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尋跡

其華在莊園裏兜了一大圈,才在家仆的指點下,在廚房的一個角落找到譚叔。譚叔作為莊園的大管家,有自己的住屋,也有人服侍,看到他獨自在這裏用餐,其華很是驚訝。

她上前恭恭敬敬道:“譚叔安好。”

譚叔微笑道:“可是淳於君要找我?”

其華點點頭。譚叔起身道:“走吧。”

譚叔在前,其華跟隨後麵,不多時就來到了淳於幾住屋。

淳於幾候在門口,作揖道:“譚叔安好。”

譚叔拱手還禮,道:“淳於君不必多禮。”

進了屋,淳於幾還在猶豫如何開口,譚叔道:“是不是想問誰會謀害莊主?”

淳於幾和其華一齊點頭。譚叔仰天長歎:“若雲太可憐了。”

其華道:“我們就是想查出真凶,為若雲洗冤。”

譚叔端坐著,雙眸直視前方,似乎沉浸在往事的追憶中,臉上漸漸浮現出舒欣的笑容,良久,才收斂笑容,緩緩說道:“若雲的外祖父是我的老主人,我五歲時就跟著他了。她母親——咳——。”

他又是一聲歎息,神色恍惚,過了半晌才接著說道:“若雲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外祖父生前囑咐我要照顧好她們母女倆,她母親臨終時又叮囑我一定要照顧好若雲。可是——”說著便哽咽起來,淚水止不住淌下。

他舉起袖子擦了下眼淚,問道:“你們想怎麽為若雲洗冤?”

“找出真凶。”淳於幾道。

“你們想如何查找真凶?”譚叔問道。

其華道:“我們才來了兩天,所以也沒頭緒。不過,我們覺得秦小夫人或許與此事有牽連。”

譚叔輕蔑地說道:“她脫不了幹係。”

淳於幾看出他對秦小夫人有怨恨,與其華交換一下眼色,問道:“你覺得莊園裏還有誰會害秦莊主。”

譚叔道:“莊主平日待人並不刻薄,仆人因怨生恨而報複的可能性不大。”

其華疑惑道:“秦小夫人為何要謀害親夫。若說覬覦家財,若雲也是有嫌疑的。”

譚叔躊躇片刻,道:“其中隱情,你們並不知曉。”便一五一十說出了秦簡與竇氏的往事。

其華恍然大悟:“如此說來,秦小夫人是怨恨秦莊主的。秦莊主被謀殺,若雲被押監,可謂一舉兩得。這樣的話,秦簡的萬貫家財盡歸她們母子了。”

譚叔點點頭。

淳於幾聽到縣令說過秦小夫人並無作案的時間,便說道:“不過,從當下的情形來看,秦小夫人很可能是幕後指使者。這樣的話,盯著她也沒用,很難從她那裏找到證據。我們還是想想,有沒有其他線索可以查找凶手。”

其華麵露難色:“無憑無據,從何查起啊。”

淳於幾目光轉向譚叔。譚叔從衣袖中抽出一條白絲巾遞來,他接過仔細端詳,少頃,驚訝地抬起頭問道:“這條冰紈是從哪裏得到的。”

譚叔道:“在莊主的臥室門口。那天一早使女發現莊主躺在榻上已無氣息,就大聲呼救,我是第一個趕到的。那使女已經嚇得癱軟,後來趕來的秦小夫人也嚇得直哆嗦。我命家仆去縣衙報案,在等候的時候,發現了這條冰紈,是被門框掛住的。莊主屋裏不曾有過這種冰紈,秦家的女眷也沒有人使用,這應該是凶手遺落之物。”

淳於幾道:“我也有一條這種冰紈。”說罷從藥函裏取出一條冰紈遞給譚叔。

譚叔仔細比較了一番,道:“這兩條冰紈質地相同,經緯一致,應是同一間織室所織。你是從哪裏得到的?”

淳於幾道:“是從若雲的棺木裏取出的。”

譚叔思忖一會,道:“若雲入殮時陪葬了不少她平日所用之物。不過這冰紈從未見她用過,怎麽會在棺木裏,確是蹊蹺。”

淳於幾道:“會不會也是凶手遺落的。別人以為是若雲的遺物,就放入了棺木。”

譚叔手指輕叩案幾,一麵想著一麵說道:“是了。若雲和莊主都是被勒頸,用的應該就是這種冰紈。”

其華道:“那麽說來,謀害若雲和秦莊主的或是同一個人。”

譚叔道:“這樣想來也不差。”

淳於幾心中卻有困惑,“這兩條冰紈怎麽都會遺落在現場?”又想不透其中原委,一時無語。

其華拿起冰紈翻看一番,道:“這冰紈雖說是凶手遺落之物,但也是尋常之物,用的人應該很多,要是追查的話,恐怕不那麽容易。”

譚叔道:“這冰紈輕薄透明,冬不可禦寒,夏不可避日,內地婦人用的很少。而塞外風沙大,西域女子喜歡用這種絲巾蒙麵。商賈往往盡數收購販到塞外,獲利頗豐。這冰紈隻在齊地出產,數量不多,所以內地市場上尋常見不到,而有貨源的商肆也就那麽幾家。如果能找到絲巾出處,就可以追尋相關人等,凶手很可能就在其中。”

淳於幾點點頭,道:“譚叔說的是,事事都有個端緒可尋,這冰紈就是追查凶手的線索。我們這就去北市。”

譚叔起身拱手告辭,淳於幾將他送到門外。

其華目送譚叔離去,回轉身神秘兮兮道:“這譚叔性格沉穩,你可發現——他身懷武功。”

淳於幾道:“你也看出來的?”接著又說道:“他當年是跟著若雲的外祖父販私鹽,那可是很危險的勾當,會些武功也在情理之中。”

其華俏皮地吐了下舌:“你好像什麽都知道。”

淳於幾伸了個懶腰,道:“明日我們就去尋這絲巾的出處。”

其華湊近他,眼盯著門外,輕聲道:“你不覺得譚叔早有準備,給我們線索去查。”

淳於幾笑而不語。其華推了他一下,嗔道:“你倒是說呀。”也不等他回應,頗為八卦的自說自話道:“譚叔是若雲的外祖父從小收養的,與若雲的母親一起長大,情分應該是很深的,或許就是他的愛慕之人。所以,他對秦簡的死並不在意,他願意幫我們,就是為了若雲,那是譚家留下的唯一骨肉。”

兩人唏噓良久,淳於幾字斟句酌說道:“人世間最放不下的是一個情字。”

其華聽到這話又驚訝又好笑,瞥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這世上有一個情字啊。”淳於幾驀地漲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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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農忙,陽周縣城北市的行人少了許多,街上也顯得冷清。淳於幾和其華去了幾家布店,拿出那條冰紈作樣,說是要買。那幾家掌櫃都說沒貨,兩人雖然知道這種絲巾不常見,但也詫異怎麽會都沒有貨,而且店家也是愛理不理的。

他倆又拐入一家布店,掌櫃倒也和善,其華於是好奇地問為何布店裏都沒有這種絲巾。

這掌櫃閑暇無聊,又見他們是外鄉人,便與他倆說了其中原委。這種齊地出產的冰紈貨少且貴,漢地婦人少有佩用,卻在塞外極受歡迎。不過,以往邊塞戰事頻繁,關市時開時關,商旅不暢,而且這冰紈也算是小宗物品,雖利厚但量小,所以當地布店裏很少備貨。久而久之,也就幾個專事關市交易的商賈在做這種絲巾的買賣。

其華問掌櫃:“我若要進貨,可以去找誰。”掌櫃朝街上張望了一遭,道:“有個叫馬貴的人,他做這種絲巾的買賣。剛才還見他在街上。”

其華與淳於幾相視一眼,又問:“他是那家店鋪的?”

“他沒有店鋪,是個行商。”

兩人有些失望,其華問道:“能找到他嗎?”

掌櫃很幹脆地說:“能找到。他經常在街上逛的,三十多歲模樣,中等個子,右眼角處有道疤痕,戴白巾,穿短襦長袴。”其華喜出望外,連連道謝。

到了街上,其華得意地說:“怎麽樣,功夫不負有心人吧。”淳於幾也是一笑。

兩人便在北市尋找,從街頭到街尾,但凡看到穿著裝束差不多的就湊上前打量,這麽來來回回找了一個多時辰,並無蹤影。其華越走越泄氣,終於累了,盤腿坐在樹下的一塊石板上,道:“腳也走酸了,不找了。”淳於幾站在她邊上,也不說話,雙眼還在巡睃街麵。

其華歇了一會,緩過勁來,站起說道:“走吧。再找找。”才轉過身,有一人低著頭從她麵前走過。

她不經意掃了一眼,忽然渾身一哆嗦,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