經擺好了四壇竹葉青。李陽本來就一逍遙散人,看戲喝酒,加之前幾日的事情,四壇已算太少。

院中二十一人,見說話之人是葉忘,不禁都發笑起來。

先前說話之人身著金邊鮮紅華服,頭頂金銀冠,手握一寶刀:黑背亮鋒,刀身纖長如劍。

繡花刀!

那人笑罷客客氣氣道:“我乃段家二少爺,段堯生。我段家從來說一不二,你勸你道個歉,滾出去,我不屑於殺一個乞丐。”

葉忘抱起酒壇,咕隆隆喝了三大口才道:“在下觀諸位都是中原人,竟為了這般無恥的規矩內鬥?”

一旁的李陽連忙小聲道:“葉大哥,我知道你武功蓋世,但嶽鎮山絕非你現在可得罪,切莫再提他壞話。”

嶽鎮山究竟何人?李陽難道也怕他?

葉忘卻看似毫不在意,繼續道:“你們來這裏是為了殺風過崖,我知道風過崖在哪裏。”

段堯生哼哼一笑道:“噢?你見過風過崖?給我們說說他的長相?”

“就這長相!”話出同時,葉忘從腰間取出一把寶劍放在桌上,鷹翅形劍格的寶劍!劍在人在!

眾人見此,就已交頭接耳,嘈雜起來。葉忘又道:“可惜徐思堯倒了,殺我已沒賞金可拿。”

段堯生已經握緊繡花刀,嘴裏恨恨道:“雖然百梟堂八百冤魂已洗清罪名,但你這等背信棄義的小人本就該殺。”

另一人寬脖子,魚眼睛大漢道:“懲奸除惡,何需要賞金?”

葉忘再喝了一大口,道:“仍要殺?”

話音剛落,大漢以及另十一人一躍而到院中央,和段堯生並做一排。其中魚眼大漢肯定道:“仍要殺!”

葉忘哈哈大笑,笑罷大喝:“好!”一頓,遂然道,“那麽請其餘諸位作證,今日是他們要殺我,我才不得已殺了他們。”

諸人早已愣住,隻有二樓三樓悄悄看戲的姑娘們點著頭。

段堯生一蹬腳就飛襲而來,繡花刀極速刺出,留下的殘影正如繡花針一般,瞬息間,竟已刺出數十下!葉忘卻穩坐凳上,頻頻閃躲。正在段堯生由刺變砍的一瞬間,卻聽“烹”的一聲,刀背拇指厚的繡花刀竟已被折成兩段!

段堯生雙眼正是一副恐懼的神色。

其餘十二人也不乏有瑟瑟發抖者。

葉忘忽道:“讓你們來這裏的人本就知道你們不是我的對手,那人的目的隻不過為了多為我樹立一些敵人罷了。”

魚眼大漢道:“那人是誰?”

葉忘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若有興趣你們可以自己去查。”

話落,又有兩人襲來,一男一女,四把匕首,速度要比繡花刀更快,匕首也更難用手指拿捏。交手間,其中一女人道:“我們倒不認為你有多厲害!”

男人道:“雌雄雙怪,但請賜教!”

二人不但快,而且雙手變招頻繁。葉忘也不能再坐凳而招架,忽然就向後退去,女人直麵逼近,已逼至牆角;葉忘靠牆轉閃,男人追擊阻攔。二人一發不可收拾,若非一人死去,攻勢就不會減弱。

葉忘終於拔出劍,劍出,人亡!女人已經倒下,沒有人看清劍的走向,隻聽一聲“蒼”響仍在,劍已刺入那雌怪的胸膛。

雄怪一聲怒喝!攻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速度更快!

葉忘隻顧招架躲閃,男人戮力進攻,久而久之,自然就越來越慢。他的恨意猶在,卻不能殺掉葉忘,隻見他忽然停下動作,頓在原地,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冷冷道:“不愧是風過崖。”說完他就將匕首刺入自己的心口。

雌雄雙怪招法雖然奇怪,但是這一做法卻並不奇怪,出道六年凱,他們從來形影不離,他們的感情本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

葉忘又入座,解釋道:“雖然在下不知道那人是誰,但在下可以保證,那人一定存在,不然我又何必再背著罵名,現身江湖?”

這句話給了其餘十一人一個台階,但也是實打實的真話,眾人都已見過他為了逃避指責,甘做奴仆的樣子。

大漢想到他之前落魄的樣子,也開口道:“我想你也定有苦衷。”話題又落於其餘人,道,“不如我們就給風堂主一點時間!也看看,是誰耍了我們。”眾人無不同意者。

大漢話鋒一轉,又道:“不過這路展一事……”

葉忘一笑道:“這一天一夜,等與不等是你們依自己能力而定,況且你們現在都活得好好的,你們所想為被八方堂所殺的人報仇就應該去找嶽鎮山,難不成他是天王老子?”

大漢啞口,眾人無言,他們深知自己沒有能力對付嶽鎮山,若再糾纏,也隻顯得自己無能。

眾人散去,路展便靠來坐下,三人飲酒一陣,李陽忽對葉忘道:“你一定想知道陷害你的黑衣人是什麽人?”

葉忘頓時來了興趣,眼睛都已發出了光。這就是他回來邊城的目的之一,他答應過十五日後會給唐門、流雲派以及百裏**一個交代。

李陽隨後將葉忘及路展帶到遠外一巨石旁,他蹲下身子,撥開了巨石腳下的厚厚黃沙,盡處便出現一塊木板,木板揭開,竟然就有一條筆直下垂的通道。

三人接連跳下,跳下就能看見一間地下室,中間坐著一蒼須老人。

打坐的唐桓已睜開雙眼。

葉忘倒吸一氣,訝異道:“你沒瘋?”

唐桓隻搖搖頭。

李陽道:“你可有什麽發現?”

唐桓起身撫須道:“那夜總共有兩個黑衣人,而目標卻是五個人。”

葉忘也想起來到邊鎮的那夜,先安、三刀客都死於探雲針之下,刺殺唐桓的探雲針被擋下。

葉忘道:“如果一個人左右手都能協調,兩人最多也隻能發出四根。”

唐桓一笑道:“如果力道足夠,是否能同時擊穿兩人的喉嚨?”

葉忘聞言忽然又回想那夜,畫麵似乎也更加清晰,三刀客當時就列陣一側。

唐桓又道:“如果一個勢力中同時存在兩個能左右手發出探雲針的人,且其中一人內力高深莫測,那麽就應該是黑衣人的組織。”

路展想了想,道:“我倒見過一個用左手發探雲針的人!”

幾人都將目光轉向路展。

葉忘道:“那人是誰?”

路展道:“八方堂的總管,秦海令。”

李陽點點頭道:“此人內力倒確實高深莫測。”

——還有一人是誰?

葉忘需要尋找,但不是此時,此時已深夜,除了夢回樓,八方堂也會休息。

他更想睡一覺。他已經喝了酒、殺了人。女人呢?

夢回樓有許多女人,每一個都絕對有經驗,每一個都絕對夠漂亮。

但是葉忘並沒有去夢回樓,而是回到了荒廟,這裏也有一個女人。

葉落海已經醒來,不過胸口的傷使她上身無力,她隻是癱軟的麵牆發抖。她聽見腳步從門外響起,越來越近,最後一個人在她身後睡下,一隻手也從她腰間穿來。她沒有反抗,因為她知道身後是葉忘。

葉忘暈乎間忽然想起柳妙風最後喊到的一個名字:“阿憐?”

葉落海溫柔道:“沒錯。”

葉忘又道:“為什麽叫阿憐?”

葉落海道:“因為我娘也覺得我很可憐,不過又必須讓我複仇。”

葉忘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