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

Lolita站在水哥右邊,似乎已經忘了那條可怕的怪蟲,帶著崇拜的語氣說:“Water哥,你好厲害啊,竟然能看得懂這些……甲骨文?”

水哥也被自己震驚了,沒顧得上跟Lolita解釋小篆和甲骨文的不同。他用手摸著自己的左邊太陽穴,然後手指停留在稍微往下一點的位置。

就是這裏,穿過皮膚,穿過顱骨,再往裏麵三四厘米,剛才被那怪蟲一頓噬咬之後,現在卻完全沒了痛感。

水哥掌握一些基本的人腦構造,如果他猜的是對的,那個位置叫作海馬體,是儲存人類近期記憶的地方,有點像是電腦的內存條。以前他看過一部電影,叫作《初戀50次》,裏麵的女主角就是海馬體受損,每天早上醒來,都會忘記前一天所發生的事。

那個怪蟲,吃掉了自己的一部分海馬體,然後取而代之了。不知道出於什麽原理,怪蟲攜帶著一些“數據”,這些數據可以輸入到人腦裏,所以,水哥突然就能看懂小篆了。

這樣的推測雖然讓水哥難以接受,但照目前的情況,卻是最合理的解釋。

但問題隨之而來。第一個問題,如果怪蟲取代了海馬體,重置了他的短期記憶,那麽在水哥失去意識之前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怪蟲偽造的?

水哥稍微想了一下,就得出了自己的答案:這些記憶應該都是真實的,因為失去意識前的劇情,跟睜開眼後所見到的人和事物是一一對應的。而且,如果怪蟲的目的是偽造記憶,那麽它大可以連“被怪蟲進入身體”這個記憶都抹去,這樣,水哥根本就不會知道怪蟲的存在。

第二個問題,難道說,繼小陳、Shirley、小王之後,他也變成了山寨版嗎?

水哥把雙手放在桌麵上,試試彎曲十指,然後伸直。一切正常,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水哥又抬起自己的右手,然後突然放鬆,任手臂砸到桌麵上,發出砰的一聲,隨即明白這個重量也是正常的。

小王哈哈大笑:“水隊長,你幹啥子嘛?一條小蟲蟲,就把你嚇垮了?”

小陳也在一邊關心地問:“你怎麽樣了?”

水哥心神一震,這才想起不能讓山寨版知道,自己掌握了通過體重來判斷是否是原版的方法。他忙順著小王的話往下演,裝出一副比內心真實情況更緊張的表情,“那怪蟲呢?你們看見那怪蟲了嗎?不會跑到我腦子裏麵去了吧?”

Lolita這時候才想起,水哥身體裏有條可怕的怪蟲。女孩子對蛇蟲鼠蟻有天生的恐懼,一下子要克製住很難。她向後退了一步,想要離水哥遠一點,誰知道那怪蟲會不會從他腦袋裏爬出來,鑽進自己身體裏。

更何況,水哥之前跟自己說了,真正的小陳、小王、Shirley都已經死了,現在他們看見的都是山寨版。水哥會不會也步了他們的後塵?

但是,猶豫了幾秒之後,Lolita深深吸了口氣,又朝著水哥走了過來。

怪蟲先不說,她心裏有一種感覺,現在的水哥,還是原版的水哥。她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可能就是所謂的女人的直覺吧。

其實不光是現在,自從在車庫裏重遇水哥之後,Lolita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在這個怪事頻發的地庫裏,她對水哥完全沒有戒備,甚至覺得,願意把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他。

更奇妙的是,這種“把命運托付給水哥”的感覺,讓她非常安心,非常親切,非常熟悉,就好像她已經嚐試過一樣。

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樣,Lolita從來不相信什麽塔羅牌、星座,但現在卻有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她覺得,自己和水哥前世肯定相識,甚至相愛過。

Lolita相信,上輩子水哥把她帶離險境,現在水哥也一定可以帶著她,逃離這個陰森可怕的地庫。

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然後把手掌放在水哥的手背上,輕輕地撫摩著。

Lolita猜對了這個故事的開頭,甚至也猜對了結局。

可惜,不是完整的結局。

有了Lolita的安慰,水哥漸漸緩和下來。

雖然說是故意裝給山寨版們看,以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但是要說心裏一點都不緊張,肯定是騙人的。

不過,有幾點水哥可以確定。

首先,自己是原版,不是山寨版。其次,那怪蟲肯定還在自己腦子裏,雖然看不到、摸不著,但他能用肉體清楚地感知到。不知道除了能認出小篆之外,還對自己的記憶、行動有什麽影響。事到如今,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驗證。

最後,水哥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站在他旁邊的妹子——我一定要把她帶出這個地庫。

胖五十斤、永垂不舉什麽的還是小事,如果不能實現誓言,把那麽好的妹子一起帶走,水哥知道,這輩子他心裏都不會好受。

這麽想著,水哥的眼神明亮起來,他拿起桌麵上的筆記本,翻過寫滿篆書的這一頁,繼續往前翻,想看看還有什麽有用的信息。

Lolita也明白水哥是在找離開地庫的線索,所以一起盯著那筆記本看,兩個山寨版不知道出於怎樣的心理,也一起看著水哥翻頁。

不過,讓他們失望的是,在篆書的這頁之前,筆記本全都是空白的,連一個字都沒有。

直到水哥翻到了第一頁。

這一頁紙上,寫著簡單的六個字——敲碎背後的牆。

水哥心髒猛烈跳動,後脖子一陣寒意,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現在恐懼的程度,比之前看見Shirley的紙條,還要厲害一百倍。

敲碎背後的牆。

他害怕的,不是這六個字的含義,而是字跡——因為,這是他的字跡。

水哥覺得眼睛又鹹又澀,視線都模糊了,下意識地用手去擦,這才發現自己滿頭滿臉都是冷汗。

汗水一邊擦還一邊往下掉,砸在桌麵上啪嗒啪嗒地響。

水哥的手指沾滿了冷汗,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像得了帕金森病。

Lolita看出了他的異樣,卻不明就裏,緊張地問道:“Water哥怎麽了?那怪蟲又動起來了嗎?”

小王在一旁哈哈大笑:“慘了嘛!水隊長腦子被蟲蟲吃掉了嘛!”

小陳在一旁不吭聲,默默看著筆記本上那一行字。

白底藍線的筆記本,那一行六個字,寫在頁麵中間,和三杯雞菜譜、Shirley的拚音、那一頁小篆一樣是黑色的字,應該都是用電腦桌上這支黑色水筆寫的。

這一行字是簡體,寫得當然沒有小篆那麽好看,但對於一個不常用筆寫字的現代人來說,已經算不錯了。

水哥發抖了一陣,開始止不住地搖頭,但怎樣都無法把恐懼感甩出腦袋。

完全無法理解,筆記本上的六個字,親筆寫下的六個字,自己是什麽時候寫的?從打開青銅門,進來這個房間還不到半小時,難道是在這段時間裏寫的,然後那怪蟲鑽進腦袋,吃掉了這一部分的記憶?

還是說,這六個字是很久很久以前寫下的?這樣的話,水哥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來過這個房間。

一個可怕的想法蹦了出來。

這個筆記本,先後留下了四個人的字跡。按照先後順序,分別是水哥寫的六個字、一頁小篆、Shirley被撕掉的拚音、三杯雞菜譜。

小篆——身後站著一個不懂拚音,但能看得懂小篆的保安。

菜譜——很多錯別字的菜譜,小王就是這樣一個鄉村非主流、初中不知道有沒讀完的廚子。

如果這個猜測是對的,填補了兩個空缺,那麽在筆記本上寫字的完整順序是這樣:水哥、小陳、Shirley、小王。

把這個順序倒過來——小王、Shirley、小陳——就是從新到舊,死了之後變成山寨版的名單。

而自己,在這個名單的最前麵。這個念頭簡直要把水哥逼瘋,他用牙齒狠命咬住自己的虎口,勉強沒有崩潰大喊。

水哥腦袋裏一片混亂,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他和小王試圖從電梯的通風口爬出去,那時候小王站在他肩膀上,徒手打不開通風口,卻莫名其妙找到了一個工具包。

水哥當時就算抬頭,也看不見放在凹槽裏的工具包,但他腦海裏卻有個清晰的影像,那個工具包,是綠色帆布的,底下被螺絲刀戳了一個洞。

現在想來,那個包不是無緣無故放在那裏的。有人曾經從電梯通風口爬出去,那個人……按照邏輯推斷,就是……水哥又開始不寒而栗——那是他自己。

這樣想來,他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庫,第一次想從雙層電梯通風口爬出去,也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青銅門後的水泥房間。

水哥腦子裏還在按照這個思路,一條路走到黑地往下想,突然之間,一個扛著鐵錘的身影從他眼前走過。

水哥扭頭一看,原來是小王在他胡思亂想的這段時間裏,跑出青銅門扛起鐵錘,又跑了進來,向水哥背後那堵水泥牆跑去。

Lolita想要阻止小王,“小王,你幹嗎?”

小王還是像個“二貨”一樣哈哈大笑:“砸牆啊,本本上不是寫著嘛!”

水哥也站起來,想要跑過去阻止小王,剛才消防門後麵是青銅門,砸門差點彈回來,誤傷了Lolita,那麽水泥牆後麵,誰知道會是什麽機關?

“別!”

但已經太慢了,作為一個廚子,小王的執行力一直無與倫比,水哥還沒離開他的靠背椅,小王已經掄圓了錘子,朝那堵水泥牆狠狠砸去。

水哥突然一陣眩暈,腦海裏浮現起一個熟悉的背影。在一片丘陵之間,鮮紅的夕陽掛在山頂。狹窄的山道,一個身披黑甲、精瘦有力的背影,掄起一把比人還高的馬刀,朝著對麵一個皮膚黝黑、穿著奇怪藤甲的人砍去。

下一秒,藤甲人從左邊肩膀斜著向下,到右邊髖骨處,硬生生地被斜著劈成了兩截。

殘陽如血。

眼看鐵錘就要砸到水泥牆上,Lolita雙手捂著耳朵,預想中那一聲巨響卻沒有發生。

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輕輕鬆鬆的“噗”。

水泥牆應聲而破,鐵錘不僅錘頭砸了進去,連木柄都一起跟著甩過去。小王這次又收不住力,整個人朝牆麵倒下去。

然後是刺啦一聲脆響,木板碎裂的聲音,小王竟然用肉身就把水泥牆砸了個洞,整個上半身摔到了牆後麵,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下半身還留在房間裏。

水哥也從短暫的幻覺裏回過神來,和小陳一起跑到了水泥牆邊。

不,這不是一堵水泥“牆”。

水泥是真的,但水泥後麵根本沒有磚,隻是幾塊拚接起來的三合板,在朝著房間的這一麵塗上了水泥,裝成一堵磚牆的樣子,就像是拍戲時搭的臨時布景。

不要說用鐵錘去砸,光拳頭就能把這薄薄的三合板打爛。

小王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倒退從三合板的洞裏往後鑽,嘴裏嚷著:“這是啥子地板,好痛!”

透過他用身體砸爛的那個洞,小陳用手電筒照過去,水哥不由得驚呆了——一條甬道。

甬道不算特別狹窄,大概三米寬,兩米高,地板、天花板、周圍的牆壁,是用青色的磚塊鋪成,一看就不是現代的東西。手電筒的光亮,淹沒在甬道深處。這條甬道深不見底,不知道通往哪裏。

原來,青銅門後麵,果然是一條與之相稱的,同樣神秘、同樣古老的通道。而這個用三合板偽裝起來的水泥房間,就像是進門之後的玄關,夾在兩者之間。不知道是誰搭的布景,更不知道是出於什麽目的。

Lolita也走到了三合板旁,朝著裏麵望去,驚呼道:“天哪,好深!這是往哪裏的啊?”她抓住水哥的手,突然有點開心起來,“Water哥,你說會不會是出去的路?”

水哥也握著她的手掌,柔若無骨,但是食指和中指之間,卻因為常年用數位板畫畫,有硬硬的兩塊繭。水哥突然覺得,如果能一直牽著她的手,能不能從地庫裏逃出去,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

小陳似乎很看不得這一幕,他把頭扭開,手伸過三合板,五指並攏。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地說:“有風。”

小王在一旁怪叫:“啥子有風,啥子意思嘛!”

Lolita也問:“有風,是不是說明有出口?”

水哥讚許地點頭,替小陳回答道:“有空氣流動,說明甬道的另一頭,是個露天的地方,至少是個開闊到能產生氣流的場地。”

Lolita興奮地把水哥的手握得更緊,“真的是出口嗎?”

水哥的想法沒有Lolita樂觀,怪蟲和筆記本上的六個字,還在困擾著他。如果那個留下信息的“自己”,真實用意是要害死Lolita,那麽這個甬道裏,很可能就會有密閉空間和黑霧,能夠完成把Lolita變成山寨版的“儀式”。

但是,事到如今,不進這個甬道已經不可能了。之前水哥自己分析的三個可能存在的出口,車庫的坡道試過,電梯通風口也試過,都失敗了。這裏是唯一剩下的可能性,而且經過一係列的折騰,出現了這條似乎連著外麵的甬道。

小陳似乎看穿了水哥的想法,還是那種輕輕的語氣,但是帶著強大的說服力,“水隊長,我們進去吧。”

水哥還沒說什麽,反而是小王提出疑問:“這是條啥子路,看著好長啊!誰曉得要走多久!如果是出口,我們幾個出去了,佘裏啷個辦啊?”

要不是小王這個癡情種提起,水哥都快忘了留守大本營的Shirley這個人。他思索了一下,提出解決方案,“這樣吧小王,你現在先回去,拿個袋子多裝點吃的喝的,再和Shirley一起過來。”

水哥從褲兜裏摸出麵包車的鑰匙,遞給小王說:“我們三個先進去,慢慢走,等你們。”其實他真實的想法是:把小王支開,然後和小陳、Lolita先進入甬道,這樣原版和山寨版的比例就是二比一。雖然從絕對的武力值來講,兩個原版還是打不過一個山寨版,但二比一總比二比二、二比三的勝算要大點。

如果運氣夠好,在甬道裏找機會搞定了小陳,再回頭對付山寨版的狗男女,勝率也會大一些。

小王開心地嗷嗷叫了起來,小陳也沒提出異議。於是,水哥送小王走出青銅門外,讓他留下手電筒,又看著他啪啪啪衝下樓梯。然後,水哥背起剛才放在地上,裝滿水和食物的運動桶包,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和小陳、Lolita一起,到那不知通往哪裏的甬道去探查一番。

等水哥回到“房間”裏,小陳已經把三合板拆出了一個大洞,不彎腰都能直接走進去。

水哥安排小陳打前鋒,Lolita在中間,水哥緊隨其後。這樣方便水哥和Lolita講悄悄話,又可以拖著Lolita別走太快,跟小陳保持安全距離,以防他突然耍什麽花樣。

三人的探險小分隊,就這樣走進了黑漆漆的甬道裏。

地板的青磚踩起來堅硬而幹燥,小陳心無旁騖地一直向前走,而水哥則用手電筒在周圍照來照去。甬道四周的牆壁,用的也是和地板一樣的青磚,水哥拍了幾下,又嚐試用手指去摳,這些青磚硬得不行,是貨真價實的磚頭,而不是房間裏用來糊弄人的三合板。

小陳走在前麵五米開外,Lolita右手牽著水哥,三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在甬道裏走著。走了大概有十分鍾,水哥漸漸感到煩躁起來。這條甬道,到底有多長啊!

水哥拉了拉Lolita的手問:“你感覺到有風嗎?”

Lolita想了一下回答:“好像有……”然後又推翻了自己的結論,“又好像沒有。”

水哥心裏更煩躁了,他也沒有感覺到空氣的流動。會不會這個甬道根本就是條死胡同,是可以達到“儀式”條件的密閉空間。小陳說“有風”什麽的,其實就是為了把自己和Lolita騙進來。

他這麽想著,心情鬱悶,腳向旁邊的牆壁亂踢,突然左腳踢到了什麽東西,軟軟的,還把他腳踝纏繞住了,他一下子沒防備,手又被Lolita牽著,就這樣咚一聲往前摔到了地麵上,手電筒也脫手而出,向前麵滾了過去。

Lolita啊的一聲喊了起來。

水哥勉強用左手撐著前胸,這才沒讓臉直接砸到地板的磚上。不過那個運動桶包被壓在身體下,估計有幾包方便麵碎得像超市裏被捏過的那樣。他突然想起什麽,慌忙坐起身來,兩隻手往被纏繞住的左腳摸去。

黑暗中,他心裏湧起了可怕的念頭——不會是甬道裏的千年古屍吧!

兩根手電筒的光柱照了過來,是Lolita撿起了手電筒,跟小陳一起照了過來。

水哥手也剛好摸到了左腳腳踝,隨著手電筒的光柱,他發現了纏住自己的東西,是一個軍綠色的帆布挎包。

自己的腳,是被挎包的背帶纏住了。水哥手忙腳亂地把背帶解了開來,用腳一下踢開,然後扶著牆壁站了起來。

小陳卻從前方走了回來,走過水哥,彎腰撿起了那個背包。他側著頭,用臉和肩膀夾住手電筒,兩手打開背包,在裏麵翻了起來,“水隊長,你來看看這些是什麽。”

水哥牽著Lolita走了過去,隻見小陳從背包裏一件一件朝外麵掏東西:一個老式的綠色軍用水壺、一個筆記本。筆記本封麵不是普通的紙,而是塑料皮,上麵印著“革命豪情”四個大字。

稍微有點常識的中國人都知道,這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很多人出行都喜歡帶的裝備。

Lolita說出了水哥心裏的疑問:“這是怎麽回事?”

水哥皺著眉頭,讓小陳雙手打開綠色的軍用挎包,自己把手伸進去繼續掏。除了剛才這些東西,挎包裏還有一個空空如也的罐頭盒,盒上貼的包裝紙已經酥得一碰就碎,但還是能辨認出用幾十年前流行的美術字寫的“午餐肉”這三個字。

除了這些,挎包裏麵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小陳把挎包翻轉過來往地上倒,果然什麽也沒掉出來。

水哥一手拿著書,一手拿著罐頭盒,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他們不是第一批闖進這個甬道的人。他在心裏繼續分析,既然這條甬道能連著時空扭曲、走不出去的地庫,自然也可以連接其他錯亂時空裏的場景,比如什麽防空洞、地鐵、地下室、墳墓。

在平淡無奇但充滿陽光的地麵生活裏,要接受這樣的假設當然有困難,但是在地庫裏經曆了那麽多詭異事件後,水哥已經能很好地適應各種超乎科學解釋範圍,但是符合邏輯的假設了。

所以,這個軍用挎包的主人,應該也是陷入了一個無法走出去的地下場景,然後跌跌撞撞地闖入了這個甬道。吃光了身上帶著的幹糧之後,或者遇到了襲擊,或者覺得偉人也無法帶給他前進的力量,所以就把軍用挎包扔在這甬道裏了。

不知道,這個探險前輩是男是女?是獨身一人,還是也有幾個小夥伴?小夥伴裏麵,是不是也有居心叵測的山寨版?在扔掉了這個軍用挎包後,他或者她,是往前走還是往後退了呢?

這些帶給水哥困惑的問題,或許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水哥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將書塞進自己背著的運動桶包,然後掄圓了手臂,把罐頭盒往甬道前方的一片黑暗扔去。

空空的罐頭盒太輕,扔不了多遠,在空中飛行了幾米就掉到地上,然後翻滾著往前。

不對,罐頭盒翻滾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它不是朝前翻,而是往後,往水哥他們這邊滾來。

在罐頭盒緩慢滾到水哥腳邊時,他彎腰撿了起來。水哥心裏知道,這現象隻有一個解釋:甬道是有坡度的!

坡度雖然小到人根本無法察覺,水哥走了那麽久也沒發現,甚至剛才手電筒掉出去,因為形狀不是規則的圓柱,所以也不會滾,但完美圓筒形的罐頭盒,就可以沒有障礙地向下翻滾。

水哥腦袋裏快速運轉起來,如果這條甬道隻是個死胡同,那麽它完全沒必要設計成向上,而自己是從消防門進來的,那裏雖然理論上已經是一層,但其實並沒有脫離地下車庫那個空間。這條甬道既然是向上的,那麽就算前麵不是出口,也必定是個地勢較高的地方,總會更遠離那個該死的地庫。

水哥心底升起了一股希望,或許甬道的盡頭,真的是可以逃離的出口!

一個人心裏有了希望,無論做什麽事情,動力都會大很多,行動起來更是衝勁十足。

水哥也顧不得跟Lolita說明他的分析,隻是一手牽著她,就往甬道的深處走去。

小陳也沒有說啥,在後麵緊緊跟上。

甬道仍然筆直向前,在接下來的十分鍾裏,甬道的坡度越來越明顯,從一開始的接近水平麵,到了後來有超過二十度的斜坡,往上走的時候害怕腳下打滑,都要扶著旁邊牆壁的青磚。

中間,水哥和Lolita停下來喝了點水,水哥還跑到隊伍後麵撒了泡尿,小陳卻不喝也不撒,像是完全沒有生理需求。

然後,大家又朝前麵走了十分鍾,甬道的坡度變成了接近三十度。就在水哥懷疑地板會不會越來越陡,最後變成一堵九十度的牆時,毫無提示地,在他麵前真的出現了一堵牆。

幸好,這不是一個死胡同,而是一個T字形的岔路口。

兩條岔路一左一右,不,準確來說並不是岔路。水哥和小陳拿著手電筒往兩邊照,無論左邊還是右邊,都不再是有坡度的甬道,而變成了由同樣的青磚砌成的樓梯。

Lolita又緊緊握住水哥的手,語氣有點焦急:“怎麽辦?往哪邊走?”

水哥搖了搖頭,準備告訴Lolita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從他嘴巴裏蹦出來的卻是兩個字:“右邊。”

水哥把自己嚇了一跳,Lolita也好奇地問:“右邊?Water哥你怎麽知道的?”

小陳卻沒有任何疑問,他轉過頭來看了水哥一眼,就邁出腳步,踏上了右邊樓梯的台階。

水哥心裏有種感覺,就像自己曾經進入那個“水泥”房間,並且在筆記本上寫下字一樣,他也曾經走到這甬道裏,並且選擇了右邊的樓梯。

“敲碎背後的牆”和“右邊”一樣,都是那個自己留給現在這個自己的線索。至於這些線索,會把水哥和Lolita帶向哪裏,是逃脫還是毀滅,隻有試了才知道。

在水哥思考這些時,Lolita一直盯著他的臉。

水哥深吸了一口氣,用右手握住Lolita的手掌,提起來親了一下。

然後,他轉過身去,牽著Lolita走上台階,右邊的這一條。

爬樓梯可比走路要累多了,小陳這個山寨版健步如飛,水哥因為有鍛煉的緣故,雖然累,也能應付得來。Lolita畢竟是個妹子,又穿著一雙不方便運動的厚底皮鞋,所以爬不了幾分鍾就要休息一下。

幸好,她沒有休息太多次,樓梯的上方就出現了光亮。

光一開始很淡,越往上走就越明亮,就像水哥和Lolita的心情。而且,這光線不是冷冷的電子光,而是帶著點黃色,帶著點暖暖的溫度。

如果真的是太陽光,那說明,樓梯的出口處,是一片露天的地方。

那麽,水哥就可以帶著Lolita,成功地逃離這個地庫。

再往上走了不到五十級,光線越來越強烈,水哥用手搭在額頭上,仰頭看著前麵小陳的背影,被一片光明完全吞沒。

他牽緊了Lolita的手,一步一步地向上爬著,速度越來越快。終於,他們也融入了這一片明亮,發現三個人正站在樓梯的盡頭,一片平坦的磚地之上。眼前是一個形狀不規則的洞口,強烈的光線,就是從洞口照射進來的。

腳底下的青磚,一直延伸到洞口外麵,但兩旁和頭頂卻是普通山洞的那種泥土。

眼睛經過短暫的適應後,看清了眼前呈現的世界。水哥跑了幾步,衝出洞口,這裏是一片露天的開闊平台,同樣用青磚砌成,大概有兩百平方米。

水哥仰頭朝上看去。

頭上是藍色的天空!

水哥簡直想要哭了,在陰暗鬱悶的地庫裏待了這麽久,人都快發黴了,現在見到了久違的陽光,在下麵曬一下,簡直輕鬆得要飛起來。

Lolita跟在水哥身後,作為一個妹子,她的情緒更加激動,真的就哭出了聲音:“終於……我們終於逃出來了。”

三個人裏麵,隻有小陳毫無反應。

五秒後,水哥也發現了不對頭的地方。天空是一片純淨的瓦藍,明亮的光線毫不吝嗇地灑落,但是,在天空的任何一個角落裏,完全看不到太陽的蹤跡,更沒有一朵雲。

天上沒有太陽也就算了,下麵的景色更讓人看不懂……水哥眉頭皺成一個結,這裏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從天空照下來的光線雖然很好,但空氣中卻有些白白的霧氣,就好像一線城市裏,天氣晴朗但是有霾的景象,不過顏色不是灰的,而是棉花一樣的純白色。

因為沒有參照物,不知道能見度到底有多遠,但估計在一千米以內。水哥極目遠眺,目光陷入了棉花糖一樣的白霧裏,看不見山洞的對麵到底是什麽地方。

水哥把目光收回,再打量四周,然後他發現,自己所站的這個山洞口的平台,是處在一個懸崖之上。平台像鷹嘴一樣凸出,而懸崖四周的山體,無論左右、上下,都是黑色的大塊岩石,呈九十度垂直,幾乎沒有可以用手抓住的凸起,絕沒有攀爬的可能。

而且,左右的山體向兩邊並攏,呈一個向內的圓弧,就像是一個由黑色岩石圍成的巨型的大桶。而水哥他們就像三隻蟲子,站在光滑的桶壁的中間,想爬到桶的頂部或底部,都是不可能的。

水哥走到沒有任何護欄的平台邊緣,向下看去。下方的白霧,反而沒有平視前方半空中的那麽濃,所以可以清楚地看見,懸崖底下是一片湖水或者海水,在陽光下閃爍著銀色的光芒,那光芒如此明亮,差點把水哥的眼睛都晃瞎了。

不對。

水哥慢慢蹲了下去,最後整個人趴在磚地上,把頭伸出平台,向懸崖底下望去。下麵的“銀湖”的顏色太怪異了,不是普通的文學性描述的“銀色”,而是真正的、帶著金屬質感的銀色。

而且,這個銀湖裏的“湖水”,平靜得沒有一絲波動。

Lolita也跟著水哥一起,蹲在旁邊朝下看,咋舌道:“Water哥,下麵難道是……水銀?”

水哥內心的猜測也是一樣的,他想起了關於秦始皇陵的傳說,據說裏麵有用水銀構成的江河湖海。如果腳下的銀湖真的是水銀,這裏簡直是匯集了地球上所有的水銀吧!

水哥突然想起,兩個人都在這樣無遮無攔的平台邊緣,如果小陳要把他們推下去,簡直是太方便了。他趕緊站起身來,牽著Lolita往後走。

不過,水哥想多了,小陳完全沒有把他們推下去的念頭,他正站在平台最右邊的地方,向下打量著什麽,隨後出聲說:“水隊長,你過來看看。”

水哥牽著Lolita走過去,順著小陳手指的方向,平台右側有十來級向下的樓梯,連著一個隻有四五平方米的更小的平台。重點在於,這個小平台的前方,是一條年代久遠的軟索橋。

三個人走下小平台,仔細觀察這條突然出現的橋。軟索橋似乎比剛才走過的甬道還要長,向著半空中一個未知的點延伸而去,陷入了棉花糖般的白霧裏。

Lolita畢竟是妹子,還是幻想會有奇跡出現,於是對著橋那邊大喊:“有人嗎?”

聲音也被棉花糖吸收了,如同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回應。

水哥繼續觀察這條軟索橋,橋麵很窄,一次隻能讓一個人通過。橋板是破破爛爛的木板,橋欄是更加破爛的麻繩,破爛成這個樣子,橋竟然還沒斷掉,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猛烈的山風吹來,軟索橋在半空中搖搖晃晃,飄來**去,別說要從橋上走過,光是看著這幅景象,有恐高症的人就直接癱倒在地上了。

水哥用手摸著橋頭成人大腿那麽粗的一大股藤麻編成的橋索,這些藤麻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月,完全失去了植物的那種柔韌,變得幹脆粗糙。

Lolita伸出手來,朝右邊指去:“你看!”

水哥手搭涼棚,努力朝Lolita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在幾百米開外的地方,像圓桶一樣圍攏過來的山體上,有一條和這裏一樣的軟索橋,同樣向著白霧中間伸去。

雖然從這個角度看不清楚,但是可以想象,在右邊那條軟索橋上,也會有個和這裏一樣的山洞。

山洞裏麵又是什麽呢?一樣的甬道?甬道連接的又是什麽地方?

水哥還注意到,那條軟索橋延伸的角度,是向自己這一條並攏的,就像是在由山體圍成的桶壁中,有兩條線,一起向桶的圓心伸去。也就是說,兩條軟索橋,最後應該是交會在白霧中的某一個點。

那一個點,又會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呢?

所有問題,隻有踏上這條軟索橋,穿越那些棉花糖一樣的白霧,走到橋的另一邊去,才有可能知道。

想到這裏,水哥不禁吞了一口口水,用腳嚐試著去踩了下軟索橋上破破爛爛的橋板。木板雖然陳舊,踩上去的感覺還是挺踏實的。可是就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橋上十幾米遠的地方,就有一兩塊橋板掉了,露出不小的空隙。

再走到橋中間,不知道會不會木板全部掉光,根本過不去。

水哥想得心裏發冷,剛好一陣山風吹來,軟索橋又開始吱呀吱呀地左右晃動,位移的程度起碼有兩個橋麵那麽大。如果有人走在上麵,說不定就被晃出去,掉進腳下的水銀湖了。

當年誰修的這橋,絕對是腦子有病;現在誰想從這橋上過,腦子是病得飛天了!

不過,水哥現在腦子裏有條怪蟲在寄生,所以,他應該屬於腦子有病,並且很不輕的那種。

是的,他想要從橋上過去。

水哥用手托著下巴,腦子裏分析著現在的形勢,為過橋的決定增加理由。

首先,如果按照原路返回,從甬道回去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車庫,那就失去了逃出去的希望。

其次,水哥有種莫名的預感,在那個詭異車庫裏遇到的所有謎題,包括秦朝的兵馬俑、和真人相似度達到99%的山寨版、黑霧、筆記本上的字、腦子裏的怪蟲,還有甬道裏的軍用挎包,所有的答案,都在軟索橋終點的地方。

最後,這也是和山寨版作鬥爭的一個方法。

水哥通過原版小王死前說的話和自己眼睛的驗證,知道了山寨版的體重要比正常人大很多。

眼前的這道軟索橋,能不能撐起體重五十公斤以下的妹子都是個問題。而起碼是兩個妹子體重的山寨版,走到軟索橋上,橋斷掉,山寨版摔進水銀湖裏的概率很大。

所以,如果能說服小陳上橋,或許是解決這個心腹之患的好辦法。

但是,橋一次隻能通過一個人,橋的那邊是什麽地方,有什麽樣的危險,水哥現在根本不知道。

那麽,要怎麽安排過橋的次序呢?

如果讓小陳先過橋,他走到一半橋斷了,固然解決了他這個威脅,但是水哥和Lolita也過不了對岸。

如果讓Lolita先過橋,橋同樣有可能會垮,更何況,誰也不知道橋那邊會遇到什麽東西。讓Lolita去冒這個險,水哥不舍得。

而如果水哥先過橋,橋斷了,橋那邊遇到危險,這些風險他都願意承擔。問題在於,把Lolita和小陳留在橋這邊,同樣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按照之前小王和Shirley**時說的話,Lolita在秦朝時應該是小陳這個校尉的女人,這樣的話,小陳更有理由把她變成和自己同樣的山寨版吧?

這個誰先過橋的問題,不是腦筋急轉彎,想不出來就去看答案。這個決定,關係著水哥和Lolita的性命。

就在水哥苦苦思索的時候,小陳催促道:“水隊長,你說我們要不要過橋?”

Lolita的表情很緊張,女孩子在這個時候,都需要一個信任的人來依賴,水哥的分別過橋的建議,顯然讓她失去了安全感。

小陳似笑非笑地說:“水隊長,我同意你的意見,不過,誰最先過橋呢?”

水哥心裏也緊張起來,不敢直視小陳的眼睛,咳了兩下說:“這個,小陳,你身體最強壯,又是當兵回來的,我覺得你打頭陣最合適。當然了,前提是你願意的話。”

說完這句話,水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小陳不答應,他該怎麽辦?

小陳卻難得地笑了起來,笑得Lolita有些莫名其妙,笑得水哥心裏發慌。畢竟做賊心虛,從小陳的笑容裏,水哥覺得這個山寨版的什麽校尉小陳其實已經洞悉了一切,包括鑒別是否山寨版的方法,包括水哥想讓小陳摔到水銀湖裏的如意算盤。

足足有一分鍾後,小陳收斂了笑容,意味深長地看了水哥一眼,慢吞吞地說了一句:“我服從命令。”

水哥鬆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又放回肚子裏。就像他之前想的,讓小陳先過橋,當然有可能橋就斷掉了,然後他和Lolita永遠都到不了橋對麵,永遠也解不開所有謎題,永遠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

這樣的話,水哥就會帶著Lolita,從甬道回到地庫裏。或許他運氣好,能解決掉小王和Shirley;或許會掉轉過來,他和Lolita被小王和Shirley解決掉。就當是前一種情況吧,結局也無非是和Lolita回到大本營,計算著食物的多少,想盡一切辦法多挨些時間。最終,兩個人餓死在不見天日的地庫裏。

是的,如果橋斷了,雖然死法不同,但結局都是死。

不過,起碼能和Lolita擁抱著一起死去,這樣總比看著Lolita先死,或者自己死掉,留下Lolita給三個山寨版——水哥簡直不敢想象這個結局。

也許,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完美的選擇,隻是說哪一個麵臨的風險更大,這個世界上更沒有完美的結局,總會留下遺憾,隻不過有的遺憾小,有的遺憾大,有的遺憾讓人飲恨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