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我齊顏罪不至此

偌大的工廠院落空無一人,雜草中有一塊用灰白色水泥鋪設成的籃球場,僅剩的一個籃球架破舊不堪,籃板和籃筐上油漆早已褪色,滿是斑駁的鐵鏽。

雙方觀戰的人站在場邊,齊顏和周海洋站在球場上,氣勢像要決鬥。周海洋手拿籃球,跟齊顏講好勝負條件,兩人一對一攻防,十分鍾內誰進球多誰取勝,野蠻幹脆,手機錄像為證。

齊顏欣然答應,兩人簡單熱身,周海洋把球傳給齊顏,示意他先進攻。

齊顏不跟他客氣,接過球稍作試探,假動作晃過,三步上籃,籃球出手打在籃板上,籃球架發出顫音,應聲入網。

唐薇幾人拍手喝彩,慶祝齊顏開門紅,可還沒拍幾下手,忽然看到工廠門口停下一輛車,車門打開走出兩個人,是徐主任和易欣。

易欣考試交卷後去找周海洋,見周海洋集結幾個哥們兒在校門外,猜到他要報複齊顏,連忙轉身去找徐立鑫通風報信。

徐立鑫正在辦公室澆花,聽易欣匯報情況,立刻拿起扇子下樓,憑借易欣對周海洋的了解,兩人開車直奔這個廢棄工廠。

齊顏和周海洋呆愣在原地,觀賽的幾人也噤若寒蟬,隻見徐立鑫氣衝衝走到球場上,手裏的扇子顫抖著指向兩人,臉上寫著大大的憤怒二字。

“幹什麽?幹什麽?你們兩個有完沒完?非要打一架才行?”

齊顏一臉委屈,不知怎樣解釋。

周海洋連忙說:“徐主任你誤會了,我們不是打架,是打球。”

“我誤會你什麽了?你叫這幾個人來幹什麽?給你助威?你國際球星啊?叫他們都給我滾蛋!”

見徐立鑫暴怒,周海洋不敢不聽,連忙揮手讓那些朋友先離開。

齊顏尷尬笑了笑,“徐主任,我們真是打球,不信你問他們,有錄像。”

徐立鑫臉色鐵青,“你們想打球還是想打架,我比你們清楚。齊顏,我看你像個懂事孩子,之前對你網開一麵,你是不是有些得寸進尺?漸漸和周海洋劃等號?”

不等齊顏回答,周海洋急忙說:“徐主任,什麽叫和我劃等號?”

“你給我閉嘴,站好了,把那個破球扔一邊去。是我徐立鑫震懾不住你了?”徐立鑫嗬斥,“你還有臉問,考試作弊有理了?打擾其他同學考試,嚴老師把你趕出考場,你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反了天了。”

兩人感覺耳朵裏灌進一聲聲炸雷,震得耳膜發癢,都低下頭不敢再狡辯。

“屢教不改,知錯犯錯,我看你們就是精力太旺盛。”徐立鑫吹胡子瞪眼,“但凡這個精力一半用在學習上,你周海洋還用交白卷?好好的學生不當,非要學社會上那些小混混立什麽棍兒,我看你就是根攪屎棍,還是根最臭的。”

齊顏聽到這裏忍不住笑,徐立鑫轉身朝他看過來,他嚇得立刻抿嘴,一臉無辜和嚴肅。

“還有你,自甘墮落,和周海洋一起違反校規校紀,是不是覺得很光榮?他不是省油的燈,你也不是省燈的油。我找你談過兩次,杜老師也說你表現不錯,你就是這樣給杜老師長臉的?”

被徐立鑫劈頭蓋臉一頓罵,齊顏實在覺得冤枉,在二中複讀這個月,他除了和周海洋有過一次衝突,其他時候乖到超乎自己想象,如果沒遇到周海洋這個刺兒頭,他感覺自己有機會拿三好學生。

三分鍾後,徐立鑫終於罵累了,叉著腰審視兩人,見他們不敢再頂嘴,氣漸漸消了。

“大熱天的,徐主任您消消氣。”周海洋插科打諢。

徐立鑫瞪他,“都複讀了還整天胡作非為?我看你們就是精力過於充沛。放假回來,你們早自習前負責打掃學校籃球場,一直到期中考試結束。”

“啊?學校有四個籃球場……”

周海洋正要求情,徐立鑫用扇子拍他肩膀一下,“嫌少是不是?足球場用不用也掃一下?”

“不用不用,籃球場挺好的。”

見周海洋妥協,齊顏不想跟他蒙受不白之冤,“徐主任,我冤啊,我罪不至此。我不想跟他一起掃籃球場。”

“嫌丟臉?我就是讓你們好好長長記性,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犯錯。”徐立鑫抖開扇子扇風,灰襯衫被啤酒肚頂起,在太陽底下站一會兒渾身是汗。

“期中考試看成績,周海洋低於四百分,齊顏低於五百分,你們就繼續在籃球場值日,什麽時候成績上來再說。還有,再有一次打架,我不管你是誰,一律開除,都別來二中上學。”

被徐立鑫教訓一頓,周海洋威風散盡,不敢再找齊顏麻煩。

齊顏雖然覺得委屈,但也隻能認罰,和唐薇他們一起回到學校食堂,簡單吃口飯,聚餐的事情隻好向後推遲。

最後一節英語考試,齊顏提前十分鍾交卷走出考場,快到晚上七點,外麵天色暗下來,他獨自下樓等唐薇和時越,然後和薑小餘一起回家。

“齊顏,你交卷了?”

齊顏剛轉彎到樓梯口,一個軟軟的聲音傳到耳邊,他尋聲轉身,看到關小雅穿一件很漂亮粉嫩的少女潮服走過來,短褲短衫,斜挎名牌包包,還戴一個誇張的貝雷帽,在燈光下像個精致的櫥窗娃娃。

“你怎麽來了?你們高二不是考完試放假了麽?”齊顏壓低聲音,怕被班裏同學聽到,尤其怕唐薇聽到。

兩人朝樓梯下麵走,關小雅很自然地跟在他身旁,“我回來處理一下文學社的事。聽說嚴老師很喜歡你。”

“應該是看我上課比較積極,我最喜歡語文課。”齊顏訕笑,想起唐薇那天說不喜歡看到曲豔萍和關小雅,他不由得轉身朝樓梯上麵瞄,深怕看到唐薇身影。

關小雅說:“嚴老師很嚴格,能讓他喜歡,肯定是因為你優秀。那天我朗讀你文章的事,你……”

“我早就忘了,你真不用介意。”

“好。我今天找你其實是想請你參加一個活動。”關小雅有些支吾。

齊顏蹙眉,問她什麽活動。

“文學社要參加一個全國性的征文,以學校為單位集體參賽,嚴老師和我是組織者,你文章寫得好,獲獎了會有獎金和證書,還可能在雜誌上發表,但你是複讀生,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見關小雅言辭謹慎懇切,像導購員推銷商品,齊顏稍作思考,不禁萌生動筆的衝動,他在寫作方麵有癮,跟踢球打球一樣。

“題目是什麽?”

“是朋友,我把要求發到你郵箱,你想寫就告訴我一聲,我幫你登記參賽。”

“好,我回去看看。”

見齊顏爽快答應,關小雅喜出望外,說話間兩人來到一樓大廳,氣氛突然安靜下來,除了寫作上的事,兩人似乎還找不到什麽共同語言。

“你直接回家?”關小雅問。

“等人。”齊顏回答。

關小雅頓了頓,“是唐薇?”

齊顏怔住,“你知道她跟我一班?”

“聽你這麽說,你知道她跟我什麽關係?”關小雅反問。

齊顏不想說謊,輕輕點頭答應,“她簡單跟我說了下。”

“我也是那天在食堂看見你們一起吃飯,隨便問問。”關小雅笑笑緩解尷尬,“我還要聯係其他同學參賽,先不打擾你了,開學再見。”

“好,開學再見。”

齊顏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關小雅轉身上樓,總覺得她身上有股氣質和唐薇莫名相似,當然不是指外形漂亮這點,或許這就是姐妹,即便再討厭彼此,也抹不去基因上的藕斷絲連。

片刻過後,唐薇和時越、薑小餘跟隨人潮下樓,齊顏和他們會師,一起走出校門。分手後,唐薇和時越去坐公交車,齊顏則載著薑小餘回家。

今天放學早,薑小餘沒拒絕齊顏,但還是等來到一個離學校較遠的偏僻路段,她才戰戰兢兢坐上山地車後架。上次坐齊顏的車被周海洋看到,周海洋罵她那個“浪”字她深深記得,每次想起都臉紅心跳,因此不敢和齊顏有更多接觸,似乎是怕把這個字坐實。

十一有三天假期,齊顏和唐薇、薑小餘約定出去遊玩,時越這次卻沒答應同行,無論齊顏和唐薇怎樣勸說,時越就是不答應。

第二天起早,齊顏和唐薇背著登山包來到薑小餘家,有了上次的經驗,齊顏進店後和薑小餘父母攀談幾句,隨手買了一堆小商品,筷子碗碟、掛鉤、紙筆、海報,都能拿回家用。

薑小餘父母知道齊顏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等兩人開口,便同意薑小餘跟他們出去玩一天,也算大發慈悲。

寧南的海邊山連著山,有幾座山被開發商看中,修建了酒店、度假村和各類廟宇、觀景點,每到節假日等旅遊旺季,這裏遊客不比海灘上少。

三人買了半價的學生票,早上遊人不算太多,他們沿著修葺一新的石階上山,石階兩旁樹木鬱鬱蔥蔥,成片的楓樹在這個季節最為耀眼,漸漸升起的太陽照在火紅色楓葉上,整座山都跟著溫暖起來。

爬到幾百米高的半山腰,這裏有很多開鑿出來的平地供遊人落腳,站在山邊極目遠眺,能看到更遠處顏色深淺不一的海麵,這是平地上難以企及的風景。

大多數遊客爬到這裏就不再向上爬,三人鋪一張餐布在草地上,日上三竿,天晴氣爽,他們打算在這裏把早飯午飯一起解決,中午去山頂遊覽,然後坐觀光車下山,直接到海邊遊樂場。

齊顏對時越的缺席耿耿於懷,薑小餘也問唐薇,時越為什麽不跟著一起來,以往隻要有唐薇在身邊,時越仿佛哪裏都敢去。

唐薇猶豫再三,終於決定跟兩人說出實情,一再叮囑兩人守口如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當然也不能跟時越本人說。

唐薇九歲前和時越住同一棟樓,也就是時越家現在住的那棟老樓,後來唐煜用海邊那艘船開書店,父女兩個才搬出來住。

時越當初有個哥哥叫時卓,比唐薇大兩歲。就在唐薇搬走第二年,學校組織春遊,時越和時卓坐一起,大巴車在山路上側翻,造成幾死幾十傷的慘劇,時卓是遇難者之一。時越當時就躺在哥哥旁邊,正因有哥哥的身體為他阻擋險情,他才逃過一劫。

因為那件事,寧南這十年來再也沒有學校組織學生春遊秋遊。時越也正是從那時起,漸漸由一個開朗愛笑的小男孩變得沉默寡言,抑鬱和自閉,直至如今狂躁和抑鬱間歇性發作,雖然情況不算太嚴重,大多數時間都很理智,但發作起來也很難控製。

齊顏聽完唐薇講述,心中說不出的壓抑,他終於明白時越為何智商很高,情緒上卻很反常,童年時期的創傷和心理陰影往往會影響人一輩子,自心強大還好說,但凡脆弱一點,有時越那樣悲慘的遭遇,性格多少會受到影響,這應該不是主觀能控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