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鐵樹地獄

夏還寒慢悠悠地拭去了剪刀上的血跡。

他的動作自然,神色輕淡,甚至可以說是溫和,可眾鬼被剛剛那幹淨利落的行刑嚇到了,再一瞧自己身上連紅衣都無法隱藏的斑駁血跡,心有餘悸,鬼使神差地往後齊齊退了一步。

除了,女判官。

她甚至主動往前邁了一步,道:“小夫子,多謝你救了我。”

夏還寒看都不看她,脫口而出便是一句,“君右姑娘客氣了。”

堂內,死氣沉沉。

半晌,女判官笑了。

下一秒,那張浸染歲月的臉,就變成了君右的樣子。

“小寒大人,可真是聰明呢。”

“過獎。”夏還寒的語氣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眾鬼連忙跪了下來,高呼:“君右大人萬安!”

君右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免禮。

她問道:“我還是好奇,你是怎麽認出來我的?”

夏還寒道:“君姑娘,你如此熱衷於故技重施,我想不認出來,都難。”

君右笑了笑,“看來接下來的路,小寒大人可以自己走了,瞧你剛剛幹淨利落的樣子,連我都要自愧不如。不愧是師父選中的人,天生魔族的好苗子。”

“過獎。”夏還寒還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君右也知自己不受待見,也不強人所難,識趣地離開了剪刀地獄。

女判官被掉包是李子雲發動攻擊後的事,此刻她正躺在判桌底下,做著噩夢。

男判官在一旁急得不行。

夏還寒能看出來她在做噩夢,卻探測不出噩夢的內容,隻得囑咐道:“判官大人,這位判官大人可能陷入了夢魘,鬼界夢魘不同於尋常夢魘。我這裏有顆藥丸,你用蒸煮之法,將藥丸放入水中,用熱水加鬼火蒸煮之,將判官大人置於熱氣之上,直到蘇醒為止。”

“多謝小夫子了!”男判官感激涕零。

“判官大人客氣了。”夏還寒道,“不知大人可知,這十八層地獄是如何誕生的?”

“小夫子此話何意?”男判官沒聽明白。

他看上去確實一頭霧水,夏還寒也懶得強人所難,隻得道:“無事,我還要去下一層學習,先告辭了。那個藥丸裏夾雜了迎春花粉,迎春花喜陽,要想發揮最好的藥效,按理說要在陽光下最好,隻是地府沒有陽光,不過可以用燭光代替。”

“多謝小夫子!”

……

離開剪刀地獄,夏還寒就到了第三層:鐵樹地獄。

他在這裏,見到一個熟人,李子雲。

李子雲目光渙散,一雙手已經沒了,看他那樣子,應該是剛從拔舌地獄裏出來,他眼裏恍惚,像是丟了七魂六魄。

夏還寒都要服了他了,怎麽哪一層都有他。

“我看你也說不了話了。”夏還寒無奈,“咱兩也是有緣,我就免費再給你算一卦吧。”

聽到算卦,李子雲渾身顫抖。

本著一個判官該有的職業素養,夏還寒絲毫沒把李子雲眼底的恐懼放在心上。

夏還寒剛來,就成為了鐵樹地獄的判官。

一個時辰前,鐵樹地獄門口。

夏還寒被攔住了,攔住他的是鐵樹地獄的門神,鐵樹使者。

鐵樹使者是十八層地獄裏頭,唯一一個有神識的刑具。

“您是新來的判官嗎?”鐵樹使者恭敬地問道。

夏還寒道:“你怎麽知道我是新來的判官?”

鐵樹使者又道:“閻王大人說了,今天鐵樹地獄會換個新的判官,穿著素衣,一頭白發,別著梅花發簪,眼底有顆黑痣,長相俊美出塵,比天上神明還要清冷,可不就是大人您嘛。”

“是我。”夏還寒心道一定又是那君右,隻是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麽注意,所幸將計就計,“你是鐵樹地獄的使者吧,我初來乍到,對這裏的情況不是很熟悉,可否麻煩使者給我詳細講講?”

“為判官效力,是鐵樹的榮幸!”

於是,一人一樹,在門口待了一個多時辰,夏還寒聽了一個多時辰的故事,聽的頭昏腦脹。

鐵樹使者還在那裏侃侃而談,夏還寒實在受不了了。

“我說鐵樹兄,你就挑重點的講,像這種每個鬼差的生前生後事,你們鐵樹家族的家族史,那條大黃狗的履曆,池塘那條錦鯉的故事之類的,就不必闡述了。你就和我講講這鐵樹地獄的職責,人員的分配啥的就行,其他的等大人我空了再來了解,可好?”

“好的大人!”

於是,鐵樹花了一刻鍾,把先前一個時辰都講不完的事情,全部講完了。

夏還寒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他在進門前,還不忘問鐵樹,當判官有俸祿嗎。

在鐵樹告訴他一天有一百兩鬼銀,鬼銀可以去酆都城的人鬼鋪兌換五十兩白銀時,夏還寒忽然覺得在這十八層書房做鬼,也是個不錯的差事。

他心情不錯地開啟了一天的判官生活,迎來的第一個犯人,就是李子雲。

“你還去了孽鏡地獄?”夏還寒翻閱著李子雲的罪行書,一樁樁一件件,簡直令人發指。

“雖然此處不是真的十八層地獄,但是你的罪行,確實是罄竹難書。”

李子雲抬起了頭,他的臉色極其難看,雙眼空洞,麵色發白,嘴唇像是缺水許久的幹裂。

他不停地磕頭求饒。

夏還寒看著他這副懺悔的樣子,問道:“不過一個多時辰,李公子就懺悔了?先前的你可是耀武揚威的很。”

李子雲渾身顫抖,又連忙磕頭請罰,那聲響震得整個鐵樹地獄都一清二楚。

“責罰,是肯定要罰的,包括那個墨兒姑娘,你們可真是,蛇鼠一窩,蛇蠍心腸。”

夏還寒翻看著手中孽鏡地獄傳來的最新罪證,第一次覺得自己下手太輕了。

“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我這裏不對你做懲罰,甚至可以幫你和你那個墨兒出這地獄。”

李子雲眼中閃過一絲希望,感激涕零地磕頭道謝。

夏還寒道:“前提是,你回去後,必須去給所以被你們所害所辱的人磕頭道歉,將你二人所有財產悉數變賣,給她們的家人。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會有鬼差來索你性命,你們若是不去真正的陰曹地府報道,後果將比在這裏所遭受的,痛苦百倍。”

逃出去,也是死,不僅會死,還要磕頭道歉,變賣家產,李子雲猶豫了。

夏還寒劍眉微挑,眼神中閃過一絲戲謔,冷冷地說道:“怎麽,不願意?所以說,像你這種骨子裏就是壞到極致的人,怎麽可能會輕易懺悔,我告訴你,你雖然現在沒死,但是你的死期就在這幾天,若是你想少受點罪,就按我說得做,我不會放過凡間的你,但是現在在此處的你,我可以網開一麵。”

夏還寒一直都是狠到極致的人,像李子雲這種,他甚至都不想管他,他就算在這十八層書房走不出去,也是咎由自取,夏還寒此時這樣子做,也隻是因為他需要一枚布局的棋子,李子雲,是書房裏麵唯一一個清醒過來的人,而且,他還是一個罪行多到要走完所有地獄懲罰的鬼。

李子雲最終還是答應了,因為他,別無選擇。

鐵樹地獄這關,過得有點輕鬆了,夏還寒放過李子雲,其實也是在試探魔尊的底線。

可他卻一直,在鐵樹地獄,沒有繼續往上走的意思。

刑場,夏還寒正和鐵樹嘮嗑。

此處的鐵樹不是門口負責接待的鐵樹,是地獄裏麵負責行刑的那棵。

鐵樹上甚至還掛著吊繩,吊繩上是還在受刑的鬼。

夏還寒不知從何處拿了壺酒,坐在了吊死鬼的另一邊。他先斟滿了一杯,祭祀了下旁邊吊著的鬼兄,然後給鐵樹斟了一杯,放在了樹下。

鐵樹禮貌性地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夏還寒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喝,反正一個人就能喝的挺開心。

酒過三巡,夏還寒便有些醉了,看鐵樹的眼神都是渙散的,他笑得有些傻傻的,問道:“鐵樹兄,你怎麽開花了?”

鐵樹兄滿樹的無語,淡淡地勸道:“判官大人,你喝醉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夏還寒換了個姿勢靠著鐵樹之上,鐵樹忙收起了一身的利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這個新來的閑得無聊的判官大人,給刺死了。

夏還寒閉著眼睛養了會神,聲音懶散的不行,“鐵樹兄,你見過這麽多犯錯的鬼,懲罰過那麽多犯錯的人,會不會覺得,這世間之人,大多是絕望,世間之事,大多是人性。”

快睡著的鐵樹兄慢悠悠回道:“我這棵樹上,見過大多的人性,但大多都是罪惡之人,不是罪惡之人,也就不會來地獄了,他們的人性是複雜的,可他們的絕望是真實的,十八層地獄,做得可不就是讓他們在絕望中懺悔,不經曆窒息之痛,又怎麽能徹骨悔過。”

“也是,不經曆窒息之痛,又怎麽能徹骨悔過。”夏還寒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神色清明多了,“今天多謝鐵樹兄的開導,我心裏清楚多了。”

鐵樹兄不知他是何意,但還是淡淡地說道:“判官大人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