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對弈

北魏是鮮卑族所建,向來與中原文化有著迥然的差異,為了促進融合,北魏曆代君王也進行過許許多多的改革。

可真正稱得上大刀闊斧的,還屬孝文帝。

這融合的效果,在這一方酒樓內,展現的淋漓盡致。

茶飲和胡酒相得益彰,草原的豪爽和中原的內斂相輔相成,共同組成了曲苑流觴內的各種樂子。

比如:狼吃羊。

曲苑流觴的西角落,用一扇小小的屏風相隔,約莫一刻鍾前,夏還寒成功打入了沉迷下棋的幾人組。

“哥哥玩好玩的也不叫我?”

夏還寒正在突破狼群重圍,就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哥哥擾了思緒。

“你不好好在雅間待著瞧你的四書五經,怎麽,掌櫃娘子讓你出來了?”

“不對不對,不是這麽下的!”秋乍暖一把奪過夏還寒手中的白棋,看似隨意下了一步,卻一下子扭轉了原本的敗局。

“掌櫃姐姐被我迷暈了。”秋乍暖道,“那姐姐脾氣不順,一看就是肝火旺盛,再者她雖麵容姣好,眉宇間卻盡是蒼白之色,想來是休息不好或所食物品有誤所而致。”

“所以你給她治病了?”

“自然,我還給她留了一小錠金子,哥哥不是教我要樂善好施嗎。”

“……”夏還寒瞬覺有些呼吸不暢。

“你可真不虧是我的好弟弟!”他咬牙切齒道,“你是樂善好施了,合著施的不是你自己的錢。”

秋乍暖臉上憨憨的笑容,怎麽都抹不去一絲精明。

“你們父子倆嘀嘀咕咕什麽呢,快給錢!”

他兄弟二人聊“家事”聊的久了,竟然不出意料地輸給了對麵。

這下好了,盤纏都要輸光了。

“有辦法贏回來嗎?”夏還寒小聲問道。

“有。”秋乍暖瞧上去胸有成竹。

“行,把他身上那塊腰牌,也贏過來。”

“腰牌?”秋乍暖似有不解,裝作漫不經心地瞧了瞧那腰牌,居然是金子做的,瞬間眼睛就亮了。

“金字腰牌?還是元字?”

“對,靠你了。”說著夏還寒便退到了秋乍暖身後,對著眼前之人說道,“我與你賭個大的,若是你贏了,這孩子就歸你了,若是你輸了,你就把你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留下,是所有。”

秋乍暖低著聲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夏還寒低著聲回道:“彼此彼此。”

“我要這孩子做什麽?”這賭注對方顯然不買賬,他從頭到腳打量著夏還寒,道:“倒是你,算是一個好賭注。”

夏還寒:“……”

秋乍暖:“成交!”

“……”眾人心道好一個父慈子孝。

賭桌上最是能聽八卦,不肖一會兒,就有牌友連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了。

“正是孝文帝改革,才造就了魏朝的繁盛,才有現在的洛陽。”牌友道,“我們家就是因為出資給北魏皇族建皇宮,才有如今的地位。”

“還是你們高瞻遠矚,我們就是因為反對拓跋氏,被貶出京,好不容易戴罪立功,才回京都,光耀門楣。隻是不知這位公子,是哪裏人呀?”

一門心思關心戰局的夏還寒,聽到有人詢問,隨意敷衍了句:“江南。”

“江南?公子不是北魏人?”

夏還寒並未作答,隻是問道:“這‘狼吃羊’是何遊戲,怎得不像尋常棋類一樣,好似是簡單些,卻又玄機頗深。”

這“狼吃羊”遊戲,夏還寒瞧著眼熟,卻也說不出哪裏熟,至於這名字,確實是第一次聽說。

雖說憑借著察言觀色的學習,夏還寒也勉強算是懂得了些規則,卻也不過是學到了些皮毛,自是玩不過常年混跡這一方棋盤其中之人,若不是因為那帶著“元”字的令牌,他絕對沒那心思去和人打賭。

好在秋乍暖,像是個高手。

“這個呀,是平城時期方出現的一種遊戲。公子來自江南,可能對這個遊戲不太熟悉。”

一起看戲的一名老者解釋道:“當時駐守我北魏原都城平城的於烈將軍因得罪權貴被黜,閑居家中無事可做,便以平城和白登山、七峰山為依據,發明了這種消遣棋藝。公子你看,這棋盤呈正方形,由五經、五緯、六斜線交叉組成二十五個點,象征城池;棋盤兩端各有一座小山,為‘狼’的大本營。”

“衛將軍不愧是一代名將,雖被貶而心係天下,將這軍事之法融入一方小小的棋盤之中,堪與象棋比擬。”夏還寒還未有所回應,忽然便聽到有人搶先一步說道。

那人身著華服,渾身上下都是世家權貴的跋扈樣,卻不曾想能說出如此家國情懷的話來。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過,我似乎在哪裏見過此類棋局。”夏還寒道。

“哦?公子居然見過,莫不是這‘狼吃羊’已然傳到了江南?”老者問道。

“我已許久未曾回江南,也不知如今江南地區是否也有流行,隻是,兒時隨父親去往草原一帶,瞧見過一種鹿棋,與此似有異曲同工之處。”小寒絞盡腦汁,終於從角落挖出了近乎忘卻的記憶。

“公子莫不是記錯了。”老者道,“現如今的洛陽主事之人,便是從前的拓跋皇室,拓跋一族本就出生草原,老夫祖上也是鮮卑一族,卻從未聽說過鹿棋。言必信,行必果,公子可要謹言慎行。”

謹言慎行四字,說得可不太友好。

“也許,是我記茬了。”夏還寒也不確定是不是如此,畢竟身在人家的地盤,還是要稍微尊老愛幼些。

“世叔何必如此倚老賣老,欺負一個外鄉人,小心大家說你為老不尊。”

他這邊不願意計較,那邊心懷家國的世家子卻突然來了正義感。

“為老不尊?”老者氣的發抖,罵道,“你才為幼不敬!”

“我可從來都將世叔視為長輩,世叔此言,真是讓侄兒心寒。若論不孝,世叔才是真的不孝,孔夫子雲: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世叔往常最愛把什麽四書五經,孔孟之道掛在嘴邊,可您捫心自問,可曾對祖母有過一日孝心?”

“你這死小子,竟敢在這裏教育起我來了?”老者氣急敗壞幾愈動手,但礙於顏麵,始終強忍。

夏還寒如看客一般退至一旁,那架勢,生怕殃及無辜。

“他們在幹嘛呢?世叔長世叔短的。”

秋乍暖的對弈不知何時已經結束,湊過來與夏還寒一道看著熱鬧。

“他們呀,在解決家長裏短呢,不過這位‘世叔’,確實不怎麽樣,年紀一大把,就會倚老賣老,威脅小輩,照這位公子所說,還是個自私自利,棄父母於不顧的小人。”

夏還寒說這話時,倒是毫不避諱,一字不落地全入了老者的耳。

老者氣的差點暈倒在地。

“你這外地來的無知小兒,也敢在此詆毀於我!”

“外地?無知小兒?”夏還寒忽覺有些好笑,隻聽得他道:“若真算起來,你們祖上不是外地來的?你若是骨子裏就瞧不起外地來的,豈不是就是瞧不起你自己?世人皆說孝文帝為推進兩族融合,變革官製律令,遷都洛陽,分明姓族,改易漢俗,極為推崇孔孟之道。可若所有人都如老先生這般融合了表麵,豈不是七十歲老翁叼九十斤煙鬥。”

“你什麽意思?”

老者看似滿腹經綸,其實胸無點墨,夏還寒的話字字踩在他的自卑點上,不免有些惱羞成怒。

“說你全憑嘴勁,隻有嘴上功夫,無真才實學。”秋乍暖很不介意替夏還寒做解釋,反正一唱一和,已經成為了兄弟倆的習慣。

“說得好!”世家子忍不住拍手叫絕。

“你!你們……”

老者這下是真的差點氣背過去,而他不好對夏還寒動手,從來窩裏橫的他,此刻又怒又惱,掄起一旁掌櫃隨手放置的雞毛撣子,衝著世家子就是窮追不舍地打罵。

世家子也不甘示弱,他雖說不好與長輩動手,不過這動嘴的能力已然毫不遜色。

眾人勸架的勸架,叫人的叫人,看戲的看戲。

這“風雅”之地,竟是因為孔孟之道,瞬間有些雞飛狗跳。

曲苑流觴內的鬧劇還在繼續,一旁淡定嗑瓜子的夏還寒卻好似聽到一聲雁鳴。

“你可聽見了?”

“聽見了,是鴻雁,它倒是消息靈通,你這剛官複原職,就來找你了。”

“鴻雁一般不會輕易來找我,想來是有什麽大事。反正腰牌到手了,後 庭的事改日再查,你先回房間去,與莫名演一出戲。”

夏還寒交代完秋乍暖,便要離去,卻不曾想被不會看臉色的腰牌主人擋住了去路。

“你們贏了我的腰牌便要走,天下哪有這種道理?”

夏還寒不耐煩道:“你待如何?”

“把腰牌還給我,我拿其他銀兩和你換。”

腰牌上的“元”字,是鮮卑族文字,且元字隱蔽,藏於牡丹花紋之中,尋常人根本瞧不出這腰牌的不同尋常之處。

可夏還寒要得就是這個腰牌。

“願賭服輸。”夏還寒道,“不過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但總不能壞了賭注的規矩,折了我的麵子,我這人向來最好麵子,要不就將腰牌抵押在我這裏半月,這半月我們都將住在後 庭,等半月後自會歸還。當然,銀兩也必不可少,必須是與這腰牌同價。”

“半月?這也太久了!”腰牌主人道。

“久嗎?與永久相比,半月,豈不就是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他說得句句在理,腰牌主人心知自己確實技不如人,便接受了這個提議,放夏還寒二人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