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氾勝之書

西漢末年,西北荒漠

西北荒涼,目之所及,多是漫天黃沙,鮮有生機。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秋日裏的晚霞退得突然,倏忽間,便已換上了星辰萬裏。

金戈鐵馬的日子裏,連入夢,都成了奢望。

西北,剛經曆了一場戰爭。

數百萬士兵埋骨黃沙,折戟沉沙處,不知是多少遙望故鄉的英魂。

蒼穹之上,高高的掛著一輪殘月。

那一輪殘月之下,站著三人。

兩位老者一左一右站在一個白衣男子兩側,一手執筆,一手執書,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白衣男子許是看見了什麽,彎腰俯身,撿起了一塊玉佩,那玉佩染上了鮮血,血液已然變黑,玉佩上有字,是平安二字。

白衣男子拿著玉佩的手中散開了一抹白光,白光四散,慢慢地幻成了一朵寒梅。

寒梅在玉佩之上停留了會兒,就散了。

白衣男子眸光暗淡了下來,神色之中似有些傷感。

站於北側的老者見狀問道:“小寒大人,可是死?”

“嗯。”夏還寒將玉佩放在了戰死將士破損的戰甲內,說道,“生死自然,誰能想到隻求孩子平安的母親,竟與兒子,死在了同一天。北鬥星君,交於你善後了。”

“是。”北鬥在書上,勾畫了一筆。

“秋分還沒回來嗎?”夏還寒道。

“沒。”南鬥道,“秋分大人被曆師責罰,眼下正在節氣箭下受刑呢。”

“秋分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夏還寒搖了搖頭,無奈道,“大寒都比他懂事。”

“大寒大人體內流得是小寒大人和立春大人的血,自然比別的大人穩重些。”

北鬥方說出口,就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裝死。

南鬥用筆狠狠地敲了下北鬥鏽掉的腦門,“哪壺不開提哪壺!”

北鬥委屈地閉嘴了。

夏還寒也沒把這兩頑童的話放在心上,他此刻還有公事要辦。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場之上的腥風血雨,是豪情萬丈,亦是思鄉難歸,夏還寒要做的,是送這數百萬將士,回家。

隻見他手中結印,隻是一瞬,便有陣陣清風徐來,黃沙卷起的月色靜涼如水,沙漠之上那麵倔強而立的戰旗,早已破敗不堪,可就是這樣一麵飽經風霜的旌旗,此刻正踏風而行,若老驥伏櫪,卷起一陣戰意。

戰意四起,頃刻間,便有花香自千裏之外徐徐縈繞而來。此間花香已至,下一刻,數千朵白花便出現在了沙漠之上,明月之下。

“落。”

夏還寒一個落字,那數千朵白菊散成了數百萬片花瓣,若斜風細雨,恍然落下。

一場花雨祭祀,正在蒼穹之間,悄然進行著。

“八月節,晝夜均而寒暑平,陰陽相半,秋色平分,吾代秋分使者之名,行祭月花雨,唯願,送魂歸。”夏還寒口中的祈禱自這一方荒漠四散開來,直至蔓延寰宇深處。

刹那間,天地之間顯現萬丈神光,黑夜新生白晝,數百萬片白菊隨風而起,於空中盤旋不過數刻,便慢慢離去。

一刻鍾後,荒漠歸於寂靜,天地一片默然。

那輪孤月依舊高懸於天際,星河萬裏,似是永恒。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夏還寒仰頭望著那一輪殘月,眼神淡漠。

南鬥看著孑然一身的夏還寒,問著身邊的北鬥,“天宮那麽多位神明,為什麽隻有小寒大人能替任何一位二十四節氣使者行使職權?”

北鬥道:“你聽過天下漸寒嗎?小寒可是二十四節氣之主,而且聽老星君說,偌大的神界,隻有小寒大人同時習得了二十四位使者所掌握的祈禱之力,所以也隻有他能代行其他使者之責。”

南鬥崇拜道:“小寒大人這麽厲害呢!”

北鬥摸了把花白的長胡子,故作高深道:“那可不!不過聽說我們這位小寒大人的脾氣,不太好。”

南鬥好奇地問:“怎麽不太好?”

北鬥附在南鬥耳邊低聲說道:“聽說大人他動不動就喜歡炸東西,你瞧見過南天門那個巨大的裂縫沒?聽說就是之前小寒大人炸了半個天宮留下的罪證,至今都還沒修複呢!”

“啊?”南鬥偷偷地看了眼夏還寒的背影,實在是無法把這個孤寂清冷的神和炸掉半個天宮的神聯係在一起。

“我聽得見。”夏還寒背著手道,“你二人是不是太閑了,在這裏裝老頭裝上癮了是吧?才上任兩日,就在這裏遊手好閑?”

“不敢不敢,我們這就滾回去學習本領,小寒大人再見!”兩位裝老頭的小屁孩連滾帶爬地滾回星君殿了。

北鬥在離去時甚至還不忘提醒夏還寒,秋分大人還有一事拜托他善後。

……

西北三輔平原之上,正是一番農忙景象。

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適宜,彼時秋分,三輔之地,正在嚐試最新的種麥之法。

氾勝之作為輕車使者,半年前便來了三輔,此時,此時正是他改革農事最關鍵的時刻。

耕種,向來尋天地之氣,受四時定律,氾勝之在播種之前,也曾算過天時地利。

可偏偏,昨日還是風調雨順,今日,忽然雪飄人間……

八月仲秋,雖天已大涼,可無端飛雪,實為罕見。

“這可如何是好?”

平原之上臨時搭建的草屋內,眾人急得不行,生怕這新農事之法還未推行,就已瀕臨夭折。

“瑞雪兆豐年,勿急,極端天氣,也是農作需麵對的挑戰。”書案前,一人正在紙張上,記載著什麽。

“氾大人!這都火燒眉毛了?您怎麽還能如此沉得住氣?”師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氾勝之似是想起了什麽,放下手中之筆,拿起了一旁的麥苗,仔細瞧了起來。

師爺急道:“氾大人!這麥苗可是你我親手培植的,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還是想想這天災,該如何是好!”

“你都說了是天災了,以你大人我這脆弱的身板,如何應對得了天災,你還是趕緊來看看,這一株麥苗,是否有所不同?”

氾勝之手中那株麥苗,是冰雪覆蓋之下,過了八個時辰,才堪堪拔回來的。麥苗葉片翠綠,根係雖有些許凍傷,卻並無大礙。

“生命自身,便能欣欣向榮,古人誠不欺我。”師爺著急的神色褪了大半,甚至有些興奮。

氾勝之道:“師爺,你去組織一些人將外頭的麥苗都拔回來,注意不要受寒,若是吃不消外頭寒冷,切莫硬撐。”

“是!”師爺像是找到了希望,馬不停蹄地組織官差,拔麥苗去了。

他這一走,便帶走了屋內的所有人,獨留了氾勝之一人。

人一走,氾勝之心中憂慮,才上眉頭。

他瞧著外頭飛雪,自言自語道:“雖說北方本就較南方嚴寒,這飛雪正好試驗下麥苗的抗凍能力,可,若是一直飛雪,該如何是好?難道要去找司天鑒的人幫忙?”

“八月飛雪罷了,氾先生不必擔憂,我自有法子,讓漫天飛雪轉為晴空萬裏。”

氾勝之被這突然出現的話音,嚇了一跳,等他定睛一瞧,才發現屋內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那人周身帶著寒氣,衣裳單薄,手中握著一枝紅梅,坐在暖爐旁,似在烤火,又好似在躲火。

忽然外頭響起一聲雪地驚雷,暖爐的火光閃了閃,無端綻放出了一朵白菊。

氾勝之揉了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他再睜眼時,暖爐旁隻餘火光,並無白菊。

那火爐旁的人,隱在爐火之後,火光閃爍,愈發襯得他不像個人,反倒是,像不屬於人間的,神明。

他來的突然,神出鬼沒般,氾勝之本就被嚇到了,又被一道雷聲,嚇得驚魂未定,心中忐忑,久久無法平息。可待他瞧清那人樣貌時,忽然就不害怕了,相反,還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親切。

氾勝之問道:“敢問先生是?”

暖爐旁的先生道:“我隻是來幫助先生的,八月飛雪,本就是天道錯亂,給先生添麻煩了,先生是為國為民的好官,相信先生此生所做之事,定是福澤萬代,功在千秋。”

氾勝之一生醉心農事,並不是會阿諛奉承之人,可因深受皇恩信任,聽了不少阿諛奉承之言,他們所說之話,與眼前這位先生並無多少不同,氾勝之平日裏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可偏偏這陌生先生之言聽在他耳朵裏,除了真情實意,再無其他。

氾勝之後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定不負先生厚望!”

先生見此,也站起了身,回了一禮。

當日,雪便停了,一日後,積雪便化為冰水,流入了溝渠。

天一放晴,推行新農事的事便不好再怠慢,在氾勝之的主持下,又緊鑼密鼓地開展了起來。

接下來數日,那位不請自來的先生一直與氾勝之一道,在麥田忙碌,眾人不認識那先生,隻當他是氾大人哪位誌同道合的好友,敬他如敬氾勝之。

次年芒種,三輔平原小麥豐收,關中遂穰。

數十年後,氾勝之所著《氾勝之書》,廣為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