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年快樂

2007年3月18日

天氣:明明都立春了,但還是很冷。

金月夜死了。

從胡同口撿到它就知道它年紀已經很大了。

但每回和戚亮遛它的時候,它分明都一副活潑正值壯年的樣子。

怎麽就突然死了呢?

看著它慢慢停止顫抖和呼吸,既不舍,又希望這一切趕緊結束——它早點結束痛苦,利索去世。

……

聽到簡小執這麽說,戚亮也喜出望外,驚訝地抬起頭:“你說真的假的?”

“我剛從辦公室回來,姚老師剛說的,這我能造假嗎?趕緊的,趕緊的,動起來!動起來!”

曾經兩人一個在教室的東北,一個在教室的西南,每次上課想要傳遞點信息都要靠眼神交流,字條都傳不過去——太遠了!

而從此刻開始,一切都大不相同了,美好的新生活即將展開!

兩人意氣風發,揮斥方遒。這算是狼碰上狽了,這一頓造啊。

雖然午夜夢回的時候,簡小執也會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一點兒玩得太開心了,有種想要起床來學習的衝動,但是老師不是說熬夜了之後,第二天精神不好,所以一定要保證充足睡眠嗎?

簡小執翻了個身繼續睡。

沒事,明天早上起來再學習,明天一定要重新做人!

就這麽“明天”“明天”地推過去,不知不覺考試就來了。

簡小執有些慌,又轉念一想,雖然說最近沒有學習,但是在這之前可是有好好學過的呀,有基礎在那兒,不會太差的。

嗯,沒事,相信自己!

雖然最近玩了一段時間,但是也要相信自己之前的努力和付出!

加油!

就這樣簡小執信心滿滿地去了考場。

得到了倒數第一的優異成績。

簡小執天都塌了。

簡小執拿著成績單回去找魏國義簽字的時候,魏國義的天也塌了。

魏國義一直覺得簡小執成績很差,但不是最差的,還能有點心理安慰,結果這次期中考,直接拿回來一個倒數第一。

戚亮好歹還倒數第二呢!

“別人高三都是鉚著勁兒讀書,你呢?沒上高三之前還算努力,上了高三之後你還給我越玩越開心了?怎麽,觸底反彈啊?久違的又給我開始叛逆了?

“以前還熬夜複個習寫個卷子,現在我看你睡得比誰都香!我不求你廢寢忘食,你好歹也讓我看到點你學習的背影成嗎?你看看人家張林昆!大夏天的那麽熱,點著蚊香都要在院裏學習,你呢?”

簡小執以前挨罵的時候,心裏會默默地回嘴,魏國義說一句,她就在心裏頂一句。

但是這一次,她安安靜靜地聽著。

記得今兒上午,姚春霞把成績單公布出來的時候,簡小執震驚得眼球快爆出來。

怎麽想都覺得不至於啊!

下課之後,她鬱悶地去上了個廁所,哀愁了一會兒。

調整好情緒之後,她回到教室,卻發現有哪裏不對。

是哪兒呢?

她慢吞吞地坐下,擰開杯蓋兒,一邊喝水,一邊思索。

哦!對!

太安靜了!

往常下課之後,教室不吵得跟菜市場一樣?

所有人跟約好了似的,都埋著頭學習。

簡小執這才明白,她隻是一段時間沒有學,看起來成績也的確沒有退多少,但周圍人都在前進,因此盡管從分數上看沒有退多少的她,在成績單上,卻已經默默被甩在了最後。

想到這裏,簡小執抿了抿嘴,心裏五味雜陳。

“給我好好反省反省!人家戚亮考得差又怎麽樣,他就不指著這一點兒成績過活!你呢,你能指著什麽!就靠你每天雕的那些小玩意兒啊?你以為誰都能做張老爺子呀?這一行那麽難,你要是沒有做到頂尖,你這輩子就等著喝西北風吧你。”

一直乖乖聽訓的簡小執,聽到這兒,腦袋一下子就直起來了,看那樣子是要反駁。

魏國義眼睛一瞪,簡小執又默默地把頭低下去,委屈地癟癟嘴。

“癟嘴什意思?不服氣啊?不服氣憋著!我當兵的時候別說不服氣,那還能像你現在這樣坐著嗎?都老老實實站著!稍微動一下就得罰跑去!行了,多的我也就不說了,從現在開始禁止你一切娛樂活動,不準出門,就在家給我安生學習,都高三了,天天不著調的……”

不出去就不出去,反正現在,這個天氣正是滿天沙塵暴的時候,還不樂意出門呢!

說歸說,鬧歸鬧,好好學習不是開玩笑。

簡小執在家裏待的這段時間也確實有在好好學習,學悶了就拿出木頭和刻刀來練習雕刻手藝,日子過得倒也算是清靜和舒服。

直到後來雕刻碰上難題了,簡小執想著去問問張驥合爺爺,結果魏國義死守著門就不讓她出。

這能難倒簡小執嗎?

簡小執就翻牆。

這牆她來回翻了沒有上千遍也有上百回了,本應該一點差錯都沒有,誰能料到隔壁同樣受罰給魏芊芊關屋裏的戚亮剛巧也在翻牆。

兩人隔空遙遙一望,“撲哧”一聲,一起樂出來。

簡小執看著戚亮,不敢大聲說話,怕把魏國義給吸引過來,隻比了口型,問戚亮:“你幹嗎去啊?”

戚亮也用口型回了個什麽,簡小執沒有怎麽看清,招了招手,示意戚亮先下去,兩人會合之後再說。

就在這時,魏國義的聲音從前院傳來了。

“簡小執!”

完了,要被魏國義發現了!

簡小執趕緊往下跳,匆匆忙忙地,落地沒調整好姿勢,腳踝和腳掌瞬間傳來幾種不一樣的疼痛,有刺兒的,有鈍的。

反正就是痛。

戚亮那邊跳下牆之後看簡小執好半天不站起來,立馬慌了,噔噔噔跑過去。

他的手剛一碰上簡小執,簡小執就大吼一聲:

“別動!”

“怎麽了?你別嚇我。”

“好痛!好像骨折了……”

簡小執皺著一張臉,看樣子疼得說話都費勁兒。

聽到這話,戚亮哪還敢輕易動簡小執,管不了那麽多了,連忙跑到前院去叫魏國義。

“姥爺,出事了!簡小執摔了!”

他們去醫院一看,倒沒骨折。

骨裂了。

從醫院出來,簡小執的右腳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也不能走路了。戚亮背著她,和魏國義一起往家走。

魏國義越想越想不明白,問簡小執是不是為了玩,連命都不要了。

簡小執趴在戚亮背上,聲音表情都挺鬱悶,但還是認認真真地糾正:“不是玩,我是真的要去找張爺爺問正經事。”

魏國義看了簡小執一眼。

真不是拿這當幌子躲避學習?

不是一時興起?

動真格的?

吃過晚飯,魏國義溜達著去隔壁胡同找張驥合。

張驥合早聽說了簡小執翻牆把腿摔傷了的事,正憂著心呢,見魏國義過來,連忙問:“簡小執沒事吧?”

“沒事。骨裂,年輕人恢複得快,別擔心。”

這話也就是聽著輕鬆,張驥合看魏國義眉頭就沒鬆開過。

這別扭勁兒啊,心裏肯定擔心得不行吧?

張驥合笑著搖搖頭。

“聽說簡小執來拜您為師父了?”

“對。這按理說呀,不算正式,拜師應該是帶著家長一起來的,但是我看那小丫頭,表情挺認真,我要是跟她說不行的話,她估計能在我這兒哭出來。”

張驥合看著魏國義的臉色,研究了一下措辭,慢慢問這強老頭的意思:“怎麽著個意思,看這情況,好像您並不同意她跟著我來學雕刻?”

魏國義歎了一口氣。

“倒也不是不同意,隻不過吧——”

魏國義眼睛從盯著地麵轉到看著張驥合。

“咱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您就跟我說句實話,簡小執是認真學的嗎?”

“早您之前,戚亮就在簡小執的指揮下,跑腿來問我頂邊雕刻手該怎麽使勁兒。他說簡小執翻牆就是為了來問我這個事,現在受傷了腿不能動彈,心裏還惦記著呢。就憑這些,您說她認不認真?其實啊,您心裏早就有數了,您是不放心她幹這行啊。”

魏國義又歎了口氣。

可不是嘛。

“那我換個問題,簡小執能在這行混出頭嗎?”

“這我可不能保證,我隻能說,她是有天分的,平時也刻苦,剩下的就得看時運和際遇。不過您放心,在我活著的時候我肯定帶著她。怎麽說也算是我的關門弟子,不會比她學習成績還差。”

看來簡小執得倒數第一這事已經傳開了。

魏國義笑著罵了一句。

“關門弟子,算不上還!等她腿好了,我帶著她來正式磕頭拜師!”說完,魏國義手背在身後,慢吞吞地回家了。

院裏,簡小執留著一盞小燈等魏國義回來。

魏國義去簡小執房間看了一眼,簡小執已經睡著了。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簡小執翻了個身,手從被子裏伸出來了,現在天氣已經很冷了,怕她感冒,魏國義走上前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裏。

這一摸才知道,簡小執的手上都是拿刻刀留下的繭子,厚厚的繭子,一層蓋過一層。

北方的秋天約等於無,就是冒了個頭,然後幾陣寒風刮過來,莫名其妙就下了一場早於全國各地的雪,這就好像是一個訊號,緊接著冬天轟轟烈烈地邁著隆重的步伐就來了。

天兒越來越冷,黑得也越來越早。

道上沒幾個人還騎自行車,學生們都坐公交車上下學。

簡小執因為骨裂了,來回拄拐坐公交車不方便,戚亮就說那他用自行車接送好了。

雖然不是什麽萬全之策,但是當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第二天上學,戚亮先在屋子裏頭把圍巾給簡小執戴好,係了很多圈,把棉服的拉鏈拉到最上頭,把簡小執捂得嚴嚴實實,然後才扶著她上了車。

沒什麽人的路上,戚亮在前邊騎車,簡小執在後邊哼周傑倫的歌兒。

戚亮安靜地聽一段路,然後就會毫不留情地嘲笑簡小執唱走調了,簡小執就非常生氣地捶戚亮的背。路邊沒剩幾片葉子的老樹,好像也含著笑,聽著這倆人吵吵鬧鬧地穿過本該寒冷幹燥蕭瑟的冬天。

“哥,大哥,您是我哥行了嗎?我求您了,別再逞強了,讓我直接背您吧,我這麽扶著您,任由您這麽一瘸一拐地走到教學樓,一會兒還得上樓,等您到教室不都得中午放學了呀?”

“不行!”

簡小執不知道在堅持個什麽勁兒,就是不讓戚亮背她。

戚亮眼看著還有五分鍾就該打上課鈴了,再也不管莫名其妙鬧別扭的簡小執,背著她就往教學樓跑。

途中,簡小執特別忐忑地問戚亮:“我重嗎?”

戚亮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麽剛才簡小執扭扭捏捏的。

與此同時,他也一下子就想到先前簡小執為了裴樹生減肥,心裏這個翻騰啊。

於是,他嘴上也一點不饒人。

“重。”

“喂!”

“特別重。”

“喂!”

這一幕被姚春霞給看見,她感動得不行,抹了抹不知不覺濕潤的眼角。

平時這兩人看著好像見麵就得打架,其實說到底還是相互關心的好鄰居呀!真好,下一周的流動之星就給樂於助人的戚亮了!

下午放了學,戚亮在簡小執麵前蹲下身子,示意她上來。

經過早上戚亮那麽毫不拐彎的體重打擊,簡小執現在破罐子破摔,一丁點也不客氣,完全沒省力地直接壓到了戚亮背上。

“走著!”

戚亮悶哼一聲:“簡小執,你少吃點兒吧!”

“還說呢,好歹也是板上釘釘的運動員,這麽點弱女子的體重都承受不起,以後怎麽為國爭光!”

戚亮反應特別快,立馬反駁簡小執怕是誤會了“弱女子”這三個字。

兩人吵吵鬧鬧地到了車棚,把簡小執放下,戚亮給自行車解鎖。

檢查了一遍簡小執的圍巾手套之後,兩人步入回家的路程。

風呼呼地從兩人身邊刮過,天空像是蒙了一層水泥,灰撲撲的。樹葉早就開始掉了,被風一吹,鋪滿地麵。

簡小執嫌冷,把手揣進戚亮的校服衣兜裏,戚亮不讓。

“我清清白白男兒身,你怎麽隨隨便便就把手放我兜裏。”

簡小執一巴掌招呼在戚亮背上。

“我又哪兒招你了?”簡小執誠心誠意地問。

戚亮眼睛盯著路的盡頭。

長長的一條街,長到好像沒有盡頭。

戚亮眯了眯眼睛,鼻尖被冷風吹得跟要掉了似的。

“張木棍的衣兜你也隨便揣嗎?”

“豈止衣兜,我要是冷了的話,我能把他衣服給扒下來。”簡小執覺得自己挺疼惜戚亮這個運動健兒的,“你呀,就知足吧。”

戚亮不說話,好像也不太滿意簡小執這個答案。

簡小執搖搖頭,翻了個白眼,搞不懂戚亮最近腦子在想什麽,感覺越來越青春憂傷了。

戚亮跟後腦勺有眼睛似的,立馬問簡小執:“你是不是對我翻白眼了?”

“瞎說!”簡小執否認完之後連忙轉移話題,“好香,什麽味道?”她吸吸鼻子。

“想吃烤紅薯就明說,還學會設問了是嗎?”戚亮翻了個白眼。

“我這不是含蓄一下嘛。”簡小執挺羞澀的,羞澀完,手拍了拍戚亮的背,“這怎麽還往前騎呢?”

再往前騎一會兒,該完全錯過烤紅薯攤兒了。

簡小執回過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炭爐上烤得好像在流蜜的紅薯。

“咱家自己也烘著呢。”戚亮試著和簡小執打商量,“咱們忍一下,回家再吃,成嗎?”

“你沒帶錢?”簡小執一擊即中。

戚亮沉默了。

“早說啊!姐請你!”

簡小執豪邁地吹了聲口哨。

“跟我客氣什麽啊,掉頭!”

因為路上停了會兒買紅薯,回到家稍微晚了一些。

魏國義和魏芊芊兩人都在茉莉胡同路口等著。

遠遠地看見兩人回來了,魏芊芊鬆一口氣,招呼魏國義回去。

“得,放心了這下。趕緊回吧,今兒晚上吃什麽啊?”

“燉了鍋湯,一會兒讓簡小執給送——”

“等她一瘸一拐地蹦過來,湯都涼了,一會兒我讓戚亮來端。”

魏芊芊扶著魏國義回了院子,再轉身離開,正巧碰上戚亮和簡小執停車。

簡小執靠一邊兒等戚亮,手裏捧著紅薯在啃。

戚亮停好了車,扭頭看簡小執吃得那麽香,覺得不對勁兒。

“你吃的是我的!”戚亮說。

“嗯?”簡小執低頭一看。

“服了你了,金映明都比你啃得幹淨整齊,這吃得七零八落的,我還怎麽吃。”戚亮吐槽歸吐槽,但臉上表情看起來並不太生氣,甚至嘴角隱隱約約還有點上翹。

簡小執沒注意到那些,隻覺得自己耳朵有些燒,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於是,她齜牙咧嘴地撲過去打戚亮:“你居然嫌棄我?還有,金映明已經正式改名叫‘金月夜’了,說多少回,怎麽還記不住!”

魏芊芊好笑地搖搖頭,招呼那兩人趕緊各自回屋去吃飯,然後寫作業。

時間猶如一把扇子,緩緩張開。

不知不覺間,讓簡小執一聽就打哆嗦的“高三”已經過去了一半。

高三上學期期末考試,最後一科考完,班裏的同學各自從考場回來,一邊搬自己的桌椅,一邊把放到走廊裏的書箱子往回拽。簡小執考一半的時候就餓了,所以考試結束鈴聲一響,她就奔去小賣部買麵包了。回到教室時,她發現自己的桌椅和書箱已經歸回原位。想也知道是戚亮幫忙搬的,她嘿嘿一笑,把校服裏藏著的麵包拿出來。

“鏘——”

簡小執把麵包湊到戚亮眼前。

戚亮正揚著脖子喝水,見到麵包,不太感興趣地搖搖頭:“不吃。”

“肉鬆的。中間夾了火腿,麵包上還有蔥花兒。”

“給我吧。”

於是在班裏別的同學頭頂著頭對答案的時候,戚亮和簡小執頭頂著頭,一邊啃麵包,一邊在草稿紙上下五子棋。

姚春霞走進教室的時候,戚亮正在擰簡小執耳朵,氣得不行:“你能不能不要耍賴?‘落地生根’聽過嗎?好好的競技遊戲給你弄得跟人情買賣似的!有沒有點體育精神!”

全班同學立馬哄堂大笑。

戚亮挺茫然地回頭,對上姚春霞憤怒的目光。

戚亮十分規矩地站起來,從課桌底下翻出一本書:“姚老師,我自己去後邊兒站著。”

簡小執看看戚亮,又看看姚春霞。

“老師!戚亮剛才擰我耳朵,我就不去罰站了!”

姚春霞把書放到講台上。

“剛才戚亮還擰簡小執耳朵了?得,那將功折罪了,回來吧。”

“哈哈哈——”

在全班同學的笑聲裏,戚亮榮歸座位,簡小執挺受傷的,委屈地癟癟嘴。

姚春霞好笑地看了戚亮和簡小執一眼,清清嗓子:“好了,言歸正傳。考完試基本都對了答案了吧?考得怎麽樣啊?”

底下同學一陣嘟囔,鬧哄哄一片,也聽不清都在說什麽。

姚春霞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好了,考得怎麽樣也隻能說明是之前的學習成果,接下來還有半年,不要鬆懈,要繼續努力。你們是高三的學生,沒到高考,戰爭就沒結束。黑板上這些作業,大家都抄好啊,不要開學的時候才說什麽‘不知道有這個作業’‘我忘了’,我不認的啊。還有就是說過很多次的安全問題——”

簡小執打了個哈欠。

姚春霞瞪了她一眼。

簡小執連忙閉上嘴,低下頭,認真聆聽。

“我知道你們已經聽得不耐煩了,但我還是要強調,這過年嘛,誰家都要放點鞭炮什麽的,但是,都聽清楚啊!注意安全,能少放點就少放點,你們知道每年因為放鞭炮全國死傷多少人嗎?出去玩的時候注意交通安全,不要開學的時候,誰給我吊個石膏啊,誰請假啊,這些情況最好不要出現啊。同學們啊,你們要時時刻刻記住你們已經高三了,這麽快,這一半時間已經過去了,你們自己回憶一下,到底學了什麽、學得怎麽樣,放假了就別隻想著玩,等高考結束之後,才是你們玩的時候。自覺一點,別有人罵你們了你們才動起來……”

不知道什麽原因,簡小執眼睛居然濕潤了。

從前她最討厭姚春霞了,覺得姚春霞沒事找事,逮著機會就針對她,不給她留麵兒。其實是真的在關心這幫青春期小孩兒啊,成年之後才會知道,除了家人,不會再有人這麽苦口婆心希望你努力了。成年之後,大家巴不得你趕緊墮落消沉出門就遇事,那樣就能少一個競爭對手,多一條自己的活路。

“好了好了,不多說耽誤你們回家了。把自己東西都收拾齊整啊,回去的時候結伴而行,到家之後讓家長給我發個消息!”

姚春霞說完抱起書,走出兩步了,又倒回來。

“對了,還有一句沒說——”姚春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新年快樂喲。”

“哇喔喔喔喔!”

“姚老師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在全班的歡呼起哄聲中,姚春霞笑著出去了。

簡小執擦了擦眼角的淚。

真是年紀大了,受不了這種散發人性之光的溫暖熱鬧場合。

後背被筆戳了一下,簡小執回頭,戚亮本來是催她動作快點回家的,結果一看她有些發紅的眼尾。

這是哭了?

戚亮頓了頓。

沒事吧這人?

“你,那個,”戚亮有些手足無措,“要不,咱們歇會兒再走?”

簡小執搖搖頭:“不行,張木棍跟我說他給我留了蜂蜜糕,回去晚了就沒了。”

嘖。

戚亮翻個白眼,真是,一腔體貼不如喂狗。

“那趕緊收拾東西,那麽磨嘰呢。”

簡小執如果知道吃張林昆的蜂蜜糕的代價是聽他念叨半小時的學習壓力的話,她一定管住嘴不吃,邁開腿徑直回家。

“你說,可怎麽辦啊。我覺得自己現在學習的後勁兒不足了,感覺沒有突破空間了,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好像在原地踏步,就永遠都止步年級第二名。”

簡小執聽到這兒,心裏罵了一句髒話,艱難地咽下今天仿佛格外噎喉嚨的蜂蜜糕。

“唉,你別光顧著吃啊,你聽聽我的煩惱和困惑啊。”張林昆有些不滿。

“你什麽煩惱和困惑?你要是屬於在原地踏步,那我是什麽?逆行繞圈?怎麽那麽不知足呢?我別說年級第二名,我要是得個班裏前十五名,我能吃飯不用筷子,睡覺不用床,全靠一身驕傲活著,我不嘚瑟給全世界知道都白瞎了我這大嗓門兒,別人見麵說你好,我見麵說我考了全班十五名。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你今兒是來找抽的吧?我忍你很久了!”

簡小執越說越氣,蜂蜜糕也不吃了,雙手一交叉抱胸,氣哄哄地瞪張林昆。

張林昆本來挺鬱悶,聽簡小執這麽劈裏啪啦一長串說完,覺得自己好像是有些過於矯情了,連忙好聲好氣地賠禮道歉,把簡小執哄回家。

簡小執問:“你真覺得對不起還是假對不起啊?”

“當然是真的啦。”

“那這樣,光說對不起顯得你沒誠意,這個寒假你幫我跟戚亮補個課。”

張林昆哀號一聲,臉上寫滿了拒絕,但是又不敢反抗簡小執,最後隻得憋屈地點點頭,勉強答應:“那也行。”

簡小執一看這架勢,不樂意了。

“怎麽呢這是?”

“沒怎麽沒怎麽——”張林昆連連擺手,為了證明自己的積極性,率先說道,“那就從明兒早上開始吧。咱們先從最難的開始,先把數學給搞定!”

簡小執這才滿意,點點頭。等張林昆一走,她立馬竄進戚亮的院裏,告訴了他補課的計劃。

戚亮正圍著火爐看電視呢,一聽要補課,臉皺得跟苦瓜似的。

他說:“咱們能不能商量個事,你好好學習,你就自己好好學習,別把我帶上成嗎?”

“那當然是不成,好朋友就是要共同進步!”

戚亮還想說話,魏芊芊端著一大盤待會兒燙火鍋的蔬菜進來,一邊招呼倆小孩收拾桌子,一邊說:“讓你學個習跟在害你似的。人家簡小執學習都不忘帶著你,你還找理由不去。這事我定了,你倆明天一起去張木棍家學習去。都高三了,一點緊迫感沒有呢。”

簡小執一聽自己被誇了,立馬驕傲自豪地挺起胸脯,就差在腦袋邊比一個少先隊員禮。

戚亮翻了個白眼,痛苦地歎了一口氣。

這是戚亮有史以來過得最痛苦的一個寒假,每天天不亮就被魏芊芊叫起來朗讀英語,這就算了,關鍵是讀到一半,隔壁簡小執也起來早讀了,聽見他的早讀聲,還一點兒都不留情麵地趴在牆頭,嘲笑他的口語發音。

戚亮一直不喜歡讀英語,就是因為他的口語不太好,結果見天兒被簡小執這麽嘲笑著,居然也搞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氣勢,反而越讀越大聲,慢慢地,居然還越來越流利,越來越標準了。

“凡事不破不立,說破無毒。”簡小執挺得意地搖晃著腦袋,“你呀,就感謝我吧!”

那小模小樣看得魏國義直搖頭,懶得理嘚瑟到天上去的簡小執,他招呼戚亮去坐著陪他聽戲,說:“我就不喜歡那些洋玩意兒,學外語做什麽,咱們能把中國話說好說到位就謝天謝地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農曆新年就到了。

這一年依舊是戚亮家和簡小執家一起過。

魏芊芊做了好吃的年夜飯,兩家四個人,吃得倒也非常熱鬧。

簡小執拎著一盒子飯菜給自己師父張驥合老爺子送去,天黑路滑,戚亮怕她再給摔一跤,主動提出陪她一起去。

張驥合老爺子家裏也正在吃年夜飯,張林昆老遠就聽見戚亮和簡小執的腳步聲,不等他倆敲門,先行打開了門。

張林昆把手揣在衣袖裏,站在門口等他倆。

“爺爺剛才還在念叨,你怎麽還不來呢。”

簡小執樂嗬嗬地說:“這不是路上結冰了嗎?怕摔,一路走得比較謹慎。”說完大著嗓門吆喝了一聲,“師父!”

張驥合掀開門簾,另一隻手背在身後,明明眼睛嘴角都是笑,偏偏又要擺出做師父的威嚴模樣。

“還不趕緊進來!外邊不冷啊?”

簡小執笑嘻嘻地湊上前,獻寶似的,把飯盒遞給張驥合:“魏嬸做的,特好吃!”

他倆來的時候呢,是拎著一盒子飯菜,走的時候,換成了一大袋水果零食。

張驥合交代:“代我向魏老爺子和戚亮媽問好!”

簡小執點頭:“知道!”

回家的路上,簡小執嗑著瓜子,心情特好。

戚亮思忖一路了。

他其實給簡小執準備了新年禮物,但是一直沒掌握好該在什麽時機給她,要是一會兒回家之後當著姥爺和老媽的麵兒,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想來想去,隻有現在這個時刻了!

戚亮深呼吸一口氣,停下腳步。

簡小執下意識也跟著停住了,但嗑瓜子的動作還沒有停。

“怎麽了,落東西了?”

戚亮搖搖頭。

他又深呼吸一口氣,一直揣在衣兜裏的手拿出來。

簡小執看見一個小方盒。

戚亮說:“送給你,新年快樂!”

“要搞得這麽正式和隆重嗎?”

簡小執喜出望外,瓜子也不嗑了,雙手接過小方盒,激動地打開。

一塊表。

可能是地上全是積雪的緣故,這夜空看著也不是那麽黑,而且好像還反著光亮,映得地上的人也挺清晰。

簡小執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停滯了一樣。

她挺猶豫地開口:“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送終’?”說完,警惕地看向戚亮。

戚亮氣得想收回禮物。

“是我們一起度過的時間好不好!”戚亮氣急敗壞。

簡小執笑了。

對,時間。

牆上的狗尾巴草一輪一輪地長;蜂窩煤被燒掉又重新堆起來;鴿子飛走又回來……時間是一切事情的答案。不知道該怎麽處置的心意,想不明白的困惑,對未來的擔憂恐懼,也許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時間來解決。

簡小執把棉襖袖子挽起來,露出手腕:“那你給我戴上。”

“好。”

不知道是不是簡小執的錯覺,她總覺得戚亮的聲音在呼嘯而過的北風裏,顯得格外溫柔。

高三開學比其他年級早,進入高三後半程,整個複習節奏肉眼可見地快了起來。

早春,氣溫剛剛回升,簡小執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短上衣,外邊也穿著單薄的春季校服,為了把戚亮送自己的手表亮起來,還嘚瑟地把袖子卷起來。

戚亮擰著眉,匪夷所思地問:

“不冷嗎?”

“跟漂亮比起來,冷算什麽。”

戚亮無奈地笑。

他一邊搖頭,一邊伸手把簡小執的袖子拉下來。

“雞皮疙瘩都凍出來了,不知道顯擺個什麽勁兒。”

簡小執撇撇嘴:“顯擺你送給我的手表啊。”

戚亮手一頓,隔著校服袖子,圈了一下簡小執的手腕。

這一幕剛巧被段多多看到,一瞬間喉嚨跟碰了電門似的,一串拐彎抹角的怪叫連續地發出來:

“哇——噢——”

簡小執挺不好意思的,耳朵燒突突的,跑過去捂段多多的嘴。

段多多笑嘻嘻地躲開,一邊躲一邊繼續怪叫:

“哇——噢——感天動地的鄰居情啊!”

托段多多大嘴巴的福,很快全班人都知道簡小執手上那表是戚亮送的了,天天看他倆都擠眉弄眼的。

戚亮訓練的時候,簡小執去場邊等他——平時都這麽做的。偏偏現在簡小執一出現,周圍人就都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尤其是那隊長陳剛,眼睛在他倆之間打轉,要是眼神可以翻譯成文字的話,他的眼神都可以寫成一部七萬字的小說了。

這還怎麽過日子!

簡小執一個羞窘,決定不等戚亮了,每次都自己先回家。

魏國義看她現在都獨自回家,以為她跟戚亮吵架了,擔心得不行。

“我管你現在鬧什麽情緒,多半是你的錯,趕緊去跟戚亮道歉。”魏國義說。

簡小執委屈得不行,上屋頂獨自吹風。

戚亮訓練完回來,看簡小執獨自在屋頂上哀愁,把書包放下,利索地也爬上去,問她最近怎麽了,這麽反常。

“該不會又是你那個裴樹生搞了什麽幺蛾子吧?”戚亮酸溜溜地說。

簡小執苦著一張臉。

“裴個什麽樹生啊,我現在對他已經完全沒心思了。”

“哦?那你現在對什麽有心思?”戚亮豎起耳朵。

“我現在就對學習有心思。”簡小執說。

“你這話是對得起你52分的政治還是76分的數學?”

“嘖。滾滾滾!我那是一時發揮失常!實際上我成績在穩步上升好嗎!”

其實她這麽哀愁,除了跟戚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之外,還有就是她翻日記想起來,三天之後,金月夜就該走了。

簡小執躺在**,徹夜難眠。

早知道金月夜不年輕了,從撿到它開始,就知道它是隻老狗,活不了太久。

晚上睡不著的直接後果就是白天睡不醒。

高三的體育課基本就是擺出來應付上頭檢查的,實際上大家都知道體育課就是自習課,上課鈴一響,數學老師就抱著卷子過來了。

“課代表發一下卷子,咱們這節課講題啊。”

簡小執硬撐著聽了一會兒,沒五分鍾,倒頭睡得天昏地暗。

“……行,今天就講到這兒,剩下的時間,大家自己上自習,有不懂的來問我。”

數學老師在講台後坐下,找前排同學借了支紅筆,開始批早上交的練習冊。

沒一會兒,就有同學抱著卷子上去問題了。

戚亮看著前排熟睡的簡小執,趁同學上去問題的工夫,把外套披到了她身上。

下課鈴剛響,簡小執就醒了。

她伸了個懶腰,背上掉下什麽東西。

一看就知道是戚亮的外套。

她有些拘謹地要把外套還給戚亮。

戚亮正忙著跟段多多下五子棋,頭都沒抬。

“穿著,剛睡醒就脫,想感冒啊?”

段多多立馬不下棋了,開始起哄。

其他同學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起哄”這種事就跟狼嚎一樣,一個必定引發一群。

很快,局麵就變成了全班跟著一起怪叫。

“哇哦——”

可憐簡小執年紀輕輕就嚐到了女明星緋聞纏身的苦惱。

更可怕的是,他倆之間的相處現在越來越“忸怩”了:簡小執上課掉了一塊橡皮,滾到了戚亮座位邊上,戚亮順手撿起來,遞給她。

簡小執接過橡皮的瞬間不小心擦過了戚亮的小拇指,兩人居然同時一愣,然後迅速地都甩開手,各自規規矩矩地坐在座位上,頭一個比一個低得低。

段多多看看戚亮,再看看簡小執,嘴角掛上一抹高深莫測的笑。

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

戚亮痛定思痛,決定勇敢麵對。

他勇敢麵對的方式就是先發製人,賊喊捉賊。

“你最近不對勁兒。”戚亮嚴肅地對簡小執說。

簡小執沒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

不怕簡小執翻江倒海,就怕簡小執沒精打采。

戚亮心底那些有的沒的全都消失了,現在專心關注簡小執。她一般來說不開心都是因為成績。

他語帶關心地問:“怎麽了,沒事吧?”

“我……有預感。”

“這還用預感嗎?你這次考試肯定倒數啊。”

簡小執踢戚亮一腳。

“我不是說這個!我說金月夜!”

“它怎麽了?”

“我有預感,它時間不多了。”

“這是犬神托夢給你的?”

簡小執氣得不理戚亮了,自己轉過身,趴課桌上哀愁。

戚亮拿筆戳簡小執背:“行,就當你預感是對的,那你打算怎麽辦?”

“怎麽著,得牽著它在茉莉胡同裏遛一圈,讓它記住這地兒長什麽樣子的,下輩子轉世重新做狗就別在別地兒浪費時間了,直接到茉莉胡同來。”

“還有家裏那鷯哥,平日裏姥爺護犢子,不讓它靠近,晚上回去我把鷯哥放它身邊,任它調戲。”

“金月夜喜歡吃的扇形骨頭得管夠吧?放學之後我去菜市場搜羅一圈。”

“還有什麽?”

兩人頭頂著頭,都拚命思索怎麽樣能讓金月夜走得沒有遺憾。

這一商量就上癮了,直到上課都還停不下來。

這節課是英語課,姚春霞在講卷子,簡小執和戚亮錯得實在太多,聽著聽著紛紛困了。

姚春霞一個粉筆頭丟過來,正中戚亮腦門兒。

戚亮一猛子清醒過來,動作太大,桌子一抖,把簡小執也弄醒了。

兩人精神了,於是開始傳字條,繼續商量該怎麽好好讓金月夜安度最後的晚年。

“好了,下課。戚亮、簡小執來一下辦公室。”最後,實在忍受不住的班主任大人發話。

兩人被罰背範文。

簡小執早早背完,走了。

戚亮則困難很多,好半天才背完出辦公室。

他一出去,就看見簡小執在樓梯口等他。

等得太久,她一見到他,不禁略帶優越感地嘟囔幾句:“你是不認識單詞嗎?這麽七行作文給你背到現在?”

“這麽嘚瑟,我看你英語也沒考滿分啊。”

天兒有些陰了,看著像是要下雨。今天的雲實在太別扭,不流暢也不繁盛,就像是誰隨手撕開的棉絮,一紮一紮地扔在天的幕布上。

“怎麽都春天了,還涼颼颼的。”簡小執跺跺腳。

戚亮彎著腰給自行車解鎖:“急什麽,會熱起來的。”

簡小執跳上戚亮的車。

“趕緊走吧,一會兒得下雨了。”

簡小執很清楚地記得:金月夜是黃昏的時候走的。

那一天,它吃了簡小執給買的昂貴進口罐頭,還吃了戚亮去菜市場搜羅所有攤位討來的扇形骨頭,戚亮帶著它圍著茉莉胡同走了整整一圈,姥爺把鳥籠從樹枝上取下來,放它麵前,任由它逗,跟鳥吵架。一向對狗敬而遠之的魏嬸今天也來了它跟前,摸了摸它的頭。

金月夜嗚咽兩聲,聲音顫顫巍巍的,像裂了小半又還藕斷絲連將將完整的琴弦。

簡小執眼眶發熱,她捏捏金月夜的耳朵。

軟塌塌的。

金月夜又哼唧一聲,微微抬起頭。

簡小執知道,這是它平常撒嬌的前兆,抬頭之後,就該蹭她的腿。

隻不過現在它沒力氣,頭都抬不起來,才一半就倒下了。

簡小執眼眶裏含著淚,伸手把金月夜抱在自己懷裏,用臉蹭它的前額,輕拍它的背。

金月夜閉上眼睛,尾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晃了晃。

簡小執抱著金月夜,很明確地知道它已經去了另一個地方。

戚亮拍了拍簡小執的背。

簡小執忍了很久的眼淚奪眶而出。

“沒事的,金月夜走的時候心情很好呢。”戚亮安慰簡小執。

“嗯!”

天上的雲還是很厚,像是要落雨,但又沒落雨,沉沉地壓在地平線上方。

補充日記——

2007年3月18日

天氣:明明都立春了,但還是很冷。

金月夜死了。

從胡同口撿到它就知道它年紀已經很大了。

但每回和戚亮遛它的時候,它分明都一副活潑正值壯年的樣子。

怎麽就突然死了呢?

看著它慢慢停止顫抖和呼吸,既不舍,又希望這一切趕緊結束——它早點結束痛苦,利索去世。

……

再來一次,也許什麽都不能挽回,什麽都不能拯救。

但也許可以補償一點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