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陰差陽錯

淳於幾原本計劃出了朔方後走秦直道,先到西河郡,沿長城至上郡,經北地,然後從左輔都尉進入長安。

可是,昨日誤殺了霍府信使,他擔心霍府會派人追捕,就不敢走大道。問了樵夫,說有小道可通上郡,不過那道上常有販私鹽的馬隊,需加小心。

朔方南有金連鹽澤、青鹽澤,多出鹽,鹽大而青白,謂之青鹽。當地官府置鹽官主鹽稅,而私販則獲利豐厚,因此走私青鹽也是屢禁不止。

淳於幾謝過樵夫,與其華商議後決定還是先走小道,待到了上郡,離朔方遠了,再找兩匹快馬沿官道直奔長安,並不會耽誤時辰。

惦記淳於幾的豈止是霍府的人,心地單純的秋仟這幾日也一直記掛著淳於幾。

這兩人在郡獄裏一見如故。秋仟覺著淳於幾為人善良、學識豐富,於是有心結交。

那日從郡獄出來後,秋仟提出搭伴一起去長安,淳於幾想著還要回一趟庵廬,一則與老前輩華醫師告別,二則去尋回青釭劍,便讓秋仟先行一步,自己隨後趕來。

秋仟隻好應允,他算了算行程,覺得時間還是很寬裕的,便沿官道而行,不幾日來到了西河郡治平定縣城。

平定縣城坐落在晉陝大峽穀,東望是奔騰不息的黃河,西去是綿延起伏的山丘。

縣城並不大,順著官道進入城門,便是寬敞的大街。這裏也是北疆進入中原的要害之地,商賈販客絡繹不絕,因而頗為繁華。縣城真正熱鬧之處是在東麵的黃河崖岸,東街多重樓,有酒肆、飯莊、客舍、銅鐵鋪等,行人如織。

秋仟進縣城時已過辰時。這幾日途徑窮鄉僻壤,困苦不堪。進了城後,他便直奔東街,尋了一家整潔的飯莊進去。

掌櫃瞧他公子哥的模樣,殷勤地將他招呼到樓上。樓上已有幾桌食客,掌櫃將他引到窗闌邊,秋仟也不客氣,說有好酒好菜隻管端上來。掌櫃滿臉堆笑下樓去安排。

秋仟靠窗坐下,放眼看去,黃河之水奔騰而下,轟鳴聲在峽穀中回**,濁浪排空,甚至能感覺到有水花濺到臉上。他愜意地伸直腿,雙手枕在腦後,閉上眼靠著牆,任憑那濕潤的山風來回吹拂。

酒舍夥計端著棜案上來,將醴酒、炙肉、幾樣新鮮小菜、蒸餅以及碟、箸,一一擺放食案上,頓時香氣四溢,說了聲:“公子請慢用。”便退了下去。

秋仟乃富商人家出身,並未受過許多苦楚,雖然在牢裏待了幾天,也就是環境差了些,還沒覺著怎麽苦,就被放了出來。不過,這幾日行路艱難、食宿無常,倒覺得又苦又乏。

他望著擺滿食案的佳肴,頓時食指大動,隻顧埋頭猛吃。待酒足飯飽愜意地抬起頭來時,發現對麵坐著一個中年食客,案上隻蔥湯、鹽菜、麥飯,一邊吃著一邊不住地打量他。

秋仟見這人短衣大袴,戴著赤幘,腰間扣一把環首刀,貌甚英武又不失敦樸,心中忖道:“這就是坊間傳說的遊俠吧。”自己已經吃好了,便起身下樓,才走到樓梯口,忽聽一聲低喚“淳於幾”。

他離開朔方後,一直記掛著淳於幾,聞聲迅疾回身看去,店堂裏還是那幾個食客,並無淳於幾。他心中疑惑,又查看了一遍。那遊俠也抬起頭,與他對視片刻,才將目光移向別處。

秋仟下樓會鈔後,心裏還在想剛才的事,莫不是惦念淳於幾,出現了幻聽?他自己覺得這事有些離奇,搖頭欷籲。

出了飯莊已是午時,他也不想趕路,便尋思找一家客舍住下,於是在街上一路走一路看。經過一個鞋攤時看到有雙胡靴,做的很結實。他拿起摸了摸,正要問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看去,卻是飯莊裏見過的那個遊俠。

他與這遊俠並不相識,所以感到很意外,便轉過身,用疑惑的眼神注視著遊俠。

遊俠低聲道:“你跟我走。”

秋仟覺著這人莫名其妙,回道:“我又不認得你,幹嗎要跟你走啊。”

遊俠沉下臉,加重語氣道:“跟我走。”說著右手按在了腰間的環首刀上。

秋仟不知這人要幹什麽,心忖也許是來劫財的,於是也不與他糾纏,拔腿就逃。

那遊俠沒料到他說了一句話就跑了,也沒多想,發力追了上去。秋仟見他追來,越發認定是來搶錢的,跑得更起勁了。

秋仟一個公子哥,哪裏跑得過這麽一個壯漢。他氣喘籲籲一麵跑一麵朝後張望,眼見就要被追上了,心中越發焦急。

他覺著力氣都要用完了,兩條腿也開始磕磕絆絆,忽而靈光一閃,故意猛跑幾步,然後突然停下,雙手緊抱著頭蹲在地上。

遊俠眼見就要追上了,發現他又在加速了,便發力追趕,待看到秋仟蹲下時,已經衝到了他跟前,倉促間收不住腳,絆在他身上懸空向前摔去,砸起一蓬塵土。等他從地上爬起,街上已經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

秋仟也不跑了,高聲喊道:“你這賊人,光天化日竟敢搶人財物。”看熱鬧的人聽了都指指點點,有人喊著報官。

這東街上本來就有縣衙捕役巡查,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他們馬上就趕了過來。

秋仟說是搶錢,遊俠說是誣陷,捕役不由分說,將兩人都枷了帶往縣衙。

縣令正在小憩,被吵醒了心中很是不悅,隻得傳令升堂,先問堂下何人。

秋仟不敢說是朔方囚犯,隻說是讀書人遊學四方。

遊俠聽他自報姓名秋仟,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皺起眉頭看著他發呆。秋仟狠狠瞪了他一眼,那遊俠才回過神來,自報姓石名敢先,乃習武之人,來此尋師訪友,並未搶人財物。

縣令打著哈欠道:“你倆誰是誰非,本縣自會斷明。不過當街鬧事,便是有罪,先各打二十杖。”

秋仟和石敢先大驚失色,一齊叫道:“憑什麽打我。”

縣令哼了一聲:“就憑你們當街鬧事,該打。”

這時,衙門外連滾帶爬進來一個老翁,連聲喊冤。縣令一臉詫異,問道:“你是何人。”

老翁道:“老朽乃秋仟的父親。”

秋仟沒想到會這個地方見到父親,很是驚訝。他離家出走時,並未告訴家裏人他要去哪裏。

這時,他叫了聲“阿翁”,委屈的眼淚都掉下來了。秋翁努努嘴,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縣令道:“你是秋仟的父親?”秋翁使勁點頭。

縣令拍了下案幾,厲聲道出:“既然你是他的父親,我還要問你個教子無方之罪。”

秋翁仰著臉,賠笑道:“尊縣在上,小兒雖然頑劣,但安分守己,今日之事,或有冤屈。”

縣令道:“大漢乃法治社會,本縣自會主持公道。他們兩人孰是孰非暫且不論,但當街鬥毆,擾亂治安,這個罪責逃不掉的吧。”

秋翁道:“尊縣在上,老朽先替小兒賠罪。不過小兒手無縛雞之力,怎麽會當街與這大俠鬥毆呢?小兒是冤枉的。”

縣令探出身,麵帶譏笑,說道:“你說冤枉就是冤枉了?”

秋翁趕忙辯解道:“尊縣明察秋毫,老朽那敢擅揣啊。隻是替小兒申辯而已。”說罷兩眼直盯著縣令,先伸出一根手指,張嘴無聲,似乎在說一百,然後雙手十個指頭張開,正反翻了翻,搖晃著示意。

縣令見他這舉動先是迷惑不解,馬上恍然大悟,臉上作出不屑的表情:“想賄賂我,當我沒見過世麵啊。”心裏卻在盤算,這一個手指一百錢,十個指頭是一千錢,翻了翻,那就是二千吧。

二千錢的**還是很大的。於是,他沉吟著說道:“縣衙捕役先前也報知,是那個、那個石敢先當街偷盜財物,你兒隻是自衛,是——,是無辜的。嗯,無辜的。”

秋翁大喜,磕頭道:“尊縣明鑒。”

縣令吩咐衙役:“將那小兒放了,這個石敢先呈強耍橫,杖二十。

石敢先傻了,一時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