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幻香入夢

淩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花中仙子,水中淩波,小寒花信之一的水仙,此時正獨放月下。

石橋寄相思明月,橋上誰人又懂相思斷腸。

江南寒煙雨,雨中人行色匆匆,樓中人對酒獨飲,笑看橋上人胸無點墨,裝得滿腹經綸。

“這樣瞧著,倒還算,人模人樣。”

“阿雉,想想一個時辰前,他要吞了你們的模樣。”獨飲之人悠悠地提醒著。

“咦……”幼雉一陣惡寒。

橋上人,已然是合好如初了。

“我們,不去提醒下那姑娘嗎?”幼雉道。

“你怎麽,連你水仙姐姐,都不認識了?”夏還寒看似看戲般置身事外,但其實,戲外之人,亦是推戲之人。

幼雉仔細地瞧了瞧,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可不就是他水仙姐姐幻化而成。

“大人,你不怕他看出來?”

“他看不出來。”夏還寒道。

“也是。”幼雉覺得自己是白擔心了,在他家大人的夢境裏,就算是天恩,沒個四五個時辰,都反應不過來,更何況,這可是天時地利下的幻香入夢。

橋上的男子,名喚邛多武,才疏學淺,卻愛賣弄文采,這名字,倒是起的有趣的很。

橋上女子,是水仙所化,真身卻不是水仙,原主人有閉月羞花之姿,卻偏偏,眼神不太好,瞧上了邛多武。

女子曾扮做男身,與邛多武做了幾年同窗,二人互生情愫,女子在邛多武的花言巧語中,不顧父母反對,毅然與其,結為夫妻。

邛多武因機緣巧合,成為了當地官員的親信,在官府內,覓得了一個差事,靠著官員的關係,一路攀升,直到一醜事,被揭露……

結親前甜言蜜語,濃情蜜意,結親後,便變得淡薄無情,嫌棄之前愛你的種種。

世間,此等背信棄義無情無義之人,多如牛毛。

女子是個主見極強之人,在森嚴的禮製壓迫下,敢於打破不公的現狀,毅然與邛多武私奔,也算是,敢作敢為的性情中人。

可她所托,終非良人。

結親後不過數年,邛多武便與一位女子,搞得不清不楚。

那女子扮作男子之身,入的府衙,成為了邛多武的手下。邛多武在識破她女子之身後,二人之間的關係,便變得微妙了起來。

他二人借著職務之便,常常獨處一室。

這醜事,終究是被女子知道了,她大鬧府衙,試圖與邛多武合離,可邛多武為保仕途不毀,拒不合離,那官員地位極高,勢力極大,為了一己私欲,竟也勸說女子不合離。

終究,二人沒有離成。

可女子神情恍惚,精神不濟,總是疑心邛多武與其她女子有染,差點鬱鬱而終。

“若不是我們恰巧來了,水仙姐姐救了那女子一命,怕是……”

夏還寒悠悠然喝著酒,眼中已有些醉意,他和幼雉每日都來這橋邊酒樓,一來就是三年。

他醉意朦朧的眼裏,卻是比寒雪還要冰冷的清明。

“黃粱一夢,夢中花甲已過,夢外不過幾時,我們送了她一個夢境,夢醒,她的性命自是無憂,可夢醒,她能不能醒,就看她自己了。”

幻香入夢,已是三年。

三年間,邛多武似是收斂了,女子對他管教的極嚴格,二人幾乎從不分離,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日子像是,就會如此平平淡淡下去。

“不行呀大人,再這麽平淡無奇下去,如何轉機,我們要何時,才能製服這檮杌?”

夏還寒正閉眼養神,聞言方道:“你猜,世間那麽多人,檮杌為何要附身邛多武之上?”

幼雉恍然大悟:“是因為邛多武是檮杌的另一麵?”

夏還寒懶懶地打了個哈切,起身欲要離去。他行至屋外,忽然轉身,對幼雉道:“該你上場了。”

幻香夢境,三年六月中,天降飛雪。

六月飛霜,乃大冤之像,亦是大凶之兆。

府衙生鏽的鳴鼓,今日突然響了。

那敲鼓之人,是個孩童,瞧著不過十歲,衣衫襤褸,身上還有傷痕。

府衙後院,邛多武正和官差,賣弄自己的胸無點墨。

幾位官差臉上的笑意,牽強不已,各個嘴裏的誇讚,都是萬年不變。

邛多武也不在乎,他本身就不是什麽真實之人,活在虛假之中久了,便覺得別人的真心對待,都是虛假,反正,他享受的是那種,眾人追捧的感覺,特別是誇他文采斐然。

畢竟,他是那種能說出:你們所領俸祿,絕大多數,都是讓你們來誇讚上官的。

簡直,就差把趕緊來溜須拍馬,寫在臉上了。

那鼓響了足足一刻鍾,消息才慢悠悠地傳到了後堂。

“大,大,大人,外,外,外麵…”傳話之人顫顫巍巍地跪下了,結結巴巴的,說不清楚話,他太害怕了,他怕再也見不到明日的旭日東升,再也不能在父母膝下盡孝。

邛多武笑著把他扶了起來,說道:“有話慢慢說,別急。”

傳話的官差看著他的笑,趴的一下,又跪了下來。

“大大大大人,外麵有人擊鼓鳴冤!”

邛多武仍是掛著虛偽的笑,“擊鼓鳴冤?這是多久沒有人來擊鼓鳴冤了,再沒有人來,我都要懷疑我們官府,是多麽無能了,都沒人來找我們辦事了。快去,把擊鼓之人請來,本大人一定秉公執法,為他申冤。”

“是!”傳話的官差跌跌撞撞地去請人了。

“哎,昨日又睡得晚。”邛多武的臉上依舊是虛偽的笑,他這突然的前言不搭後語,幾位官差聽明白了,他們識趣地誇讚他,“大人太辛勞了。”

邛多武道:“也不是辛苦,為公家辦事。”

好家夥,又是牛頭不對馬嘴,官差們又聽懂了,他們誇道:“大人為民操勞,實乃吾輩楷模!”

邛多武心裏異常滿意,可他麵上仍舊波瀾不驚,“走吧,我們去申冤。”

官差忙讓開了路,“大人請。”

他走在前頭,幾位官差在背後互相使著眼色,儼然是看不上邛多武的作派,心裏不服氣很,可他們明麵上還是一副諂媚的樣子,畢竟,他們還要仗著這位邛大人,作威作福呢。

邛多武方走了三步,忽然轉過身來,幾位做賊心虛的官差臉色差點沒收住。

好在邛多武沒有看見,他隻是道:“官府不養閑人,府台大人曾有命,慢傳擊鼓之事,一律革職,我看剛剛那官差,是活的太久了,規矩都忘了。”

“大人所言甚是!”官差們嚇得手都抖了……

邛多武又笑道:“不是我所言,是府台大人所言。”

其意思很明顯,是府台大人的鍋,與他無關。

“是!”眾官差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哦,對了,剛剛傳話那人我有點印象,他家那小娘子,甚是貌美。”

眾官差明白了此話的言外之意,忙諂媚道:“那娘子男裝也定是異常英俊,不如就讓她替他郎君來府衙當差。”

邛多武微笑著拍了拍官差的肩膀,一臉道貌岸然模樣。

傳話的官差,終究還是沒能見到第二日的太陽。

那擊鼓鳴冤的孩童,也死在了六月飛雪的當日……

擊鼓鳴冤當日,公堂之上。

小孩被“請”上了公堂,邛多武笑眼盈盈地看著他,問道:“小朋友,你可是有冤情?”

小孩道:“有,我要狀告大人您。”

邛多武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很快便換上了虛偽的笑,“小朋友,亂講話可是會被閻羅王拔了舌頭的。”

小孩呸了一聲,厭惡地控訴道:“你害我母親鬱鬱寡歡,害我父親含恨而終,害我們一家分崩離析!我母親因為你,更是天天對我打罵!我還要狀告你,狀告你對我母親始亂終棄!”

他擼起了袖子,手臂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傷口。

官差們交頭接耳,邛多武臉色變了又變,他看著眼前似與他有幾分相似的孩童,怎麽都想不起來,他母親是何人。

邛多武否認道:“孩子,你可不能胡言亂語,我何時對你母親始亂終棄,我可是一點都不認識她。”

小孩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中滿是憎惡。

“大人您與多少女子有染?貪了官府多少銀子?手上染了多少條人命?這些你不會都忘記了吧?”

“大膽!”邛多武惱羞成怒,他恨不得殺了眼前這個小孩,即使他可能是自己的孩子,他也毫不在乎。

小孩冷笑道:“怎麽?大人您要殺了我滅口嗎?大人您想謀殺您的親生兒子嗎?”

“!”堂內眾官差,和門口看戲的鄉親,都驚呆了!

擊鼓鳴冤,府衙審冤,必邀四方鄉賢,聚尋常百姓,共同堂上定罪罰之事。

如今這府衙裏裏外外,圍了不少尋常百姓,他們可都,聽到了小孩的冤情。

“住口!”邛多武惱火地看著周圍人對他的指指點點。

“憑什麽我住口?”小孩眼裏是不屑的恥笑,他恥笑,麵前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恥笑他像個小醜一樣給自己編造謊言的世界。

“邛大人,嗬嗬,邛大人,像你這種為夫不忠,為官不廉,為父不仁,為兄不義的惡心東西,也配叫我住口?”

“閉嘴!”邛多武像發瘋一樣地衝過去,掐住了小孩的喉嚨!

小孩被掐的喘不過氣來,可他仍然嘲諷著邛多武,“若不是你身邊的親信告訴我,你與我母親之事,我這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裏。可我寧願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些,一輩子!”

“誰?”邛多武這人向來睚眥必報,若是有人背叛他,他定是粉身碎骨,也要將那人挫骨揚灰。

可,那孩子還未有機會說出口,就已被掐的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