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裏時刻有“戰場”

15—1•

“海伢子,朱書記到隊裏來了呢,在穀芽田裏,說讓你去一趟。”歐陽海正在隊上的牛柵裏出糞,父親過來喊他。

歐陽海匆匆來到隊上育穀芽的田裏,朱書記跟李華栓正在察看穀種出芽情況。

“歐陽海,你為家鄉辦了件大好事啊。你來看看,這出芽率還真不錯,齊刷刷的。”朱書記一見歐陽海過來,揭起草簾子的一角讓歐陽海看。

草簾子下麵,平展的育秧田裏,均勻地撒著一層穀種,穀種已抽出一公分高的細芽,葉子還沒有開始舒展,淺淺的綠,像一根根鏽花針紮在穀殼上。每一粒穀種下麵,有三五根白色的根須,像昆蟲的足,努力地攀附著淺水下的土地,又像是那根嫩綠的細針挑出的針腳。歐陽海知道,這些看似柔弱的根須,會更深更牢固地紮進土裏,吮吸著養分,讓上麵細嫩的鏽花針舒展開葉片,不要多久,就能變成一把把碧綠的秧苗。

“不要半個月就能移栽了。秧苗一紮下根,長起來快著呢。”歐陽海重新蓋好草簾子:“再過一兩天,白天就可以揭了草簾子了吧?”

“是啊,等它們根基紮得再深一些,葉片再青一些。不然一是經不起低溫氣候,二是會被鳥雀子當穀粒叼吃了。”李華栓說。

“走!我們到大隊部去,還有些事跟你說。”朱書記說。

三人一起走進大隊部:“歐陽海,你上次說的有關唐揚名的謠言,那不是無中生有啊。現在全國各地都紛紛揚揚傳播著類似的謠言,上級分析這是反動分子有組織、有目的的散布出來的,可能跟被趕到台灣去的國民黨反動派有關。這幫反動派最近在謀劃著想反撲大陸、反攻倒算,所以先大麵積的製造謠言,動搖民心,為他們的歹毒用心打下基礎。我看,他們是在白日做夢,就憑那一小撮反革命分子也敢談反攻大陸?當年共產黨小米加步槍都能把他們攆得抱頭鼠竄,現在國家更富強了,還能讓他們的癡心妄想得逞?”

歐陽海的眼裏卻點燃起興奮之光:“來吧,來一個揍一個,來一對揍一雙。他們若真敢來,我正好有上戰場的機會,嚐嚐真槍實彈的滋味。”

“現在我們怕是不怕他們,但也得做好準備。等你歸隊了打聽打聽要不要老兵歸隊,若要,就替我報上一名,我還想再上戰場過把癮呢。”

“那這樣說我應該提前歸隊才是,真有仗打,我回去晚了怕沒我的事了。”歐陽海焦急起來。

“從前風風火火的毛病又出來了吧?隻是說做好準備,又沒說開打。打不打得起來還是兩回事,我不相信孤島上那幫人會不自量力,真敢過來。你也不必急著走,那新穀種就是你抱養的孩子,等親手把它們移栽到田裏後再走也不遲啊。”

15—2•

歐陽海自從聽到反動派可能反攻大陸的消息後,心裏總不踏實,在家裏免強呆了兩天後,還是決定提前歸隊。張祖桂一聽說他要走,就眼淚汪汪的:“走了兩年多才回來一次,回來跟點把火似的,板凳還沒坐熱又要走。”

歐陽滿在邊上吧嗒著煙袋鍋子不出聲。

歐陽海說:“媽,你不就是心疼我吃點喝點嗎?部隊的生活比家裏好多了。我回來你也看到了,不光全胳膊全腿的,比以前還長高了長胖了呢。這次回來你的臘肉、熏魚、豆腐、糯米粑我都吃到嘴了,你還有啥不放心的?我也想再呆上十天八天,可現在形勢變了,我怕回隊晚了攆不上大家的步伐呢。這兵也不可能當一輩子,等退伍了我想當還當不成了呢,那時候天天陪著您們。”

“可是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大事還沒辦呢!”

“啥大事沒辦?”歐陽海莫明其妙。

“婚事啊,原指望這次回來有個著落,可八字還沒一撇,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這一耽擱又要到啥時候?”

“我的媽唉,我以為你說啥大事呢。不就是結婚嗎?那是現成的事,早結晚結不總是一結?您還怕你的兒子找不著媳婦?”歐陽海好笑地鬆了口氣。

“那可不一定,世上的事情變故得快得很,好姑娘不一定老等著你呢。回來才跟小翠見了一兩次麵,話都還沒跟人家說透徹,又要走了。”

“那不礙事,我回部隊了寫信好好跟她說,保證把話跟她說透徹了,把心給她說溫熱了,讓這個兒媳婦給您當牢靠了行嗎?”歐陽海嬉皮笑臉地搪塞著。

“別總是信、信、信的,走兩年多也沒見你寫了多少信回來。幹脆在你走之前再約人家來家一次,反正她也沒個上人了,就在我們家吃頓飯,三人當六麵的把這事說開了,算是先訂個婚。以後名正言順就是你的媳婦了,也免得別人再打她的主意,等你下次回來就把婚事辦了,那才算是最穩當了。”

“這……用您的話說,八字沒一撇呢,是不是太倉促了?”歐陽海為難地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

“我覺得這事你媽說得也沒錯。八字有沒有一撇也得你們兩人自己去寫。你找翠妹子合計一下,人家要同意這事也簡單,我們自己一家人,再請個見證人一起吃頓飯。你要替人家姑娘想想哩,人家沒個上人了,沒人替人家張羅這事,我們男方不主動提出來,人家大姑娘家自己總不好意思提。你一走就是一年兩年的,讓人家心裏沒個底。”歐陽滿在鞋底上磕了磕煙灰。

歐陽海想了想後說:“好,我去找小翠說,但若是人家不同意,那可不怪我。”嘴上這樣說,其實他心裏知道小翠一定會同意的。父母還是想得周到,還能替小翠著想。人家沒上人了,這種事她自己操持確實挺為難的。自己怎麽不知道設身處地地為小翠想想?難怪上次小翠會誤會自己呢。還是怪自己替別人想得少啊。

歐陽滿見兒子答應這事,就又說道:“我看要是你倆商量好了的話,幹脆請朱書記來家吃個飯,算是媒人吧,朱書記也是看著你倆長大的人。”

“行!那要看朱書記有沒有時間。”歐陽海痛快地答應下來。

15—3•

次日晚上,歐陽海家很熱鬧,姐姐、姐夫都回來了,分出去的哥嫂也過來了,還有歐陽海自己一家。若說這都是自己人的話,那麽客人除了鄒小翠之外,還有朱富山書記。不過,吃完這頓飯,屬於“客人”的隻有朱書記一個人了。那是吃飯時,鄒小翠跟著歐陽海,紅著臉叫了聲爹、媽後,朱書記自己說的:“鄒小翠這一聲爹、媽一叫,這屋裏隻有我一個人是外人了。”當時說得小翠臉紅到了脖子根兒。

隻是張祖桂有點“得寸進尺”,等朱書記剛宣布完隻有他一個人是“外人”,就接上話題說:“我說海伢子,你跟小翠的事總是定下來了,幹脆過年再請次假回來,把婚結了算了。”

“媽!你這可是不守信用哦,說好了隻要訂了婚就不著急不再催的嗎?”歐陽海抗議起來。

小翠也幫腔道:“媽,我們不急。小海哥是部隊上的人,是軍人,國家在軍人的肩上,還是以國家為重吧。”

歐陽海的嫂子開玩笑道:“喲!翠妹子,還沒轉正呢,這都跟海伢子一個鼻孔出氣來著?

“覺悟!人家這是軍屬應有的覺悟。”朱書記也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

歐陽海看了害臊地低下頭的小翠,心裏更加讚賞她的通情達理。

15—4•

這次在送歐陽海去車站的途中,鄒小翠再不用躲躲閃閃地在別人身後跟著走了,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在歐陽海的身側,脖子上圍著歐陽海送她的那條紅紗巾。鮮豔奪目的紅,把她的臉映襯得更加白淨、粉嫩。父母兄弟把歐陽海送到村外那道山崗上,歐陽海堅持讓他們回去,他們就回去了。小翠卻請了假,提著歐陽海被母親塞滿了花生、大棗、柿餅、紅薯條、桂花糕的提包,一直送到桂陽縣城的長途汽車站,目送著歐陽海被速度越來越快的汽車帶走。

然而,一個人走了,帶走的卻是一片情、一顆心。

歐陽海坐的汽車埋入了揚起的灰塵之中,漸漸變小了,漸漸遠去了,但鄒小翠回憶的閘門打開了:

心上的人兒終於回來了,終於見著了,兩人並沒有多少時間用來盡情廝守。可以拿來回味的兩人世界,也僅僅隻是小翠嘴裏的“那晚”。那晚是回家的次日晚飯後,歐陽海送小翠回供銷社時那一趟路的時光。

歐陽海挑著貨擔,小翠打著火把。開始時一前一後,到了大路上,自然而然地成了並排前行。

周圍很靜,除了兩人的腳步跟呼吸。還在屋裏時,有親人說著話,他們可說可不說,卻有話說;現在隻他們兩人了,需要他們兩人的聲音劃破無邊的空寂,可兩人卻都禁了聲,似乎握著針,麵對一掛繁雜的錦繡,不知從哪兒下手。

最終還是小翠先打破了寂靜:“讓我挑會兒吧,你肯定挑累了。”

“不累,一氣挑到也不會累的。”

“你下午怎麽會跟我錯過了呢?”

“我抄近路。”

“那怎麽又要那麽久才拐回來呢?我邊走邊有人選貨,耽誤了很久呢。”

“我去朱書記那兒了。”

……

又沒話說了,雙方又陷入了沉默。一輕一重的腳步聲,一輕一重的喘息聲。歐陽海希望自己能像下午一樣,說兩句輕鬆的俏皮話,打破這份沉寂,可總覺得在這黑暗與寂靜中,反而有無數雙眼睛在監視著自己,使自己不敢輕舉妄動。

“為什麽不說話?”還是小翠打破了沉默。

“我怕呢!”

“怕什麽?”

“太安靜了,怕暗處的東西聽見呢。”

“你說啥呢!說得人脊梁骨發麻。這暗處能有啥東西?”小翠說著身子往歐陽海身邊靠了靠,眼睛往四周看了看。除了火把小範圍內的一塊光亮外,四周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火把的光明,映襯得黑處更黑,不敢預知在光明的邊緣,有什麽東西等著自己。

歐陽海看出了小翠的害怕,有些後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因為寂靜與黑暗,隻有我們兩人置身在明亮裏,似乎我們暴露在無數雙眼睛裏麵一樣。覺得黑暗裏有無數雙眼睛……”

“別說了,你成心的是嗎?啥無數雙眼睛,越聽越害怕。”小翠更覺得害怕又往歐陽海身邊貼了貼,一隻手已揪住了歐陽海的衣襟。由於緊張,喘息聲重了、急了,就在歐陽海的耳際。

歐陽海一隻手扶著擔子,一隻手像下了決心似的,攥住了小翠揪著自己衣襟的那隻手:“我真不是嚇你的,我是說這麽安靜,覺得有些小貓、小狗、小麻雀、小昆蟲的眼睛都看著我們呢。隻有我們在明亮裏,你又這麽好看,它們不看我們看誰呢?”

小翠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沒想到你還蠻有詩意的嘛,說出來的話跟課本裏的詩似的。早點這樣說嘛,把人嚇得冷浸浸的。”

“冷嗎?把我外套給你穿,我都走熱了呢。”

“不冷,是說害怕的感覺。你是熱呢,手心都出汗了。”

“我也是害怕,害怕才出的汗。”

“又怕什麽?還是怕黑暗裏無數的眼睛嗎?”

“不,是攥著你的手害怕。我……我……”

“你咋了嘛!隻有我們兩個人,又沒別人聽見。”小翠攥在歐陽海手裏的手甩了一下,身子扭了一下,似是想掙脫,又像是撒嬌。歐陽海忍不住稍側了臉,見火把把小翠的臉蛋照得紅彤彤的,像喝醉了酒。

“我……我……”歐陽海終於忍不住了,身子一側,放下肩上的挑擔,接過小翠手上的火把放在地上,一把把小翠摟進懷裏。兩個胸膛貼在一起,兩顆心也終於貼在一起,撲通、撲通地跳,都聽到了自己和對方的心越跳越快。

“小翠!”

“嗯?”

“我想親你!”

“小海哥……”

“嗯?”

“你……你親吧!”聲音小得要不是嘴巴貼在歐陽海的耳際,根本聽不到。

靜了幾鈔鍾。

寂靜裏,小翠覺得自己的骨頭快被小海哥摟碎了。

寂靜裏,小翠聽到了小海哥的呼吸聲越來越重,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像是要跳出胸膛。

15—5•

歐陽提著大包背著小包一進四班宿舍,哄一下子被大家包圍了:

“班長,帶啥好吃的了?”

“班長,咋這麽早就歸隊了?”

“班長,是不是家裏的小鍋飯吃膩了,急著回連隊吃這裏的大鍋飯啊?”

“我看班長是手下有我們這幾個兵習慣了,回去等於失去了兵權,反而還得受別人的領導,心理不平衡了。”

大家嘴上說著,手裏沒閑著,七手八腳地把歐陽海帶回來的提包翻了個底朝天,各人搶著各人喜歡的東西,似乎這裏已已提前實現共產主義了。翻到最後,被人從提包底下翻出來一雙漂亮的繡花鞋墊,鞋墊的主題內容是鴛鴦戲水,可細看,水波裏的蝌蚪竟然是幾個圓圓胖胖的小字,左腳上的是“發奮圖強,右腳上的是“保衛祖國”。

“哇,班長,這是誰繡的?我敢肯定,這絕對是你的那位吧,你媽不可能有這麽新潮的創意。”

“這哪裏是鞋墊嘛,簡直是藝術品,我看班長咋舍得往臭腳丫子下墊。”新來的杜小富像發現了新大陸。

“不舍得就不墊唄!”歐陽海一把搶過藝術品塞進枕頭下麵。大家卻不同意了,這個說沒看到,那個說沒看夠,爭搶著去枕頭下往出拽。歐陽海著急了,一下子趴到**用身子捂住枕頭:“個人隱私——個人隱私哦——不能侵犯。”

“找放大鏡,看看有沒有更隱秘的山盟海誓。”劉成春終歸從歐陽海的身子底下扯出那雙鞋墊,卻被劉修才一把奪過去,邊反來複去的檢查,邊故作誇張地叫嚷。

歐陽海去搶,大家哄一下子把劉修才圍在中心:“這是定情物吧,想要還給你可以,你得先跟我們坦白戀愛經過。”

“你們不要在這兒作難人了,才回去了幾天,哪來的戀愛經過?”歐陽海企圖逃避。

“那可不見得,咱們的班長向來雷厲風行,辦事從來不拖泥帶水,別說幾天,就是幾小時也能創造個“經過”出來,大家說是不是啊?”

“是的哩!”大家一起起哄。

“看來一提包好吃的白給你們帶了。”歐陽海眼見徒勞無功,幹脆一個仰八叉躺到**不搶了。

“你們這是幹啥嘛,是給誰開慶功會嗎?這麽熱鬧?”歐陽海一聽就是張家聲的嗓門。

“咱們班長的慶功會啊!咱們班長的定情物都帶來了,還不值得慶賀慶賀?六班長,你要不要瞻仰瞻仰啊?”

“屬虎的,果然是你回來了?回來得好啊,大戰在急,我還正操心找不到戰鬥對象呢?”

“真的要上戰場了?”歐陽海像是被打了興奮劑,一下子從**蹦起來。

“那還有假,不信你去問連長嘛。這次咱們六班可得跟你們四班好好比比。”

“是哩,都被他們鬧糊塗了。我歸隊還沒去向連長銷假呢。”說完起身整理好軍裝、戴上軍帽向連部快步走去。

15—6•

“報告!”

“進來!”連長抬頭看進來的人:“是歐陽海啊,你假期還沒到吧,咋這麽快就歸隊了?”

“推遲歸隊違反紀律,提前歸隊不違反紀律吧?”

“嘿?我說你小子,還將我一軍是不?回去你媽給你吃好的了?把膽子都吃壯了!”

“嘿嘿!這不是看在我還在假期的份上,跟您開個玩笑嘛。連長,聽說要打仗了,是不是真的啊?”

“你這鼻子怪靈的嘛。是不是聽說要打仗,怕打完了沒你的份了才提前歸隊的啊?”

歐陽海被點中要害,不好意思地說:“那您說打仗是不是真的嘛。”

“要打仗是真的,但不是打真仗。”連長說的是實話,歐陽海聽著像賣關子。

“團裏通知我連,近段時間要上“抓特務”的實戰訓練科目。訓練的課題是:據情報,美蔣最近要空降一批特務在買馬嶺一帶,試圖伺機殘害周邊百姓,達到反攻大陸投石問路的目的。三連的任務是在限定時間內,抓獲這批特務。進入實地後以班為單位,各班完成上級指定範圍內的搜尋特務、抓獲俘虜等戰鬥任務。最後以完成時限與質量參加評比。買馬嶺一帶地勢非常險要,易守難攻,把訓練地點定在這片區域,有很強的實戰模擬效果。打這仗你有沒有興趣啊?”連長盯著歐陽海問。

歐陽海多少還是有些失望:“還以為反動派真的有動靜了,要真槍實彈地幹呢。都怪張家聲沒把話說清楚,讓我白高興一場。”

“要打仗很高興,說訓練就不高興了?不訓練能打好仗嗎?”

“那這場抓特務的實戰訓練日子定了嗎?啥時候出發?”

“定了,明天上午進行動員,出發的具體時間,以及各班的目標、路線,待上級下達。”

“那看來我歸隊的正是時候嘛。再回來晚點就趕不上這場戰鬥了。”

“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好好睡上一覺,接下來的這場戰鬥隻怕要讓大家脫幾層皮哩。”

15—7•

三連全連集合在操場上,初升的太陽給戰士們的臉上鍍上了一層金紅,個個顯得容光煥發。

連長就即將進行的訓練任務做了詳細解說與布置:此次訓練任務是抓獲“美蔣反動派空降在買馬嶺一帶的敵人”,雖然隻是實戰模擬訓練,但你們從心理上要把它當作一次真正的戰鬥來打,那樣在訓練過程中才能掌握真正的實戰經驗。從現在起,我們就把它當作一場真正的戰鬥來對待。作戰時以班為單位,每班配指北針一具,地圖一份。每人五斤大米、一盒火柴、二兩鹽。除了常規的東西,還需要增加什麽有利於完成任務的工具由你們自己準備。但是需要強調的是,每人不許帶一分錢,不許帶五斤米之外的任何食物。在完成作戰任務過程中,不許以任何形式向老百姓討要食物,包括他們主動給予的。不許以任何形式和理由騷擾所經之處的百姓。

“戰鬥任務和紀律方麵的要求大家聽清楚沒?”連長對著全連大聲問道。

全連異口同聲:“聽清楚了。”

“具體出發時間宣布如下:一九六一年五月十八日零時零分,也就是今天夜零時零分,以班為單位,按九、五、一、十、六、二、十一、七、三、十二、八、四班的順序,每間隔半小時出發一個班,五月二十八日零時零分,全連最後一個班即歐陽海的四班一個不少地回到這裏集合。大家一定都要帶著強烈的敵情觀念,不放過一棵樹、一塊石頭。抓到特務後不得停留,取最近最有利的道路及時返回連隊,不準超時。大家都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

“解散後各班班長先去文書那裏領取作戰地圖和指北針。地圖上標注有各班的搜索方位點。各班出發前,各排排長、班長檢查各班的攜帶物品符不符合規定。記好了,一星期之後,在這裏集合,一個都不能少!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

“解散!”

歐陽海剛到文書那裏,長胳膊長腿的張家聲已經領到了地圖和指北針,見歐陽海來了,說:“你去領,我在這兒等著你。”說著在邊上展開地圖看了起來。等歐陽海一出來,他就高興地叫道:“哈哈!歐陽海,這次你輸定了。火背不能怪社會、命苦不能怪政府啊!你們班的出發時間在最後,本來就比我們晚了幾個小時,可從地圖上看,偏偏搜索特務的路線最遠。不信你看,”說著把四班的行軍路線和搜索方位指給歐陽海看。

歐陽海也看出確實自己班任務最艱巨,就故意調張家聲的胃口說:“這哪兒叫‘火背’,這叫運氣好,這是連長照顧咱四班呢。路程越遠,越難走,隱藏的特務越難找,才越有實戰意義,越有挑戰性。不把這麽艱巨的任何分給你六班,那是對你六班的訓練成績的不放心。弄個特務杵在這操場上讓你去捉,有意思嗎?別看咱四班任務這麽艱巨,照樣接受你六班的挑戰……”

歐陽海的話還沒說完,張家聲氣哼哼地把地圖和指北針往歐陽海懷裏一塞:“走著瞧,屬虎的,咱不在這兒耍這嘴皮子功夫。”說完轉身就走。

“好!十天後的零點零分見分曉。”歐陽海在他身後補了一句,滿麵春風地望著越走越遠的張家聲,小聲嘀咕道:“想先來敗我的士氣,沒門兒!”

15—8•

歐陽海回到班上,把地圖鋪在**研究開了。

從地圖上看,買馬嶺地形複雜、地勢險要。那片地區山連著山、峰連著峰。有的兩峰對立,看著像兩根手指似的緊緊相鄰,可兩峰之間不說萬丈,也是千丈深澗相隔。還有些上山的崎嶇小徑,從地圖上看,像根花線曲曲繞繞地盤山而上。要想在這種地理環境裏自如行走,看來得準備些特殊工具。歐陽海在小本子上記了幾筆。

再按圖索驥,四班的搜索終點叫猴子嘴,搜到那裏之前,或者在那裏抓到特務,就可以抄近路返回;到那裏了若還沒有搜到特務,就按原路線往回搜索,搜到為止。從圖上標示,猴子嘴海拔近二千米。歐陽海在心裏默算了一下,那比老家老陰山最高峰還要高。那麽高的地方,現在這季節,白天還行,天一落黑,氣溫會馬上降下來,到了夜裏,估計穿棉襖都不誇張。

“同誌們,最好把棉襖帶上。”歐陽海像發夢症似的吆喝了一聲,新兵杜小富說:“班長,你沒睡著吧,這都五月了,還帶棉襖。你還嫌咱們背的東西少啊?每人每天才給半斤糧食。這哪是實戰模擬訓練啊,根本是抗饑餓訓練嘛。真找著特務了也沒力氣了,不是我們抓特務,而是特務抓我們。到時候別說背棉襖,隻怕兩條腿連自己的身子都拖不回來了。”

“杜小富,看來早晨連長的講話你根本沒認真聽。連長一開始就說,‘雖然隻是實戰模擬訓練,但你們要從思想上把它當作一次真正的戰鬥來打’。為什麽叫實戰模擬訓練?那就是在艱苦、艱難、艱辛上盡可能地往實際戰鬥時可能遇到的情況上靠。你想想實際戰鬥裏的情景,別說饑餓,啥情況遇不到?革命老前輩二萬五千裏長征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別說半斤,很多時候每天每人連一粒糧食都沒有,他們是咋堅持下來的?那才叫意誌。上級讓我們搞實戰模擬訓練,一方麵訓練我們的戰鬥、戰術經驗,另一方麵就是鍛煉我們的意誌。”

“班長,革命老前輩的精神的確值得我們學習。可從另一方麵說,他們那時候不是主觀上鍛煉自己的意誌,而是客觀條件上不具備。不是說身體第一嗎?在客觀條件具備的情況下,為什麽要用挨餓來考驗意誌呢?從科學角度來說,那對身體是極不利的。收獲了戰術戰鬥經驗,卻可能整垮了身體。這豈不是治好一隻眼又戳瞎一隻眼嗎?”杜小富仍然振振有詞。

“我想上級少發米絕對不是要大家餓壞身體,而是鍛煉我們對艱苦環境的適應能力。你沒聽連長最後一句:‘一個不能少。’意思就是限定在每天每人半斤糧的情況下,既要按時完成任務,還不能餓壞身體。怎麽樣才能不餓壞身體?這就是訓練我們野外生存能力的時候到了。因為在真正的戰鬥中,很可能出現斷水斷糧的情況。對了,被你一叉打斷了,差點忘了正事。還是棉襖的事,我看過地圖了,我們最終要去的地方海拔將近兩千米。這樣的海拔,就算是在這種季節,一到夜裏不到十度的溫度,帶不帶棉襖你們看著辦吧,到時候成冰棍別怪我沒提醒。另外,”歐陽海說到這裏,站起來提高了聲音,明顯是對全班說的:“但凡能吃的東西,哪怕是一塊塞牙縫的東西,除了肚子裏麵的什麽都不能帶,藥物除外。晚上集合前我檢查行裝。吃過中午飯後,都好好睡一覺,我們班排在最後,出發時間最晚,出發後我們來個急行軍,把這晚了的時間補回來。”歐陽海說完走出宿舍,去準備他要準備的東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