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誰之過

江翁聽到秦奮說有辦法幫助他們擺脫困境,不由得身子前傾,滿臉期待凝視著秦奮,渾濁的眼睛也迸發出光芒。

秦奮欠了欠身,躊躇半晌,好像還是有些為難,斷斷續續說道:“你家兒媳年少,怎麽可能一直守寡。我家主翁見過竇氏幾次,讚她賢淑溫婉。我去探一探我家主翁心意,如果竇氏能嫁到秦家,她有個好結果,你們祖孫也就有人接濟。”

江翁當即連連搖頭,道:“我家兒媳是好人家出來的,怎麽能嫁過去做小妾。不可,不可。”

秦奮口中嘖嘖,責備江翁不該這麽的就著急回絕了。他湊到江翁耳邊,耐心地說道:“你再聽我說下去。我家主翁身邊隻有大娘一人。大娘整日病懨懨,並不理家,竇氏嫁了過來,就與大娘一樣的,也是夫人。有秦莊主做女婿,你們何愁吃穿用度。”

秦奮覺著說服力似乎還不夠,眼珠轉了轉,忽的猛拍一下大腿,道:“秦家如今隻有女兒若雲。竇氏年輕,將來生下個男孩,扶正是早晚的事。竇氏娘家已沒有人了,你們就是她的娘家人,整個秦家莊園不就是你們的家了嗎。”

江翁聽了有些心動,猶豫著說道:“我這回去問問兒媳,她如果不願意,我們是不會逼迫她的。”

秦奮道:“那當然,是要自己願意的。再說我家主翁稱讚你家兒媳,是不是當真願意娶,我還不知道呢。我也是要去問問的。”說罷,命家仆取來兩斛粟穀和三百文錢,又借了他一匹青驢馱回去。江翁千恩萬謝。

秦奮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江翁回到家中,婆媳倆見借來了錢糧,很是欣喜,竇氏便去炊飯。

江翁悄悄拉過江媼,將秦奮的話說了一遍。江媼思忖半晌,默默流淚。

江翁歎了口氣,道:“兒媳是留不住的。”

江媼抹了下眼淚,道:“我是傷心兒子和孫子。”又哭了一陣,道:“如今也隻好這樣了,待會就與兒媳說罷。”

三人默默吃好飯,竇氏收拾了碗箸又要去績麻。江媼叫她過來,江翁將秦奮的話說了一遍。竇氏哭道:“好好的一家人,怎麽落到這般境地。”

江媼以為她是在埋怨兒子,分辯道:“川兒也是想著家裏的。”

竇氏哭道:“我也是好人家出來的,並不嫌貧,還有兒子在家中。你們怎能要我去做小妾呢。”

江媼心中亦是不忍,兀自抹淚。

江翁道:“川兒死了,家裏沒了頂梁柱。你也看到,沒有秦家接濟,日子是沒法過的。若你嫁到秦家,我們與孫兒尚有活路,不然一家四口早晚凍餓而死。我們老了,並無念想,隻是孫子可憐。”說罷老淚縱橫。

竇氏摟過兒子,嗚咽道:“我放心不下你們二老和大郎。”

江媼亦哭道:“川兒已經死了,我們也老了,唯一的念想就將孫子養大。”竇氏聽了更加傷心,抱著兒子不住流淚。

江翁道:“秦莊主為人仁德,你也是知道的。你嫁過去,有個好的去處,我們兩個老人和孫兒也有個好的依靠。”竇氏不語,隻是啼哭。

江翁估摸竇氏應允了,心裏倒是盼著秦奮過來說話。

過了幾日,天也放晴了,秦奮過來問話。江翁道:“秦家須央了媒婆提親,明媒正娶,一應禮儀不可以少。”

秦奮聽到江家鬆口了,飛也似的跑回去告訴秦簡。

秦簡大喜,他隻要娶到竇氏,百般條件都可應諾,忙不迭道:“這是自然的。她嫁到我家也就是夫人,起居飲食與大夫人一樣。”

次日,秦奮便與媒婆上門提親,幾天後又送去豐厚聘禮,商議擇吉日成婚。

吉日,秦簡新郎裝束,帶著浩浩****的迎親隊伍將竇氏接回秦家莊園。

秦家大院張燈結彩、賓朋滿座,秦簡與竇氏在眾人歡聲在行了交拜禮、對席禮。有使女捧來清水和帛巾,新郎秦簡將帛巾浸水擦拭臉和手,又將帛巾滌淨為新婦竇氏擦手、淨麵,是為沃盥禮,寓意一對新人以純淨之心開始新的生活。

眾人鬧哄哄大聲喝彩,秦簡興奮得腿一軟差點跌倒,虧得秦奮搶上一步扶住。他整了下衣冠,笑著招呼賓客入席。

秦大夫人譚氏待在樓上,麵無表情注視著秦簡與竇氏行“共牢而食,合巹而飲”的婚娶禮儀。

年方總角若雲被奢華喧鬧的婚典吸引住了,嚷著要下樓去,被譚氏連聲嗬斥,委屈的要哭。譚氏將她摟在懷中,回想當年父親的寵愛,以及往昔與夫君恩愛,不由得默默垂淚。

當晚,竇氏望著窗外明月,心中還是茫然。秦簡著人取來酒菜,自己端著上樓來,送到案前,竇氏不理。

秦簡道:“夜深了,夫人歇息罷。”

竇氏心裏苦楚,也是無奈,便和衣躺下。秦簡見她睡下,挨過去就要親熱。竇氏並不情願,擰過身子朝裏側睡。秦簡也不管她願不願意,隻顧掀開禪衣。

竇氏躲他不過,歎了一口氣,也便放軟了身子。秦簡大喜,扳將過來親了一下,讚道:“好個美嬌娘。”心下愛極著力奉承。到了這般境地,竇氏也就任他癲狂。

第二日起來,秦簡吩咐全家上下,一概稱呼竇氏為“小夫人”,竇氏終於認命。

一年後,竇氏生子。又一年後,大夫人譚氏病故,秦簡將竇氏扶為正室,秦宅上下呼其夫人。

竇氏嫁到秦家後,曾回江家看望翁媼和大郎,後來生了小兒便無暇走動了,心想秦簡也會看顧。不料一年後聽聞江翁與江媼雙雙離世,大郎也不知所終。竇氏又傷心又氣憤,就去質問秦簡。秦簡說道,江翁與江媼本來身體就不好,兒子死後,終日憂傷,便一病不起,相繼亡故,大郎無依無靠,被江家族人收養了。

竇氏哭道:“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秦簡辯解道:“那時你懷有身孕,醫者說要靜心養護,所以沒告訴。江家翁媼患病,我也請了醫者去診療,隻是油盡燈枯,回天無力。那收養大郎的江家族人,我也給了許多錢糧。”竇氏嚶嚶啜泣,再無笑顏。

窗外一陣秋風掠過,攪動樹葉嘩啦作響。當年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竇氏抬手拭去眼角的淚。這時聽得小兒的哭鬧聲,使女過來道:“夫人,小公子吵著要與你一起睡”。

竇氏摟過小兒,心中默念:“秦簡,你到底是我的恩人呢還是冤家啊。”

月光斜著照進臥室,將她長長的身影印在莞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