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那個“壞”女人
杜亞娟開車遠遠跟在後麵，車速不快但也不敢太慢，路邊有很多能隨時停車欣賞海邊風景的平台，她走走停停，咬住齊顏那輛山地車不放。
她眼看齊顏來到薑小餘家，把薑小餘接出來，兩人乘一輛單車在海邊兜風。
起初她心裏一懸，暗想外甥會不會真談戀愛了，可轉念一想薑小餘的性格，早戀這種事不大可能發生，外甥應該隻是單純接薑小餘去唐薇家而已。
一路尾隨，直到山地車停在時光號門外，杜亞娟也沒看到齊顏和薑小餘有什麽出格舉動。
恰好這時程元熙也背著書包走進書屋，唐薇掛出暫停營業的招牌，把書屋門關上，杜亞娟這才想到應該在假期給學生們自由活動的空間，不論她是當小姨還是當老師，管的太嚴太寬都不合適，弄不好適得其反，會增強這些青春期孩子的逆反心理。
時光號甲板上，齊顏趴在船舷邊向遠處看，杜亞娟那輛車剛剛駛遠，他鬆口氣，終於有個清靜的下午。
半小時前，齊顏還沒到薑小餘家就發現杜亞娟在跟蹤自己，心中雖然有些不舒服，但身正不怕影子歪，也明白杜亞娟這是在關心自己，隻是關心的方式著實有些可怕。
唐薇走過來，“看什麽呢？”
“風景。”齊顏隨口回答。
“你不是喜歡看海麽？怎麽朝這邊看城市？”
“風景又不是隻有一麵，這邊也很好看。”齊顏岔開話題，“書店怎麽關門了？你不是在家麽。”
“我爸出去聚會，船艙下麵沒人，我想在甲板上，關門一下午，就當公司放假。”唐薇嘴上這麽說，其實心中另有盤算。
齊顏轉身倚在船舷邊，時越和薑小餘、程元熙已經在桌邊坐好，練習冊、考卷幾乎鋪滿桌麵，輕柔的海風吹拂遮陽傘，光影映在他們身上，安靜中充滿活力。
齊顏和唐薇被這三個好學分子帶動，很快進入狀態，也在桌邊做起習題，有不會的題他們就請教程元熙和時越。
兩個小時匆匆過去，日影西斜，題做累了，幾人打算玩兩局桌遊放鬆一下。
唐薇作為東道主，自然要負責招待幾人，起身回船艙洗一大盤水果，調製幾杯香醇的奶茶，正要端到桌上，忽然看到窗外駛來一輛車，是曲豔萍的車。
不出所料，那個女人果然來了。
唐薇之所以在門外掛出“暫停營業”的牌子，就是為了預防曲豔萍突然到訪。她猜到唐煜和曲豔萍串通一氣，還想勸自己出國留學。
唐薇急忙跑回甲板，衝幾人做噤聲的手勢，不要被船下聽到動靜。
齊顏幾人不明就裏，但看到她認真的神色，隻好閉上嘴不敢出聲。
曲豔萍關好車門，見書屋掛牌歇業，她仰起臉朝幾米高的船舷看，來之前她剛和唐煜通過電話，知道唐薇就在船上，看來女兒這是打算給自己吃閉門羹。
“薇薇，我看你來了。”曲豔萍衝上麵喊。
唐薇不回答，齊顏他們坐在椅子上，像按了靜音鍵，屏息凝神，豎起耳朵聽。
“薇薇，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沒關係，我今天來就是想找你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曲豔萍在船下踱步，像自言自語，但她知道唐薇一定在聽，她能感覺到。
“你爸昨天跟你說了出國留學的事，是我讓他說的。你現在不必著急決定，等你什麽時候想通，媽媽都會支持你。”
“當然這要尊重你自己想法，如果你不想出國，想在國內念書，不管考上什麽學校，你上大學所有費用，包括日常花銷，媽媽都會給你。”
唐薇低下頭默不作聲，每次想到曲豔萍在自己沒斷奶時就改嫁這件事，她就覺得心裏發堵，哪怕曲豔萍給出再美好的承諾，她也無法在心底認同這個冷酷女人真是自己的媽媽，畢竟哪個好媽媽能幹出這事兒？
“薇薇，我知道你在聽。”
曲豔萍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她想見女兒一麵，“你討厭我，煩我，媽媽理解你心情，換成我，我也跟你一樣。可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很久，你總不能怨媽媽一輩子，你現在不是小孩子，應該明白有些事不是非對即錯。我不求你原諒我，但你要為你將來做好打算，不論你以後有什麽想法，學業上還是事業上，媽媽都會全力支持你。”
曲豔萍眼眶濕潤，自顧自抹了下眼底，顯然她把自己感動到了，轉身打開後備箱，“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我女兒，基因裏的東西不會變。以後我會好好彌補你，希望你別再記恨媽媽。我給你買些畫畫用的東西，還有吃的，你等會兒拿回去，好好照顧自己。”
齊顏聽了曲豔萍自言自語，憑借聯想能力，大抵弄清狀況。此前他猜到唐薇是單親家庭，因為他來時光號三次，隻見過唐煜，卻從未見到唐薇的媽媽。
出於禮貌，齊顏從未向唐薇打聽她的家庭狀況，如今看來，唐薇這個媽媽應該已經和唐煜離婚，而且經濟條件很好，要用供唐薇讀大學的方式補償女兒。
唐薇轉過身，背對著齊顏他們，雖看不到表情，但從背影和氣氛中也能感受到她的低落情緒。
幾人麵麵相覷，想安慰她，可這時曲豔萍還在下麵搬東西，他們不能開口。
唐薇低下頭，紅著眼，左手輕輕環抱身體，指尖抓住臂彎，曲豔萍每句話她都聽進耳朵，可她就是無法說服自己原諒這個狠心的女人。
她原本應該有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在這艘小船上同經風雨，可那個女人卻在剛剛開航時棄船登岸，她怎會輕易原諒生命中唯一一個最重要的叛逃者？
不經意間，唐薇縮下肩膀，發出一聲啜泣，她不想在同學麵前丟臉，卻實在沒忍住心底委屈。
“壞女人，你別再來找薇薇！”
時越緊緊攥著圓珠筆，筆尖在試卷上畫出深深的幾條劃痕，他最無法容忍有人欺負唐薇，心底怒火爆發出來，開口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寂。
聽到船上有人說話，雖然“壞女人”這個稱呼很刺耳，但曲豔萍還是一陣驚喜。
“薇薇，媽媽對不起你，你就出來見我一麵。”
不等唐薇反應，時越起身來到船舷邊，向下麵大喊：“壞女人你快走！薇薇不想見你！”
時越情緒愈發激動，唐薇隻怕他會失控，急忙來到他身邊安撫，齊顏和薑小餘、程元熙也跟著過來。
“曲豔萍，把你東西拿回去，我不稀罕出國留學，讀什麽大學，我自己會努力，不用你幫。你回去吧，我和同學還要學習。”
唐薇語氣冷漠，但這已經是她和曲豔萍說過最長的一段話。
終於看到女兒的曲豔萍難掩欣喜，她原本也沒抱希望女兒能立刻原諒自己，答應自己給出的條件，但有溝通就能有進展，作為生意人，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她旁若無人盯著唐薇看，“媽媽聽你的，我這就回去，東西等你爸回來拿進去。我不打擾你學習，我這就走。”
曲豔萍說著打開車門，卻戀戀不舍看著唐薇，“媽媽剛才說的你都好好考慮一下，什麽時候想好就……”
“我說了我不要，把你的好條件都給你親女兒吧，我不是你女兒，我不需要你施舍。”
唐薇拉起時越胳膊，轉身離開船舷，齊顏他們也跟著回到桌邊。
曲豔萍目的已經達到，不敢再逗留，開車離開海港。
書屋重新開門營業，經過唐薇同意，齊顏他們把那幾盒名貴禮品拿進門。唐薇打算等曲豔萍下次拜訪時原封不動奉還，或者改天讓唐煜送回去。
她已經過了十八周歲，曲豔萍的撫養義務結束，她不想再和那個女人有任何形式的交集。
夕陽晚照，海邊的顏色漸漸絢爛起來，又是齊顏期待多時的美景，和唐薇畫板上那幅畫像極了。
兩人並肩站在船邊看晚霞，如同他們第一次在這裏看星空。
“我爸和她是大學同學，畢業後他們就結婚了，我爸你也看到了，他清心寡欲，喜歡搞搞文藝，那個年代在學校還挺受女同學歡迎，但進了社會，你應該懂。”
唐薇跟齊顏講起曲豔萍的事，對於家庭和睦的齊顏來說，即便他有豐富的想象力，也無法對唐薇的心境感同身受。
齊顏頷首表示明白，“所以你出生後他們就離婚了。”
“嗯，那個女人很虛榮，野心也大，怎麽可能甘心和我爸過這樣無欲無求的日子。我才七個月大，她嫁給一個做建材生意的，現在也算飛黃騰達了。”
“你恨她拋棄你們？”齊顏問。
“恨談不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但我這輩子不會原諒她，不會認她當我媽。”唐薇苦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不近人情？”
“怎麽會？”齊顏側臉看向她，微笑說：“雖然我不能代入你的心情，但我覺得你做的沒錯。被最親的人背叛，換成我，我肯定比你更……”
齊顏一頓，支支吾吾不知該怎樣形容。
“更過分？”唐薇笑著問。
“你明白意思就好。如果什麽錯誤都輕易原諒，原諒就顯得很廉價。當然這都要遵從你本心，反正我支持你的做法。”
“謝謝。”唐薇歪著脖子朝齊顏笑笑，“對了，曲豔萍和我爸離婚後又生個女兒，你應該認識。”
“我怎麽可能認識？”齊顏心念一轉，“她那個女兒也在二中？”
“聰明。她叫關小雅。”唐薇瞪圓眼睛看他。
“關小雅？就那個……”
“對，就那個找你約稿，用大喇叭讀你文章的女生。”
齊顏張大嘴巴，驚得不知該說什麽，怔怔地看唐薇，總感覺她在騙自己。
“寧南是不是真的很小？同齡人基本都在這幾個學校。”唐薇半開玩笑，“那邊也是重組家庭，曲豔萍嫁過去之前，那男人結過一次婚，還有個兒子。關係很亂對不對？”
“還好。”齊顏神色恢複平靜，“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是你……”
他剛要說出“妹妹”兩個字，急忙咬住牙，險些踩中唐薇的雷點。
唐薇卻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交朋友是你自由，我可沒資格管你，我隻是不想看到她，就跟不想看到那個女人一樣。”
“OK，以後盡量不讓她出現在你視線裏。其實我們也是昨天才說上幾句話。”
唐薇見他急於解釋，忍俊不禁，“我真沒怪你，再說我也沒那麽小氣。太陽落了，咱們回船艙吧，做完這張試卷你們也該回去。”
“好，我還有幾道題不明白，找時越和程元熙問問。”
兩人相視一笑，並肩走下甲板，回到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