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打好每一槍

10—1•

任何一個從軍的人,從入伍那天起,就逐步懂得,軍人就是人民、是國家、是黨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所以要具備的不是某項突出的特長,而是樣樣都拿得上手的綜合能力。但每個軍人又都會對槍有著情有獨鍾的情結,私下裏都會暗藏著一份祟高:拿到槍才是真正的軍人,槍法好才是真好,槍法過硬才是真過硬。所以雖然其他課目的訓練沒有誰不重視,可在這射擊上就更重視了,一個個憋著勁地想超過別人、超越自己。誰不想當個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呢?

就以對於新兵三連四班這個小集體來說,自從開始練習射擊以後,表麵上看仍然是那些人、那些事,可漸漸地有種暗流湧動的苗頭露出來了。

平時事事不跟人爭高低的劉修才,一改往日作派,似乎是一夜之間,成了夜間射擊第一高人,而白天的各項射擊訓練也不甘落後;高興時正話反說,不高興時反話正說的李清明,在槍支拆卸、組裝的嫻熟程度上成了全班第一,就算蒙著眼睛,對槍也像對自己身體上的各個部件一樣熟門熟路,維護、保養也很有一套。劉成春的匍匐射擊、跪姿射擊很到位。上官會發、宋發凱也悶住頭地練習,想讓自己的射擊水平精益求精。張家聲當然又是緊咬著歐陽海不放,二十米、五十米、一百米瞄準,立姿、跪姿、臥姿瞄準、射擊,樣樣跟歐陽海比著練。

歐陽海也像所有人一樣,一進入射擊課目就攢足了勁兒,力求達到自己最滿意的成績。但正如他給朱富山的信裏所說,總達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個境界。尤其是立姿射擊,半自動步槍屬無依托射擊,總覺得心跳、呼吸都會給雙手帶來細微的抖動,穩不住準星,所以總出不了滿意的成績。那天一看完朱書記的回信,以為找到了治病良方,立馬找塊磚頭用根麻繩吊到槍管上。可這一下子更沒有準頭了,手使勁往上抬,槍管別著勁地往下沉。眼睛順著瞄準基線望過去,槍管一直在晃晃悠悠的。

這個朱書記,該不會在跟我開玩笑吧。歐陽海有些納悶,可找出信再讀,絲毫看不出開玩笑的意思,何況,正事上朱書記從來沒跟他開過玩笑。於是再舉起槍,這時歐陽海一根筋的虎勁又上來了:我還就不信拿不穩你了!他看了一下時間,離吃飯時間還有四十分鍾。幹脆端起槍,站定一個射擊的姿勢,瞅準目標,凝神靜氣地瞄準。他決定就以這樣的姿勢瞄準到吃飯的軍號聲響起為止。

這四十分鍾歐陽海覺得十分的漫長,最多十多分鍾已覺雙臂酸痛,想看時間過去了多久,可眼睛又緊盯著準星,想讓它每一秒都盡可能地對著目標。覺得像過了一個小時,實際上才二十多分鍾過後,歐陽海眼光望過去,準星抖動得更厲害了。歐陽海想放下槍把雙手在地上砸砸:你咋就不爭氣呢!可覺得這又是給自己製造不堅持完四十分鍾的理由。

等吃飯的號音終於響起時,歐陽海的兩隻胳膊像兩片潑過一瓢開水的嫩葉,呼一下子耷拉下去。

以後的幾天裏,一有空兒歐陽海就拴上磚頭端起槍,一動不動地練瞄準,時間一次次加長,準星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小,胳膊酸痛的感覺越來越好轉。歐陽海感覺到自己可能又闖過了一道難關。

這幾天他從來沒拉動過扳機射擊,他要在有外力幹擾的作用下先穩住準星。一個星期後,他在槍管上仍然吊著磚頭的狀態下扳動了槍機,一發打出去,射了個八環。還是以前的成績,歐陽海有些沮喪,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覺得這一個星期算是白練了。難道朱書記說的方法不管用?

這時張家聲走過來:“屬虎的,這個把星期在幹嗎呢?不作聲不出氣的?”

“啥也沒幹,白費力氣。”歐陽海沒好氣地說。

張家聲沒注意到他的沮喪:“來,咱倆比一把,一個多星期沒比了。”說著一把拽起歐陽海。

“比啥比,我是原地踏步走。”歐陽海沒情沒趣的。

“就你?會甘心原地踏步走?別藏著掖著了,來來來!”撿起歐陽海的槍扔過去,歐陽海隻得一把接住。

“我先出手了哦。”張家聲說著已端槍瞄準,叭地一槍:九環。張家聲對自己基本滿意。“到你了。”

歐陽海隻得端起槍,一槍:十環。

張家聲照胸給他一拳:“裝吧!我說你就裝吧。這就是你說的原地踏步走?”

歐陽海也有些奇怪,張家聲來之前自己可是慎重其事地射了一槍,才八環,可一會兒之後就十環了?自己覺得可能是偶爾運氣好,不是正常成績,就又端起槍射了一發:還是十環。

“不地道了吧,贏就贏了,又不是不認賬,還顯擺個啥?”張家聲麵子上多少有點掛不住,半真半假地挖他一句。沒想到歐陽海忽然一拍腦袋:“我明白了。哈哈,朱書記是對的。”

“神經!你明白啥了?”

“來,我教你個練射擊的方法。”說著轉身尋來拴著麻繩的磚頭:“把這個吊在槍上練瞄準,練到能穩住準星了,拋掉它射擊,保你準得很,這是朱書記寫信教我的。剛才你來之前我吊著它射了個八環,有些喪氣,以為沒有長進呢,可一拋掉它都射十環了。”

“好小子,我說你這段時間不作聲不出氣的,原來是有人給你吃小鍋飯啊。”張家聲不無妒嫉地說。“也不早點說,不然我現在不也十環了?”

“走,我們把這方法說給大家聽,爭取讓全班、讓全連都打十環。”

10—2•

眼看軍事集訓快滿三個月了,上級決定組織一次實彈射擊比賽,旨在相互激勵、相互學習。

這次比賽跟以往不同的是三連新兵跟五連老兵一起參加。這讓三連的新兵們馬上沸騰起來。雖然各種練習一直在比試中進行,個人與個人比,小組與小組比,班與班比,可新兵跟老兵比可還是第一次,當下一個個摩拳擦掌起來。

實彈射擊比賽這天,齊刷刷的新兵連隊,站在序列的最前邊;齊刷刷的老兵連隊,緊挨在新兵連的後邊。觀禮台上,除了三連、五連的連長、指導員之外,竟然還來了團長。

三連連長先把該囑咐的都囑咐到了,宣布比賽開始,然後喊道:“哪位新兵出來射第一槍?”

齊整整的隊列裏寂靜無聲,新兵們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入伍這麽久,還沒參加過不光有其他連隊、而且還有團長參加的大型比賽,莊重嚴肅的氣氛一下子把新兵們鎮住了。如果說,要求新兵出列學練瞄準什麽的,連長講話後的響應會是很熱烈的。

可現在呢?連長要求出列的新兵,是打第一槍。這第一槍難啊!打好了還好,打不好,不光關係到自己的名聲,還關係到全新兵連的射擊成績與榮譽,誰敢給全連臉上抹黑?

在這種兩百多人虎視眈眈的眼皮子低下,在又是連長又是團長坐鎮的氣氛裏麵,平時有些把握的也沒有把握起來。這不僅是要有百發百中的過硬射擊本領,還需要過硬的心理素質。所以連長的話一出來,下麵至少靜默了一分鍾。老兵隊列看著新兵隊列,新兵隊列,一齊望著隊前的連長,個個新兵的心裏像開了鍋,翻翻滾滾,盼望有人快響應,免得連長點到自己的名。

而此時的連長,麵對著這上百名虎氣生生的新兵,仿佛聽到每個人的心髒在跳動,但卻沒有人報名出來打第一槍。難道說三個月的訓練,連個帶頭的積極性與勇氣都沒有練出來嗎?

相比之下,在全場靜默的一分鍾裏,內心鬥爭最激烈的莫過於歐陽海了。他雖然也被今天這莊嚴的氣氛所振懾,但心裏對打好第一槍還是有把握的。自從取掉磚頭打到了十環的績後,他繼續用槍管上吊著磚頭靜止瞄準和射擊的方式,練習各種距離的射擊,現在任何射程和任何姿勢的射擊,在不吊磚頭的情況下都能打出十環的成績。可是他想著全連百十人,肯定有比自己更有把握的,所以想等著那個人站出來,卻偏偏沒有人站出來。歐陽海有些生氣,覺得那些更過硬的人呢?為何沒有一個給新兵們長臉呢?自己想站起來,又怕別人說自己出風頭。上麵坐著連長、團長,下麵可是新兵老兵兩個連呢!這算不算出風頭?

歐陽海不敢扭頭往後望,隻敢往前,又稍稍左右瞄了一眼,見大部分都微低著頭,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有啥見不得人的?打好了鼓舞士氣,打不好隻當給自己上了一課,下去再加強練習。”

正當連長有些失望的時候,下麵隊列裏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報告連長,四班歐陽海願打第一槍。”

連長心裏一喜:“出列!”

歐陽海拿著槍以正規的姿勢上前幾步,向連長行了個漂亮的軍禮。

沒想到歐陽海就是從這第一槍開始,先是跟新兵比,後是跟老兵比;先是全班第一,後是全連第一,最後竟然成了全團第一,成了有名的神槍手!

10—3•

還有一個星期軍事集訓就要結束了。這天上刺殺訓練課目,劉成春提著槍晃到歐陽海麵前:“屬虎的,上次投彈被你搶了第一,射擊你還是第一,這次刺殺的第一應該是我的了吧?”

歐陽海正在跟宋發凱練對刺。他知道劉成春來者不善,就故意激他:“誰第一我說了也不算,得拿真本事說話啊。”

“肯定是拿真本事說話,難不成我給你磕頭作揖求你讓我當第一不成?咱也幹不來那事。來,現在就真本事上見分曉。”說著拿槍擋開了宋發凱的槍。

歐陽海一看劉成春粗過自己二倍的木頭訓練槍,開玩笑道:“咋了?本事不如人想在武器上占便宜?”原來訓練刺殺都用的是木頭槍,劉成春生就人高體大,胳膊上有勁,嫌連裏發的木頭槍太輕,拿著不稱手,自己找了根瓷實木頭,削了支粗大笨拙的木頭槍,作為自己練刺殺的專用工具。

劉成春拍拍自己的大家夥:“你想在武器上占便宜也得拿得動啊。”說著“嗨”了一聲,一槍刺向歐陽海。大家見這兩位幹上了,都過來呐喊助威。一個是出了名的鐵胳膊,膊力無窮;一個是全連公讓的“屬虎的”,虎勁衝天。從一開始在火車上相識,扳手腕“屬虎的”輸給了“鐵胳膊”,後來扔手榴彈上“鐵胳膊”輸給了“屬虎的”,然後摔跤上“屬虎的”又輸給了“鐵胳膊”,現在大家拭目以待這刺殺上誰贏誰輸。

劉成春仗著自己身高力大,一出手槍槍淩厲,隻要兩人的木槍一碰到,歐陽海的槍就要往一邊歪去。加上劉成春嘴裏“嗨、嗨”的叫聲震天,從氣勢上大有壓倒歐陽海的趨勢。歐陽海也不是省油的燈,以守為攻,雙眼盯緊對方的槍,腳下左右閃跳騰挪,逮住機會就是一槍。

這樣戰了將近二十分,兩人臉上都掛滿了汗珠,劉成春的呼吸粗重起來,動作漸漸慢了,也少了之前的淩厲之風。歐陽海卻仗著體小靈動,越刺越快,把劉成春逼得步步後退。

邊上有人開始起哄:“劉成春,加把勁,我們都指望著你啊。”

“劉成春加油,你要輸了可還有100個俯臥撐等著你哦。”

“劉成春,你不是鐵胳膊嗎?小心晚節不保啊。”

“歐陽海,算了吧,你就饒過人家吧。”

可是劉成春似乎並沒有被大家連將帶激出更高的鬥誌,在歐陽海雨點般的槍林裏,腳下更亂,根本沒了主動的章法,隻是被動的抵擋。誰都看出敗局已定,沒想到有個愛湊熱鬧的大叫一聲:“我來幫你,這歐陽海要能以一對倆,我才真服了他。”聲到人到,宋發凱持槍衝到歐陽海側麵舉槍就刺。

這一招出呼大家意料,更出乎正聚精會神的大戰中兩人的意料。歐陽海正一槍刺向劉成春,劉成春舉槍來擋。歐陽海的槍快要接近劉成春之時,聽到宋發凱的聲音,同時感覺到身側有槍刺來,事出緊急,沒顧上思索,硬生生的回頭、轉身,把刺向劉成春的那槍橫掃過來,想**開宋發凱出乎意料的那一槍。

歐陽海的目的達到了,自己的槍剛好掃到宋發凱的槍管上,用力一挑,宋發凱的木頭槍脫手而出,但劉成春刺過來原準備是迎接歐陽海攻擊的那一槍,沒有遇到跟歐陽海木槍相碰的力道,就長軀直入,直刺歐陽海的左胸。劉成春感覺到歐陽海的無遮無攔,想收手已來不及了,隨著大家一聲驚叫,歐陽海的身體振**了一下,向後倒去。幸虧隻是木頭槍頭,但那可是出了名的鐵胳膊刺過來的一槍。

大家趕緊向一個屁股墩子坐到地上的歐陽海圍過來,歐陽海捂著胸噝噝吸氣:“好家夥,你竟然暗算我。”這話不知道是說宋發凱還是說劉成春。

10—4•

那槍“暗算”,使歐陽海肋骨斷了兩根。歐陽海跟劉成春開玩笑說:“你對我這仇恨也太深了點吧,僅僅一把木頭槍就刺斷我肋骨兩根,要是拿把真家夥豈不要我命啊。”

劉成春抓著頭皮說:“那還不是被你逼的,看你那一槍呼呼生風地招架過來,我當然得用了力去擋啊,誰知道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來。”

歐陽海是被連長親自送到團衛生隊去的。歐陽海堅持說又不是缺胳膊斷腿,說就地休息幾天就好了,還是被連長克了一頓:“骨頭斷了還是小毛病,非等缺胳膊斷腿?要真缺胳膊斷腿了還留你在部隊幹啥?早送你回地方了。從你入伍的那天起你就是國家的人、是部隊的人了,你的身體就是國家的,是部隊的,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不服從安排,就是不服從國家和部隊的安排。”歐陽海被這“大帽子”壓得抬不起頭,隻得乖乖地去團衛生隊住下。

但是歐陽海在衛生隊免強住了一個星期,就悄悄地溜回來了。歐陽海溜回來後,說服指導員和連長的理由是,肋骨斷了跟別處斷了不一樣,又不打石膏又不啥的,在醫院也隻是不讓劇烈運動,邊吃藥邊養著。在哪兒養不是養?還不如回連隊來養,保證按時吃藥,不劇烈運動。

連長跟指導員拿他沒辦法,規定他一個時期內不能參加訓練,包括體育運動。歐陽海答應得幹脆利落,贏得了允許他就地休養的命令。可從此,他卻利用“就地休養”跟連長、指導員玩起了躲貓貓。

從早上算起,同誌們吃完早飯都去訓練了,他先把寢室統統檢查一遍,把明麵上沒整理好的物品整理好,把暗地裏藏著的、掖著的、蓋著的東西,該整好的整好,該拽出來的拽出來拿出去洗了、刷了、涼了。把撕了口子的縫上,掉了紐扣的綴上,破了洞的補上、釘上。弄得大家回來往往在叫:我的鞋子呢?我的襪子呢?我的髒衣服呢?哇!來了黃鼠狼精變成的小媳婦了,連我軍衣上的扣子都釘上了!

室內事做完了,他就一頭紮進炊事班,幫忙擇菜、洗菜、切菜,準備中午的飯菜。炊事班的人不讓他幹,他說,你們以為我傷在哪兒?我傷在肋巴骨上又不是傷在手上,動動手有啥要緊?

中午飯一吃,大家休息時,他說他上午休息足了,又一個人溜出去,打一大堆豬草。肋骨使不上勁往回挑,沒關係,去的時候早有準備,推了個架子車,把小山樣的一堆豬草推回來。

然後是剁碎這一堆豬草,攪拌成豬食,打掃豬圈豬舍,又到食堂做晚飯的時候了。中間再有空閑,抱起《毛澤東選集》或躺在**,或坐到營房後的小樹林裏讀上一會兒,算是歇息。

凡是連長或指導員來查他的休養情況時,他一定在躺著“睡覺”、“坐著看書”、“慢慢散步”,似乎總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似的。

領導也不是呆子,尤其心細如發的指導員,終於有一天把歐陽海堵在豬舍裏:“歐陽海!你跑到豬舍裏休養來了?”

歐陽海突然之間有些尷尬:“看看,來看看……”

“看啥?看豬能不能幫你治好肋巴骨?小心它們再拱斷你兩根!”指導員寒著臉。

“它們敢,看我不削死它們!”歐陽海提腿、曲臂,做了個進攻的動作,沒想到動作快了點,牽到肋骨,疼得臉不由自主地一扭。

指導員逮住機會:“就你這樣?說不定誰削誰來呢。”然後聲音一提:“歐陽海,再次警告你,你要還不好好呆著,立馬回你的團衛生隊去。”

“是!”歐陽海“啪”地一聲行了個軍禮。

指導員一背轉聲輕聲自語道:“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逮住了是死的,放了是活的。”

10—5•

歐陽海的肋骨傷在五月,到了六月,新兵訓練課目還剩下最後一個課目,也是最難的課目:遊泳。新兵連還沒有專供訓練的遊泳池,隻能去幾公裏外的海裏去遊。無論海水深淺,單就它那深邃的顏色,先給人一種不可預知的壓迫感。

大家都是來自祖國的四麵八方,一部分人在家鄉時曾在小河小溪裏撲騰過,一部分人根本沒下過水,對水有種天生的恐懼,更別說一上來就是這黑綠的海水。

百十名新戰士,身穿褲頭,整齊排列在沙灘上,麵對著就算不是漲潮時期,仍然是層層波浪的大海,一個個心如鼓錘,膽顫心驚,摸不透它的深淺與脾氣。

有關遊泳訓練,在連隊的訓練課目上,可謂是個大課目。曆屆的新兵到來,所有訓練科目,最困難的要算遊泳了。它不比得在陸地上摸打滾爬,摔輕摔重都無所謂,當兵就是要經得住摔打。在水裏是無可欲知的,稍不注意不是磕個包、流點血,而是失去一條生命。加之在水裏救援上總是沒有陸地上那麽熟練、及時。

所以每批新兵在進行遊泳課目訓練時,總是連長、指導員、各排排長、班長齊上陣,生怕出一點紕漏。連長既要做出鎮定自若,隱住軍心,不能把水說得太可怕,以免增加戰士們的心理負擔;又要一遍遍講紀律、講要求,講潛在的危險,強調注意事項,提醒大家千萬不可大意。還要作周密合理的布置,把各班班長及新兵裏會遊泳的老手挑出來,跟不會的搭配到一起。

今天也不例外,連長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之後,便笑著說:“哪位新同誌能帶頭做個遊泳示範動作?”

帶頭很重要。對於所有的人來說,遊泳並不是有多難學,而是恐懼下水。一個好的帶頭人,可以消除看者的恐懼心。

因為連長叫的是“新同誌”,自然不包括已是老兵的各班班長。

新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會的不用提,以前會一點的見到這黑幽幽的不知深淺的水,都不敢先下去。更沒想到事事處處都跟歐陽海較著勁的張家聲,在這件事上主動退縮了。一說到下水,嚇得他直往後麵躲:“媽也,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千萬別讓我先下水啊。”

喬運堂小聲問他咋遇到水就這樣鬆包了?他說,長這麽大還是十一二歲時下過一次水,那次被灌了一肚子水,差點要了他的命。後來有個算命神仙說,他這輩子命裏缺水,所以不能近水,否則必然命喪於水。

喬運堂沒好氣地說:“算命是封建迷信,你都是個軍人了,還信那些鬼話?”

“我就算不信迷信不信算命先生的話,可那次被滄一肚子水的難受勁到現在記憶猶新,想起來就怕,一看到水就怕,我是不敢下水的。”

“行,那就在岸上呆著吧,新兵訓練項目隻要有一樣不能過關,就把你退回去。”喬運堂此時沒時間跟他細說,隻能半哄半嚇。

連長雙眼在隊伍裏掃來掃去,眼看要冷場,隻聽隊伍裏終於有人說:“報告連長,歐陽海願帶個頭。”

“出列!”

“是!”隻穿著褲頭的歐陽海更顯得有些單薄。

“以前會遊泳嗎?”連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會!”歐陽海幹脆利落、底氣十足。

“好,那你先下去在這海邊淺水處試試。”連長說著對四班班長喬運堂使了個眼色。喬運堂會意。“報告連長,我想陪他示範。”說陪,其實是下去保護歐陽海的。

“批準,相互注意安全。”連長倒很給歐陽海麵子,說“相互”注意安全。

兩人一齊向水裏走去,喬動堂小聲問:“行嗎?”

歐陽海也小聲說:“沒事,在這淺水處保證淹不死。”說著做了個鬼臉。

水沒過膝蓋,兩人同時撲倒了身子。歐陽海先是臉向下遊,手腳並用,動作很快。遊了一會,似乎是累了,四肢動作鬆懈下來,並變換了姿勢,仰著遊、側著遊。

不會遊泳的新戰士們看不出什麽,連長當然看得出來,他一開始其實是有些緊張。所有下水的人都是那樣,越緊張,手腳越是動作得快,生怕沉下去了。遊了一會兒動作鬆懈下來時,其實並不是累了,而是適應了,身體放鬆了,四肢舒展開來。無論是哪種姿式,動作都不標準,但卻像條魚一樣,自由自在,遊刃有餘。連長和指導員對望一眼,提著的心都放下來了。

喬運堂始終用蛙泳的姿式陪在他旁邊,把頭露在水麵上,關注著他。

站在岸上觀看的戰士們,開始為他擔心,後來看到在這炎熱的天氣裏,他那樣舒展的遊在水裏,其實是一種享受,心裏不光少了對海水的恐懼,而且都有些躍躍欲試的想法。這也正是連長想要的效果。

歐陽海跟喬運堂水淋淋地從水裏起來,連長指著歐陽海說:“你這哪是遊泳,而是狗刨。”說得全連的戰士們哈哈大笑。連長等大家笑完了接著說:“剛是開玩笑的,狗刨也是一種遊泳姿式,隻是姿式不標準而已。不過沒關係,隻要敢下水,姿式可以改變,何況我們不是專業遊泳的,旨在掌握這門技能,而不是好看。歐陽海,給大家介紹介紹在水裏的感受?”

歐陽海的短褲貼在身上,讓他在全連麵前亮相,有點難為情,他指指頭頂上熱辣辣的太陽說:“一個字,爽!”

指導員說:“那你能不能說兩個字啊?”

歐陽海說:“舒服!”

大家又笑起來,歐陽海摸了一把頭上的水說:“其實我也沒見過這麽多的水,更沒在海裏遊過。以前在家鄉隻是在小河裏撲騰過,剛才看大家都不敢上,隻好打腫臉充胖子了。可現在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沒什麽好怕的。隻要我們不怕它,它就怕我們。其實水是最軟弱的家夥,你們看,不管我們遊到哪,它不自動讓出路了嗎?”說得大家又笑了。

喬運堂小聲跟張家聲說:“聽到沒?歐陽海都說了,沒什麽好怕的。人家在老家也隻是在小溝小河裏撲騰過,剛才無非是想鼓舞大家的膽氣,才硬著頭皮子下去的。你不是一直跟他比著幹嗎?這件事就這樣被他甩得沒邊了?你拜我為師,保證你一個星期趕超他,遊得又快又好!有沒有信心?”而此時連長也剛給大家鼓完勁,也正問道:“大家有沒有信心?”

張家聲出於軍人的慣性,脖子一梗,一個立正,大吼一聲:“有!”把注意力全放在他這兒的喬運堂嚇了一跳。

一二十歲的年輕人,正是接受能力最強的時期,一個星期過後,全連遊泳課目全部達標。

10—6•

遊泳訓練課目的結束,預示著這批新兵軍事集訓告一段落。專欄牆上,歐陽海的名字後麵,射擊、投彈、刺殺、攀岩、遊泳、軍體、條令等,每一項都被插了一麵小紅旗,這是優秀士兵的標誌。張家聲也是門門優良以上,其他新兵們雖然不能全優,但各自有各自的特長。劉修才臥姿射擊沒人超得過去,遊泳姿勢最為標準;劉春成投彈優秀,刺殺良好;宋發凱軍姿極棒,李清明條令背得爛熟於心,上官會發在軍體上爆了個冷門,雙杠、單杠、跳高、跳遠,樣樣拿手。

新兵們要分到戰鬥序列的連隊了,像歐陽海、張家聲這種樣樣過硬的戰士當然是每個連都爭著要的。巧的是歐陽海就地分在三連的四班,張家聲被分到了三連六班。擔任過新兵連四班班長的喬運堂已接到提升為副排長的命令,因新兵剛剛下班,仍然兼著四班班長。

這天喬運堂找到連長和指導員,說本班的歐陽海雖然入伍不久,但從剛入伍時的工建勞動,到這幾個月的軍事訓練,愛勞動、愛學習,進步很快。不光處處嚴格要求自己,起到模範帶頭作用,也有不錯的組織指揮能力、協調能力和說服教育能力,因此覺得他完全能擔起班長的職責。

指導員笑了笑說:“看來你跟連長所見略同啊,連長也正想讓他擔起班長的擔子,隻是怕他還不夠成熟,正想聽聽你的意見呢,沒想到你倒先提出來了。”

喬運堂說:“連長閱人無數,肯定比我看得更準,我隻不過是跟歐陽海一起摸打滾爬了大半年,在細枝末節的事情上了解得更多一些。我覺得歐陽海身上就算還有些不夠成熟的地方,但人無完人,我相信在他擔負起班長擔子後,會成熟得更快,何況,還我有,還有連長跟指導員在他的背後把關,會時刻幫助他的。”

“說得好,沒有一入伍就合格的好兵,也沒有一幹上就十全十美的班長,不是說有壓力才有動力嗎?人有時候是在擔負的過程中成熟的。就把這個擔子交給他吧,想信他能幹好的。你說呢?”連長說完看著指導員。

指導員哈哈一笑:“我們現在總共才三個人,兩個人已經意見統一了,我不同意也得少數服從多數啊。”

當喬運堂把組織上的決定告訴歐陽海時,歐陽海一下子蹦起來了:“班長?副排長,你少開我的玩笑了,我入伍才幾天,連自己都還管不好呢,怎麽能當班長管別人?”

“當班長不一定是要管著別人,而是要在更多的時候以身作則地帶動別人;班長更主要的不是榮譽,其實是付出,它需要你在以後的日子裏事事處處付出更多、承擔更多。雖然我比你入伍早,其實你也看到了,我的綜合成績並不是多麽突出,某些成績甚至還不如你,還得向你學習才是。你入伍時間雖然不長,但進步很快。不光個人進步,還能帶動大家一起進步,這就是你身上難能可貴的品質。並且,有壓力更有動力,所以人有時候是在挑起擔子之後,會做得更好、適應得更快。都說沒有生下來的將軍,還說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你想想這兩句話的意思。”

喬運堂的一番話,讓歐陽海不再覺得自己當班長是天方夜譚。晚上睡到**,歐陽海又把當班長這事在心裏認認真真地想了一遍。開始,他覺得這個擔子很重,怕辜負了上級的信任。當班長跟立功不一樣。立功相當於自己已經做出了成績,上級給予一個相應的評價,組織上給自己一個繼續奮進的鼓勵。而班長是個擔子,是個任務,老鼠拖木鏟——大頭在後麵。一旦肩負起這項任務,後麵需要做的事還很多。並且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要埋頭做好,而是要帶著一個班做好。自己會不會挑不好這個但子而辜負了上級對我的信任?可如果不挑起這個擔子,是不是辜負了上級對我的希望?從當兵的那天起,不是已經發誓要力求進步嗎?現在上級給了個讓自己進步、逼著自己進步的平台,自己不能不珍惜這個平台。再想想老班長喬運堂,他並沒什麽特別閃光的行為,隻是事事處處、點點滴滴從小事做起,艱難的事,自己一馬當先;可以挑選的事,別人挑剩下了才是他的;出工、訓練,總是走在最前麵,下工、回營卻走在最後。跟班上戰士大不了三兩歲,生活上卻是老大哥的身份照顧、教調著戰友們。有人想家了,他及時安慰、開導;有人思想有包袱了,他積極地談心、引導。他能做到這些,我為什麽就不能做到這些呢?

歐陽海越想越踏實,終於進入夢鄉。

三天後,歐陽海被正式宣布任命為四班班長。半個月後,張家聲被任命為六班班長。

在張家聲被任命為班長的當天,一遇到歐陽海就是當胸一拳:“好家夥,總算又追上你了,差點又被你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