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雪中幼雉
雪原千裏,滴水成冰,冰封萬物,而萬物自有章法,雖極寒而生生不息。
雪原之上,目之所及皆是銀裝素裹,皚皚白雪綿延,方圓千裏,毫無人煙,卻有陽鳥,雪地而鳴。
夏還寒離了靈隱,卻並未急著去地府,而是去了另一處,神明之地。
此地極寒,是夏還寒以寒氣所養的一處世外之地,名喚:乍暖還寒。
他四周尋了一圈,卻沒瞧見那鳥,於是喚道:“幼雉,可在?”
幼雉一個激靈,夢中驚醒。
他慢慢悠悠從雪地裏鑽了出來,睡眼惺忪,瞧著夏還寒。
“別睡了,來活了,你怎麽和喜鵲一樣,就知道睡覺。”
夏還寒一股腦兒地數落,幼雉隻懶懶地回了他三個字,“知道了。”
夏還寒恨鐵不成鋼道:“知道了還不趕緊隨大人我走一趟,再晚,黃花菜都涼了。”
幼雉又懶懶地回了他三個字,“知道了。”
夏還寒無奈了,心道他家這三隻信使,真是沒一隻讓人省心。
四九之時,寒氣更盛,而陽氣生長,積雪蔓延,雉鳥感陽而鳴,向陽而長,尋配偶之音。
此乃,小寒三候之最後一候:雉始鴝。
不同於鴻雁和喜鵲,雉鳥常年生活在神明之地,等著夏還寒召喚,
鴻雁紅塵之中尚有牽掛,日日於凡間守候恩人後代。喜鵲最愛熱鬧,不喜神明之地的清冷,常年在凡間與煙火相伴,觀世間百態。
唯有幼雉,不喜熱鬧,在神明之地樂得清閑。
地府內,閻羅早就攜眾鬼差,等著了。
夏還寒回回來,都見到此陣仗,已然習慣了。
他親切地拍了拍老閻羅的肩,笑著道:“放心,我這次不是來度化你家鬼差的。”
聽他這麽說,閻羅才放心了。
他恭恭敬敬地把夏還寒迎了進去,誰知瞧見一旁的幼雉正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像是在說:你信嗎?
好吧,閻羅開始不信了,他顫顫巍巍的手又抖了起來,腦子裏已經在劃算,從上次淘汰的幾個鬼魂裏再招點手下了。
雉鳥,能尋陽氣覓萬物,地府陰氣慎重,絕無陽氣。那窮奇身上,死氣沉沉,可壓製窮奇為己所用的凶獸,卻有一縷陽氣。
夏還寒便是來地府,尋這陽氣之源的。
十八層地府內,幼雉從頭到尾走了一遍,很快,便尋到了一絲陽氣。
他鳴叫了一聲,意思是:需要鴻雁和喜鵲幫忙。
夏還寒很快便把尚在穆府的他們,喚了過來。
喜鵲和鴻雁最為年長,一瞧見幼雉就歡喜地上去噓寒問暖,喜靜的幼雉煩不勝煩。
喜鵲道:“讓姐姐看看,我們阿雉,長高了不少嘛!”
夏還寒無語道:“小鵲兒,你瞧阿雉,毛都沒多一根,哪裏長高了?”
“就是長高了嘛!”喜鵲道,“大人你別不信,阿雉你快變成人形,給大人看看,你是不是長高了!”
幼雉對這種無理的要求甚是無語,可他,還是滿足了喜鵲姐姐,化成了人形。
“阿雉,你真長高了呀!”夏還寒發現他好像,比秋乍暖還高了。
“是吧!”鴻雁有吾家有兒初長成的自豪感。
幼雉隻幻化了一會兒人形,就又變回了原型。
“分屬於東西南北,但還在地府之內。”幼雉道,“需要兄長姐姐還有大人隨我一起,去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找尋。”
“那便如此。”夏還寒道,“若遇危險,可以花信告之,切忌,保命要緊,別硬來。”
“是。”三位信使領命尋陽氣去了。
夏還寒交代了閻羅幾句,囑咐他守好地府之門,便也尋陽氣去了。
地府內含有陽氣,閻羅卻不知,隻能是這陽氣,隱藏極深。
隱藏在地府的陽氣定是有規避地府之法,所以幼雉才會需要不屬於地府的力量前來相助。
夏還寒是往東尋的,東升萬物,是希望所在,地府東麵,瞧著熱鬧非凡。
瓦舍,勾欄,酒肆目不暇接,熙熙攘攘的,簡直堪稱正兒八經的鬼市。
夏還寒為了不引鬼注目,特意扮作了鬼的模樣,隱去了神明之氣。
今日是百鬼夜行,鬼市人頭攢動,有鬼差在維持治安。
眾鬼差早就得到命令,一切聽從小寒大人和信使調遣,所以從夏還寒一踏入鬼市,就有鬼差給他傳遞消息。
隻是,始終找不到陽氣異常。
“莫不是不在東麵?”夏還寒傳音道,“你們那可有異樣?”
“無。”
“還真是,奇了怪了。”
夏還寒正一籌莫展,忽然,他那掛於腰間,常年不為所動的綠葉酒壺,似有波動。
夏還寒心裏一沉,神色慌亂,全不似先前的沉穩。
“難道會是她?”
鴻雁三人皆聽到了這句話,不解地問,“是誰?”
夏還寒眼中滿是欣喜,卻又都是害怕,“月泉和佛泉,均有波動。”
“月泉和佛泉?”鴻雁激動道,“難道是?”
“我不知,佛泉和月泉最會尋陽氣而生,隻是普通陽氣並不會使他們有所異動。”夏還寒也不敢確定,畢竟,他是親眼瞧見她,魂飛魄散的。
“是她,便是最好的,不是她,我也終會尋回她的。”況且地府,有他需要的東西,正好趁這次尋陽氣,取了來。
夏還寒靠著佛月兩泉的指引,尋到了一家堵坊內。
他剛一踏進堵坊,就瞧見了一人,隻此一眼,便心神大亂。
那人坐在堵坊最裏處,即使隔著薄紗,夏還寒也瞧清了她的麵容。
眉心一點紅砂,綠衣綴滿春意,頭戴迎春,發簪綠葉,一人,便消寒冰萬年,一念,便使繁花滿樹。
“初見?”
夏還寒小心翼翼地喚著這兩個字,像跨越百年之久,喚之,蒼穹之內,依舊毫無回音。
數百年光陰,這兩個字,仿佛依稀是在昨日,可昨日,早已物是人非。
初見像是聽見了他的呼喚,她起身,薄紗落幕,賭坊慢慢消逝了。
寒冰漸散,滿樹繁花,綠草如蔭之境,是皚皚白雪與春意盎然,撞了個滿懷。
初見正笑靨如花地,看著他。
夏還寒緩緩地朝她走了過去,眼裏滿是深情,和重逢的悲喜。
可下一秒,這悲喜,就化作了一把匕首!
初見眼裏的深情猛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冷漠和絕情。
隻見她毫不留情地,朝著夏還寒胸口,刺了下去……
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風靜,冰封千裏落繁花。
滄海幻化,鬥轉星移,再見,卻故人不識。
匕首尚在胸口,可夏還寒眼中,終是恢複了清明。
“你千不該萬不該,用立春,來殺我。”他冷著眼,看著對麵的初見。
“能殺死嚴寒的,隻有春意,可……”夏還寒冷笑著,拔出了胸口的匕首。
匕首沾滿鮮血,夏還寒一身赤衣變成了神明的蒼白,他將匕首狠狠地插入了麵前的賭桌之上,那桌子,瞬間裂成兩半,卻又像是被神明之力,硬生生地捆綁在了一起。
“寒與暖,相伴而生,立春也絕不會,對小寒動手。你還真是,有腦子卻不多,有思想卻不開竅,難怪雖為天帝之子,卻墮落凶獸,檮杌。”
眼前的立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檮杌,還是一隻,人形的檮杌。
“小寒使者,果然聰慧。”檮杌不知從哪借來的人身,總之瞧上去,比他的真身聰明不少。
“自是比你聰明多了。”夏還寒不屑道,“這世間,誰不比你,聰明。”
“你!”檮杌怒道,“你找死!”
“找死?被天神遺棄,被凡間唾棄,連佛界也度不了你,就你,也配說,找死二字?倒不如找個學堂,學學禮義廉恥,讀讀啟蒙之書,免得做個局,也漏洞百出。”夏還寒冷笑著說著誅心之語。
檮杌也確實,被他激怒了。
他氣得顯露了真身。
其狀似虎,其毛濃長,臉似人,腿若虎,口似野彘獠牙,尾長丈八尺,在西方稱霸,能鬥不退。
是為上古四大凶獸之一:檮杌。
“小時候我愛吃餛飩,母親便常說,你這狼吞虎咽的,即使檮杌來擀麵皮,也不夠你吃的。”
“夏還寒!”檮杌氣的直冒煙,就像是馬上就要自燃了一般。
“怎麽?對號入座了?”夏還寒眼底浮現一絲冷意,嘖嘖道,“本就是冥頑不化,一竅不通之人,卻偏偏忌憚別人嘲諷於他,又生性暴烈,以至於原本好端端的天神,墮落成為凶獸。”
“凶獸?”檮杌不屑道,“墮魔與化神,不過一念之間,你以為自己比我高尚到哪裏去?”
夏還寒懶懶地瞟了他一眼,“你說的沒錯,墮魔與化神,不過一念之間,神之冷漠,魔也有良知。可神魔的區別在於,神再冷漠,他仍將庇護蒼生作為己任,因他從蒼生之中,幻化而來,懂世故人情,卻依舊有玲瓏之心。可魔,冷眼旁觀蒼生萬物,甚至會動手,攪亂天地風雲。”
檮杌道:“世道不公,我為何不可冷眼相待?”
夏還寒道:“我便知你會說,世道不公,你是不是還想說神明虛偽,眾生皆冷漠?其實也對,世人總是苛責一生都是好人作為之人,卻對浪子回頭之人,讚揚不已寬容至極。不過都是,在自以為是的道德製高點上,冷眼旁觀,順帶落井下石罷了。但是綜上總總,都不是你,你也不配。”
“我不配?嗬嗬,夏還寒,終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和我沒有本質的區別。”
“是嗎?”夏還寒一把拔出了桌上的匕首,一掌劈斷了賭桌,眼中浮現一絲冰冷的笑意,“隻可惜,你會死在我前頭。”
檮杌是不可度化之物,夏還寒也懶得費口舌,與他多言,況且,他用立春作局,已然是觸及了我們小寒大人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