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意外

淳於幾腦子一片空白,木偶似的從門後背陰處慢慢走出,屋子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使女凝視許久,終於確定這是一個貌似書生的大活人,並非凶神惡煞,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霍府信使醉醺醺的意識模糊,倒也不害怕,隻是沒弄明白屋裏怎麽會出現一個書生。

他滿嘴酒氣,直著脖子喊道:“你什麽人,大膽。”說完就當這人是空氣,不再理睬,轉身踉踉蹌蹌撲向使女。

使女躲著他,左閃右閃,竟然轉到了淳於幾身後。

霍府信使醉眼朦朧,指著淳於幾吼道:“你閃開”。

淳於幾也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瞧著這個醉鬼醜態,又有些同情那使女,心中猶豫,一時站著沒動。

使女躲在著他身後,霍府信使撲了過來,她就繞著淳於幾轉。霍府信使撲了幾次,都被淳於幾擋住了,也是惱了,舉起拳頭就朝他打去。

淳於幾挨了幾下打,覺著這動靜鬧的有些大了,既慌張又害怕,心想還是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便下意識抽出利劍對著霍府信使,低聲恐嚇道“別過來,別過來”,就往門口挪去。

他以為霍府信使看到利劍會害怕後退,可這時霍府信使頭暈目眩,手腳都不聽使喚了,哪裏還會在乎他的威脅,醉醺醺的雙手隻管胡亂捶打。

淳於幾不想真的傷到他,隻好往後退,不期靠到了一個溫軟的身體。他一激靈,本能地朝前邁了一步,怎想腳底不知是絆了還是打滑,一個趔趄竟然朝前撲去,手持利劍可巧刺進了霍府信使胸膛。

霍府信使哼了一聲,緩緩跪下。

淳於幾嚇得趕緊抽出利劍連連後退。

那人身子一軟,雙膝跪地撲咚一聲倒在他麵前,抽搐幾下便不動了,一汪殷紅的鮮血慢慢溢開。

淳於幾懵了,也不敢再看,跌跌撞撞跑出屋去,癱坐在牆角。

他感覺胸悶氣急,便撫著胸大口喘氣,心中不停地叫道:“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許久,他才稍稍平靜了一些,抬起頭,冷不防眼前竟然有個人影,嚇得又跳了起來,雙手握劍,不住的哆嗦。待看清是那使女,才鬆了一口氣,坐到了地上。緩過神後,問道:“姑娘,你怎麽來了?”

使女低聲道:“你殺了太守的賓客。”

淳於幾慌忙辯解:“我不是故意殺的,是個意外,意外。”

使女道:“不管是故意還是意外,人死了。”瞥見他手中利劍隱隱泛著寒光,卻無一絲血漬,暗暗讚道,好鋒利的寶劍啊。

淳於幾神情恍惚,兩眼無助的盯著遠處,不住搖頭歎氣。

這時,兩人聽到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直奔後院而來。淳於幾還在發愣,使女將他一把拉起,低聲說道:“快走啊。”

他的神經已經繃得緊緊的了,聽到“快走”兩字,也沒猶豫,利劍入鞘一躍而起,翻牆跑了。

不知跑了多久,感覺已經離太守府很遠了,他才停了下來,看一下周圍,似乎是個荒草雜樹叢生的小山丘。

夜空中有幾顆星星閃爍,山風很凉,秋蟲斷斷續續地鳴叫著。他找了一處背風的土溝,蜷縮著身子鑽進草叢,倦意便一陣一陣襲來。

這一晚經曆了太多事,他也是身心疲憊,默念道睡會吧,興許隻是一場噩夢。

清晨,淳於幾被清脆的鳥鳴聲喚醒,睜開眼看去,天藍得沒有一絲浮絮,身邊草叢被山風拂過,似水波一般**漾開來。一滴露水落到他唇邊,舔了下,涼涼的。

他仰麵躺著,拔了根草芯銜在嘴裏,雙手枕在後腦勺,懶洋洋的嚼著。

忽然,眼前出現一個人影,逆光而立,身姿曼妙,雖然眉目看不分明,卻能感覺一束清澈目光投來。

他心中詫異,便撐起身子,眨了幾下眼睛,依稀覺著麵前站著的姑娘像是昨夜太守府的那個使女。

姑娘呡著嘴,眯起一雙嫵媚的眼睛,笑吟吟看著他。他以為是幻覺,坐起揉揉惺忪睡眼再看,還就是那個俏麗的使女。

使女款款施禮道:“小女子其華,問公子安好。”

淳於幾一下子跳了起來,斂容還禮道:“小生姓淳於名幾,問姑娘安好。”

其華呡嘴一笑,嗔道“你昨晚跑得好快哦。”

淳於幾臉麵一下子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其華打量了他一番,又說道:“你這人雖然木訥,手腳倒也靈活,這麽高的圍牆一下子就翻過去了。”

淳於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我學過武藝,那時也是急了,不知怎麽就翻過去了。”

其華恍然大悟:“這便是人們常說的‘狗急跳牆’。”

淳於幾連連點頭:“是這樣的。”

其華聽著好玩,瞟了他一眼,忍不住掩嘴而笑。

淳於幾這才回過味來,哭笑不得,抬起頭裝作看天。

其華瞧他這模樣,心裏好笑,也不言語,隻是看著他。

淳於幾越發局促,為了掩飾窘態,訕訕問道:“後來你去哪了?”

其華道:“你跑得那麽快,我又追不上,隻好先躲一躲,然後出城,就在這裏看到你了。”

淳於幾聽出她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才想說話,發現她笑起來很好看,不由得呆了。

這時天已大亮,其華問:“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淳於幾道:“去長安。”

其華高興地一拍手,道:“我也是想去長安的,我有個姑媽在長安。”

淳於幾猶豫了一下,道:“其華姑娘,我是朝廷疑犯,現在是去長安廷尉府候審的。”

“我聽說郡獄有十個疑犯自己去長安歸案,原來你也在其中啊。”其華驚訝地嚷道。

“是呀,所以你不能與我一起去。”

其華隻是默默看著他,並不言語。淳於幾被這柔和的目光擾得神不守舍,側過臉避開她的視線,無奈地說道:“好,好,我們一起走,一起去長安。”

其華恨恨道:“你將那霍府信使殺了,我還有活路嗎。不跟著你,你說我去哪裏?”

淳於幾右手伸入左手衣袖,摸索了一陣,華醫長給他的馬蹄金還好好的揣在裏麵,便鬆了一口氣。

其華睜大眼睛,好奇地問:“你在幹什麽啊。”

淳於幾老老實實答道:“我估摸一下我們倆去長安的盤纏夠不夠。”

其華聞言笑彎了腰,旋而又板起臉嬌嗔道:“誰與你是我們倆,我自己有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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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上太守官邸亂了好一陣。官邸的仆役聽到後院有異常響聲,就進去巡查,結果發現霍府信使躺在血泊中,已無氣息。

範明友和任宣聞訊匆匆趕來。範明友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傷口,又問屋裏少了什麽東西。曾一箭四下搜看,回稱少了青釭劍。

範明友站起說道:“他是被青釭劍刺死的,你看這傷口緊收,血淤體內,極快的一劍刺心。”

曾一箭道:“是淳於幾殺的吧,應該是來尋找帛畫的。”

範明友點點頭,不過他也有點疑惑,覺得淳於幾並非嗜血之人,為找幅畫也不至於殺了霍府信使。

任宣還沒從驚恐中回過神來,語無倫次地嘟囔著:“怎麽辦,怎麽辦”。

範明友安慰道:“太守不必驚慌。”

“死的可是霍府信使啊,霍府追究下來,我可怎麽辦。”任宣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

範明友滿不在乎:“沒什麽了不起的。這人不過是霍禹乳母的兒子,死了便死,你好生把他葬了也就是了。”

任宣這才安下心來。他對霍府信使無甚好感,聽範明友這麽一說,就吩咐仆役清理後院。

兩人又回到中堂坐下,燈影闌珊,範明友也不言語,歪著頭發呆。任宣本來還想與他說話,見這模樣也就作罷,陪著一起發呆。

範明友似乎想明白了什麽,將曾一箭等人叫了進來,吩咐道:“你們等天亮了就啟程,從這裏去長安也就幾條道,你們分頭去追,一旦追上淳於幾,跟著就是了,若非不得已,不許傷害。”

曾一箭遲疑了一下,道:“有幾個弟兄不曾見過淳於幾,分頭去追,隻怕認錯了。”

範明友不耐煩了,道:“你與他們描述一下便是了。”

曾一箭應了聲“喏”,帶人退了出去。

任宣忽然想起後院的那個使女如人間蒸發一般,蹤跡全無。思忖是不是要與範明友說說,又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