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幸好有你

2006年1月7日

天氣:2006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晚一些。

我要養狗,但是姥爺不讓。

但我不讓他不讓,我奮起反抗了。

因為我真的很想養。狗狗看我的眼神,老讓我想起爸爸看沈阿姨的眼神:好像她是天底下最漂亮芳香的花,最值錢的寶貝,最溫柔的期待和念想。

我必須得養這隻狗。

姥爺從來不問我為什麽想養那隻狗狗,他就直接否定了。

姥爺真的很不講道理,說話根本說不通,不怪我每次一跟他說話就暴躁。

但凡他講點道理,我也不至於這麽煩他!

……

簡小執放學回家,見自己家院裏圍了一群老大爺。

“這是幹嗎呢?”簡小執立馬感興趣了,書包都來不及放,幾步邁上前,鑽進人群裏,才看見中心是一隻鳥。

“別說,這腿這爪這體形,嘿,這鳥兒真不錯。”

“說的是什麽呢,倆膀對稱,一點毛病沒有。”

“可不嘛,這麽好的鳥兒居然也有人舍得丟。”

簡小執總算聽明白了。

“姥爺撿了一隻鳥回來?”

“是啊。”李大爺說。

“姥爺不都有兩隻了嗎?”簡小執湊近鳥籠。

“這是玉鳥,現在有些怕生,估計咱這麽多人給嚇著了,要是放開了叫喚,聲兒可動聽。”李大爺看簡小執看得認真,於是解釋道。

簡小執點點頭:“這樣啊,這鳥兒可真好看。”

看完了,她戀戀不舍地挪出人群,正巧和拌完鳥食出來的魏國義碰上。

“又晃**拖時間是不是?趕緊寫作業去!”

“我找戚亮寫去!”簡小執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背著書包就竄進戚亮家院裏了。

戚亮正拿著鏟子鏟雪。

“幫我家也鏟一下唄!”簡小執湊過去。

“鏟子可以借給你。”戚亮有所保留。

“隻掃自家雪。這冷漠的世界和人心,我真是觸目驚心!”

“嘖。”

戚亮受不了地擰起眉,懶得跟簡小執扯,指著廚房:“煨了倆紅薯,想吃嗎?”

那怎麽可能不吃!

簡小執蹦著就去廚房了。

戚亮則拖著鏟子,去了院門外。

簡小執捧著熱騰騰的紅薯走出來的時候,戚亮正彎著腰吭哧吭哧鏟隔壁院前的雪。

“哇,這世界一下子感覺溫暖明亮了很多!”簡小執笑嘻嘻地湊上前,把剝好的紅薯遞到戚亮嘴邊,“來。”

“不吃。”

“吃一口嘍,這個好香好甜的。”

“不想吃。”

“你都溫暖我了,我也得溫暖你一下,趕緊吃啦!”

“簡小執,你要真想溫暖我,你就離我遠點兒,給我個清淨。”

嘁。

簡小執撇撇嘴,正要反駁,就見張林昆揣著手從胡同口走過來了。

“戚亮!簡小執!我爺爺說今晚上涮羊肉,你倆去嗎?”

簡小執眼睛一亮:“去去去!”

“欸,你們家也煨紅薯了啊?我家的還沒熟呢,快,我蹭一口。”張林昆說完就奔著簡小執手裏的紅薯去了。

“你髒不髒!”簡小執把紅薯往身後藏,“能不能講究點兒衛生!我都吃過了!”

戚亮鏟雪的手一頓,抬頭看向簡小執,眼神有些詫異。

“不給吃拉倒。一會兒回家我吃自己的。”張林昆委屈地吸吸鼻子,“對了,你姥爺在嗎?”

“在裏頭呢。”

“我爺爺說過兩天天通苑有好貨,讓他跟著一起去瞧。話帶完了,我走了啊——晚上記得來吃涮羊肉!”

“能忘了寫作業也不能忘了吃羊肉!”簡小執點點頭,坐在院子門檻上,目送張林昆離開。

兩人說話的時候,戚亮一直埋頭勞動,現在額頭已經微微有了汗珠,看簡小執坐那兒什麽也不幹的樣子就覺得心裏十分不得勁兒。

“不幫忙就進去,在這兒坐著跟監工似的。明明是我樂於助人,你這麽一坐,顯得我像勞苦奴隸。”

“這話可就見外了,我不是想著你一個人在外邊孤獨嗎,特意放棄了暖呼呼的屋子來陪你吹冷風。”

戚亮嘴角翹了翹。

天兒好像又下起了雪粒子,若有似無地點綴在灰撲撲的天地間。

戚亮圈了一下簡小執的手,冰涼。

“進去吧。”他拍了拍簡小執的手背。

魏國義跟著張驥合去天通苑拍了個鼻煙壺回來,正美著呢,轉頭就得知簡小執又被叫家長了。

簡小執自己也很鬱悶。

她感覺自己活著跟鬧著玩似的。

怎麽又被叫家長了!

真的是太沒麵子了!

說起來都是自己手癢,最近跟著張驥合爺爺學雕刻學得有模有樣的,於是一時之間嘚瑟大發了。

因為馬上就要期末了,各科老師都很緊張。

上政治課的時候,政治老師正評模擬卷,說:“這一題就是送分的,都送到家了!”

那模樣實在是太痛心疾首。

簡小執沒忍住,樂了。

政治老師瞥了她一眼:“都送到家了,但還是有人沒開門領,不僅如此,還有心情笑呢。”

簡小執一聽這話,怎麽這麽侮辱人。

她下意識地就翻了個白眼。

結果好死不死被政治老師見著了,一下子走過來,大力一拍她的桌子:“簡小執,你什麽態度!”

這一拍不要緊,文具盒後麵雕的橡皮就露出來了。

是簡小執刻的政治老師。

隻不過是人頭豬身子。

這還得了!

姚春霞聽政治老師在這裏唾沫橫飛說簡小執有多不尊重人、多不重視課堂紀律,聽得她都累了。

“簡小執,家長叫來。”姚春霞歎了口氣。

魏國義到了辦公室,一看桌上的橡皮,再一看政治老師,第一反應居然是:刻得還挺像!尤其是頭上禿了一半的頭發,發絲都給刻得細致極了。

當然,現在不是誇人的時候。

魏國義走過去,拿起桌上的橡皮,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番。

“我的天啊!這刻的是我啊!哎喲,乖孫上課都在想我!”

“這身子是豬!”

“對啊,我最喜歡小豬崽了!”

一通胡攪蠻纏之後,簡小執跟著魏國義出了學校。

簡小執全程低著頭,乖順得不行。

其間,她小心翼翼地瞄魏國義的臉色。

果然很沉。

果然很黑。

但是魏國義偏偏又不開口罵她,就這麽陰沉著臉,背著手,徑直往公交站台走。

簡小執心裏挺難受的。

晚上,簡小執沒精打采地在戚亮家看《綠光森林》的碟片。

戚亮一拉開抽屜全是簡小執租的一些偶像劇。

放平時,他早開始覺得辣眼睛肉麻看不下去了,但是今晚上他一直陪著簡小執。

“吃橘子嗎?”戚亮把剝好的橘子瓣兒送到簡小執嘴邊。

“不吃。”簡小執哀愁地搖搖頭。

“特別甜,張嘴。”戚亮說。

簡小執照做了,但依舊沒精打采的,連咀嚼動作都有氣無力。

戚亮歎口氣。

“這麽不開心呢?”戚亮想了想,“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從前啊,有條蚯蚓,它開了家麵館,賣掛麵、方便麵、龍須麵等等,生意還不錯。有一天,小店裏又坐得滿滿當當的,蚯蚓這個老板卻在麵館前麵發愁。有人路過就問:‘你怎麽不給顧客煮麵呢?’蚯蚓眼睛裏盛著淚,特別難過地說:‘嗚嗚嗚,他們都要吃手擀麵。’”

戚亮說完笑得快撒手人寰,簡小執卻麵無表情。

他咳了一下:“嗯,不好笑啊?那你知道為什麽一個獵人開槍打了一隻狐狸,結果卻是獵人死了嗎?”

“因為它是反射弧(狐)。”

這種笑話她不知道聽過多少回。

簡小執歎一口氣。

她看出戚亮是想安慰自己。

簡小執勁兒一鬆,頭靠在戚亮的肩上,喃喃自語:“有時候特別煩姥爺,大多數時候都挺煩他。但是今天看著姥爺從學校走出來的背影,我看著特別難受。就是,有種‘我也太不爭氣了’的感覺。其實,認真講,姥爺是全世界對我最好的人了,我卻……”

戚亮垂眸看了一眼簡小執。

他隻能看到頭頂,還有兩片長長的睫毛。

睫毛耷拉著。

是真的難過了。

戚亮拍拍簡小執的頭。

他說他打乒乓球是喜歡是愛好,但是有時候打著也挺煩,累得想罵人。而且競技體育特別無情,成績沒到就是沒到,也挺折磨人的,覺得自己不爭氣。

“但是有什麽辦法呢,我要是想爭氣的話,我就必須得接著贏,接著練習。好賴還能不活了啊?”

簡小執又覺得被安慰到了,又覺得沒被安慰到,最重要的是,她沒聽明白戚亮這話跟她煩惱的事情有什麽關聯。

於是,她坐直身子,鬱悶地把頭埋在臂彎裏。

簡小執就這麽睡著了,魏國義來戚亮家接她。

戚亮背著簡小執,跟著魏國義,一步一步走。

“她是不是又罵我了?”魏國義問。

“真沒有。”戚亮說,“她覺得自己不爭氣,心裏難受。”

把簡小執放**,魏國義給戚亮摘了幾個牆上掛著的凍柿子,看著他走進自己院了,才折身回來。

到了簡小執的房間,他給簡小執掖了掖被子,看著簡小執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給她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檢查了暖氣片,挺熱的,又給灌了熱水袋塞她腳底下。

最後,他關上門,輕手輕腳地離開。

第二天早上起來,簡小執發現自己睡在家裏的**,腳底下還有熱水袋。

想也知道肯定是姥爺做的這一切。

於是大早上,她捧著熱水袋,哭得那叫一個鼻涕直流——

這輩子都要對姥爺好!

要好好學習!重新做人!

再也不跟姥爺慪氣了!

早上去上學的時候,她也鬥誌滿滿。

戚亮看她睡一覺起來就精神了,稍微放下心。

“戚亮,我們不能再荒廢時光了!我們真的要好好想一下我們的未來!”等車的間隙,簡小執站在戚亮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一直都沒荒廢時光,你去看看我的獎牌。”

“我真的不能再荒廢時光了!我得支棱起來!我得奮鬥!”簡小執調整了一下主語,“我想好了,我從今天開始——”

“打住。”

戚亮連聽都不想聽。

“你有什麽壯誌雄心,你先在心裏揣一會兒,等堅持過了三天再說出來。”

車來了。

戚亮說完這話就跳上車,簡小執明明氣得不行,但也得先上車。

果然一上車,簡小執就揪著戚亮開捶。

司機都認識他倆了,笑著招呼一聲:“得走了啊!兩人別鬧了,找位置坐好去!”

雖然早上開始得稍稍有些不順利,但是沒關係,人活著就是要相信自己能創造奇跡!

中午放學鈴一響,簡小執立馬衝出教室,但是方向和大家不一道。

戚亮本來正在往食堂衝刺,餘光卻沒看見簡小執的身影。

嗯?這人平時不都是和自己並肩在奔飯的最前線嗎?

戚亮緊急刹車,在後麵同學的怨聲載道裏,也改了方向,跟著簡小執出了學校。

“你上哪兒去啊?”戚亮問。

“你怎麽也來了?”簡小執腳不停頓,“我去買個葫蘆,送給姥爺。”

“是送葫蘆還是送葫蘆絲啊?”戚亮困惑了。

“葫蘆!”

“不是,你給姥爺送葫蘆幹什麽啊?還嫌他養你一個不夠,非得湊足剩下六個啊?”

簡小執樂了,搖頭晃腦地對戚亮說:“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買個葫蘆送給姥爺的蟈蟈,蟈蟈住葫蘆裏跟住在皇宮裏似的,多美啊。蟈蟈美了,姥爺也就美了。”

戚亮恍然大悟,於是跟著簡小執一起去挑了個柳葉葫蘆。

晚上,簡小執將葫蘆送給魏國義的時候,他笑得眼角皺紋一縷一縷的。

“姥爺,您放心,我從今以後再也不惹您不高興了。”簡小執鄭重其事地趴在魏國義膝頭說。

第二天下午,簡小執又跟姥爺吵了一架。

距離昨晚上那句保證,二十四小時都沒管夠。

戚亮都服了。

虧他昨晚上還被簡小執規規矩矩趴在姥爺膝頭上的模樣給打動,還覺得爺孫倆感情真好真溫馨。

結果現在就又吵得跟仇人一樣。

戚亮無奈地搖搖頭。

魏芊芊也無奈地搖搖頭。

她招呼戚亮去盛飯。

“盛三碗。”魏芊芊說。

“知道。”戚亮已經十分熟練地從碗櫃裏拿了三個飯碗出來。

魏芊芊捂著熱水袋趴牆頭底下聽,一邊聽一邊念叨:“這倆可真是冤家。”

隻聽簡小執在隔壁院裏咆哮:“那隻狗狗就在胡同口!這麽冷的天兒,我不養它,它凍死了怎麽辦!”

“你養它,它才死得快呢!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肯定三分鍾新鮮,之後還不是我管!”魏國義的音量不甘示弱。

“不要你管!我說了我自己養就是自己養!”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那您還撿了隻鳥回來呢!隻許州官撿鳥,不許百姓養狗啊?這種思想都落後了!現在講究平等尊重!怎麽您可以我就不可以?”

“對啊,就是我可以,但是你不可以。”

“啊啊啊啊啊啊!”

說不通!怎麽就說不通呢!

簡小執氣得不行,拉開門,衝出去,衝半天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衝,最後還是去了戚亮家。

她一拍開門,就見戚亮抱著手等在那兒了。

他對她招招手:“行了,進來吃飯吧。”

簡小執吸吸鼻子,委屈巴巴地往戚亮身邊走。

走近了,戚亮才看見簡小執眼眶都紅了,不知道怎麽的,他突然覺得心就跟被人掐了一下似的。

“好端端的,你怎麽還哭了啊?”

“沒哭!”簡小執梗著脖子吼他,“雪掉眼睛裏了!”

戚亮抬頭看了一眼此刻安靜祥和的天兒,也不拆穿簡小執,歎了口氣。

“走吧,飯都給你盛好了。”

魏芊芊從電飯鍋裏舀湯,聽著簡小執的腳步聲,都不回頭,說:“那什麽綠森林給你放好了已經,坐那兒看吧。”

簡小執這下鼻子更酸了。

她想,這才是親人呢。

但是這鼻酸也沒多久,很快,簡小執就跟著《綠光森林》的劇情走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

戚亮在一邊陪了一會兒,實在看不進去,感覺這事不解決,簡小執能一直揪著,天天賭氣,天天在自己家待著看偶像劇。

那自己不得煩死?

戚亮絕望地問簡小執:“那隻狗,真的想養啊?”

一聽這話,簡小執的注意力立馬回來了:“嗯!”

“走吧。”

戚亮無奈地拎起簡小執,去到魏國義跟前。

“姥爺,她想養就養吧,我跟著一起照顧。”戚亮說。

魏國義一聽戚亮跟著一起照顧,同意了。

簡小執一蹦三尺高:“戚亮說您就同意,我說怎麽——”

戚亮一把按住簡小執,頭湊在簡小執耳邊說:“還想不想養了?”

簡小執撇撇嘴。

行吧。

簡小執給這隻被丟在胡同口的小土狗起名叫“金映明”。

“為什麽啊?”戚亮不解。

“這是我的愛人。”簡小執羞澀極了,“看過《麻雀要革命》嗎,金映明是裏麵的男主角。”

戚亮氣得半天說不出話:“那你有本事讓金映明跟你一起照顧這隻狗。”

簡小執討好地笑:“欸,你看看——”

“少來!找你的金映明去,以後出事少來煩我。”

“欸欸!使不得使不得!行行行!不叫‘金映明’!”簡小執妥協了,“叫‘戚亮’行了吧!”

不行。

戚亮大喊:“你才是狗呢!”

最後,小土狗名字還是叫了“金映明”。

放寒假了,簡小執一放假就整個“癱瘓”在床的狀態,每天哪還顧得上遛狗,剛好戚亮每天還是照常跑步,遛狗的任務就交給他了。

魏國義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

“現在知道我為什麽一開始不答應你養了吧?”

簡小執翻個身,打個哈欠。

“是是,戚亮在您心裏就是完美的,他做什麽都靠譜,我做什麽都是瞎扯。”

魏國義哼一聲,居然也不反駁。

“你好好學學人家。”

學他幹嗎啊。

簡小執翻了個白眼。

她心中完美的人可是裴樹生。

“簡小執,你寫作業了嗎?”

門口傳來戚亮的聲音。

他剛跑完步,身上熱氣騰騰的,手卻很冰。

之所以知道這個,是因為戚亮這個沒良心的,一邊說話,一邊趁簡小執沒注意,直接利索地把手伸進簡小執脖子裏了。

簡小執當場被冰得叫了起來,把院裏的金映明給嚇一跳,從狗窩裏探出頭,警惕地往四周看了好幾眼。

“戚亮你是狗啊!”

戚亮笑得眼睛都眯起來。

“我就是想提醒你,你醉生夢死的時間不多了,還有一周就該開學了。”

“嗐,我當什麽呢。”簡小執擺擺手,“那不還有七天嘛,到時候勻出兩天補作業就成。”

簡小執著實是樂觀了。

最後一天補作業,簡小執別的科目都敢應付了事,唯獨英語,那是真的不敢啊!

她現在要是敢應付英語卷子,明天開學姚春霞就敢宰了她。

可是又真的不會!

簡小執都崩潰了。

她舉著卷子,求天天不應,求地地不靈,明明往日裏熱鬧得不像樣,現在卻覺得自己身處一片空茫茫的雪白森林,四周無人聲援。

“這張卷子太難了!這張卷子我真的不會!我讀不懂!”

簡小執哀號著把卷子湊到金映明麵前。

“來來來,你看,你會做嗎?啊?”

金映明給嚇得趕緊往後退。

簡小執扭頭對屋裏看電視的魏國義喊:“姥爺您看,狗也怕英語!”

“瞧你多大出息啊,沒事把自己跟狗比。”

最後,簡小執還是去了戚亮家院裏,倆學渣肩並肩,邁著沉重的步伐去找隔壁院的張林昆,在張林昆恨鐵不成鋼的指導下,完成了此次寒假作業。

姚春霞一進教室,班上人齊刷刷地“哦哦哦”地起哄。

簡小執起哄得最厲害:“姚老師,您燙頭了啊?”

姚春霞早就料到會有今天這結果,寒假期間趕了個時髦燙頭發,結果燙完一看,跟被燒焦了似的,怎麽想怎麽後悔。這是她從教這麽多年來,最不想開學的一年。

今天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邁進教室,結果——果然!

姚春霞把教案往講台上一放,然後麵無表情地掃了班級一圈。

班上人立馬安靜了。

簡小執剛才最激動,現在低著頭,乖巧如鵪鶉。

姚春霞滿意地點點頭。

“行,各科課代表收作業。”

沒一會兒,班上“嗡嗡”的聲音就開始了。

“收作業、交作業用嘴交嗎?”姚春霞抄著手,站在講台上。

這話一出來,班上立馬又安靜了。

“一個個的,我不招呼上,就一點不自覺。放個寒假,心都放散了吧,這學期都高二下期了,你們以為你們離高三還有多久,啊?一學期時間你們以為很長嗎?除去周末、放假的,再來個運動會,再搞個什麽運動會彩排,你們以為還剩多少時間學習?在學校裏統共就這麽點時間,還有心思關注別的呢?交個作業都嘰嘰喳喳,心一點不靜!心不靜怎麽學習!”

姚春霞越說越激動,最後一拍講台:“裴樹生!”

裴樹生嚇一跳,身子都抖了一下。

“上來看著點兒,我去開會,誰說話記下名字給我!”

姚春霞一走,班上立馬開始“嗡嗡嗡”起來。

姚春霞肯定會殺個回馬槍的,簡小執特清楚。

現在還沒到說話的時候。

她繼續低著頭,認真鑽研課桌的紋理。

果然,下一秒,姚春霞就殺了個回馬槍,重新出現在教室門口。

“段多多、陳國富、尹典……還有那邊那一塊,你們說什麽呢?老師剛走就說啊?都拿著書本站後頭去!裴樹生你也是,班幹部就負起責,這仨人說話你怎麽沒記名字呢?”

裴樹生怎麽可能記名字,他是對誰都好的那種人啊。簡小執樂滋滋地想。

姚春霞又走了。

這回誰也不敢立馬說話。

戚亮抻長脖子目送姚春霞走下樓梯,確認這回是真的走了。

“警報解除!警報解除!”

班上同學鬆了一口氣。

盡管每學期開學的時候,老師都要這麽強調一回這學期的重要性以及緊急性,但事實就是,大家還是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該樂樂,跟以往沒什麽區別。

盡管姚春霞說這是高二下學期怎麽怎麽樣,但事實就是大家還是莫名其妙地混過了半學期,然後運動會該來了。

今年天氣熱得有些早,現在才四月份,班裏已經開了風扇。

輪到簡小執做值日,她擦黑板夠不著,從外頭進來的戚亮順手接過她手裏的黑板擦幫著擦。

粉筆灰落到戚亮頭上,簡小執就讓戚亮彎腰:“你跟一夜白頭似的,低頭,我給你把粉筆灰抖掉。”

戚亮照做了。

這麽聽話,看著是真的像自己家養的金映明。

簡小執控製不住地嘴賤,逗戚亮:“哎呀,好乖。”

戚亮愣了一下,把手裏的黑板擦往黑板上用力一拍,一片白灰霧撲來,簡小執嗆著了咳得不行。戚亮因此趁機把手上的白粉筆灰悉數抹在簡小執臉上。

“哪有你乖。”戚亮笑嗬嗬的。

兩人正在暗自較勁,姚春霞進來了。

一看這漫天粉筆灰的架勢,姚春霞先愣了一秒,再一看講台上戚亮和簡小執那傻不愣登的兩人,立馬右腦瓜子就疼了。

“這麽大灰還開風扇?是嫌粉筆灰不均勻嗎?”姚春霞走到講台,“還有戚亮和簡小執,你倆都多大了,我給你們倆辦個奧運會比比唄,看誰更乖?”

班上一片哄笑。

戚亮舔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瞪了簡小執一眼。

簡小執能示弱嗎?她當場瞪了回去。

兩人不知不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較量。

姚春霞右腦瓜子更疼了。

“嘶——趕緊回座位去!”姚春霞把手中的教材放到講台上,“這節班會課我來上,主要講一下運動會的事情。”

“哇!”班上同學立馬興奮了。

段多多連忙跟周圍同學說:“看看看!我說吧,我老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我消息靈通吧!”

戚亮搖搖頭,不愧是跟簡小執玩一塊兒的人,兩人合一起能吵死鷯哥。

“安靜!馬上就高三的人了,還整天想著玩呢……”

姚春霞又開始了。

戚亮趴在桌子上,無聊地晃神。

好不容易熬完這節班會課,戚亮跟著姚春霞去辦公室拿運動會項目表,一攤子事弄完,回了教室,哪還有簡小執的身影。

戚亮氣得不行——可以啊,以前她被留下來倆小時,自己都還假借“訓練”之名等她呢!

簡小執這人忒不夠意思!

這實在是誤會簡小執了。

簡小執放學忙著去抓毛毛蟲,姚春霞話一說完,她一溜煙就不見人了,別說等戚亮,連段多多都沒等。

不知情的戚亮拿著報名表去簡小執院裏找她,順帶告訴她得跑女子800米的噩耗。

嗬,這就是得罪體育委員的下場!

戚亮咧嘴冷笑,推開院門,看見簡小執在院子裏給石榴樹澆水,水把胸口打濕了。

戚亮看見了,第一反應是哈哈大笑:“簡小執,你多大人了還穿兒童背心啊?”

嘖。

這是人話嗎?

簡小執氣得拿水管子噴他。

“我好歹是個異性,請你注意言辭好嗎!”

“這我是真沒看出來啊。”

簡小執心想,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她本來還覺得自己打算那麽做有點過分,現在覺得其實一切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

晚上,戚亮吃完飯,洗了碗,拿著剪刀,去剪茉莉,打算曬幹了泡茶喝。

結果剛一湊近,他就看見纖細的茉莉枝條上,趴著一條比枝條粗三倍的毛毛蟲。不僅如此,他還發現,自己剛才一點沒防備,現在覺得腳底下有異樣。

他顫抖地移開腳。

一條肥碩的毛毛蟲,被他踩扁了。

綠色的汁液沾了一地、一拖鞋。

“嘔——”

戚亮奔去水池邊狂吐。

簡小執趴牆頭,看完了全程,哈哈大笑。

“活該!”

“簡小執你煩不煩!虧你想得出來!”

“你才是呢!大男人怕毛毛蟲,羞死了!”

……

魏芊芊搖搖頭。

魏國義一邊逗鷯哥,一邊也搖了搖頭。

運動會開幕儀式程序太多,站好隊之後校長要講話,然後是裁判代表講話,然後是運動員代表宣誓。

簡小執等得都要崩潰了。

“還沒講完啊!每回都這麽些話,天天教育我們時間就是金錢,我看我現在這麽窮都是被學校領導給耗的……”

姚春霞左手手臂上挎著包,夾著一遝卷子,剛好路過簡小執身邊,聽到她嘟囔的這串話,樂了,然後又咳了咳,恢複正經模樣。

“隊列裏保持安靜啊,馬上咱們班戚亮代表運動員上去宣誓了。”

說完,她抽出一張卷子,從包裏掏出紅筆,走到學習委員身邊。

“你看你這道題,是不是錯得有些可惜了?”

簡小執歎為觀止,拽了拽段多多的袖子。

“太可怕了吧,運動會還來講題?”

段多多指了指班長所在的位置:“講題算什麽,還有抱著單詞本的呢。”

“我突然理解了為什麽有的人考試成績是個位數,而有的人能上北大。”

段多多看了簡小執一眼,正要接話,見簡小執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戚亮上去了嘿!”簡小執說。

戚亮今天穿得人模狗樣的,具體來說就是校服拉鏈總算規規矩矩拉好了,舉起手,握成拳,放在耳朵邊,另一隻手拿著麥克風照著字板念。

“尊敬的各位領導、老師,親愛的同學,春天邁著矯健的步伐,我們總算在陽光明媚的今天,迎來了期盼已久的運動會!”

還春天呢,這都熱成什麽狗樣子了。

簡小執一看戚亮那正經的樣兒就想樂。

她和全校同學一樣,眼睛都看著戚亮,但她的眼睛裏裝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在此,我代表全體參賽運動員,決心做到以下幾點——”

姚春霞小聲拍了下手:“快,跟著念啊,別走神!”

戚亮:“一,服從大會指揮,聽從大會安排,遵守大會紀律,服從裁判員的裁決。”

底下學生跟著一起念:“一,服從大會指揮,聽從大會安排,遵守大會紀律,服從裁判員的裁決。”

戚亮:“不遲到,不早退,講文明,講禮貌,講衛生。”

學生:“不遲到,不早退,講文明,講禮貌,講衛生。”

戚亮:“努力拚搏,認真比賽,賽出風格,賽出水平。”

學生:“努力拚搏,認真比賽,賽出風格,賽出水平。”

戚亮:“宣誓人:戚亮。”

學生:“宣誓人:戚——欸不,趙國利/簡小執/段多多……”

大家都樂了。

簡小執念錯了也跟著樂。

漫長的開幕儀式弄完之後,運動會總算是開始了。

一到看台能坐下了,簡小執先把書包放在旁邊,給戚亮占了個位置,然後立馬從書包裏掏出小說,段多多也有條不紊地從書包裏掏出零食。

姚春霞站在班級前邊。

“一會兒都有誰馬上要參加比賽的?”

稀稀拉拉有幾個人舉了手。

“好,這幾個馬上要比賽的同學去準備,然後其他同學寫廣播稿——簡小執,你低頭看什麽呢?”

剛從主席台下來的戚亮,迎頭聽了這句話,腦子都沒多想兩秒,直接就說出了答案:“姚老師!簡小執在看小說!”

“嘶——”

簡小執揚起手裏的書就要往戚亮身上招呼。

這什麽人啊!早知道不給占位置了!這可是看台最後兩排的黃金位置呢!

戚亮剛坐下,簡小執就罵他:“你一天不跟我過不去你是不是就不舒服?”邊罵邊捶他。

戚亮靈活地躲開簡小執的攻擊,一邊還優哉遊哉地告狀:“姚老師您看,簡小執打人!”

姚春霞扶住額角。

“我也不指望你倆為國家社會做多大貢獻了,就不能給我一點安寧嗎?”姚春霞隔空指了指戚亮和簡小執,“這麽閑的話,廣播稿就你倆寫了,每個人寫十條啊,一會兒我趴喇叭下聽,要是沒咱班的稿子——”

“姚老師!我走體育路線的!現在腦細胞用太多的話,一會兒跑步就供血不足了!”戚亮噌一下站起來抗議。

“姚老師!我走文化路線的!現在寫太多稿子,我的腦細胞都奔著文采去了,一會兒跑步該沒有策略了!”簡小執緊隨其後,也噌一下站起來抗議。

“你倆啥路線都不用走,給我走正常人的路線就得了。別磨嘰,有這工夫三條廣播稿都寫完了。”

班上人看戚亮和簡小執悻悻地坐下,一臉末日哀愁模樣,全都默契地悶著笑。

“怎麽辦啊,寫啥啊?”戚亮鬱悶地問簡小執。

簡小執揚起下巴:“這就是你平時書看太少了,關鍵時刻沒有話了吧?”她晃晃腦袋,“多向我學習學習,你看我隨時隨地都捧著一本書——”

戚亮翻了個白眼。

可不嘛,家裏養的狗起的名兒都是照搬的。

戚亮眼睛向下一睨,照著簡小執腿上翻開的小說讀:

“他的眼睛深不可測,看進去像是掉進一片墨色深海,在那深海深處,卻是徹骨的薄涼與冷血。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覺得他其實非常孤獨,像是被鎖在高塔裏的王子,冷傲中透著……”

“戚亮,你有病吧!你念我小說幹嗎!”簡小執臉紅了,當即合上書,羞恥地怒吼。

戚亮笑得跟個彎折的圓規一樣,整個人都要疊起來。

“見識了見識了!不愧是書不離手的文化人!”

“啊啊啊,我跟你拚了!”

悶熱的天氣,陽光跟個透明罩子一樣網在人身上,操場上小彩旗到處都是,不遠處跑道上傳來槍聲,穿著熒光色號碼背心的比賽選手像離弦的箭一樣衝出起點,空氣裏一股零食、飲料、冰棍等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段多多托著腮,看看戚亮,又看看簡小執。

她眨眨眼。

不知道為什麽,段多多總覺得這兩人之間有種外人插不進去的氛圍。

補充日記——

2006年1月7日

天氣:2006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晚一些。

我要養狗,但是姥爺不讓。

但我不讓他不讓,我奮起反抗了。

因為我真的很想養。狗狗看我的眼神,老讓我想起爸爸看沈阿姨的眼神:好像她是天底下最漂亮芳香的花,最值錢的寶貝,最溫柔的期待和念想。

我必須得養這隻狗。

姥爺從來不問我為什麽想養那隻狗狗,他就直接否定了。

姥爺真的很不講道理,說話根本說不通,不怪我每次一跟他說話就暴躁。

但凡他講點道理,我也不至於這麽煩他!

……

我現在發現,我們都是要求別人講道理,可自己一點也不講道理。對待親人,尤其是這樣。

很多時候怪姥爺不夠相信自己,可回首看一看,自己好像也沒做幾件能讓姥爺放心信任的事。

很多時候怪姥爺不問自己,可是我自己也沒試著開口說啊。

幸好有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