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異獸

青銅門以怪獸額頭為中線,向兩邊緩慢移開,發出巨大而刺耳的聲響。牆上的日光燈不停閃爍,隨著青銅門打開,由於氣壓的差異,一陣風被吸引著向門裏刮去,帶著一些水泥粉塵。水哥甚至覺得自己都在被吸過去,紮了個馬步才站穩,感覺真的像一隻吞噬萬物的巨獸。

Lolita和水哥站在一起,不由自主地抱緊了他的手臂,水哥拍拍她的手,讓她安心。

青銅門移動得很慢,三分鍾後,才露出一人寬的縫,裏麵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

門後麵會是什麽呢?水哥總結了在地庫裏的所見所聞,兵馬俑、古代音樂,按照這樣的規律,裏麵會不會是一個巨大的兵馬俑坑?古墓的甬道?秦始皇的地下宮殿?還是幹脆就穿越到了秦朝的戰場?

或者說,有一個巨大的怪獸,會從裏麵撲出來把他們都吃掉?

這麽想著,水哥也緊張起來,緊緊握住了Lolita的手。恐懼拽著他幾次都差點轉身狂跑下樓梯,但是在Lolita麵前,他不能夠認,他要當好精神支柱。

小王和小陳倒是比較鎮定,拿著手電筒朝著門裏麵照去,隨著兩條光柱的移動,隱約看見裏麵有一些物體,水哥皺眉仔細看,好像是……桌椅?

青銅門移到兩人寬的時候,速度越來越慢,然後就停住不動了。現在這個門縫,隻有原來一扇消防門的寬度。

地麵和天花板也不再震動了,水哥觀察了一會兒,看青銅門確實沒有再動的跡象,這才向小王打了個手勢,兩人向著門邊走去,扒著門縫向裏麵張望。

水哥眼前看見的東西,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想象。門背後不是兵馬俑坑、甬道、地下宮殿,更不是露天戰場,而是一個小小的正方形房間,麵積撐死不過十平方米。

房間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套桌椅,不是古代的幾案,而是切切實實的桌椅——膠合板的電腦桌,加一張靠背椅。

一套現代的辦公家具,就像最普通的公司裏,每天上班都會看見的那種。

看著裏麵就是個房間,不像有什麽機關,更藏不下吃人的怪獸,危險係數不太高的樣子,水哥一邊往裏麵走,一邊交代Lolita:“你在外麵等著。”

小陳和小王也跟在水哥後麵,走進了這個小房間。水哥從小王手裏拿過手電筒,正往電腦桌那邊照去,突然間,四周響起了光管鎮流器的嗡嗡聲,然後天花板上閃爍了幾下,整個房間就亮了起來。

水哥朝身後看去,小王正站在房間的角落裏,手還摸在光管的開關上,“嘿嘿,這不是有燈嘛!”

水哥一陣無語。這房間裏四麵都是水泥牆,水泥的天花板、地板。在房間的正中央,擺了個電腦桌,然後還有簡易的照明光管。如果不是那縮到一半的兩扇青銅門還硬邦邦地戳在那裏,誰都會覺得這是一間普通的毛坯房,是戶型不好的房子裏沒有門窗的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本身,實在沒什麽好研究的,唯一值得看的就是眼前的電腦桌。

雖然是電腦桌,上麵卻沒有顯示器,底下也沒放著機箱什麽的。桌麵上幹幹淨淨,什麽擺設都沒有,甚至灰塵都沒幾顆,唯一的物品,是一本攤開的筆記本,還有擱在旁邊的一根黑色水筆。

筆記本就是那種辦公用的軟皮抄,白底藍線,攤開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上麵還寫著字。

難道,上麵是逃出這個地庫的線索?

水哥走到電腦桌後,拿起那個筆記本,就在當前的那一頁看起來。上麵寫的字歪歪扭扭的,非常拙劣,像是小學沒畢業的人寫的。

小王和小陳也站到水哥身後,一起看著筆記本的內容。

“酒豉油麻油少許,油二大兩,東(冬)菇五個,薑五片,蒜五辦(瓣),雞半隻……”

憑著水哥對美食的研究,他看出來了,這根本不是什麽逃生秘籍,而是做客家三杯雞的烹調秘方。

而且,和歪歪扭扭的字跡互為印證,這裏麵的錯別字,也說明了寫字的人文化水平不高。

“我去,這什麽玩意兒!”

水哥的希望落空,也不管兩個山寨版在,有點怒了,把筆記本朝前麵翻去。

在這頁食譜前麵,卻被撕掉了一頁,隻剩下邊緣的一點粘連在筆記本上。水哥剛要繼續往前翻,突然間倒吸了一口冷氣,腎上腺素像踩了地板油一樣狂飆,整個人汗毛都要倒豎起來。

這頁被撕剩的紙的邊緣,和他印象中的另一張紙,剛好是吻合的。

那就是在桑塔納的車尾廂裏找到的那張。上麵寫著兩行拚音,意思是不要相信保安,也不要相信我,落款是Shirley。那個原版已經消失不見,山寨版被他分配去守大本營的Shirley。

那張紙條,剛才拿給Lolita看後,就沒再收回來,應該被她仔細收好了。不過,就算現在紙條在自己手上,有兩個山寨版在後麵盯著,水哥也不敢拿出來比對。

但是,他腦海裏的印象,告訴他這沒有錯。同樣的邊緣,同樣的白底藍線,同樣的黑色水筆字跡。

水哥斷定,Shirley留下的那張紙條,就是從這個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小陳似乎看出了什麽,在後麵問道:“水隊長,怎麽了?”

水哥不想暴露自己,勉強鎮定下來,掩飾道:“哈哈,沒事,你說是誰寫的字那麽醜?”

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往前翻。如果說之前的食譜,讓水哥看不懂,那麽接下來的內容,就更讓他看不懂了。

是真的完全看不懂,一個字都看不懂。

因為,這一頁密密麻麻的,寫了有兩三百個字,都是複雜的繁體字,不,都不是繁體字,而是類似甲骨文的古代文字。

水哥憑著腦海裏殘存的曆史常識,覺得這個應該是……小篆。

慢著,為什麽這些字都像是躺著的?水哥把手裏的筆記本九十度翻轉,這才看出來,原來這些小篆是按照古文的標準,豎排,從右到左寫成的。

這些字排列整齊,雖然認不出來是什麽字,但寫得又工整又漂亮,還隱約有一股肅殺之氣。

水哥差點把眉頭都皺穿了,是什麽人會拿著一支黑色水筆,在幾元錢一本的軟皮抄上,寫下這一整頁的小篆?

小王也發出了同樣的疑問:“寫的啥子嘛!”

另一個聲音卻從身後傳了過來:“二年,始皇遣徐……”

是小陳的聲音,說了這半句話,就戛然而止了。

水哥嚇了一跳,回頭去看,小陳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就好像剛才那幾個字不是他說的一樣。

一個保安,連拚音都不懂,卻認得出小篆!

水哥心裏往下一沉,就像他之前推測的那樣,山寨版都是從古代——確切地說,應該是秦朝來的人,至少帶著秦朝的一些記憶。與此同時,山寨版也“複製”了原版在現代生活中的記憶,但是在“覆蓋”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數據上的衝突。

比如說,小陳突如其來的口音,之前水哥認為是“港台腔”,但現在想來,應該是秦朝的官話聽起來就像閩南話,所以他的口音裏帶著一點秦朝官話的味道,聽著像台灣人說的漢語。

看來,就像小王和Shirley說的那樣,在小陳多出來的秦朝的記憶裏,他是一個校尉,中高級的軍官。

相差最大的是Shirley的山寨版和原版,性格整個都變了,從一個高冷的白富美,變成了可以跟打工廚師在地庫裏胡來的浪蹄子。

至於小王,他的語調、性格都和原版沒有差別,但是包括站姿在內的整個精神麵貌,卻好像換了個人,隱約有一種殺氣在裏麵。水哥猜測,在他的秦朝記憶裏,一定是校尉小陳的下屬,殺人如麻的下級軍官。

而Lolita和自己,按照這個該死的地庫的運行規律,都要變成山寨版。自己和Lolita,在秦朝又會是什麽樣的身份和角色呢?

這筆記本上的小篆,應該記錄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可惜自己看不懂,該怎麽哄小陳把它全部讀出來呢?

這麽想著,突然之間,水哥覺得右手背剛才被針紮的那一圈,又開始劇痛起來。

有什麽東西,正在往他手背的血管裏鑽。

水哥抬手一看,以為又是和剛才從怪獸嘴巴裏抽出手來一樣,隻有痛感,視覺上卻什麽也看不出來。

但是,他又想錯了。

在他右手手背的靜脈血管裏,有一條兩厘米長的凸起,像小蠕蟲或者太湖銀魚一樣的東西,正在他血管裏遊動。

水哥心裏大駭,手裏的筆記本啪的一聲掉到了電腦桌上。

他下意識地用左手食指、中指,去按住手背裏那條怪蟲,這時候它已經遊到了橈骨的位置。手指按上去的時候,明顯感受到了小蟲在擺尾掙紮。水哥又用拇指按在小蟲前麵的一段血管,那怪蟲就停在那裏動彈不得了。

水哥鬆了一口氣,要是讓這怪蟲繼續往裏麵遊,到了心髒裏,估計自己也就掛了。

正這麽想著,突然砰的一聲,水哥覺得左邊肋骨一陣劇痛,左手下意識地鬆開了。那怪蟲如魚得水,加之可能接下來的血管變寬了,這下遊得飛快,哧溜一聲就遊到了接近肘關節的位置。

水哥夾住左肋,回頭看去,肯定是小陳下的毒手,他現在卻裝出一副關切的樣子,大喊一聲:“水隊長,你怎麽了?”

門外的Lolita聽小陳這麽喊,也不顧水哥剛才讓她在外麵等著,一下跑了進來,可是這時候,怪蟲已經遊到了肩膀的位置,被衣服覆蓋住了,什麽也看不出來。

水哥用手在身上**,沒辦法再確定怪蟲的具體位置,但像它這樣的速度,肯定很快就會到心髒裏了。到時候自己會怎麽樣?心髒被咬個大洞?七竅流血而死?還是變成喪屍?

水哥心裏又著急又後悔,差點都要哭出來了。按照之前的判斷,他隻想著山寨版是靠密閉空間裏的黑霧害人,沒想到怪獸嘴巴裏竟然也會有黑霧,還有寄生蟲這樣的生化武器,一不留神就能讓人中招。

正這麽胡思亂想著,突然之間,心髒部位傳來一陣被啃噬的劇痛。水哥兩手抓著胸口,一下子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黑,整個人就要癱軟下去。

小陳和Lolita一人扶住水哥一邊,讓他到靠背椅上坐下。小王在一旁嘰嘰喳喳地亂轉,很興奮地嚷著:“幹啥子嘛,幹啥子嘛!”

看著水哥不省人事的樣子,Lolita心急如焚,忘了小陳是山寨版這回事,焦急地問:“怎麽辦?要不要給他人工呼吸?”

可惜水哥沒聽到這句話,不然的話,就算裝死也要裝到Lolita親上來為止。他失去意識的時間非常短暫,兩三秒之後,心髒就恢複了跳動,痛楚也消失不見,慢慢睜開眼來。

水哥顧不上安慰Lolita,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在胸口**,然後擴大到前胸和後背。但是,渾身上下都摸遍了,卻再沒找到那條怪蟲的凸起。看來,它是真的在自己的心髒裏安營紮寨了。

水哥又摸著自己的心髒,它像往常一樣有力地跳動著,除了因為剛才的驚嚇而稍微加快了點,其他並沒有什麽不同。

Lolita彎下腰來,摸著水哥的額頭,關切地問:“Water哥,你怎麽突然暈了,生病了嗎?有沒有發燒?”

水哥感激地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掌放在自己手掌裏,“別擔心,我沒病,是剛才有隻怪蟲子,跑到我身體裏去了。”

Lolita皺著眉頭,“蟲子?什麽蟲子?我隻聽見小陳大喊一聲,進來時你就暈倒了。”

水哥一時語塞,剛才那詭異的一幕發生時,Lolita在青銅門外麵等著,應該是沒有看見。而身後的這兩個山寨版,是肯定不會跟Lolita驗證這回事的。

如果能證明給她看就好了。

水哥別的願望都沒能實現,但這一個卻馬上就成真了。

Lolita突然把手從他手掌裏抽出,後退兩步,右手捂住嘴巴,左手指著水哥的脖子,臉上滿是驚恐。

水哥用手摸去,在喉結左邊的皮膚下麵,有一條兩厘米的凸起,正在快速地遊走。

是剛才那條怪蟲!

水哥想用手按住那怪蟲,但脖子下的肉是軟的,怪蟲一下子就跑到裏麵,再也找不到痕跡了,但怪蟲在身體裏遊動的感覺,卻非常明顯。

水哥站起身來,徒勞無功地捂著自己的脖子,感受到那怪蟲從咽喉竄到了頸椎後麵,然後鑽到後腦勺,緊接著他就感覺到天旋地轉。

水哥痛苦得五官變成一團抹布,感覺那怪蟲已經鑽到了腦子裏,正在從後腦勺往眼睛方向遊動。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怪蟲長著一身細密的鱗片,它所遊過的地方,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緊接著,是比剛才更可怕的痛楚!

那個怪蟲,正張開它滿是細齒、比例大得不像話的嘴巴,在啃噬著他腦子裏的某個部分。一些舊的、內在的記憶消失了,隨著怪蟲合上嘴巴,用細齒緊緊咬著腦子的某個地方,一些新的、外來的記憶,正在源源不斷地輸入。

水哥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感覺瞳孔都已經放大,額頭上全是冷汗,腋下已經濕透,那種痛苦應該比傳說中的女人分娩要更強。

他耳朵裏嗡的一聲,眼前一片黑暗,又重重地坐回到靠背椅上,然後再次陷入了昏迷。

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有人在說話,在宮殿裏,是一男一女,女的穿著白袍,男的是黑色的寬袍廣袖。自己跪在地板上,耳邊是絲竹之聲。

有馬,奔馳的快馬。

草原,黃土,丘陵,最後是大海。

船!在海上遇到了風暴,自己掉到了海裏,水不太冷,但很黑。他向上撲騰了好久,才把頭露出海麵。

水哥猛地吸了一口氣,醒了過來。

眼前的Lolita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右手捂著嘴巴,左手剛剛放下,食指還沒來得及收回。

這說明,水哥以為很長的一個夢,卻是在幾秒之內發生的。

小陳從背後按著他的雙肩,彎腰看著他的側臉,關切地問:“怎麽樣了?”

水哥的注意力,卻沒有放到小陳那張滿是“關心”的臉上。他的視線,聚焦在掉在桌麵的那個筆記本上。

筆記本現在是攤開的,剛好以九十度展現在他眼前,工整的小篆一覽無遺。

這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剛才還像天書一樣,一個字都看不懂的小篆,這時候,每一個字都有了它的含義。

水哥能看懂了。原來怪蟲出現的方法詭異,在身體裏遊動起來也很嚇人,能想象出長相肯定也很可怕,但其實卻是個許願小精靈,不光實現了他“證明給Lolita看有蟲”的願望,更實現了水哥之前的願望——“如果能看懂就好了”。

水哥沒來得及去考慮原理,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前傾,雙手按在電腦桌上,開始讀那幾百字的小篆。

“二年,始皇遣徐福至南越……”

Lolita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忙問:“Water哥,你這是怎麽了?”但他們都沒看到水哥身後兩個山寨版的表情,小王和小陳相視一笑,臉上竟然都是欣喜。

水哥看著那小篆,腦子裏剛才被怪蟲咬得劇痛的地方突然一陣過電的感覺,酥酥麻麻的,他不由自主地就把看到的小篆翻譯成口語,讀了出來。

“秦朝二年,秦始皇派徐福到南越,出海尋找天祿仙島,以求長生不死的方法。為避耳目,另派一人做徐福的替身,帶領五百童男童女向東方蓬萊島而行。當時南越還不是大秦領土,徐福和手下扮成商人,在海邊重金買下商船一隻,按上古地圖標示,與手下四十人一同出海,尋找天祿仙島。快登島的時候,遇到了莫名其妙的暴風雨,商船沉沒,最終上岸的僅有九人。”

“慢著,慢著。”

我拍了拍水哥的肩膀,打斷了他的故事,順便瞄一眼手腕上的蕭邦表,此時已經是深夜兩點多了。

從火鍋店裏回來後,我和水哥來到小希她們的房間,聽水哥講這個故事,又過去了三個多小時,不得不說,故事很讚,但是太假了。

就好像你看了一場構思精彩的電影,你會很佩服導演和編劇,想要跟他們做朋友,但如果你的朋友坐在身旁,把同樣的劇情講了一遍,並且告訴你這是他的親身經曆,恐怕你的感覺會和我一樣。

兩個字:扯淡。

水哥講的這個地庫的故事,就是如此,融合懸疑、科幻、動作、愛情等各種元素,現在好像又要往玄幻的路子上走了。如果他夠勤快,把故事寫出來的話,能秒殺書店裏那些腦回路是條直線、邏輯混亂、胡編亂造的小作者寫的所謂懸疑小說。

但是,買這樣一本書最多花我三十元,不好看就直接扔了。為了聽水哥這個故事,我可是付出了一瓶二十五年陳的麥卡倫,再加一個不知道值多少錢的煙鬥的代價。我要聽的,是水哥不讓人坐在他右邊的真實原因,而不是這樣一個過於精巧,讓人覺得根本不可能發生在現實裏的故事。

小明抱著水哥的手,打了個哈欠,抗議道:“鬼叔你幹嗎,讓水哥繼續往下講嘛。”

小希也拍了下我的肩膀,“別鬧。”

我重新坐下來,卻沒有停止對水哥的挑戰,“對不起,水哥,故事很好聽,但是有些問題我不提出來,就沒辦法坐著再聽你說下去。”

水哥從口袋裏掏出花和尚煙鬥,放在鼻尖前麵慢慢欣賞,漫不經心地說:“你問。”

我整理了下思緒,從頭說起:“剛才在火鍋店裏我就想說,桑塔納車尾廂裏有人呼救,打開了裏麵卻沒人,這個情節跟彭浩翔的電影《誌明與春嬌》相似度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你的創意,就是從這裏借鑒的吧?”

水哥眼神沒有離開那個煙鬥,慢條斯理地說:“這個電影,我沒看過。”

我點了點頭,“好吧,這一點就算了,藝術源於生活嘛,也許編劇也經曆過還是聽說過相同的故事。還有你說發誓要把Lolita照顧好,最後你是沒把她帶出地庫,所以才胖了那麽多對吧?這些都能說得過去啦,我真正糾結的,是你剛才講的內容。我來猜一下接下來的劇情……”

小明皺著眉頭:“討厭,別劇透。”

這個時候我才懶得理她,繼續道:“你接下來要說,其實你上輩子是徐福的手下,對吧,還有小陳、小王、Shirley、Lolita都是,你們被徐福帶到什麽天祿仙島上,去求長生不死的靈藥。然後不知道為什麽,你上輩子死了或者是變鬼了,這輩子不知道為什麽又回到了那島上。可天祿仙島是個島,水哥你以前上班那公司,是在陸地上的啊。”

水哥抬起頭來,看著我搖了搖頭:“阿鬼啊,你也是老南方人了,你知道現在南山區有多少地方,都是填海填出來的吧?”

水哥說得那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一時語塞。

小希不屑地說:“叔,你能消停會兒嗎,好好聽故事不行?”

我橫著脖子,不服氣地說:“好,水哥,就當你說的這個成立。但是,我去,說到那個怪蟲……”我指著自己眼睛和耳朵中間,太陽穴稍微往下一點的位置,“你說怪蟲咬的是這裏對吧,這個位置我知道,是儲存人類短期記憶的海馬體。”

小明嘟起嘴巴,“什麽海馬體海狗體,阿鬼你最博學啦,別……”

我手掌向下做了個手勢,示意小明別打岔,“水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說的是怪蟲咬掉了你的海馬體,至少是一部分,然後取而代之,對吧?就好像地中海的那種寄生蟲,會咬掉鯛魚的舌頭,然後自己取而代之。水哥,你的靈感也是來自這裏吧?”

水哥聳了聳肩膀,不置可否。

我繼續道:“因為怪蟲代替了你的海馬體,所以,你就有了上輩子的記憶,也能看得懂小篆了,是這樣嗎?”

水哥終於欣賞完他的戰利品了,把寶貝煙鬥重新放回口袋,笑著對我說:“分析得很好,繼續。”

我有點急了,“好,你說有怪蟲,那怪蟲現在呢?”

水哥敲了敲腦袋,“還在裏麵。”

小明哇了一聲,鬆開了一直抱著的水哥的手臂,“不會吧?是真的嗎?”

作為一個半專業的“神棍”,我當然明白水哥所謂的怪蟲,跟什麽看手相、臉相、摸骨算命一樣,都是吸引妹子注意、破冰、展開交流的一種手段,其實大部分男人自己心裏壓根兒不信。

我一直有個不懷好意的猜測,最頂尖的風水大師,他自己肯定不相信風水。同樣的道理,寫鬼故事最厲害的人,肯定不相信虛無縹緲的鬼神,而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論者。如果幾十年的人生經曆,連世界上沒有鬼神這種簡單的結論都沒辦法推理出來,那這個人的邏輯能力,肯定不足以支持他寫一個好的鬼故事。

我繼續對水哥發起進攻,“好,既然你這樣說,明天我們就找個醫院,給你做個腦部CT。”

水哥深呼吸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CT什麽的,用不著。”

我得意地笑道:“怎麽樣?牛皮被我戳破了吧?”

小希可能是有點生氣了,使勁捏了下我的手臂,嗔道:“你煩不煩?管它真假,我覺得是真的就行,我覺得好聽就行。”她手上加大了力度,“你到底還想不想聽水哥把故事講完?”

而我已經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水哥故事的邏輯上,連小希“你還想不想把我推倒”的潛台詞都沒聽出來,冷不丁被這麽捏一下,痛得齜牙咧嘴,趕緊去撓小希肋骨下的癢癢肉,她吃不住癢往一邊閃,自然也就鬆了手。

水哥看著我們打鬧,突然嘿嘿一笑:“鬼,我是說用不著CT,你想見怪蟲的話,我現在就能證明。”

我沒料到水哥竟然這麽說,一時倒怔住了,難道故事裏兩厘米長的怪蟲真的存在,並且有辦法重現在他的皮膚下?還是說他早知道聽眾會有疑問,所以備下了這一手魔術的伎倆,專門用來打挑刺的人的臉?

不管怎麽樣,現在我騎虎難下,認就太丟臉了。

我默默地攥緊褲袋裏的蘋果5S,如果水哥讓他的寶貝心肝小怪蟲亮相,我就用手機拍個小視頻,然後發朋友圈給大家鑒定。

曬方向盤、曬表、曬酒、曬跑步裏程的看得多了,“逼格”已然不夠,曬皮膚下麵會動的寄生蟲,這個夠新鮮刺激了吧?

這樣一來,也算不浪費我那麥卡倫和煙鬥了。

水哥伸出左手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左邊的太陽穴,像是在打電報或者發摩斯密碼,估計這是他喚醒那怪蟲的儀式。

小明已經離水哥遠遠的,坐到我們這邊**來,抱著小希的手臂。

我掏出手機,心裏帶著小緊張和小激動,正準備開始錄像。

水哥抬起屁股,向左邊挪了一點,空出他右手邊和床頭之間的位置,“鬼,你坐到我右邊。”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啊?”

水哥一邊用左手敲著太陽穴,一邊說:“快,坐過來。”

我吞了一口口水,遲疑道:“可是,你不是不讓人坐你右邊的嗎?我坐過去的話會怎樣?”

水哥嘿嘿一笑,那笑容看上去卻很冷,“反正我的故事是假的,你坐我右邊,什麽都不會發生。”頓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還有,等會兒我要做的事情,隻是證明怪蟲的存在,而不是我不讓人坐右邊的原因。”

我感覺到了兩個妹子灼人的目光,這時候再怎麽也不能了,我吞了口口水,咬咬牙站起身來,坐到水哥右邊。

據我所知,起碼有兩年多的時間,從來沒人坐過水哥右邊的這個位置。我心髒一頓猛跳,雖然表麵硬撐著,但屁股都不敢坐牢在**,萬一發生什麽詭異的事情,我能趕緊直起身跑。

水哥點了點頭,似乎在讚許我的勇氣,然後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下平攤,“阿鬼,來,把你的左手放到我右手下麵。”

我心裏更緊張了,說話都有點結巴:“幹……幹嗎?”

水哥語氣裏帶著一點挑釁:“讓你感覺下怪蟲的遊動,怎麽了,不敢嗎?”

我惱羞成怒,嚷了一句:“有什麽不敢的。”然後伸出左手,按照水哥說的,把手背放在他的右手掌心下麵。

突然,水哥右手猛地向下壓,把我的手死死按在了床單上!

“幹嗎?”我顧不上兩個妹子對我的看法,本能反應,試圖把手抽出來。但水哥做好了準備要陰我,不但右手緊緊扣住我手指,本來敲著太陽穴的左手也伸過來捏住我的手腕。雖然他現在是個人畜無害的胖子,但當年健身的那些肌肉,估計都隱藏在脂肪下麵,所以一時間我根本掙不開。

我扭過頭去看水哥的臉,他眼睛直視前方,目光沒有焦點,像是腦袋裏有什麽東西被抽離了。

然後,我感覺到手背一陣劇痛。

我和水哥都有文身的經曆——當然我的圖案比他的帥氣多了。所以,這種痛確實像水哥說的,有點類似文身上彩色時,那一排細密的針以極高的頻率反複在皮膚上紮的痛感。

不同的是,文身機的針是排成直線的,而現在這種痛明顯呈一個五毛硬幣那麽大的圓形;文身時針是反複地、淺淺地紮,我感受到的痛,卻是有一股狠勁往下,似乎要穿透真皮層,到達皮膚下麵的肉。

不過,我感覺到了痛,卻沒感覺到水哥所說的,有黏膩的舌頭在皮膚上舔。

我心裏的恐懼,更甚於手背上的痛,難道水哥這個禽獸,想把他的寄生蟲轉移到我身上?

正在又急又氣的時候,水哥卻突然鬆了手。我霍地站起身來,把左手手背抬到眼前看。

我剛才的體感是對的,在酒店房間明亮的燈光下,赫然有一個細密的出血點圍成的圓圈,大小和五毛硬幣不相上下,仔細看還能辨認出,這些出血點呈一個錐形,就是說造成這些小傷口的東西,是動物牙齒那樣根部粗、頂端細的物體。

正當我把手背靠近眼睛,想要端詳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這些出血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非常快地彌合了,幾秒之後,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如果說剛才傷口的出現,還有可能是水哥在掌心裏藏了什麽小道具弄的,但現在的詭異愈合,就不是已知的科學可以解釋的了。

最先發出尖聲驚叫的,是小明。她整個人躲到了小希身後,用顫抖的聲音:“水哥,你走!我不聽故事了,不聽!”

小希膽子比小明大多了,她伸開雙手像母雞一樣護住小明,很不客氣地對水哥說:“水哥,你怎麽這樣?雖然鬼叔是很討人嫌,你也不能害他啊!”

我身為受害者,卻反而比妹子們要清醒一點,首先,我並沒感到那怪蟲爬到我血管裏。其次,我更不相信水哥會這樣害我,或者說,他那麽摳,我才不信他舍得把寶貝心肝小怪蟲送給我。

這樣想來,還有點可惜呢,不然的話我就能讀懂小篆了,so easy,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學習了。

這麽一分析,我更加冷靜下來,在燈光下反複地看著自己的左手手背,那上麵的皮膚已經恢複如新,連疤痕都沒有留下。想來,水哥把手伸進青銅怪獸的嘴巴裏,遇見的也是同樣的情況。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默認了水哥講的這個地庫的故事是真的了。

雖然心裏還是有些疙瘩,但是剛才眼睛看到、皮膚感受到的事情,已經把我說服了。故事的情節,可能因為水哥描述的方法,我自己的理解方式,會產生一些誤差,但起碼裏麵核心的道具——怪蟲,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當時我無法預料,就是這樣一個存在,在後來的旅途中救了所有人的命。

水哥還是坐在**,剛才渙散無神的雙眼,現在已經恢複了神采。他又掏出那個花和尚煙鬥,放在鼻尖前麵把玩,慢吞吞地說:“故事呢,不聽了是吧?”

小明還是躲在小希身後,情緒激動地說:“不聽!水哥我不聽,你快和鬼叔回房間吧,我要睡覺了!”

看來,這個妹子是真心嚇到了,她無法接受故事講完,小希就要跟我一起睡,而她要陪這個身體裏有條會咬人的怪蟲的男人一起睡這樣的一個事實。

水哥點了點頭,“小明,你果然聰明,這個故事的結局,比過程要可怕得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講完,對你好,對我也好。”

我和小希交換了一下眼神,看得出來,她也跟我一樣,想要繼續聽下去。

聽到一半的故事,跟滾到一半的床單一樣,讓人欲罷不能,停下來是種殘忍的折磨。

雖然剛才那條怪蟲差點把我嚇尿,但同時也增加了這個故事的吸引力。現在我感覺自己不光是個聽眾,還是故事的親曆者。最起碼,故事裏的男主角,還有那條可怕的怪蟲,我都算打過交道了。

我重新坐回水哥對麵,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個認真的小“粉絲”,“水哥,請繼續。”

小希也到我旁邊坐下來,隻有小明還不知所措地站著。

水哥收起寶貝煙鬥,雙手像洗臉一樣在臉上揉,手放下的時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鬼,你真的要聽?這個結局……怕你承受不了。”

我用一種大義凜然的語氣說:“咬都被咬了,難道故事結局比怪蟲還可怕?”

水哥搖了搖頭,繼續嚇唬我:“可怕一百倍。”

小希在旁邊說:“再可怕也要聽,水哥,你的故事天亮前能講完嗎,現在還剩多少?”

水哥眼珠子朝上看去,想了一會兒說:“還剩……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吧。”

我催促道:“那你趕緊講,別耽誤了我推倒小希。”

水哥歎了口氣,“好吧,看來我不講完的話,你是不會放過我了。不過,我有個條件……”他拍了拍右邊的空位,“鬼,剩下的故事,你要坐在我的右邊聽完。”

剛才被他嚇得差點出醜,現在我的英雄氣概反而上來了,坐水哥右邊聽他講完故事,我不信還能把小命搭上了。這麽想著,我站起身來,一屁股坐到水哥右邊的**。

小明這時候終於也下定決心,爬到另一張**,躲在小希背後,隻露出半張臉,繼續聽水哥講故事。

水哥扭過臉來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阿鬼,你知道聽故事最可怕的是什麽嗎?”

我皺皺眉頭,“結局爛尾?遇上太監?”

水哥苦笑了一下,突然低下頭,把臉埋在雙手裏,聲線突然變得很沙啞,從他的手指縫裏流了出來:“聽故事最可怕的,是模糊了故事和現實的界限,你以為自己是聽故事的……”他直起身來,雙手猛地一拍,“其實,你就在故事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