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訊息

我的心髒差點停止了跳動。

看過《午夜凶鈴》之後,別的恐怖片從來沒有嚇到過我,但麵前這一張突然出現的人臉的驚嚇程度,比貞子從電視機裏爬出來那一幕還要強幾倍。

那張臉顏色陰森恐怖,像是停屍房的遺體,因為是方塊組成的,所以表情模糊,更增加了恐怖程度。

最嚇人的一件事在於,這樣的一張人臉,不知道躲在自己的手機裏有多久,以至於這件事情過後,給我帶來了嚴重的心理陰影。現在雖然已經把iPhone 5S換成了iPhone 6Plus,以前的照片都清空了,但還是忍不住隔幾天就把相冊打開,切換到年度,看裏麵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

當時,被嚇到的不光我一個,即使是曾經熟悉的戀人的麵孔,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小希也被嚇得低聲驚呼,然後緊緊抓住我的右臂。

我本來拿手機的手就不穩,被她這麽一抓,手機劃出一條拋物線,掉到了帳篷底上。

一般來說,男人不願意在妹子麵前表現得這麽,所以即使我現在嚇得腋窩汗水濕透,還是吞了口口水,彎腰準備撿起手機。

這時候,它突然又振動了一下。雖然我的前列腺沒有說話,但我用腦袋也可以想到,是任青平。

我嚇得差點尿了,這手機是被任青平靈魂附體了嗎,可以察覺到我的一舉一動,才能如此到位地嚇我?

幸好,這下振動隻是短信,不是來電,要不然的話,我真沒有勇氣去接。我拿起手機,快速按下Home鍵以避開那張人臉,然後打開綠色的信息圖標。

我猜得沒錯,那條短信是任青平發來的,號碼顯示的是“未知號碼”,內容很簡單,隻有幾個字,保持著他一貫的風格:“相信了嗎?”

小希拿過我的手機,看著這一條短信,然後問我:“相信什麽?他剛才在電話裏跟你說了什麽?”

我閉著眼睛,深呼吸了幾口氣,誰能告訴我是不是在高原稀薄的空氣裏,受驚後的頭暈感會被放大?總之,我好不容易才從電話、圖片、短信的連番驚嚇裏,勉強冷靜了一點,然後就把剛才跟任青平的通話內容,跟小希複述了一遍。

“要下山就要向上走?”小希最關注的點果然跟我一樣。不過,她還提出了更進一步的見解,“阿鬼,你說這句話是不是跟我的帽子,還有他們那個保溫壺有關係?”

我靜下心來,仔細思索小希說的話。“要下山,向上走”這句話,與帽子、保溫壺存在什麽樣的邏輯關係?

我摸著下巴上這兩天長出的胡楂若有所思地說:“小希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的?因為帽子、保溫壺是從低處向高處移動,說明重力發生了逆轉。所以,當我們要下山的時候,往下走,其實是到了高處;相反,當我們感覺到自己在朝上走的時候,才是真正下山的方向?”

小希讚許地點了點頭,“沒想到你還有點腦子嘛,對,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不禁啞然失笑,“這也太扯了吧?人又不是保溫壺,上下山的時候除了身體的感覺,更重要的是視覺啊。路是斜著向下的那就肯定是向下,天空是在頭頂上方的,我們看著路走,怎麽可能會產生向下走反而是上山,向上走才是下山的效果呢?”

小希聳了聳肩膀,“具體我也不知道,但是任青平說的,我有預感,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解讀方式,我還是無法接受,“總之,人是會觀察環境的,上山就是上山,下山就是下山,不可能會搞混。除非下場超級大的暴雪,能見度很低,根本看不見路和周圍的環境,隻能憑身體去感覺那種吧。”

小希噘起嘴巴,“誰知道呢,或許真要下雪也說不定,那麽奇怪的事情都發生了。而且,我相信青平是不會害我的,他一定是在教我怎樣才能安全下山。”

我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下什麽雪呀,這才幾月份,根本沒到下雪的季節。天氣預報看過了,多吉也打過包票,這兩天都是好天氣。要下雪,除非神湖顯靈,或者卡瓦格博的山神顯靈吧,哈哈。”

小希瞪了我一眼,“你可不要亂說,這裏的山神很厲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聽她這麽一講,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在念:“山神啊山神,我剛才都是亂講的,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小希又看了一下我手機裏那張任青平的臉,沒再研究出什麽東西,就把iPhone往我手裏一塞,然後往帳篷外麵走,“我回去睡覺了,你也早點睡,記得明天陪我去小木屋。”

我拿過手機,正想著是不是要把手機裏的照片全部刪除,突然間,小希倒退著回到了帳篷裏。

我抬起頭來,隻見她指著帳篷外麵,結結巴巴地說:“下……下雪了。”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小希是在開玩笑,不禁搖頭道:“好啦,你演得很像,被你騙到了,滿意了吧?”

小希跺了一下腳,“誰騙你啊,你自己出來看!”

我半信半疑,“騙人是小狗。”

小希不再跟我扯皮,一隻手拖著我,另一隻手拿起戶外手電筒,我們一起走出了帳篷。

電筒的光柱朝天空照去,白色的LED燈光中,一片片的白色物體從天上紛紛揚揚地灑落。我攤開手掌,一片冰涼的東西落在掌心,不一會兒就化了。

剛才我和小希說話的時候,不小心提到了卡瓦格博的山神,結果真的就下雪了。我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心裏默默地想:山神老爺,小的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褻瀆您的名字了。

這時候,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我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下雪就下雪了唄,回帳篷把睡袋裹緊點就行。明天起床還能看個雪景呢,哈哈,好玩。

小希卻比我緊張多了,她跑到每一個帳篷前,用電筒照進裏麵,一邊喊:“快起來,下雪了,下大雪了。”

三分鍾不到,水哥跟小明、向導多吉、棉帽男那一夥三個人都從帳篷裏鑽了出來,站在漫天的大雪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我剛想回頭嘲諷一下多吉,問他不是打包票說這兩天不會下雪嗎,卻發現他已經慢慢地跪在草地上,那裏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多吉朝著卡瓦格博主峰的方向,磕起了長頭,嘴裏念念有詞。看起來,這場反常的雪,把我們的向導也嚇住了。

我走過去聽,他念的卻是我聽不懂的當地語。

水哥也學多吉跪在地上,同樣念念有詞,他說的我可都能聽懂:“這下慘了,雪別再下了啊,山神老爺求求您啦。”

我撓著頭,不知道水哥唱的是哪一出,“不就下雪嗎,有那麽可怕嗎?”

水哥抬起頭來看我,“你在開玩笑嗎?這雪眼看是要往大裏下啊,就算今晚不把我們凍死,大雪封山之後下不了山,我們也要被活活餓死!”

我頓時瞪大了眼睛,“我去,這麽嚴重?”

水哥瞪了我一眼,不再說話,繼續專心地拜著卡瓦格博的山神老爺。我抬頭看天,往下掉的雪花沒有一點變小的趨勢,反而一陣冷風吹來,夾雜著雪花,讓我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看樣子,是要演變成一場暴風雪了。

這時候,一陣恐懼感襲來,像是把我的心髒放進了冷凍室——搞不好,是真的要把命丟在這山上了。

小明的表現比我還要慌亂,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下大雪了,怎麽辦,怎麽辦?”

棉帽男那一夥倒沒怎麽驚慌,他們的目光時不時投向同一個地方,不光是他們,小希也看著同一個方向。

他們的解決方案呼之欲出,我也能猜到,那就是神湖西邊那間鬧鬼的小木屋。

水哥終於拜完了山神,站起身來,重拾他作為一個隊長的職責。他拍了拍膝蓋上的雪,甕聲甕氣地說:“大家趕緊收拾東西,我們去那個小木屋過夜。”

小明跑過去抱著他的左臂,“為什麽?那裏不是鬧鬼嗎?我們在帳篷裏過一夜不就好了嗎?”

水哥抬頭看了看天,“不行啊,看這陣仗,半夜裏帳篷可能就會塌,把人都埋雪裏。就算帳篷不塌,雪直接把帳篷埋掉一半,人就像躺在一個大冰箱裏,我們帶的裝備又不夠,會直接凍死的。”

棉帽男幾個紛紛點頭,表示水哥說得有道理。

水哥催促大家說:“別愣著啊,趕緊收東西去,把吃的穿的用的,尤其睡袋千萬不能漏,都帶上趕緊往小木屋那裏走,趁著現在積雪不深,還好走。帳篷就別收了,扔這裏吧。”

他又轉頭看著棉帽男,“路你們還記得吧?”

棉帽男點頭道:“記得記得。”

水哥胖手一揮,一瞬間居然爆發出領袖氣質,“全體都有,收東西!”

這時候,被眾人忽略的多吉才磕完長頭,站了起來。我們都神色慌亂,他卻表情輕鬆,長舒了一口氣說:“親,各位親放心,剛才卡瓦格博的山神告訴多吉,他不會收了我們的,我們一定可以順利下山,多吉能打包票。”

我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還打包票說不會下雪呢。”

多吉認真地點了點頭,“這次是真的,親們都趕緊收拾東西,我們去小木屋裏過夜。明早雪停了我們就能下山。”說完這句話,他瞄了圍巾女跟眼鏡男一眼,不過我沒太在意。

雖然不知道他的信心從何而來,但聽向導這麽講,還是給了我們一點安慰。在水哥的催促下,我們都回帳篷裏麻利地收拾好行李,然後在原來的營地前集合,清點人數,向著小木屋進發。

按照水哥的安排,棉帽男跟多吉在前麵帶路,三個妹子走中間,水哥、我、眼鏡男三人殿後。

這樣的安排還是蠻合理的,畢竟水哥不是第一次應對這種倒黴的災難性局麵了,還是積累了一些經驗的。

我們就這樣在風雪裏行軍,繞著神湖的邊沿,向那個曾經鬧鬼、但現在卻能救命的小木屋走去。各式手電筒的光柱中,雪花不停飛舞,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除了驚險,其實還有一點浪漫的氣息。

我們都低著頭趕路,避免雪掉在臉上,我連說話都不敢抬頭,“水哥,這不是才十月份嗎,這時候就下雪,正常嗎?”

水哥想了一會兒說:“按照我之前查的資料,光憑印象啊,十月肯定沒到下雪的季節,但是也有下雪的,不過很少。我們倒黴,趕上了唄。”

我又問:“水哥你說,這下雪會不會真的跟小明掉神湖裏有關係啊?”

水哥喘著氣,苦中作樂地嘿嘿一笑,“鬼啊,你小子不是鐵杆的唯物主義者嗎,怎麽也信這些了?”

我想起了這些天遇見的詭異事件,苦著臉說:“在這山上,好像有點唯物不起來了啊。你說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怎麽那麽巧讓我們遇見這場時間錯亂的大雪?”

一直在我們身邊默默走著、完全被忽略了存在的眼鏡男,這時卻結結巴巴地說:“一九九〇年,雪……也是十月下的。”

我跟水哥馬上都盯著他看,他卻道歉似的朝我們點了個頭,再也不說話了。走在我前麵的小明,在風雪中扯開了嗓子問:“還要走多久啊?”

棉帽男的聲音被風割裂了,在我這邊聽來是一塊一塊的碎冰,“白天三個字……多點,現在夜裏又下雪,半個鍾……”

我知道他說的“三個字”就是十五分鍾,“半個鍾”也就是半小時,路程倒不算太遠,堅持一下就能到了。

我身上穿的是抓絨外套,外麵罩著衝鋒衣,這是適合秋天戶外的裝備,其他人也差不多如此。雪越下越大,氣溫驟降,我開始打起了寒戰,看來去小木屋的決定是無比明智的,如果留在帳篷裏,今晚肯定得被凍死。

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以及被迫的行軍,我們這個小隊的人心態各異。但是,為此感到開心的,估計隻有小希一個人。

剛才在湖邊的時候,她就讓我陪她去小木屋一探究竟,被我勉強說服了。現在這一場雪,反而遂了她的心願,不光我一個人,現在所有人都要陪著她去小木屋那邊,去找任青平,或者任青平留下的痕跡。

難怪剛才下起雪的時候,她那麽積極叫大家起來,估計在那個時候,她就想到了這一點。

雪越下越大了,在一片風雪迷茫中,我想起了任青平電話裏說的那一句“要下山,向上走”,還有小希說的重力反轉的假設。

我觀察了一下周圍,確實在這樣的環境裏,視覺跟聽覺基本都被剝奪了,人隻能靠著身體的觸感前進。我抬起手來,看著腕上的海拔計,那四位數字在以非常緩慢的速度,一點點地升高,但是我卻沒有任何感覺。

也就是說,在這樣的大風雪中,光憑人類的感覺,確實很難感知自己是在向上,還是在向下走。

按照小希的假設,在這座太子雪山上,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重力發生了反轉,所以紅色的帽子會從低處的冰湖,來到高處的神湖,所以紅色的保溫壺會從低往高處爬坡。以此推理,當重力發生了反轉時,我們在行走的時候,感覺到正在順著重力往下走,其實反而是在上山,這會導致我們迷路,最終凍死在山頂;而當我們違抗著重力往上走的時候,卻反而是在下山,最終能回到山腳下正常的世界裏。

隻不過,帽子和水壺都是沒有生命的物體,即使重力反轉對物體適用,難道對有生命的人類也一樣適用嗎?再加上“紅色”似乎也是發生重力反轉的一個條件,而我們這些人裏,隻有一半穿著紅色的衣服。

就在我腦裏胡思亂想,腳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的時候,隊伍前方傳來棉帽男凍成冰塊的聲音:“到了,快到了!”

我抬頭望去,一個小山坡擋住了我們的視線,下午看它還是黑褐色的,現在已經被雪覆上了白白的一層。

我們從草甸進來的神湖的方向,看見過這裏,木屋完全被這個山坡擋住了。如果不是有人帶路,確實很難發現,難怪多吉會不知道這個小木屋的存在。那個已經失蹤了的小野,也不知道是怎麽誤打誤撞發現這裏的。

棉帽男帶著我們,繞過了這個山坡,在山坡後麵緊挨著山體的地方,一個樸實的原木小屋出現在我們麵前。

小明興奮地喊:“太好了,得救了。”

剛才出發的時候,她還很抗拒來這個鬼屋過夜的,現在倒是全忘記了。我跟在小希後麵,一邊走一邊用手電筒四處照,看雪地上有沒有除了我們之外的腳印,結果一無所獲。

也就是說,除非有人在下雪之前就進了小木屋裏,不然,待會兒屋裏就隻會有我們八個人——棉帽男那邊三個人,我們一夥四個,加上向導多吉。

我們走到小木屋前,棉帽男熟門熟路地推開了木門——正如他所說,這裏的門沒有上鎖,然後他就站在木門旁,朝我們揮手示意,“進來,快進來。”

圍巾女找到了放在屋裏的汽燈,搗鼓一下點亮了。隊伍走在最後一個的水哥走進房間,棉帽男用力把木門關上,這樣子,八個人就全都在這鬧鬼的小木屋裏了。

瘦高的眼鏡男幫著圍巾女把汽燈掛在了屋頂垂下來的鉤子上,小木屋的內部布置就呈現在我們眼前,室內麵積大概有四十平方米,就跟個大戶型的客廳差不多。

跟我們在眼鏡男的相機視頻裏看到的一樣,小木屋裏空****的,隻有汽燈下麵的小桌子,沒有椅子,沒有床,沒有電器,更沒有取暖用的設備。隻在裏麵靠牆的地方,有兩個木頭櫃子,不知道裏麵放著什麽。

不過,雖然屋裏什麽都沒有,但這個小木屋本身的存在就足夠了。木屋的用料很足,門窗紮實不漏風,屋頂也不怕會被大雪壓垮,我們這些人待在屋裏,起碼不怕被凍死。

大家紛紛揭下衝鋒衣上的帽子,然後把登山包摘下來,放在地上。我注意到靠牆的位置放著一個大紅色的登山包,從我們進來時就一直躺在那裏。看來,這是失蹤的那個小野的行李,他並沒有回來小木屋,把東西拿走。

小木屋外風雪呼嘯,小野這哥們兒本來就凶多吉少,再加上這場大雪,肯定要把身份證報銷掉了。

水哥站在汽燈下麵,木桌旁邊,清了清嗓子說:“各位團友,各位團友,先來點下人頭。”

我聳了聳肩膀,不就那麽幾個人嘛,一眼就看完了,還用得著點。

“一、二、三、四、五、六、七,咦,怎麽隻有七個人?”

我沒好氣地說:“水胖子,你忘了數你自己,不過也對,你不是人。”

水哥哈哈笑道:“別那麽認真,開個玩笑。”他望向窗外肆虐的風雪,“反正這鬼天氣,也沒別的事做。”

小明估計是在飛來寺沒贏夠,遺憾地說:“可惜沒有麻將,要不然剛好湊兩桌。”

我不禁撓頭,“你們兩口子倒是心大,這時候還想著打麻將。這雪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停,我們明天能下山嗎?”

多吉也點頭說:“親說得對,我們才帶了一天的食物,明天下不了山就要餓肚子了。”

棉帽男這時候站出來說:“食物不用擔心,那裏有。”他指著牆邊的兩個木櫃,“有餅幹、水和罐頭,我們昨天吃掉了一點,留下了相較雨崩村裏買這些東西兩倍的錢。”

聽他這麽一說,我們這邊五個人都嘩啦啦圍了上去。果然像棉帽男說的,木櫃上麵用一瓶水壓著兩張紅色的鈔票。我和水哥彎下腰去,分別打開兩個木櫃門,裏麵分了三層,整整齊齊碼放著飲用水和食物。雖然沒有我最愛的方便麵,不過這些東西,起碼可以支撐我們四五天。

我想起多吉說過的話,他聽別的向導說,看見有個年輕人背著生活用品往神湖上走。這樣說來,木櫃裏這些東西,就是任青平親自背上來的。

小希的想法也跟我一樣,她拿起櫃麵上的那瓶水,反複摩挲著,像是在感受以前的戀人留下的磁場。然後她問多吉:“多吉,你從來沒發現這個小木屋嗎?”

可憐的向導為自己的失職,有一些不好意思,“呃親,多吉真的從來沒聽說過這個房子。說來奇怪,多吉去年走到這邊來過,當時沒有這個房子呢。”他摸了摸木櫃跟牆壁,“多吉覺得這些木頭都很新,可能真的是今年才造的。”

隨後,我們關好櫃門,走回屋子中間。棉帽男一夥三個人,已經在小木桌的一邊坐下了。圍巾女跟眼鏡男似乎是一對,一個矮胖一個瘦高,緊緊靠在一起。棉帽男自己坐在另一邊,摘了手套一直往手上嗬氣。

我們也盤腿坐下,分成兩個人一組,正好坐在木桌的四邊。水哥當然是跟小明一起,小明按照慣例坐在他左邊,我和小希組隊,多吉自覺地跟棉帽男湊成一對。

雖然門窗都關緊了,沒有風吹到體表上,不會帶走人體的溫度,但是外麵雪越下越大,木屋裏又沒有取暖的設備,氣溫已經低於零下,還是蠻冷的。所以,坐在一起的兩個人,都自覺地緊緊靠在了一起。

我問了一下水哥時間,今天晚上經曆了那麽多變故,還以為已經很晚了,其實才不到十點。按照都市人正常的生物鍾,這個時候都不太睡得著,更何況現在睡眠的條件那麽差,大家又都憂心忡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下山。

小明說出了大家心裏的問題:“什麽時候能下山?”

多吉朝著屋外的某個方向虔誠地拜了一下,然後傳達了山神的旨意:“親們別擔心,絨讚卡瓦格博山神告訴多吉,大雪馬上就會變小,半夜就會停的。明天會是個大晴天,積雪不會太厚,我們明天下山小心點就可以了。”他看著我們半信半疑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山神說,他不想要我們留在山上陪他,親們一定可以安全下山,多吉可以打包票。”

我心想得了吧,你還打包票不會下雪呢。不過這話在心裏說說也就算了,講出來太打擊士氣。身處龐大雪山上的一個小木屋,漫天風雪呼嘯,我們實際上處於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如果再沒了活下去的信心,很容易就垮了。

這時水哥提議:“對了,你們不是拍了個視頻,水壺會爬坡嗎?我們再來試試。”說著他從背包裏拿出自己的黑色保溫水壺,放在了小木桌的桌麵上。

小明緊緊抱著水哥的左手,“好怕怕哦,要是真的有鬼怎麽辦?”

昏暗的汽燈下,我們八個人都盯著那個水壺,像賭場裏的賭徒盯著即將揭開的骰盅。

水哥吐了口氣,“看好了……”隨即開賭一樣右手猛地一揚……結果他留在桌麵上的水壺一動不動。

小明很失望地說:“啊?怎麽都不會動嘛。”

我就坐在水哥對麵,抬起了我這邊的桌子,結果水壺呼呼地直接滾落到水哥懷裏了。

小希看向眼鏡男,“你們的魔術重複不了嘛。”

我皺著眉說:“有可能是這個水壺的問題,你們誰的水壺是紅色的,拿出來再試一下。”

棉帽男把視線投向了牆角那個小野留下的登山包。看來,視頻裏那個紅色的保溫壺是小野的,現在他人失蹤了,雖然沒有人明說,但在這樣的大雪裏,估計是掛了。那他的保溫壺就成了遺物,拿出來當實驗用具,似乎也不太好。

不過,還有別人用的也是紅色水壺。

小明舉手說:“我有!”

水哥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她已經把手縮了回去,“不過還是算了。”看來她自己也想到了,失蹤的小野跟她一樣是掉進了湖裏,現在她不想再跟小野多一個“拿水壺做爬坡實驗”的相同點,不然的話,說不好她也會失蹤掉。

“我的也是紅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靠在我身上的小希就站了起來,然後從登山包裏取出了她的紅色水壺。

她走回來坐下,把水壺放在木桌上,也是膳魔師的牌子,跟視頻裏小野那個款式相同,隻是小一號而已。而且我發現她拿著水壺的手還有點抖。

“我來吧。”我擠開她的手,握著那個水壺,小希看了我一眼,微微頷首,勉強算是在謝謝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受到手裏的水壺,並沒有要向哪裏滾動的意思。大學時候舍友們玩筆仙,雖然我是不信瞎湊合,但現在拿著水壺,真有一點當年幾個人抓著筆的感覺。

現在我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麵不希望水壺會動,這樣就證明了雪山上並沒有什麽違反科學常識的怪事發生;另一方麵,又希望水壺會自己爬坡,這樣的話,就證明我找出的“紅色”這個關鍵詞是正確的。

“來了哦。”我慢慢鬆開手指。

失去了約束的水壺,躺在桌麵上,還是一動不動。

“嘁,果然什麽都沒有嘛。”小明靠在水哥手臂上,說得好像她早就料到一樣。

我們望向眼鏡男,他雙手合十道了個歉:“對不起,我們也不知道這種現象什麽時候會發生。”

這個人多禮得讓人都不好意思了,我轉移話題道:“鬼屋裏沒有鬼,大家現在又睡不著,不如我們來講故事吧。”

棉帽男熱烈地響應了這個提議,用他非常普通的普通話說:“好啊好啊,我來講一個故事。你們聽說過那個雪山探險的故事嗎,就像我們這樣,有八個人在山上遇到了大風雪,躲進了避難的小屋裏。然後他們就點數,每個人都對,但是數來數去,就是多了一個人……”

雖然這個故事早就聽過了,但在這個環境下,我還是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小希出麵製止道:“好了好了,換個別的。”

多吉清了清嗓子說:“多吉來講個故事,以前在東莞的時候聽工友講的。”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對麵的圍巾女跟眼鏡男一眼,“關於咱們東邊那個島國的故事。”

小明拍手道:“好呀好呀,多吉還會講故事,不過肯定沒有我家水哥講得好。”

水哥恬不知恥地說:“低調,低調,像我這麽帥又會講故事的是少數。”

多吉沒有理會這對不要臉的小情侶,看著對麵的兩個人,開始說他的故事。

“以前,那個國家有三個人,空難掉到了海裏,然後遊到了一個島上。島上有食人族,把三個人抓了起來。食人族酋長說,我們今天吃飽了,不吃你們了,但是你們要去叢林裏找十個同類的水果,隨便什麽水果都可以。沒多久先回來了兩個,一個帶了十根香蕉,一個帶了十粒葡萄,還有一個沒回來。”

這是一個老故事,裏麵被食人族抓住的三個可憐蟲基本上可以轉換成任意的版本。

果然,多吉越往下說,對麵坐著的兩個人臉就越黑。尤其那個眼鏡男,眉頭緊皺,表情明顯可以看出十分惱怒。

多吉卻好像沒有發覺,繼續往下說:“食人族酋長這時候說了,你們把帶回來的水果,都塞進自己‘**’裏,不許哭,也不許笑,全塞進去了我就放你們走。第一個人的是香蕉,他塞到第三根,哭了,被殺掉了;第二個人的葡萄很好塞,他塞到第九顆,馬上就要成功了,突然!他笑了……”

多吉雙手放在木桌上,樂不可支地環顧四周,“你們知道他為什麽笑嗎?”

看來聽過這個老掉牙笑話的,不止我一個,小希托著腮幫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多吉,“因為第三個人帶了十個榴梿回來唄。”

多吉捧腹大笑:“是的,十個榴梿!哈哈哈……”

還沒等他笑夠,坐他對麵的眼鏡男半跪了起來,雙手用力按在小木桌上,看得出在勉強壓抑他的憤怒,“對不起,不過,請不要侮辱人。”

多吉止住了笑,斜眼看著眼鏡男,“侮辱人?什麽侮辱人?你配說這話嗎?你們把我們的神山弄成這樣,好意思嗎?”

我跟小希麵麵相覷,沒想到一口一個親,臉上兩坨高原紅,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一條縫的多吉,竟然會有反應如此過激的時候。不過,他對麵那個眼鏡男的表現也同樣讓我們大跌眼鏡。一路上他都是彬彬有禮,多禮得讓人心煩,這時候竟然因為一個老笑話氣得麵紅耳赤。

坐他旁邊的圍巾女站了起來,隻比半跪著的眼鏡男高一點點,按著他肩膀,俯身跟他說著什麽,想讓他冷靜下來。雖然她壓低了音量,但是在這麽壓抑的氛圍內,那麽近的距離,大家都能聽見她說的不是普通話,當然也不是粵語。

這個時候,雖然會說日語,但卻最後知後覺的小明,終於也發覺了這個事實,用日語問:“你胖緊?”

按照叔多年研習某國電影的經驗,能聽出小明問的是——日本人?

棉帽男還想掩蓋,“哈哈哈,你們想多了,我們都是香港人,他們會說一點點日語而已,一點點啦。”他一邊說,一邊朝眼鏡男打眼色,但眼鏡男不知道是生性耿直,還是氣得失去了理智,幹脆噌一下站了起來,差點撞到頭上的汽燈。

然後,他居高臨下地對我們一字一句地說道:“對,我井上慎吾、上川美子小姐,還有失蹤的船原小野,都是日本公民。”

其他人並不意外。從他異常多禮的表現,奇怪的普通話口音,偶爾跟圍巾女——上川美子聊天時傳出來的低語,種種蛛絲馬跡,讓我們早就猜到了真相。之前慎吾自稱小吳,美子自稱小美,看來都是根據日文名字起的假名。

“我揍死你們!”

我們注意力都集中在站著的井上慎吾身上,等多吉大喊一聲,噌地站起來,一腳踩上木桌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他了。

矮小的他跟瘦高的井上慎吾身高差距有十幾厘米,不過那小木桌可有三四十厘米高,憑著高度的優勢,多吉一下子就把井上慎吾撲倒在木地板上,掄起拳頭就往慎吾的臉上打。

慎吾被這突然的襲擊搞得呆住了,回過神來,一伸手就掐住了多吉的脖子,把他推開。因為臂長的原因,多吉打不到他的臉,隻好在慎吾的右手上亂抓。倆人於是以非常不雅的姿勢,扭打在了一起。

我們趕緊上去拉架,水哥一人抱住了多吉,我跟棉帽男拖住了想要還擊的慎吾,但卻無法製止他們語言上的互相攻擊,倆人罵罵咧咧的還是沒個完。

“夠了!”水哥大喊一聲,拿出了他作為隊長的霸氣,“要打出去打,死得更快。”

聽水哥這麽喊,我們發現,起衝突的雙方都是氣喘籲籲的,多吉還稍微好些,眼鏡男慎吾已經有點喘不過氣了。在氧氣稀薄的雪山上,確實不適合進行打架這種情緒激動、消耗體力的活動。

多吉慢慢冷靜下來,但被水哥熊抱著沒法掙脫,隻好請求水哥,“親,放開多吉。”

水哥再次確認,“放開你,你不會再打了吧?”

多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打了,不打了,多吉打包票。”

我們這邊也放開了慎吾,他情緒調整得快一些,恢複了之前彬彬有禮的樣子,朝多吉鞠躬道歉,又回過頭來朝我們鞠躬,“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多吉雖然說不打架了,但明顯還要找碴兒,他高高仰起頭,用手指著慎吾的鼻子,“你們外國人來這裏幹什麽?”

慎吾往後退了一步,“外國人就不能來嗎?”

多吉像一隻好鬥的公雞,提高了音量:“對,就是不能來!卡瓦格博不歡迎你們!雨崩不歡迎你們!”

水哥看多吉這樣子,怕他又衝上去,於是拉著他到桌子後麵,硬生生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了下去。然後,水哥就這樣站在多吉身後,這幅畫麵像是巨靈神站在孫悟空後麵。

這邊,慎吾在我們的勸說下,也重新坐到了多吉對麵,我們剩下的人也各自落座。

小明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又崇拜地看著水哥,“幸好你提醒我在村裏不要講日語,要不然的話萬一被村民們聽見,不是會被趕出村嗎?”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被趕出村,那倒好啊,起碼不用被困在這裏。”

水哥說:“雨崩村裏的當地人不太喜歡這個國家的遊客,不過大部分也就是不愛和他們做生意,不搭理,還沒到喊打喊殺的地步。”

小希用手指敲著桌子,看向我們的向導,“多吉,你那麽恨這些外來人,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本來還一直氣呼呼的多吉,這時候緊緊抿著嘴巴,似乎不是特別想回答。

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多吉,不會是你的親人,也在當年的登山隊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