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內外交困

馮子都接過範明友遞來的畫仔仔細細反反複複看了幾遍,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淡淡說道:“我也看不出什麽意思。”

霍禹寬慰道:“慢慢看,慢慢看,總歸會琢磨出什麽意思的。”

霍雲嗤笑一聲,道:“等琢磨出來什麽意思,也許已經沒意思了。”

馮子都眼皮跳了一下,臉色越發陰沉。

霍禹覺察到馮子都的不悅,正想著如何化解尷尬,這時家仆端來了酒食,他便起身安排擺盤,屋裏的氣氛也隨之輕鬆了起來,眾人相互招呼著喝酒吃肉。

馮子都並未動箸,隻是淺淺地呡了口酒,待眾人吃飽喝足了,他還是麵無表情跽坐著。

範明友抹了抹嘴,道:“馮君,你看淳於幾那事怎麽辦?”

馮子都也不說話,待家仆將杯盤箸收了,眾人安靜了,才正襟危坐,緩緩說道:“我們霍家,當下雖然頗為風光,實則內外交困。”

他抬眼掃視了一遍眾人,將眾人沮喪的神態盡收眼中,又緩緩說道:“內困者,淳於幾也,外困者,魏相也。”

“魏相?”範明友不解地問道。

霍禹側過身湊近他,道:“你這幾日在外不知道,魏相一直攛掇皇帝削弱霍府的權勢,前日皇帝下詔廢止了霍山的尚書先啟副封之權。”

霍山插嘴道:“魏相與霍府心存芥蒂,有怨恨的。”

範明友對那段往事不甚明了,聽了霍山述說,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年魏相任河南太守治郡頗嚴,丞相田千秋的兒子為洛陽武庫令,是他的屬下。後來田千秋死了,他兒子擔心沒了依仗,萬一犯錯就會被魏相治罪,於是棄官而去。霍光與田千秋關係甚密,得知此事,認為是魏相心胸狹窄,排斥異己,對旁人說道,這個河南太守見丞相不在了就排斥他的兒子,實在是太淺薄了。後來找了個借口將魏相關進廷尉獄,到了冬天遇大赦才出來。

霍禹一臉憂愁:“當下對我們霍家威脅最大的就是這兩個人,淳於幾和魏相,都可能置我們於死地。”又歎了口氣:“這如何是好。”

霍山恨恨道:“如今丞相當權,又受到皇帝的信任,將大將軍在世時製定的法令全部更改。之前有儒生上書指責我們霍家驕橫霸道,言詞激烈,都被我壓下沒有呈奏。現在皇帝讓中書令把這些書文直接取走,並不通過尚書台,明擺著就是不信任我們。”

眾人神色戚然,一時無語。

馮子都幽幽說道:“淳於幾不足懼,魏相不足懼。皇帝終究是皇帝。”

眾人都聽不明白,但看著馮子都旁若無人的模樣,也就沒人發問。

範明友細細回味,似有所悟,抬頭看了馮子都一眼,馮子都也正好看過來,兩道目光交匯。

範明友驚訝地發現馮子都的眸中竟有一絲笑意。他還在揣度這笑意有什麽含義,卻聽到霍山大聲說:“先把淳於幾殺了,然後再對付魏相,以我們朝廷的勢力,皇帝也奈何不了。”

馮子都頭也沒抬,似是自言自語:“皇帝也奈何不了。嗬嗬,皇帝也奈何不了。”說著就站起身來,在一屋人詫異的目光中,負手慢慢踱出內屋。

霍雲忽的一下站起,指著馮子都的背影,嘴裏嘖嘖嘖,很不屑地說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誰不會故作玄虛啊。”

霍禹揚手招呼他坐下,道:“我們先來議議。”

霍雲氣呼呼地說:“有什麽好議的,遇鬼殺鬼,遇神殺神。”

範明友聽了很無奈,瞥了他一眼,道:“我們做這些事都是為了避禍,不是去惹禍。”

霍禹道:“明友說的很對。我們隻為避禍,行事要有分寸。”

霍雲還是不服氣,道:“大將軍薨了。當下皇帝親政,如果知道許平君之死是霍家所為,他還會忍氣吞聲嗎?是禍躲不過的。”

眾人都沉默了,各自想著心事。過了一會,範明友抬頭掃視了一圈,字斟句酌地慢慢說道:“淳於幾是重罪疑犯,不過他得案宗已送至廷尉。如果殺了他,必然驚動廷尉府,就會追究下去,後果難以預料。”

他想了想,又說道:“現在也就我們這些人知道淳於幾的身世,外界並不知曉。一旦弄出事來,廷尉府就會查個明白,淳於幾的身世就會被世人知曉,就會有人聯想到淳於衍,許平君之死的往事就會翻出來,皇帝也會參與進來。這樣的話,我們就沒法控製局麵,想遮掩的事情反而昭示於世人。

“再說,我們還沒拿到符傳,事情鬧大了,說不定就被別人找到了。”他下意識的提高了嗓門。

霍禹沉思良久,仰天長歎,無力地說道:“霍家三朝權貴,難道就湮滅在我們手中。”

範明友看了他一眼,心想,霍府的當家人也這般懦弱,那還有半點大將軍當年睥睨天下的氣魄,看來霍家沒落也是早晚的事。

轉念又一想,大將軍在世時對我厚愛有加、委以重任,又招我為婿,這般知遇之恩,何以為報。如今霍氏內外交困,我卻難以守護,豈不是辜負了大將軍的期望。

刹那間,他這麽一個曾經剛毅勇武的漢子,竟然也愁緒滿懷,潸然淚下。

霍禹瞥見他這般表情,甚是詫異。範明友覺察到了,揉了揉眼睛,掩飾道:“剛才忽然想起西域的一位故人,心中哀傷。”

霍雲不滿地說道:“現在什麽時候了,還去想什麽西域的故人。”

霍禹皺起眉,用責備的目光掃了霍雲一眼,旋而轉過臉微笑道:“明友,你這次去朔方,很是辛苦,回來也沒歇息,便過來商議,為了霍家也是盡心盡力。”

範明友漠然道:“我也是霍家人。”

霍山聽了這話活躍起來,道;“皇帝也是霍家女婿,太後更是霍家外孫女,都是霍家人,我們是不是在自己嚇自己啊。”

範明友心中長歎,霍山,你貴為樂平侯,領尚書事,怎麽還是這般幼稚。他似乎漫不經心地說道:“樂平侯,你是應該知道皇帝曾下詔求微時故劍之事。”霍山頓時語塞。

霍禹打斷了他們的話,問道:“明友,你說說我們該怎麽辦”

範明友略一思索,道:“淳於幾可能就像我們剛才分析的,符傳並不在他身上,而且對姑母做的事也是一無所知。不過,經過這番變故,他也許會猜出些什麽。這次他帶罪赴長安,九月十五日到廷尉府候審,隻要進了廷尉府牢獄,我們就容易動手了。現在不過八月下旬,在這期間,我們不必驚動他,但盯住他的一舉一動,若有異常,再行處置。”

霍禹點頭讚同,道:“於我們威脅最大的就是那張符傳,能找到那張符傳最好。不過,無論找到還是沒找到,淳於幾到了長安,就要讓廷尉府定他罪名,將其斬首,以絕後患。當下,我們還要對付魏相,不然他繼續攛掇皇帝,打壓我們的朝中勢力。”

眾人點頭稱是,霍山問道:“怎麽對付那個魏相?他可是皇帝身邊的寵臣啊。”

霍禹微笑道:“皇帝身邊還有寵臣。”眾人不解,他便提示:“還記得趙廣漢來討要孔雀時,馮子都是如何說的。”

霍山歪著頭努力回憶,猶豫著說道:“他是說借刀殺人。”忽而恍然大悟,道:“讓那個人殺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