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進退兩難

袁六郎是龐母娘家的遠房表親,看樣子已經在門外等了許久,見龐萌出來,迎上前焦急地說道:“你母親發病了,氣都喘不過來”。

龐萌一臉驚愕,說了聲:“早上出來時還好好的。”便一路小跑朝家裏去。

龐母側臥在莞席上,麵容憔悴,見龐萌來了,有氣無力地說道:“虧得六郎過來,扶我喝了碗清燥救肺湯,不然我一口氣就接不上來了。”

袁六郎將龐母身上蓋著的縕被掖好,憂慮地說道:“姨母這喘鳴病是離不開人照顧的。這幾日你整天不著家,姨母又擔心又著急,舊疾就犯了。”

龐萌心中愧疚,眼淚也下來了,道:“孩兒不孝,讓阿母受苦了。”

龐母將他手拉過來,安慰道:“你也是忙公務,阿母沒事的。”話剛說完,又大口喘了起來。龐萌慌忙替她捶了一會背,才好了些,便扶她躺下。

袁六郎將龐萌喚到門外,輕聲道:“姨母這喘鳴病是要找個清幽之處好好調養的。現在匈奴兵要打過來,城裏更住不得了。”

龐萌道:“我早就想將她送到城外姑母家去。姑母家在坳口,不遠便是黃河流過,山清水秀,宜於養病,也是安逸。”

袁六郎道:“那太好,趕緊送去呀。”

龐萌欲言又止,袁六郎問道:“有什麽為難之事?”

龐萌道:“你也知道,這幾日府衙事情很多,獄中還有些重罪疑犯需移送長安廷尉,我將這些事辦妥了,才可告假送母親。”

“那你抓緊辦啊。”袁六郎催促道。

次日一早,龐萌匆匆趕往府衙,衙門一打開,他便通報求見郡丞。

郡丞疲憊地斜倚著憑幾,見龐萌進來了,招呼他坐下,問道:“這十人的案宗我都看了,你可審過這十人?

“審過,均不認罪。”

郡丞坐正身子神情嚴肅,說道:“高祖皇帝詔曰:官獄疑者,吏或不敢決,各讞二千石官,二千石官以其罪名當報之,所不能決者,皆移廷尉。所以,各郡府之重大疑難案宗,應上報廷尉審決。”

龐萌點點頭,心中明白郡丞拿定主意要將這麻煩事推出去。

漢宣帝劉詢親政後,整頓吏治,倡導“尚德緩刑”,一掃治獄之吏以嚴酷為能的遺風,謂之上順公法,下順人情,教化天下。各地官府自然聞風而動,斷案大多偏於寬厚。

“那就送往長安廷尉府吧。”龐萌道。

押解囚犯去長安是件苦差事,郡丞原本擔心龐萌心有抵觸,聽了這話如釋重負,咳幾聲後呡了口水,繼續說道:“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若決獄不當,必然民怨四起。我大漢乃是法治社會,對吧,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龐萌被他絮絮叨叨弄得心煩,隻想快些將這事了了,也好去安排母親避難,接口道:“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郡丞頷首微笑:“那麽,你明日啟程,將這十人送往長安”

“啊,我去送?明日啟程?”龐萌大吃一驚。

“有什麽不妥嗎?你是決曹掾,這十人都是重罪疑犯,當然由你親自押送嘍。案宗我會另外派人送去的。”

龐萌還要爭辯。郡丞卻連連幹咳,指著自己嗓子表示說不出話來了,又指指堂下,示意還有人等著稟告事務,他可退下了。

龐萌無奈,隻得起身退下。

郡丞嗓子嘶啞著又關照一句:“這事就交予你了,我不再過問。不可有誤啊。”

龐萌有苦難言,出了門看到袁六郎候在那裏。

袁六郎關切地問可曾告假,龐萌連連搖頭:“郡丞命我押送郡獄裏的重罪疑犯去長安,明天就要啟程。這一去便是兩三個月,阿母可怎麽辦。”說罷愁眉不展。

袁六郎聞言也是吃了一驚,想了想,無奈地說道:“我不知道去你坳口姑母家的路徑,不然倒是可以替你送過去。”

龐萌拍了拍他肩膀,故作輕鬆地說道:“阿母之事須由我親力親為,總歸會有辦法的。”暗自歎了口氣,又趕往郡獄,準備明日啟程之事。

到了郡獄,龐萌先將那二十六個輕罪人犯提了出來一看,俱是些惡少,跪著也沒個正經樣,心中惱火。打開案宗查看,均已判了十至五十不等的笞刑,就叫他們在前堂候著,又派人將人犯親屬叫來,待受完刑後,便可帶走。

這群輕罪人犯多是富商或官宦人家的浪**子弟,平日裏遊手好閑,惹是生非,以往也曾犯事入獄,隻是家人去府衙打點一番,便可安然無恙釋放回家。

這次合該倒黴,邊關戰端驟起,府衙忙作一團,家人打點也無處使力,而龐萌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正好可以教訓一番。

龐萌等這些人犯的親屬都來了,麵無表情說道:“堂下這些人犯均已判了笞刑,待受刑之後,便可領回家去。”

這群浪**子弟被提出牢時還以為就這麽放了他們,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待弄明白已經被判以笞刑,又看到獄吏手中抖豁的竹板,這才害怕起來,哀嚎聲一片。

候在前堂的家人這時也慌了,幾個膽子大些的,也顧不得體麵,手腳並用爬到龐萌跟前,將一串串銅錢捧上龐萌案幾,苦苦哀求:“使君,小兒郎不懂事,還望開恩啊”。

龐萌掃了眼案幾上的銅錢,道:“知道他們不懂事,平日裏為何不管教?如今判罰已定,你們要我如何開恩啊?”

一個老者道:“我們願意以錢贖罪,按律這等輕罪是可以以錢贖罪的。”

龐萌冷笑一聲,道:“你倒是通曉律令,為何不教導教導自家子弟,以至於作奸犯科。”

那老者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龐萌道:“按律是可以以錢贖罪。不過,你們先前幹什麽去了,如今案宗已批下判決,如何改得?我也隻好執行了。”還貌似惋惜的搖頭歎氣。

老者捶胸頓足:“我們每天都去府衙找人繳錢,可沒人搭理我們啊。”

龐萌暗中好笑,拿起名冊道:“平日裏自己不管教,那隻得由官府來管教了。那個是你家子弟?”

老者以為尚有轉機,指著人犯中的一個猥瑣小子道:“那個是我孫兒。”

“調戲良家女子,杖二十。”

獄役隨即上前將那小子拖出按在地上,竹板呼嘯而至打在屁股上,頓時鮮血迸流,慘叫聲響徹前堂。龐萌乘人不注意,悄悄將判書上的“杖一十”添了一橫,改作“杖二十”。

那小子被打得哭爹喊娘,堂下等候用刑的人犯更是心驚肉跳,想想等會輪到自己,有膽小的嚇暈了過去。

一個多時辰用刑完畢。被打十下二十下的,家人攙扶著勉強還能走幾步,打了五十下的,隻能由家屬抬回去了。

瞧著這些浪**子弟痛不欲生的模樣,龐萌暗自暢快,板著臉訓斥道:“若再有犯法之事,定然嚴懲不貸。”

這些惡少被打得哪裏還說得出話,親屬們也是膽戰心驚,唯唯諾諾隻求能將人帶回。

龐萌抬起下巴朝案幾上堆著的銅錢努努,道:“我替你們管教了不肖子弟,這些錢拿回去吧。”

那些親屬哪裏敢動,那老者哭喪著臉道:“大家辛苦,大家辛苦,這些錢是我等自願犒賞的。”

龐萌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對兩旁的獄役說道:“既然人犯家眷體諒你們辛苦,你們就將這些錢分了吧。”獄役們喜笑顏開,上前將銅錢取走。

龐萌有些累了,環顧已然靜寂的前堂,想到還有重罪疑犯需要處置,也不敢多歇,吩咐獄役去將那十人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