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挑唆

“什麽這個人那個人的。”範明友一臉疑惑。

霍山又興奮了起來,手舞足蹈地說道:“昨日丞相府朝會,京兆尹趙廣漢與魏相懟上了,你們沒看到,都恨不得吃了對方。”

範明友這才聽明白了,道:“這兩個人對霍家而言都是禍害,兩敗俱傷是最好的。那個趙廣漢有能力也有野心,就是性情太過暴烈了。”

霍禹問道:“你與他相熟?”

範明友道:“當年我為度遼將軍率軍進擊匈奴,趙廣漢作為潁川太守也率領一支軍隊,跟隨蒲類將軍趙充國出征匈奴,我與他有過交往。”

霍禹一拍案幾,叫道:“太好了,你就尋個機會與他交往,攛掇他爭奪相位,若能將魏相廢黜最好。趙廣漢沒有什麽謀略,好對付。若是趙廣漢敗了,於我們也沒什麽傷害。”

範明友點頭應諾。

範明友已被撤了未央衛尉,任光祿勳,回長安後也閑了下來,這日他去東市閑逛。

東市一如既往的熱鬧,他走走看看,經過一家酒舍,卻見是一個年少俏麗的西域女孩當壚沽酒。

西域小姑娘內著一件長襟衣衫,腰係兩條對稱的連理羅帶,外罩一件袖子寬大、繡著合歡圖的短襖,身姿婀娜。

她頭上戴著藍田美玉做的首飾,發簪兩端掛著兩串西域大秦寶珠,一直下垂到耳後。在明媚秋光的映襯下,小姑娘流光溢彩,愈發豔麗動人。

範明友曾駐守西域多年,見這小姑娘倍感親切,才要上前搭話,街上人群忽然**起來。

他轉身察看,隻見一夥少年郎慌慌張張四下逃散,後麵有許多捕役手持孑盾舞著哨棍追過來。有幾個少年跑著跑著,居然還取出彈弓朝後射出,也有一些跑得慢的,被捕役揪住一通猛揍。

範明友好奇地停下腳步看熱鬧,不一會,一群京兆府捕役簇擁一輛四麵敞露的雙駕軺車過來。

範明友認出車上端坐的正是京兆尹趙廣漢,便揚手喚道:“趙君。”

趙廣漢聞聲轉過臉,認出是範明友,也揚手笑著招呼,著令車夫停車。他下了車過來,兩人相擁,也是行伍做派。

趙廣漢道:“有些日子未見將軍了。”

範明友笑道:“我前些日子休沐,今日出來走走,正好領略趙君風采。”

趙廣漢擺擺手連說“愧不敢當”,又關心地問道:“將軍休沐,可是身體不適?”

範明友道:“沒有不適,隻是忽起念舊之懷,便休沐幾日,去見一些曾在西域的故交而已。”

趙廣漢感慨道:“當年我等走馬西域,但見長河落日,大漠孤煙,何等壯麗。”他眼神朦朧,似乎沉浸在往昔崢嶸歲月中。

範明友笑道:“長安亦壯麗,隻是風景不同而已。”又環顧四周,問:“趙君,這是怎麽回事?”

趙廣漢回過神來,憤恨地說道:“這些人都是紈絝子弟,實乃無賴惡少,整日遊手好閑,尋釁滋事,我就不信治不了他們。”

這時捕役已將那群少年郎抓獲,搜出許多彈弓、彈丸,拿了過來。趙廣漢鄙夷道:“你看看這些無賴惡少,居然喜歡聚眾彈射鳥雀,也太無聊了。這本事外不可以禦寇,內不足以禁鼠。”

範明友聞言哈哈大笑,恭維道:“當年你為潁川太守,以反間計擒獲郡中盜賊予以正法,威名四播,連匈奴人也畏懼你。皇上委以京兆尹,適得其所。”

趙廣漢雖然口稱“忝居其位”,卻也難掩得意之色。

範明友拱手道:“趙君有公務在身,不便打擾,我這就回府了。”

趙廣漢喚過京兆府衙吏關照了幾句,拉住範明友,道:“我也回去了,你的府邸與京兆府都在尚冠裏,我送你回去吧。”

範明友笑道:“有勞趙君了。”心想巧也不巧,正要找機會與他套近乎,機會就來了。

趙廣漢哪裏曉得範明友的心思,道:“你我還客氣什麽呀。”說著將範明友推上軺車,自己也上了車。

雙駕軺車載著兩人朝尚冠裏駛去。微風和煦,趙廣漢左顧右盼,擺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樣。

範明友暗自好笑,仿佛漫不經心地說道:“魏丞相也曾讚你治郡有方,實為能吏。”

趙廣漢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他算什麽。”

範明友驚訝地看著他。

趙廣漢也不掩飾,道:“其實丞相與我,水與火也。”

範明友故作不明白,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趙廣漢道:“你前些日休沐也許不知道。我查處了貪贓枉法的東市市長蘇賢,誰曾想蘇賢有厥心疼痛之疾,竟死在京兆獄中。魏相便在皇上麵前告我的狀,說我戕害無辜。”

“皇上可降罪與你?”範明友關心地問道。

趙廣漢得意地說道:“皇上降旨,隻是減我一等俸祿。魏相是想奪我京兆尹之位,哪有那麽容易。”又咬牙切齒道:“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早晚奪了他丞相之位。”說罷驚覺失言,瞅了範明友一眼,發覺範明友似乎讚同的點點頭。

範明友聽了這話,心裏咯噔一下,暗忖你倒是不加掩飾。於是,作出理解的表情,有心再拱一把火,挑撥道:“丞相深得皇上信任,奪他之位不那麽容易吧。”

趙廣漢已然將範明友作為知音,道:“他若犯法落在我的手裏,定然饒不過他。”

範明友嗤笑道:“他一個丞相豈會公然犯法落在你的手裏,打架鬥毆?偷盜搶劫?真有犯法之事,也是極其隱秘。除非你在他府中有耳目,不然怎麽可能知道。”

趙廣漢瞪大眼睛看著範明友。範明友倒是被他盯著心中發怵,勉強笑笑。忽的,趙廣漢猛拍一下車闌,叫道“知我者果然是範兄啊,我已經派細作去了——”說到這裏,趙廣漢似乎覺得不妥,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範明友這才鬆了一口氣。心中竊喜,暗想趙廣漢是個精明之人,他已經派了細作去丞相府,那麽,這兩家也就杠上了。於是他不再言語,驀然發現車已經走過家門。

車夫聽到趙廣漢猛拍車闌,不知何事,拽緊韁繩將軺車停下。趙廣漢這時也覺得有些失態,板起臉斥責車夫怎麽將車停下來。

範明友道:“我已經到了,正好下車。”

趙廣漢抬頭看了一下四周,發覺錯過了範府,吩咐車夫將趕緊將軺車轉回去。範明友攔著不讓回轉,下了車拱手笑道:“趙兄,在此告辭了。”趙廣漢還是很過意不去的模樣,示意要將他送回府,範明友連連擺手,兩人也就作揖道別。

望著趙廣漢的軺車漸漸遠去,範明友心中笑道:“大功告成。”負手朝自家府邸走去。驀地,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恥了,當年引以為豪的浩然正氣,而今**然無存,仰麵遙望蒼穹,心中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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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後院內屋,魏相盤坐席上,麵前放了一張食案,上麵擺了些酒菜。魏夫人見他悶悶不樂,也不多問,吩咐使女趕緊端來酒菜。

魏相小口呡著酒,魏夫人坐在一旁,拿起一隻空碟,夾了幾片膾鯉魚,蘸了些椒醬,推到魏相麵前,道:“年紀大了,多吃魚多吃蔬果,少吃肉,對身體好。”

魏相嘴裏還嚼著炙肉,道:“魚有多貴啊。”

“貴就貴唄,錢留著幹嗎。”

魏相微笑道:“這不似夫人的做派啊。”

“老了,想明白了。”

魏相驀然想起件事,放下杯箸,神情嚴肅地說道:“夫人,有個事你也需知道。京兆尹趙廣漢與我有些齟齬,這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所以你吩咐一下府裏的人,在外謹言慎行,不要招惹京兆府。”

魏夫人詫異地看著他,問是怎麽回事。魏相便把東市市長蘇賢之死以及皇帝如何處置說了一遍。

魏夫人憤憤不平,道:“冤死一個人,就降一級俸祿。”

魏相道:“所以趙廣漢越發持寵驕橫了。”

魏夫人撇撇嘴,不屑地說道:“你一個丞相,還怕他一個京兆尹不成。”

魏相無奈道:“不是怕不怕。此乃地頭蛇,誰知道什麽時候出來咬你一口。”

魏夫人若有所思,道:“這倒也是,我們要提防著。”過了半晌,她一拍大腿,道:“我有個好主意。”

“嚇我一跳,你能有什麽好主意。”魏相不以為然,又呡了一口酒。

魏夫人不管他是什麽態度,自顧自說道:“我們派細作去京兆府,這樣趙廣漢的一舉一動我們就都知道了,也就不怕他了。”說罷自己也很得意,給魏相的酒杯斟滿了酒。

“此非君子所為。”魏相端起耳杯呡了口酒,想也沒想馬上否定。

魏夫人將酒壺往案上一砸,吼道:“什麽君子小人的,你忘了關進廷尉大牢的日子了。這事你也不用管,知道了就好。”

魏相賭氣道:“我就不想知道。”

“那你知道了就當作不知道。”魏夫人兩眼瞪著魏相。

“好,好。我知道了,就當作不知道。”魏相隻得應允。魏夫人這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