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禍端

劉詢大吃一驚,羽林軍怎麽跑到這裏了?無論維護京城治安還是市場秩序,都不是皇家禁軍羽林軍的職責。市場有市令署管理,設有市長、市丞,市卒,治安則由京兆尹等三輔都尉衙署掌管,執金吾率北軍擔負京城內的巡察﹑禁暴。這裏怎麽也用不著羽林軍啊。

“一個男寵,霍家先是討要封侯,現在居然動用羽林騎守護他,真是肆無忌憚啊。”他看明白這些羽林騎是為馮子都解圍而來,心中頓然憤怒起來,臉色也越來越嚴峻。

史高覺察到皇帝不高興了,小心翼翼地說道:“霍光的兩個女婿分別是東西宮衛尉,負責兩宮守衛。三女婿範明友為未央宮衛尉、大女婿鄧廣漢為長樂宮衛尉,還有一個二女婿任勝為中郎將、羽林監,都是可以調動羽林軍的。看,範明友過來了。”

度遼將軍平陵侯範明友著一身錦繡紅袍,披一領魚鱗玄鎧,戴一頂鶡冠,騎一匹棗紅馬,也是威風凜凜。

街上人群在羽林騎的逼迫下朝兩邊退去,空出一條大道。羽林騎分成左右兩列緩步上前,將軒車與人群隔開,範明友驅馬走到軒車旁,與馮子都說了幾句,揮了下手,軒車緩緩起動,在兩列羽林軍護衛下駛離橫橋大道。

東市市長和一幹市卒喊著:“散了,散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人群議論紛紛逐漸散了,橫橋大道商肆又響起買賣的吆喝聲。

劉詢陰沉著臉,默然無語。

史高也不敢說話,沉默了許久,還是忍不住說道:“範明友逾製當罪。”

“霍家逾製的事情還幹的少嗎?”劉詢恨恨說道,攥緊拳頭輕輕捶了下食案,似乎下了決心:“羽林軍決不能由他們掌管。”

史高不住點頭,感慨道:“霍光隻有一個兒子,女兒倒是眾多,女婿隊伍洋洋大觀。”

劉詢哼了一聲:“我也是霍家女婿啊。”

史高聽了這話一怔,繼而大駭,慌忙趴到地上磕頭,兩鬢冷汗津津,哪裏還敢說話。

劉詢盯著他看,皺起眉若有所思,過了一會,突然說道:“起來吧,你來掌管羽林軍。”

幾天後,大司馬霍禹退朝回府,一路悶悶不樂,到了家先去拜見母親。霍顯見兒子心情不好,問怎麽回事。

霍禹神情沮喪,道:“皇帝收了我的右將軍印璽,讓我專職大司馬。右將軍是可以調動兵馬的啊。”

霍顯安慰道:“收了便收了,省得你以後領兵打仗,我家又不靠軍功顯貴。再說我還有兩個女婿,東宮和西宮的衛尉,都是可以調遣羽林軍的。”

霍禹沒好氣地說道:“也被免了,範明友現在是光祿勳,管管宮廷雜務;鄧廣漢改任少府,掌管宮廷財政,興許可以貪點銅錢。與我家親近的朝臣任宣也被派往朔方做太守。對了,我們霍府的皇家儀仗也都被收了。”

霍顯別的不懂,也不是很在乎,但皇家儀仗她是很享受的,聽了這話著實氣惱,憤憤不平道:“收了我們霍府的皇家儀仗,這也太過分了。別看這個劉病已現在可以擺擺威風了,如果沒有你父親,他也就是街頭混混,與許平君一起擺個小攤什麽的,怎麽可能當上皇帝。”

她越想越氣,又說道:“當年你父親就該自己當皇帝。”

霍禹聞言大驚,趕忙回頭朝門外張望,轉過身輕聲埋怨道:“母親,這話可不能亂說的啊,傳出去可是謀逆大罪啊。”

“什麽謀逆不謀逆,若你父親在,他說誰謀逆就是誰謀逆。”霍顯雖然氣鼓鼓的,但說話的聲音小了許多。

霍禹神情憂愁,道:“皇帝與我們霍氏越來越疏遠了。不過,憑著父親的擁立之功,他應該不會為難我們霍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問道:“母親,你說起許平君,我倒要問了,外麵一直傳說,當年母親為了讓小妹當上皇後,指使人毒死了許皇後。”

霍顯滿不在乎:“是呀,是我指使宮廷女醫淳於衍趁許平君懷孕臨產,將附子摻進藥裏,毒死了許平君,不然你小妹成君怎麽能當上皇後。”

霍禹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他臉色慘白,張大著嘴,傻了似的盯著霍顯。

霍顯也有些懵了,撲上前晃著他的肩膀,喊道:“禹兒,你怎麽了,怎麽了。”

霍禹呆半晌才說出話來:“毒殺皇後,這可是滅族大罪啊。你怎麽能這樣幹呢,皇帝查出來了怎麽辦啊。”說罷雙手使勁捶地,捶了幾下,趴在席上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霍顯先是一愣,繼而雙手抱胸,平靜地看著他,過了一會,不屑地問道:“哭夠了嗎?真一代不如一代,你還趕不上你父親的一半。”又厲聲道:“她許平君,一個掖庭小吏的女兒,有什麽資格當皇後,她配得上母儀天下嗎?”

“可是皇帝與她一往情深,你可知道皇帝曾下詔求微時故劍嗎。”

“我知道,所以隻好下毒。”

霍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問道:“父親可知道這事。”

霍顯沒有多想,當即回道:“你父親事先不知道。許平君死後,皇帝下詔調查此事,所有進過許平君內屋的人都被拘禁,淳於衍也被關起來盤問。我擔心她頂不住說出來,就告訴了你父親,你父親當時也沒說什麽。後來他奏請皇帝,說女子生產本來就凶險,許皇後去世,或是自身體質虛弱,若是追究醫者責任,人心惶惶,有損皇家仁德。

“再後來呢?”

“皇帝就準了,所有人都放了,你妹妹也當上了皇後。”

“這事就這麽了了?”

“是呀。”

“再也沒有追究?”霍禹不相信地追問道。

“沒有,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不是都好好的。”霍顯很輕鬆地答道。

“現在不一樣了,我父親薨了,薨了。皇帝要是重新追究起來,我們死無葬身之地。”霍禹愁眉苦臉,又問:“淳於衍呢?”

“放出來後,我給了她五十萬錢啊。”霍顯說到這裏,顯得很心疼。

“淳於衍要這麽多錢幹嗎,她後來去哪裏了。”

“誰知道她要錢幹嗎,聽說她有個侄子叫淳於幾,跟著她學醫,那時大概十來歲。”

“他們現在在哪裏?”

“淳於衍兩年前得病死了。你說她是個宮廷女醫,還有人說她是‘女中扁鵲’,也就這麽得病死了。還好沒讓她給我看病。”

霍禹不耐煩了,打斷她的話又問:“那她的侄子淳於幾呢?”

霍顯搖搖頭:“淳於衍死後她侄子就不見了。”

霍禹站起,背著手在屋裏徘徊一陣,道:“我要和大家商量商量。”走到門口,吩咐侍女將霍山、霍雲和馮子都叫來。他心裏害怕,覺得這三人是霍家的中樞,可以先與他們商量。

三個人來了後圍著案幾坐下,霍禹將這事說了一遍。霍山、霍雲和馮子都聽了都愕然失色。

霍顯之前還是滿不在乎,看到他們這般反應,也有些擔心了,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馮子都。霍禹等人也不約而同看向馮子都。

馮子都沉吟良久,抬頭問道:“這事可有什麽證據留在淳於衍手中。”

霍顯一邊想一邊說道:“沒有。我與她在內屋說話,沒人會聽到;摻在藥裏的附子,是她自己找來的。她帶進後宮的那些東西,後來與後宮的其他東西一起被當作不吉之物,大將軍命人焚燒了。”說著說著,忽然又想到什麽,頓時臉色大變。

霍禹見她這樣,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問道:“怎麽了?”

霍顯聲音顫抖著說道:“我給過淳於衍一個符傳。”

“符傳?什麽符傳?”幾個人異口同聲問道。

“是、是、是——”霍顯結結巴巴越急越說不出話來。

馮子都遞過一碗水,柔聲道:“慢點說。”

霍顯喝了口水,平複一下心情,說道:“淳於衍放出來後很害怕,說要帶著侄子離開長安,求我給她一個通行關隘的符傳。我就用帛巾寫了一個通關符傳,蓋上大將軍印璽。她很高興,仔細收起來,還說用這張符傳可以通行天下關隘。”

屋裏頓時安靜下來,似乎能夠聽到彼此的心跳聲。許久,馮子都低聲說道:“找到淳於幾。”

霍禹連連點頭:“那張通關符傳肯定在淳於幾手裏,決不能讓別人拿到,這可就是證據啊。”起身招呼霍山、霍雲趕緊去安排尋人。

眾人走了,屋裏一片靜寂,馮子都麵無表情,如一尊雕像般端坐著。

霍顯思前想後,總算明白了。皇帝如果拿到霍氏謀害故皇後許平君的證據,隨時可能以此為由滅了霍氏。她不由得驚慌起來,跪爬著撲到馮子都身上,低聲抽泣起來。

馮子都溫存地將她摟住,霍顯依偎在他懷裏,呢喃道:“不要走,我害怕,陪陪我。”

這夜,霍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