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剪刀

一把剪刀,剪斷世間所有塵緣,一生三拜,拜盡人世悲歡離合。

作為剪刀地獄唯一的刑具,一把,便能震懾萬千鬼魂,一剪,便能斬斷涼薄之人。

那是真真正正,讓陰曹地府,聞風喪膽的存在。

在陰間,流傳著一句話,見剪刀如見判官,這一把薄情剪,就是剪刀地獄判官的身份象征。

二層地獄,是十八層裏頭,唯一有兩位判官的。

一男一女,合則呼風喚雨,分嘛,那就是亂七八糟。

就像是先前找不到剪刀,男判官所說的,遺忘症。

此時,兩位好不容易找到剪刀的判官,還未從驚魂未定中走出來,就又差點被嚇得再死一次。

“老天爺啊,這怎麽搞搞,這怎麽還變色了呢?”女判官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是不是你不小心剪到自己頭了,血濺上去了?”

男判官無語極了,“你是不是老糊塗了,我都是鬼了,哪裏來的血?”

“那你說怎麽回事嘛!”女判官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怎麽知道嘛!”男判官也是束手無策,隻不過瞧上去比女判官氣定神閑許多。

薄情剪確實是變色了,而且是血液的暗紅色。

做了鬼,便意味著在人世間已然身死,身死後的你,第一站,其實去的是土地廟。

人間流傳著一句話:雷打土地廟——上神壓下神。在神界,陰曹地府的地位遠不及天庭那些上神,可作為下神,他們所見過的生離死別,所聽過的絕望禱告,遠遠超過了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神明。

土地廟便經常被離世之人哭的水漫土門,每年的修繕費,都是其它神府的數倍之多。

在土地廟的人,叫做離世之人,除了呼吸全無,心跳驟停,體態特征,與凡間一般無二。

過了土地廟,會路過一條灑滿落日餘暉的無盡路,叫他無盡路,是因為目之所及,根本瞧不見盡頭,無盡路上常年都是晚霞的昏暗,這裏是陰曹地府唯一一個,黑暗中滲透光明的地方,他有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上窮碧落下黃泉的黃泉路。

走過黃泉路,就是望鄉台。日暮青山望鄉泣,這裏,是離世之人與人間告別的地方,也是從這裏起,他們由人,變成了鬼魂,也就沒有了所謂的血液之說。

所以在第九站的十八層地獄裏頭的剪刀地獄,怎麽可能會出現鮮血,更別說,這鮮血還染在了薄情剪上。

除非,這裏混進了人。

剪刀地獄今日觀刑的賓客,行刑的鬼差,都是熟麵孔,唯一的生麵孔,就隻能是……

眾鬼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著夏還寒。

女判官神情嚴肅地問道:“小夫子,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人是鬼。”

夏還寒忙搖了搖頭,一臉真誠又害怕的樣子,“天地良心,我身上一點人的特征都沒有,我對著魔尊發誓!我絕對不是人!”

他的神情過於誠懇,裝傻充愣時滿臉就寫著兩個字:無辜,剪刀判官們也心中的猜忌消下去了一大半。

“不是你,那到底是誰,在場的除了你,就隻有犯人是生麵孔。”男判官沉著臉,若有所思。

夏還寒似恍然大悟,“難道是,真的是那一對新人?”

他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眾鬼又一次目光如炬地看向了他。

女判官問道:“小夫子,你何出此言?”

夏還寒道:“判官大人,我先前看他們對拜時極為不情願,我便多留意了會,然後好像發現那個新郎的手動了動,往衣袖裏麵縮了縮。”

眾鬼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跪著的新郎。

“來人,查看他的手指。”

鬼差們奉了命,便要查看新郎的手指,可下一秒,那像是玩偶般任人擺布的新郎,忽然睜開了眼!隻見他大吼一聲,便掙脫了禁錮手足的鐵鏈,然後急速地一個旋轉,就衝到了判官的麵前。

兩位判官第一次見到鬼造反的場景,嚇得躲在了桌子後頭。好在,有鬼差眼疾手快地製住了新郎。

那新郎的衣袖被鬼差扯破,露出了血跡斑斑的左手。

“果然是你!”男判官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心有餘悸地問,“你是怎麽混進地府的?”

新郎冷聲一笑,一字一句說道:“我一直都在,你們以為自己真的是鬼?別人給你們搭個戲台子,你們自己唱著唱著,就把自己當作真的戲中人,簡直可笑。”

女判官皺著眉,心中似有了波動,她急切地問道:“你什麽意思?什麽是唱戲,什麽是戲中人?”

新郎恍如死灰的眼裏閃過一絲戲謔,“我說你們,真的可笑,就是毫無意識的小鬼罷了,還在這裏妄圖決定我李子雲的生死。”

李子雲?一旁冷眼旁觀的夏還寒總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

“你們以為用一把破剪刀,就能來懲罰我和墨兒?”

墨兒?這下不僅僅是覺得了,是真的熟悉。這不就是他在書房當著君右的麵,燒毀的第二本書上的兩個名字嗎?

難道是他把書燒了,所以他才恢複了意識?隻是他燒得是十八層書房所有的藏書,可其他人怎麽還是一切如常?

無論如何,隻要有一人蘇醒,就意味著,十八層書房有了新的突破點。

他這廂隻是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接下來的計劃,那邊李子雲已經掙脫了鬼差的鉗製,直接朝著判官衝了過去。

他不過一個文弱書生,這樣直勾勾地衝向地府判官,以卵擊石不說,甚至可能會當場斃命。

千鈞一發之際,夏還寒忽然大喊,“判官大人,千萬不要讓他奪去薄情剪!”

“什麽?”

男女判官這句齊聲的“什麽”才剛問出口,手中的薄情剪就以勢不可擋的速度,掉在了地上,好巧不巧地,正好掉在李子雲麵前……

李子雲呆住了。

“關鍵時刻掉鏈子。”夏還寒有點無語,他極其無奈地,不著痕跡地,推了李子雲一把。

於是,李子雲的手,剛好碰到了薄情剪。

到嘴的鴨子,要是再讓他跑了,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好在李子雲終於不負眾望,撿起了薄情剪,衝到女判官麵前,用剪刀抵著她的脖子,眼神凶狠地威脅道,“別過來,過來我殺了她!”

“她已經死了,你殺不死她的。”夏還寒脫口而出一句話。

眾鬼又對他行起了注目禮。

李子雲有些絕望地看著他,手上漸漸地放鬆了。

夏還寒略顯尷尬地解釋道:“不過,這把薄情剪威力巨大,雖然殺不死,但是可以使鬼魂飛魄散。”

李子雲黯淡的目光瞬間亮了,握剪刀的手比先前還要用力,惡狠狠地威脅道:“放了我和墨兒,不然我讓她魂飛魄散!”

“別別別,你別衝動。”男判官急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先把剪刀放下,我們絕對不為難你,不,我們馬上放你們走!”

“我們要出十八層地獄!放我們回凡間去!”

男判官為難極了:“李公子呀!我們也沒有辦法讓你們出十八層地獄呀,我們自己都出不去!我們隻能說讓你出剪刀地獄,但是你放心,我們絕對絕對不會告發你們,我們就對外麵說你們已經被行刑了,那樣你們就是黑戶了,就可以隱藏身份在地府裏麵隨意出入,不會有人查起來的。”

李子雲有些動搖了。

“可是,地府的出入,不是需要出入通牒的嗎?”夏還寒又是一臉無辜。

“小夫子,你到底是哪邊的!”男判官都要被他氣死了。

“我當然是判官大人這邊的。”夏還寒笑了笑,那笑意,還是那麽淡泊,淡泊到有些清心寡欲,即使先前裝傻充愣,瞧在他人眼裏亦是如此。

“但是,判官大人如此婦人之仁,又怎麽管理好自己的剪刀地獄。”

話音一落,眾鬼隻覺得一陣微風飄過。

堂內的燭火晃了晃,那亮堂了不曉得幾百年的屋子,忽然昏昏沉沉,閃著一明一暗的光。

那是,燭火的影子……

眾鬼隻覺得自己腳下多了個黑色的東西,那東西,好像是,影子?

夏還寒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李子雲的身旁。

隻見他慢慢地取下了李子雲手中的剪刀,李子雲竟是一點都沒有掙紮。

“這可不是破剪刀。”夏還寒悠悠地打量著手中那把,令陰曹地府聞風喪膽的薄情剪。

“你可能不知道,這把剪刀,剪斷過多少鬼魂的雙手。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過它的樣子。”

夏還寒悠悠地說道:“都說凡人生死遵循天命,我方才給你算了一卦,你確實命數已盡。”

李子雲怒道:“你誰啊?還你給我算了一卦,我死沒死我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夏還寒道:“怎麽說呢,這種事情,確實很難接受,不過你還是節哀順變吧。”

李子雲要被他氣死了。

“還有啊,剪刀地獄有剪刀地獄的規矩,你既然來了,怎麽也得留下點什麽才行。”

話音方落,隻見夏還寒手起剪落,幹脆利落地剪斷了李子雲的雙手……

堂內,鴉雀無聲,眾鬼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了剪刀地獄,唯獨夏還寒的素衣,纖塵不染。

“啊啊啊啊啊啊啊!”李子雲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斷了的雙手,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