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玉牌碎了

臨江縣,明聖湖。

今日雪後初霽,明聖湖的冰化了大半,水光瀲灩,倒是獨有一番江南風味。

明聖湖旁,喜鵲在聽話地釣著魚,她這一隻小小的鳥,連鵲毛都沒多少根,卻還要拿著碩大的魚竿,裝模做樣地釣著可能比自己還要大的魚,多少有些滑稽。

“所以大人,三輔之地無端八月飛雪,是怎麽回事?”釣魚的喜鵲正陪著一旁的夏還寒苦思冥想。

夏還寒正在絞盡腦汁,試圖從記憶深處,挖出一些塵封已久的往事。

而他在書案旁奮筆疾書了兩個時辰,隻寫出了六個字——《氾勝之書》後卷。

夏還寒道:“那年八月飛雪,好像是因為秋分和大雪打架,不小心推翻了大雪殿內的雪台,後來小雪來勸架,被波及,又掉落了小雪玉牌,好巧不巧得掉在了三輔之地上,直接導致關中,八月飛雪,冰封千裏。當時正值秋分時節,秋分便以驚雷為影,**相輔,請我去幫他解決這仲秋飛雪之事。”

“啊?”喜鵲道,“這秋分,大雪,小雪三位大人,怎麽比我還要不靠譜?”

“我也說他們不靠譜,所以我處罰了他們,然後把他們都交給了曆師,他們現在看見我,還怕得很。”

喜鵲有些好奇了,“大人你怎麽處罰他們的?”

夏還寒道:“我讓秋分和春分,大雪和小雪互換身份,替對方管理十年的節氣。”

“管理對方節氣?那不是很有意思?”喜鵲道,“不過這春秋分素來不服對方,大小雪亦是如此,大人此舉,豈不是讓他們混身難受?”

夏還寒道:“難受又能如何,他們如此意氣用事,為了昔日恩怨,不顧職責,若是由著他們的性子胡來,這天下豈不大亂?我這樣做,也是讓他們推己及人,唯有局中人,方能知曉他人苦。”

喜鵲感歎道:“大人不愧是二十四節氣之首!”

“好了,你少奉承我,今天釣不上來魚,往後幾日都給我出去站崗。”

“別呀!”喜鵲心道真是白拍馬屁了。

夏還寒懶得再理睬她,因為他,好像記起了一些什麽。

喜鵲又問道:“大人為何會忘記了此事?”

夏還寒道:“我也不知,分明那段記憶不算特別也不算無關緊要,本不應該忘記,可我卻偏偏忘記了。”

其實,夏還寒不僅忘記了,他現在也沒記起來,所知細枝末節,還是秋分轉述給他的。

據秋分所言,他曾經與氾勝之一道在湖旁垂釣,氾勝之就像他如今這般在書案前草擬這《氾勝之書》,而他就像喜鵲一樣,在一旁釣魚。

這也是為什麽,他要在明聖湖旁,去回憶氾勝之在三輔之地所作的《氾勝之書》其中一卷。

可是有些記憶,就像是被塵封般,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數百年光陰,與神明而言,不過滄海一粟,可想不起來,終究是想不起來。

夏還寒最終,還是沒能憶出《氾勝之書》,他認命般放下了手中之筆。

“大人怎麽了?沒想起來?”喜鵲關切地問道。

“什麽也想不起來。”夏還寒沮喪道,“小鵲兒你說,大人我是不是年紀大了,忘性也大,是不是該去找太上老君討顆丹藥,補補腦子?”

喜鵲點了點頭,夏還寒看了他一眼,眸光淩厲,嚇得她趕緊搖了搖頭。

“算了,還是請幫手吧。”

“誰?”喜鵲不解。

“專業人士。”

隻見夏還寒手中結了個神明之印,隻消一瞬,便有小寒玉牌從手中幻化而來。

他口中念著:“天為印,地相連,隻此之間,地神盡顯。”

下一秒,土地震動,一個手持五穀之杖的小孩,從地裏冒了出來。

那孩子瞧著比秋乍暖還年幼一些,夏還寒瞧他眼生,問道:“你是新晉地神?”

新地神道:“回小寒大人,是的。”

夏還寒又問道:“老地神隱退了嗎?”

新地神道:“師父六百年前就隱退了,小寒大人在六百年前還見過我呢。”

“嗯?”夏還寒愈發覺得自己腦子確實不好了,這仙丹怎麽都要安排上了。

不過,他好像意識到了些不對勁,問新地神道:“你說的六百年前,不會是,三輔之地八月飛雪之時吧?”

新地神道:“是的小寒大人。”

喜鵲和夏還寒看了對方一眼,此時所想,皆是:過於巧合了。

“那你……”

夏還寒剛要刨根問底,忽然,那漂浮似九天之物的梅花玉牌陡生異樣,若浮雲跌落塵埃,隻須臾片刻,便有光自玉牌之中四散開來。

小寒玉牌像是,要碎了一般!

節氣令牌是每個節氣使者的身份象征,令牌若碎,說明此節氣,瀕臨崩壞……

“怎麽好端端的就要碎了!”喜鵲焦慮地不知所措。

夏還寒也是頭一次遇到此等情況。

他皺著眉,思考道:“不至於早不碎晚不碎,偏偏我要問話的時候碎吧?”

新地神緊張道:“小寒大人!這可如何是好啊!”他也是第一次見著令牌破碎的景象,嚇得驚魂未定。

夏還寒瞧著他那張稚嫩的臉上,確實是不加掩飾的慌張,不像是裝的。

“地神,無事你就先回去吧。”

“可是小寒大人,這好像看上去不太妙,您不需要我幫忙嗎?”新地神猶猶豫豫不敢走。

夏還寒道:“不需要了,你走了,可能才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這……”新地神心道小寒大人估計是覺得自己是個拖油瓶,會拖了他後腿吧。

“那我,走了,小寒大人和喜鵲信使多保重。”新地神說完就悻悻然而去了。

“地神怎麽了?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喜鵲道。

可夏還寒此時分身乏術,抽不出時間來關懷這個新地神。

因為他,正在修令牌。

節氣令牌共二十四塊,每塊分屬一個節氣使者,由節氣三侯修築,神明之氣淬煉,人間煙火供奉,二十四日後,方能成型。

此時它有要碎的跡象,夏還寒隻能用神明之氣淬之。況且,若他所猜不虛,令牌碎,與他強行回憶三輔之地之事,密不可分。

果然不出所料,神明之氣淬煉一刻鍾後,節氣令牌就完好如初了。

“這也太神了……大人你連瀕臨崩潰的玉牌都能修得好!”喜鵲不得不佩服夏還寒。

“碎怕隻是阻止我,去憶三輔之事。”

他這一句,已然是有些氣息不穩,喜鵲有些擔憂。

“大人你沒事的?是不是修令牌耗費太多神識了!”

“無事。”夏還寒道,“我將新地神送走,就是表明我無追根究底之意,再加以神明之氣養之,自然就無大礙了。隻是神明之物,豈是說碎就碎的,隻怕這背後,是穹宇那幾個老東西,在搞鬼。”

“穹宇上的老東西?”喜鵲有些聽不明白。

夏還寒道:“好了,先回……”

又是話音未斷,餘音又起。

那是一群聲音,皆是驚恐,呼救之音斷斷續續,卻聽得分明,想來離得不遠。

“大人,好像是穆先生和那群孩子!”喜鵲也聽到了。

“是他們。”夏還寒話音方落,就急匆匆地走了,獨留喜鵲,收拾殘局。

明聖湖旁群山綿延,山中自有佛光庇佑,不應當會有人,膽敢不敬神佛,公然對一群手無縛之力的文弱子弟下手。

除非,是連神佛,都要睜一隻眼閉眼之人。

夏還寒倒要去,會會這人。

時至小寒,寒梅傲雪之時,玉茗也正淩霜盛放。

山花闌珊,獨放早春枝,作為唯一與梅共戰風雪的花信,冬賞茶花,也是不少文人雅士出遊的興致所在。

可夏還寒不明白,穆苗稀怎麽帶著這群娃娃,來了靈隱後山,賞玉茗曆雪?

半刻鍾前……

靈隱後山草木叢生,素裹銀裝之下,滿目皆是冬雪之意。

山茶花叢之中,穆苗稀與一眾世家子,正被一隻佛獸攻擊,他將這群學生,緊緊地護在身後。

穆苗稀雖是夏還寒弟子,可夏還寒教書育人,向來因材施教,穆苗稀不是習武的苗子,他便從未教過他任何武藝。

那佛獸大如猛虎,比守護佛泉的那位,大了數倍。

它張著醜陋的一張嘴,張牙舞爪地衝了上來。

眾人已經是嚇得不知如何躲避,隻呆呆地杵在原地,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即將成為猛獸口中那微不足道的口糧。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白色光影自天而降,眨眼之間,一道身影擋在了他們身前。

那光影如夢似幻,竟讓他們分不清,此時是在地獄,還是在人間。

他就那樣挺直地站在那裏,手執一把白梅環繞的玉劍,寒風拂袖起,逆光處,若神明降臨人間。

“夫子!”穆苗稀最先認出了夏還寒。

“夫子!是夫子!夫子!”世家子們也認出了夏還寒。

瀕死之際,心若死灰,可偏偏有人撕開了暗夜,灑下人世間,最神聖的救世之光。

這人,毫無疑問,會成為這群孩子心中,最敬佩的救世主。

“退後。”夏還寒背著身,沉沉地說了兩個字。

眾人聽話地退到了一丈之外。

一丈之內,佛獸那雙本該普度眾生的眼裏,都是鮮紅的戾氣,或者說,是來自十八層地府的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