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智不在年高

3—1•

夜裏,趙大發來歐陽家通知去給解放軍送糧時,歐陽滿父子都有些似信非信,後來聽他說得合情合理,又想著去的不是自己一個人,他一個趙大發能把大家怎麽著?歐陽明就一起去了,半路上卻遇到了正回家的弟弟歐陽海。

自從歐陽海對鄒小翠許諾說,隻要孫大鬥家的人再欺負她,直管跟他說,他會收拾他們之後,從小賣給孫家做童養媳、無人關心無人疼愛的鄒小翠就信以為真了,她以為歐陽海真的神奇無比,能夠保護自己。

天上下著雨,地上濕漉漉的,小翠又被孫耀祖揪著頭發當馬騎。她的膝蓋正硌著了一顆尖石子,身子一晃,孫耀祖左腳在地上一支,並沒摔下來,但他卻非說小翠成心想摔死他,便揪著頭發把小翠的頭在地上又磕又碰。晚上小翠悄悄來找歐陽海,讓歐陽海替她報仇。歐陽海拿了一把彈弓隨小翠來到孫家院外,按照小翠的指引,順著一棵香椿樹爬到院牆上。小翠故意進去哄孫耀祖到院子裏玩耍,歐陽海狠狠地打了他幾彈弓,見小翠偷偷地笑了,這才大快人心地往回走。

雖然天地很混沌,歐陽海還是遠遠地看見趙大發帶著一群人迎麵而來,並且哥哥歐陽明也在其中。聽說是給解放軍送糧食,小小的歐陽海就也要去。趙大發哄他說:“這是出力氣的事,又是夜晚,怕傷了伢子們,所以一律不要小孩子參加。”歐陽明也勸弟弟快回去,不然父母會擔心的。

歐陽海剛剛扮了一把大俠,豪氣還在心中鼓**,就裝作回家的樣子,卻悄悄地尾隨他們來到了趙家大院。隻見趙大發帶著大家進了大院後就用木棒頂上了院門。歐陽海就找了一處有樹的地方,順著樹身爬上了院牆,這時就聽到了趙家父子的對話。他心想壞了,這趙家父子又要害人了,看來他們是要把老鴉村全體青壯年們都軟禁起來了。從他們的對話裏聽到解放軍啥的,又想起了解放軍救了哥哥,並說要攻打老陰山,看來想解救哥哥們這幫“人質”,還得找解放軍去。

歐陽海來不及先回去告訴父母,就借著昏暗的月色,小跑著往解放軍臨時駐紮地趕去。

當歐陽海上氣不接下氣地把看到和聽到的情況向朱富山做了匯報後,朱富山結合歐陽海白天匯報的趙大發上老陰山找國民黨殘部一事,已猜測到光是趙氏父子,是不敢弄出這麽大的動靜的,肯定是唐揚名為了對付解放軍,跟趙家父子合謀,才設下的這一步狠棋。

朱富山明白,這是他們想釜底抽薪、想嫁禍於人、想挑拔離間使出的損招。這招太狠了,不僅是一舉兩得,而是一舉三得。

3—2•

這的確是唐揚名走出的一步狠棋。他料定共產黨派來的這點人馬,要想對付他,肯定要憑借地方力量。一是組織地方人力參加圍剿戰鬥,二是利用地方力量挖出自己的藏身之地,三是利用地方力量補給後勤。唐揚名於是就對趙大發麵授機宜,讓趙大發設計控製住老鴉村所有的青壯年力量,一是使這些青壯年力量不為解放軍所用,斬斷解放軍就地補充兵力的念頭;二是以這些人的性命相要挾,大大牽製解放軍的注意力;三是控製老鴉村所有的村民,誰敢幫助解放軍,就別想再見到已被控製的親人。

唐揚名覺得隻要趙家父子配合得好,把這一招按他的指使布置到位,解放軍就會投鼠忌器,就不敢對自己輕舉妄動,而自己反而就可以等待合適的機會,一舉殲滅他們。

令老奸巨滑的國軍敗軍團長唐揚名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錦囊妙計卻壞在一個九歲多的孩童的手裏。

朱富山接到歐陽海報告的情況後,心裏對歐陽海超乎常人的機智大加讚賞。換了一般小孩的正常思維,遇到這樣的事,第一個想法肯定是回去報告家長。家長們救親人心切,肯定是想都不想去向趙家大院要人。趙家大院現在肯定安插得有唐揚名的人,他們見事情敗露,很可能來個殺人滅口,不光無為地犧牲了親人的生命,還會使事情複雜化。

還真該謝謝這個孩子啊。朱富山讓戰士肖旭初領歐陽海先去睡覺。歐陽海卻堅決不睡,說要等指導員拿出主意來,好一起去救哥哥們。他已經跟著戰士們叫朱富山為指導員了。

原本打算摸清了明裏暗裏的情況,待一切準備就緒後再對老陰山的國民黨殘匪采取行動的,可今夜趙世仁父子已按唐揚名的布置走出了陰險毒辣的第一步,姓唐的明天肯定要走第二步了。必須以最快的時間把被趙家父子哄去當人質的青年們救出來,生命大於一切。

朱富山當機立斷,既然歐陽海不睡,就讓歐陽海帶著戰士們連夜摸進趙家大院,設法打開地窖,先救出被困的年青人再說。

這時歐陽海又提醒說,趙家大院有條大黃狗,一有動靜肯定一通狂咬,事情必然敗露。

這可難壞了戰士們,若說是窮人家的狗,隨便弄個饅頭啥的都能把他引誘過來,可那是趙保長家的狗,平時吃的都是好骨頭好肉的,拿個白花花香噴噴的肉包子引誘它也許它都不帶搭理的,更別說戰士們連白麵饅頭都沒見過了。

歐陽海想了想說:“我倒有個法子,但得有個人配合我。我會扔套子,可以在幾丈遠的地方套住阿黃的狗頭。但是我可拖不過它,它吃得肥脂滿膘的,跟個小牛犢子似的。我一套住它,你們得有個人以最快的速度下死力拖住它才行,讓它一聲都叫喚不出來。”

朱富山說:“這個沒問題,我們這裏麵正好有個出了名的‘大力士’。”說著就指著那個膀大腰圓的戰士:“別說是一條狗,就是一頭牛,隻怕他也能給你拖住。”“大力士”周大娃憨憨地抓抓腦袋:“我叫周大娃。”

3—3•

已經是後半夜了,月亮似乎也神神秘秘地在幹見不得人的事,一會兒藏進雲裏,一會兒又若無其事地露出半圓的臉。

歐陽海帶著朱富山一行悄無聲息地來到離趙家大院還有一兩百米遠的地方,才成人一半身高的歐陽海,此時儼然是總指揮似的,對著大家一個手勢,讓大家都停下來。歐陽海拿著繩子,帶著“大力士”周大娃向趙家大院潛去。來到院牆外,歐陽海從先前那棵樹下,輕輕地往左右手掌上吐了口唾沫,像隻貓一樣,噌噌幾下就爬到跟院牆一般高的地方,借著伸出去的樹枝,輕輕攀到院牆上坐好,然後回身打了一個手勢,讓下麵的周大娃上來。

解放軍戰士周大娃看著腰粗體壯,可行動一點也不笨拙,他也學著歐陽海的動作,幾下就攀到了院牆上,待坐穩當後,歐陽海拿著已挽好繩套的繩子,又指了指下麵。昏暗的月光下,周大娃看到院門內,果然臥著一條大黃狗。歐陽海從樹幹上摳了一塊樹皮,向黃狗拋去。黃狗覺得有東西落在身上,機靈地抬起頭四處張望。歐陽海趁機手腕一抖,輕輕一拉,感覺有重量,知道已經套住了目標,急忙示意周大娃使勁快拉。

周大娃不敢怠慢,慌忙用最快的速度收緊繩子。黃狗隻含糊不清地“唔、唔”了兩聲,前肢已被拽離了地麵。後腳剛在地上蹬了兩下子,整個身子已被完全懸空吊起來,四條腿像在劃水一樣,在空中不著邊際地亂劃一氣。

處理了阿黃,歐陽海攥著繩子,被大力士順著院牆放到院子裏,輕輕地拿下了抵門杠,朱富山帶著戰士們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入。歐陽海又指著院子裏的一個暗影處打了個手勢,戰士們都隱到那裏。歐陽海帶著大力士捏腳捏手地向著通往後院的側門走去,有個保丁坐在門坎上,膝蓋上放著槍,背靠木門打著呼嚕,嘴裏流著半尺長的哈拉子。

大力士周大娃輕手輕腳地靠過去,一手掐著保丁的脖子,一手捂住了保丁的嘴。其他戰士們像射箭一樣奔過來,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保丁捆成個粽子,嘴巴也用襪子給他塞得嚴嚴實實的。朱富山用槍抵著他的腦袋小聲道:“想活命就老實點!”見保丁連連點頭,才問道:“被你們騙來的二十個人關在哪裏?。

保丁用嘴巴向後邊示意。歐陽海摸過去,見有一扇石磨壓著地窖口,他就趴在窖洞口上,向裏麵輕輕地喊道:“哥哥,你們在裏麵嗎?”果然聽到裏麵有回音,他又小聲叫道:“你們悄悄的別出聲,我帶解放軍來救你們了。”

戰士們搬開兩扇石磨,從保丁身上搜出鑰匙打開窖門,還好,裏麵的燈籠還點著。朱富山對著裏麵的人又輕輕說了一遍:“大家都莫出聲,按順序悄悄地上來。我們現在還摸不清這院子裏是否有土匪的武力,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東方已微微露出了魚肚白,趙家大院裏悄無聲息地走出一隊人。那隻黃狗“臥”在大門邊,被周大娃扛在肩上的歐陽海乘機在他的槍管上摸了一把:“指導員,估計天一亮趙世仁要請你喝狗肉湯了。”

朱富山輕輕地在歐陽海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人不大,俏皮話還不少,讓趙世仁聽到了不氣死才怪!”

3—4•

一回到營地,朱富山決定,就在天亮後的這個白天解決掉老陰山的殘匪。原打算再做兩天準備工作,對周圍的地形作更進一步的了解,對當地人民做好充分的思想工作,以取得他們的配合,但現在看來不能再拖了。趙世仁一發覺扣押的人質被救走了,立馬就會給山上的唐揚名通風報信。姓唐的是個久經沙場的人,他若一見事情敗露,肯定狗急跳牆,或逃跑或先下手,對當地的百姓采取更惡毒的手段。因此必須搶在唐殃民跟趙世仁的前麵把他解決掉。

剛剛被解救出來的以歐陽明為首的二十幾個本村青年,聽說解放軍要打老陰山的敵匪,都積極要求參加戰鬥,雖然不會開槍投彈,但團結起來力量大,能幫多少忙就幫多少忙,何況大家都是本地人,地形熟,能因地製宜、就地取材地對付敵人。

朱富山沉吟片刻,同意了這些青年的請求,這樣解放軍的陣容臨時擴充到了三十多人。其實由於本地青年的加入,這支隊伍的潛在力量已遠遠超出了三十多人。這每一個青年都代表本地的一戶人家,親人差點被陷害,又及時被解放軍解救,解放軍已用實際行動,取得了這二十幾個年青人背後的一家家老老小小信任解放軍、依賴解放軍,報以都會積極地幫助解放軍的。

歐陽海見朱富山同意哥哥們參加戰鬥,理所當然地說:“我回去抄個家夥去”。

朱富山還沒表態,哥哥歐陽明先發話了:“你個還沒半人高的伢崽子抄什麽家夥?趁早滾一邊去。這可是真刀真槍地去殺敵人,你以為那是你們那夥伢崽子平時玩的過家家?”

歐陽海一聽哥哥輕蔑的話語,脖子一梗:“伢崽子咋的了?還不是本伢崽子跑到土匪窩裏偷出的手榴彈?還不是本伢崽子帶人把你們這幫一人高的大人從地窖裏救出來的?你倒是人高馬大,卻被人家騙去關在地窖裏,你幫土匪運糧草,卻連土匪窩的方向都沒摸到。”弟弟機關槍似的幾句話嗆得歐陽明無言以對。

朱富山笑著拍拍歐陽海的頭說:“好硬的嘴殼子!不錯,頭腦靈活、思維敏捷。看來解決老陰山的戰鬥離了我們這位大功臣是不行的,好了,我批準你參加戰鬥。你也不必回去‘抄家夥’了,隻負責給我們帶路就行了。”

“是!指導員。”歐陽海學著戰士們的樣子,雙腿並攏敬了個軍禮,沒想到肚子一挺,竟掙斷了已經打過幾個結巴的舊布條子褲腰帶,大腰褲直往腳裸處墜下去,羞得他一把提起褲子,惹得戰士們一陣大笑。

朱富山根據歐陽海描述的情況,畫了張簡易的地形圖出來。打了十幾年仗的朱富山審視了一會地形圖,覺得唐殃民選擇的老窩其實很失策,雖然很隱秘,但沒有退路,隻要解放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洞口,那麽他們就是甕中之鱉。但是他們有四十多人,以那裏為老窩,火力肯定很集中,洞口隻有那麽大,我方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從洞口裏湧進去,隻要敵人的火力對著洞口,我方的人很可能被敵人的火力壓得進不去。雖然掐斷了敵人的後續補給,勝肯定能勝,但雙方長時間耗下去的話,難免成為一場持久戰、消耗戰。

看看天邊已經發白,朱富山緊盯著地圖,在有限的時間內緊急地思考著最有利的戰鬥方式。這時歐陽海似乎看出了朱富山的難處,想說話,看大家都不出聲,又有些膽怯。最後還是忍不住小聲說道:“指導員……我……我能說個辦法嗎?”

朱富山爽朗地笑道:“看來小大人的想法還不少嘛。說來我聽聽?”

歐陽海掃了大家一眼,似乎是說,我若說得不好,請大家多包涵:“打仗就是靠人多啊,可那個洞很小,大家不能一哄而上,敵人沒事就盯著洞口,那樣我們去一個敵人崩一個,豈不是白白送死?……”

歐陽明打斷他的話說:“海伢子,你盡說沒用的。”

朱富山以手製止:“讓人家把話說完嘛。”

歐陽海接著說:“但他們不是靠後山建著一大溜草房嗎?我們先去點著草房,敵人一定大亂,忙著救火,那樣,他們的注意力就不在洞口了。”

“不等於沒說?你能從洞口飛過去點著人家的草房?”歐陽明不以為然。

歐陽海竟然用大人般的口氣批評哥哥說:“你這腦瓜子啊,一點都不頂事!飯都白吃了……。”他裝做老氣橫秋的口氣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朱富山卻鼓勵道:“說,接著說下去。”

歐陽海見指導員支持自己,膽子更大了些:“老陰山背麵雖然是懸崖峭壁,一般的人上不去,但不是所有人都上不去啊。從背麵上到山帽子上,那敵人就在我們的下巴頦下麵了。”

朱富山已聽明白了歐陽海的意思,一把抱起歐陽海在屋裏轉了個圈:“你這個小腦瓜子啊,還真好使呢!好,再給你記大功一次。”

3—5•

太陽終於推開了晨曦中的那層薄霧。是小鳥們清脆、婉轉的叫聲打破了林子裏的靜謐,宣告又一個白天開始了。它們似乎迫不及待地盼到天明,爭先恐後地在樹梢間飛來飛去。有的自唱自吟,有的兩三隻、或四五隻在相互對望著交談,語調高低、起伏,激烈處在樹梢上或扇動翅膀,或蹦來蹦去,像三五個人在爭得指手畫腳、麵紅耳赤,它們也是在為某條早間新聞爭論不休嗎?可總的來說,它們總歸是歡快的。

那座叫老鷹嘴的山帽下的草坪上,一部分土匪們已經洗了各自的飯碗,一部分還端著碗。有個歪戴著帽子的人對另一個說:臨到你站崗了吧,去換前麵洞口的回來吃飯。另一個就背了槍向洞口走來。

唐揚名拿著大茶缸喝了口水仰臉漱了漱口,撲地一聲吐出去,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他媽的趙世仁,事也不知道辦成了沒有,也該來匯報一聲吧。”

他不知道趙世仁派來匯報的人正在上山的路上,隻是大約半碗飯的功夫之後,被解放軍埋伏在半路上的人悄沒聲息地按住捆綁了個結實。

他更不知道,在他背後的山頂上,有一大一小兩個腦袋慢慢地冒了出來,然後從背上各拿出一張竹製的弓,先把綁了破布、蘸過桐油的箭頭一一點燃,然後嗖嗖幾下,全落在那一排草棚上。

草坪上,三三兩兩的匪徒們習慣性的背對草棚,把注意力放在對麵的洞口上,所以草棚開始冒煙、開始小麵積地有了火苗都未曾被發覺。等到竹子跟茅草燒得劈啪作響,匪徒們終於發覺時,草屋上的火勢已旺,房與房之間的火苗已連成了片。

這裏比不得正常住人的村落,根本沒有充足的水源,隻有一眼泉水積蓄著供殘匪們平時的吃喝。

匪徒們看到熊熊烈火,原本無聊、平靜的地方,一下子喧囂起來。驚叫、咒罵、大亂方寸的奔跑、不知所措的東碰西撞。敵匪們根本沒有大量的水來滅火,隻能衝進火海,搶些能搶到手的東西如衣服、被褥、槍彈出來。當聽到洞口的槍聲與此起彼複的“放下武器、舉起手來”的高聲命令時,他們更是手忙腳亂、昏頭轉向地轉過身來,才發覺像天兵天將一樣降臨的二三十多個成扇狀衝進來的解放軍和青年們。

在那一瞬間,匪徒們既是醜態百出、又是動作統一:有的手上抱著棉被,有的抱著衣服,有的提著大包小包,有的左手鞋、右手茶缸臉盆什物,有的拿著槍、提著彈,但在第一時間內,都動作統一的把手上的東西呼一下子提到胸前、擋到臉前,沒有一個人會想起來去辨別這些解放軍的多少、手上所拿武器的真假。

那些抱著雜物的,狠不得手上之物變成一麵牢固無比的盾牌,可以借以遮擋逃循。拿著武器的,開火亂放,以圖反抗,卻被解放軍應聲撂倒幾個。在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所有的匪徒已明白要想活命隻有逃,卻又苦於無外可逃,於是像一群熱鍋上的螞蟻,擠來撞去的來回奔忙,卻沒有方向。

唐揚名明白自己遭到了突擊,馬上拔出腰間的手槍,一閃身躲到那棵核桃樹後叫道:“打,給我狠狠地打。別慌神,他們隻有一個班的力量,而我們卻不止一個排,幹掉了他們才有活路。”他嘴上這樣說,其實連自己也看到對方根本不止一個班的力量,隻能在心裏狠狠地咒罵趙世仁謊報軍情。他哪裏知道,這多出來的二十多個“天兵天將”,正是他設計讓趙世仁抓起來的人質?更沒想到這一大部分敵人連手上的武器都是不能冒煙的木棍竹棒。

匪首的聲音剛落,頭頂上卻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唐殃民,你都被解放軍包圍了,火都燒到屁股上了,還在那叫喚個啥?快點放下槍吧,解放軍說了,要優待你們,對放下武器舉手投降的人絕不傷害。”

唐揚名抬頭一看,見歐陽海弟兄兩個在山洞對麵的山帽上,這才意識到營房失火是他倆搗的鬼。“小兔崽子!”抬手就是一槍。隻聽“哎喲”一聲,正在洞口激戰的朱富山嚇了一跳,以為歐陽海中槍受傷了,急得大叫:“海伢子……”卻聽歐陽海在山帽子上蹦著跳著叫道:“唐殃民,你打得我的肚子好疼啊,你打得我腿杆好疼啊,你打得我腦瓜子好疼啊。”聲音中氣十足,明顯是在調皮搗蛋。朱富山鬆了一口氣,卻見唐揚名正舉槍射第二槍。朱富山抬手一槍,正好擊中了唐揚名的手腕。唐揚名手上的槍應聲落地。

這時,驚慌失措的匪徒拿著武器還擊的已被擊斃了十幾個,沒拿武器的在亂飛的子彈裏抱頭鼠竄,卻又無處可逃,幹脆舉手投降。剩下手上還拿著武器,看到倒地身亡的同伴,看到唐揚名受傷的手腕,看到被解放軍死死把守著的洞口,知道大勢已去,幹脆都放下槍跪在地上舉起了雙手。

這次戰鬥,從第一聲槍響,到結束戰鬥,還沒用到一個小時。朱富山讓戰士們捆綁好俘虜,清點武器。這時歐陽海從山上順著繩子像隻靈巧的金絲猴,身子一**,哧溜一聲滑到了朱富山麵前:“報告指導員,我可以繳獲唐殃民的手槍嗎?”

“可以啊,但繳獲了也得歸公啊。”

“那有什麽意思,我想自己留把手槍。”

“槍可不能當作私有物品,誰想留就能留的,等你參了軍才可以發給你槍。”

“那我現在就參軍。”歐陽海撲閃著純淨的眼睛,期待地看著朱富山。

“哈哈哈!小鬼,你雖然是當兵的好苗子,但你還太小了,還沒到參軍的年齡。快快長大吧,等你長大了你就能參軍了。”

3—6•

一場暴風驟雨過去以後,就是一個朗朗大晴天!

變了,一切變得那麽突然又自然,一切來得紮實又真實。自從朱富山指導員帶著五連四班的解放軍,在老陰山徹底消滅了國民黨殘匪唐揚名的隊伍後,老鴉村、清渠鎮、連整個桂陽山區都變了。山似乎更青翠了,水似乎更碧綠了。一些零星的小股土匪很快都被解放軍逐個殲滅。然後,部隊配合新生政權搞土地改革。

打鐵趁熱上,新禾迎風長。分房、分地、分牲口,世世代代的窮苦人第一次帶著笑容出工,唱著山歌下地。

頑匪唐揚名被就地鎮法,趙世仁、孫大鬥被遊行批鬥。窮苦農民們不僅分得了房分得了地,還可以往趙世仁臉上吐唾沫、指著孫大鬥的鼻子教他學會做人!劉老太婆的草屋因被趙世仁一把火燒了,現在老人家不光住進了趙家大院的幾間上房,還揚眉吐氣地從住在下房裏的趙世仁一家門前出出進進,每次總是故意把腳步踩得嗵嗵嗵地響。歐陽滿家從地裏收成的糧食終於可以全部挑進自己的家了,一家老小終於可以吃上了白花花的大米飯。

過得最快的生活就是幸福生活。日子一好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別快。歐陽海覺得帶著朱指導員去攻打老陰山還是去年的事,但扳著指頭一算,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是啊,那時的海伢子還是個沒有半人高的小不點,現在已經十六歲的歐陽海雖然個頭不是很高大很強壯,但已經是成人的體型,健康的體魄,無論是勞動技巧,還是勞動強度,已經不弱於成年人。

可是,有時候歐陽海又覺得日子過得非常地慢。這個時候就是他一想起自己那樁心事的時候。

當年指導員朱富山離開老鴉村時就答應過他,要接他去當兵。可朱富山一走幾年了,卻杳無音信,不知道他又把仗打到哪裏去了。可歐陽海卻時時刻刻記著他這句話,記著要接他當兵的事。穿上軍裝、馳騁疆場,是他夢寐以求的心願,是他人生的目標。區裏每年都有征兵的,每年他都去報名,但每次都說他不夠歲數。今年終於滿十六歲了,說上天說下地,這個機會不可能再從身邊溜掉了。

歐陽海根據往年的經驗,算算還有個把月時間又該是部隊上來征接新兵的季節了。歐陽海除了每天更投入的參加勞動之外,每天早晨晨曦微露,就起床在崎嶇的山路上,從老鴉村到清渠鎮——現在叫清渠公社——跑個來回,然後下地幹活。他要以更結實的體魄迎接新兵體檢,爭取讓接新兵的首長一眼就看中自己,點名說:“你!歐陽海,出列,你這麽好的身坯子,不去當兵還貓在家裏幹嗎?”他就想等這句話。有時候別人遇到他一大早跑得熱氣騰騰的樣子,會說:“海伢子,力氣沒地方出啊,不累嗎?”他也不停,連跑邊說:“不累!我一定要跑出個當兵的身體來!”

隻有鄒小翠知道他的心思,這天早晨在路邊遇到滿頭大汗、腳上的布鞋已露出一個大拇指的歐陽海說:“小海哥,你也不怕費鞋子啊,天天跑這麽遠。”

“費了鞋子可強壯了身子骨啊。”歐陽海左右看看沒人才小聲說:“也費不了多少鞋子,在山路上跑的時候我根本沒穿鞋子,到這大路上了我怕人笑話,才穿上鞋的。”

小翠塞給他一雙嶄新的布鞋說:“不就是想當兵嘛。其實不一定非當兵的,建設家鄉不是一樣有出息嗎?”

“不,我這輩子非當兵不可,我覺得我生下來就是做軍人的,隻恨爹媽生我生得太晚了,否則我早就是部隊上的人了。再說了,當軍屬多光榮啊,我當兵了,可以給某個人創造當軍嫂的機會!”歐陽海說著,往小翠臉上閃了一眼。

小翠的臉一下子紅透了,不好意思接話,也不知怎樣回答,害羞地轉身就捧著紅紅的臉跑開了。

3—7•

千等萬等,全縣的征兵工作終於又開始了,歐陽海終於把接新兵的同誌等來了。可是,人家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就把他打發了:“從今年起新兵入伍要年滿十八歲才行。”歐陽海頓時感到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冰塊壓住了。

這天在農業合作社裏修水渠,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要成立高級社了,別的自然村都已成立了,現在的成立工作已經開展到清渠鎮附近這幾個合作社來了,聽說工作組的同誌今天就要來。歐陽海的心就咚咚咚地跳起來了,又一次感覺到周圍的事情都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唯獨自己還在原地踏步走。七年前的心願到現在還沒有實現,他擔心再不當兵,全中國該消滅的敵人都被解放軍消滅了,該打的仗都讓解放軍打完了,自己再當兵還有麽意思呢?

這樣想時,他的心情更加鬱悶。收工後,一為鍛煉身體,二為登高望遠,暢暢心氣,就登上了老陰山南麵的那座四通山。這座山是這裏附近最高的山,站在山頂上,極目四眺,可以看到周圍的四州八縣。

夕陽西下,歐陽海站在四通山頂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急速流動的空氣,禁不住麵對蒼茫大地,他大吼一聲:“我——要——當——兵——!”四周像是每座山頭上都有人在學他吼話:“我——要——當——兵——……”

“誰要當兵啊?”四周的回音還沒散開去,有個沉穩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歐陽海嚇了一跳,回身望時,見從山背麵爬上來一個人,肩上掛著個洗得發白的軍用掛包,掛包的帶子上用條白毛巾拴著隻搪瓷缸,胳膊窩裏夾著把雨傘,跟掛包一樣洗得發白的上衣、隱約還能看出是件舊軍裝。藍布褲管卷得高高的,腳上穿著雙草鞋。

雖然軍裝與掛包洗得發了白,可歐陽海一眼就認出來人竟是當年的朱富山,他簡直是狂喜地喊道:“指導員!”

“你是?”朱富山上下打量著這個對著群山叫喊著要當兵的年青人。他哪裏認得出這就是當年那個又瘦又小的海伢子?”

“我是歐陽海、海伢子啊!朱指導員你不認得我了?”

“海伢子?”朱富山重新地看了又看歐陽海:“不錯,是有些當年海伢子的輪廓,不過,你要是不說的話,我可真有些認不出來了。不錯嘛,長高了、長壯實了。”說著在歐陽海不算寬闊但卻結實的胸脯上擂了一拳。

“朱指導員,你是來接我當兵的嗎?”歐陽海迫不及待地問。

“接你當兵?”朱富山愣怔了少許,忽然想起什麽,“哈哈,你真還記著這句話啊。”

“怎麽不記得呢?我夢裏想白天盼,天天想的就是去當兵。”

“當兵好,當兵光榮啊,新中國的青年人人人得有這個覺悟才好。不過我現在可沒有這個直接送你當兵的權力了,你看看,連我現在都已經是地方上的人了,這次是縣裏派我來幫助這裏成立高級社的。”說著指指自己發白的衣領,上麵的確沒有領章。

歐陽海突然顯得很失望,神情黯淡下來。

朱富山非常理解歐陽海的一腔青春熱血,心裏想千萬不能打擊了他的熱情。於是拍著胸脯說:“放心,隻要做好眼前的工作,等你條件合格了,當兵的事包在我身上。”

歐陽海黯淡下來的眼神馬上一亮:“真的嗎?”

“那還有假,你見我什麽時候說過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