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釋疑

秋翁經商多年,諳於世故,瞅了一眼石敢先,心想,這般人物也是不可得罪的,於是又喊道:“老朽還有話說。”

“還有何事。”縣令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問道。

秋翁賠笑道:“這位大俠與小兒或有誤會,不敢勞煩縣衙,這二十杖我也願意以錢贖罪。”說罷又是十個指頭翻了翻,一百錢一杖,二十杖二千文。

縣令心中樂翻了,默念道,“太好了,太好了,就這麽折騰一下,進項四千文,多來幾個這樣明事理的人就好了。”表麵上還要顯得很為難,思忖了半天,才說道:“按律這等事是可以以錢贖罪的。既然原告提出撤案,本縣應允了,你們倆都走吧。當好自為之,若再犯案,定然嚴懲不貸。”

秋翁後來得知,平定縣令秩俸五百石,也就是月穀四十斛,值錢五千文。

三人出了縣衙,石敢先自顧自走在前麵。秋翁心忖,這般遊俠可是得罪不起的,最好趁現在的機會,趕緊化解嫌隙,便追上幾步攔住石敢先,連連作揖,賠笑道:“小兒不懂禮數,老朽替他賠不是了。時辰也不早了,還望大俠賞臉,一起用些膳食。”

秋仟跟在後麵聽到,一臉不屑,秋翁趕忙把他擋在身後。

石敢先見秋翁態度謙恭,尋思若不是他出錢,那二十下板子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呢,便順勢還禮,道:“老丈客氣了。”

秋翁見他願意受邀,欣喜道:“大俠請。”

石敢先猶豫了一下,道:“我還有些事要辦,你們先去,待會兒我再過來。”

秋翁見他說得誠懇,點頭道:“那你先去辦事,我們就在這——”,他環顧四周,看到街邊有一家頗為豪華的酒樓,門旁飄揚著“聽濤閣”招幌,便說道:“就在這‘聽濤閣’恭候大俠”。

石敢先拱手道:“煩勞老丈了。”

秋翁父子上了樓,秋翁便問秋仟,剛才為什麽與石敢先起衝突,到底是怎麽回事。秋仟也莫名其妙,說不知道石敢先為什麽要找上他。

秋翁心中疑惑,看樣子秋仟也是不知情,就想等石敢先來了,再探探口風。

他於是放下這事,衝著秋仟說道:“自打你走了後,你阿婆、阿母都要急瘋,催我一定要出來尋你。我一路打聽追到五原,你卻去了朔方。追到朔方,你倒好,被抓到牢裏去了,還是偷盜軍械的大罪。才要到牢裏探望,又被放出來了,還沒來得及找你,卻跑到這裏來了。”

秋仟滿不在乎:“我也奇怪你怎麽會在這裏,原來是一路追過來的啊。”

“你為什麽要偷盜軍械啊。”秋翁不解地問道。

“這你也相信?就是兩個兵痞要訛詐我。”秋仟乜斜他一眼。

秋翁覺著也是,秋仟雖然桀驁,但偷盜之事是不會做的。隻是擔了這個罪名,也不知到了廷尉府能不能洗清。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兒子,不想搞的太緊張,便轉換了話題,問道:“好好的,幹嗎要離家出走?”

秋仟拿起案上的沙果啃了一口,嘴裏咀嚼著,嗚嗚咽咽說道:“我哪裏是離家出走,我是仗劍走天涯。大丈夫在世,自當轟轟烈烈,我是要去邊塞建功立業。”

秋翁氣得七竅生煙,一巴掌扇過去,秋仟往後一仰,並未打著。秋翁恨恨地指著他,斥道:“你一個商賈子弟,別想什麽拜將封侯,好好的做買賣罷了。”

秋仟嘴巴嚼了嚼,將果肉使勁咽了下去,道:“我就是不願意這般虛度年華,做買賣無非是賺些銅錢,有什麽意思。”

秋翁怒道:“有什麽意思?啊,你說有什麽意思?沒意思地話,你今天就要挨上二十大板。”

秋仟並不服氣,回嘴道:“我若是冠軍侯,他一個縣令,敢碰我一下?”

秋翁哭笑不得,道:“你能封上冠軍侯?”

秋仟梗著脖子說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好好,你有誌氣。你這麽個有誌兒郎,怎麽就落下了個待罪進京候審。”

“那就是冤枉的。”秋仟很是委屈,秋翁氣得隻是搖頭歎息。

石敢先無精打采地走在街上,遠遠看到有人朝他招手,認出是曾一箭,緊趕幾步,上前道:“我正要找你”。

曾一箭拍了下他的肩膀,玩味一笑,道:“度遼將軍也到西河了,要見見你。”

石敢先吃驚道:“將軍如何知道我在這裏。”

曾一箭道:“你在東街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誰不知曉。”

西河太守官邸後院的一處內屋,範明友朝南端坐,兩側坐著些各色打扮的精壯漢子,曾一箭帶著石敢先進來,找了個空席屈膝跽坐。

範明友道:“明日我就回長安了。這次我們出來,就是為了帶回淳於幾,那曾想有這般多的波折。你們按我的吩咐繼續找尋淳於幾。他是往長安方向去的,又有期限規定,繞不到別處,必然走上郡道。你們可以趕在前麵,就在上郡、北地這些地方守候。一旦找到淳於幾,就盯緊了,不過不許傷人。”

眾人拱手應諾。

範明友環顧屬下,瞧見端坐著石敢先,衝著他笑道:“你怎麽會認錯了人。”

石敢先神情尷尬:“在下未曾見過淳於幾,隻知是個小兒郎,叫了名字,那人也應了。”

曾一箭插話道:“那個小兒郎也是去長安歸案的疑犯,在獄中與淳於幾結為好友。”

範明友思忖片刻,對曾一箭說道:“你將淳於幾的模樣與他們細細說一說,再找個畫師畫幅像,讓他們記住,免得又認錯了。”曾一箭點頭應諾。他又對石敢先道:“這裏也沒有什麽事了,你便回長安吧,也許在途中就會遇見淳於幾。”

石敢先站起,恭恭敬敬施禮道:“將軍在上,在下告辭。”

範明友揮揮手,讓他去了。

石敢先出了門,外麵陽光明晃晃的,他抬手搭在眉間,四下張望了一圈,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一種孤寂感油然而生。

他想了想,就去了聽濤閣。秋翁父子果然還等在那裏,見石敢先來了,秋翁笑逐顏開,招呼他坐下,吩咐掌櫃隻管撿好酒好菜端上來。

石敢先坐定後,上上下下打量著秋仟,覺得這個小兒郎天真憨實,先前倒是自己莽撞了,不由得心生愧疚,臉上也浮出笑意。

石敢先本是一員武將,當年跟隨度遼將軍範明友征戰西域,立下戰功。此後,匈奴五單於內亂,相互攻伐實力大減,南匈奴單於歸順了朝廷,邊患趨平,朝廷削減軍備,他們也就無所事事。

範明友被霍光招為女婿後,他們這些範明友的屬下,就成了霍府家將。不過,他性情耿直,並不為人所喜,所以在霍府也是百般無聊。後來他離開了霍府,成為遊走江湖的俠客,或傳授武藝,或接一些保鏢的活,倒也逍遙自在。

這次範明友出來尋找淳於幾,為了避嫌,不用霍府的人,所以隻帶了曾一箭等幾個親信,人手不足,又招募些舊部。石敢先與曾一箭相熟,就接了這個差事,掙些銅錢。

秋仟發現石敢先打量自己,也回瞪了一眼,沒有給他好臉色。石敢先不以為忤,笑了笑。

秋翁見石敢先態度和藹,原本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雙手小心翼翼地舉起耳杯,道:“小兒不明事理,還望大俠見諒。”示意幹杯。

石敢先舉起耳杯一飲而盡,又微笑這將空杯略傾了傾,秋翁也一飲而盡。

秋翁吃了口菜,瞥了眼秋仟,又轉過臉來吞吞吐吐地說道:“大——,大俠,敢問小兒是如何得罪你了。”

石敢先也吃了口菜,爽快道:“沒得罪我。”

“那——,那——”秋翁眼神裏滿是疑惑。

“是我認錯人了。”

“啊?”秋翁一臉錯愕。

石敢先呡了口酒,道:“確是誤會。”

秋家父子相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