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郡獄

秋仟被投入了朔方郡獄。

自小錦衣玉食的他哪知世間險惡,不過,他性情豁達,到也能隨遇而安。

牢房沒有窗戶,很是昏暗。木柵欄外燃著一根鬆枝,投下些許光亮,地上隻鋪了些麥秸。

秋仟站了一會兒,眼睛才逐漸適應過來,看清牢裏的情形。

微弱的火光映襯下,大牢裏人影綽綽,他數了數,或坐或站,連他一共九個人。

他覺得牆角邊坐著的一位青年頗為麵善,便挪到他邊上坐下。

這人便是淳於幾。被莫名其妙被抓進大牢後,他原以為是衙吏誤會了,華醫長找到都尉說清情況,軍營那裏派人過來解釋一下,就可放出去。

然而,過了好幾天,華醫長才打通關節進來看他,帶來的消息卻令他沮喪。

華醫長告訴他,匈奴人真的來攻城了,所以他的罪名一下子就洗刷不清了。

望著白發蒼蒼的華醫長一邊說著一邊搖頭歎息,淳於幾既感動又無奈,看來隻能在過堂是為自己辯護了。

秋仟進來時他是看到的,還想著這個少年犯了什麽事,會被關到這郡獄大牢裏來。見秋仟坐了過來,便微笑點頭示意。

秋仟看著淳於幾也覺得親切,坐在他身旁,問道:“兄長如何稱呼啊。”

淳於幾道:“我姓淳於,名幾。”

“哦,淳於兄。我叫秋仟。你是怎麽進來的。”

淳於幾瞧著這麽一個單純的少年也被抓進大牢,心裏充滿同情,便調侃道:“抓進來的呀,你難道是自己走進來的?”

秋仟頓時尷尬,嘻嘻笑道:“我也是被抓進來的,他們說我偷盜軍械。”

淳於幾露出驚訝的表情,側過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秋仟慌忙解釋道:“我是冤枉的。我沒有偷盜軍械。隻是從地上撿了一把劍,就說我偷盜軍械。”才說完這話,臉上又浮現出很是向往的神情:“那把長劍真是精致啊,劍柄首端還嵌了一塊美玉,玉裏還有一片鮮紅的沁色,拔出劍刃,寒光閃閃。”

淳於幾被逗笑了,道:“那你還真是偷盜軍械了”。

秋仟臉一紅,問道:“你為什麽被抓進來啊?”

淳於幾道:“我是邊軍的醫官,說我私通外藩,盜賣禁物。”

“私通外藩?”秋仟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

淳於幾瞥了他一眼,拉長聲調說道:“我也是冤枉的。”又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並告訴他這牢裏都是重罪疑犯。

秋仟對邊軍生活很是好奇,又問了許多軍營日常生活的問題。淳於幾也喜歡他年少純良,兩人越說越熱絡。

淳於幾忽然想起秋仟剛才說的長劍,覺得很像是自己的佩劍,於是又詢問秋仟那把劍的細節。

秋仟因為喜歡那把劍,所以當時看的仔細,就將劍柄、劍身、劍鞘都細細描述了一遍,又說劍柄中央有金嵌的“青紅”兩字。

淳於幾當即認定就是自己的長劍,解釋說劍柄中央金嵌的兩字不是“青紅”,是“青釭”,那金子偏旁加個工字,讀作“缸”。秋仟訕訕道:“我隻是瞥了一眼,也沒有看仔細。”

兩百多年後,這柄寶劍不知怎地為曹操所獲,而後又在長阪坡被蜀漢大將趙雲奪去。當時,“趙雲力戰四將,曹軍一齊擁至。雲乃拔青釭劍亂砍,手起處,衣甲平過,血如湧泉。殺退眾軍將,直透重圍。”此乃後話。

淳於幾心下明白,自己在庵廬的住舍被查抄了,東西也被拿走了。

他讀過一些朝廷律令,所以也很疑惑。自己不管怎麽說隻是疑犯,即使判罪,如果不是大逆、謀反、貪腐等罪行,是不至於抄沒家產的。

思來想去,忽而心中一動,這次被抓進牢裏,會不會與姑母的往事有關。這些年來,姑母究竟有何秘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他也隱約聽聞姑母與許皇後病故有牽連。

“那樣的話,姑母給的畫恐怕也被抄去了。”兩年多來,一有閑暇,他就會把這幅畫拿出來揣摩,所有細節甚至於筆觸,都深深刻在了腦海裏,可以完全依照原樣描摹出來。不過,他感到慚愧的是,至今仍然看不明白姑母給他的這幅畫,其中有何深意。

淳於幾長歎一口氣,背靠著牆壁低頭坐著,不再說話了。秋仟見狀,也知趣的不再問話。

·

朔方城外的烽火連日不息,府衙忙成一團。

匈奴兵這些天來一直在長城腳下耀武揚威,任宣很著急,去了好幾趟範明友住的小院。

範明友信誓旦旦地說,過不了幾天,匈奴人就會退兵的。他還告訴以任宣,已經派人以大司馬霍禹使者的身份過去談判,大不了多給些糧食。邊關和睦事大,漠南匈奴龍庭不會——。他微微一笑,意思是你懂的。

範明友這些天也不好過,雖然在任宣麵前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心裏還是痛罵了馮子都挑事不知輕重。

他是個領兵打仗的人,知道戰爭的殘酷,霍家如此做事,讓他很是失望。他在小院裏拜天拜地,期望匈奴早日退兵,事情平和解決。

任宣從範明友的小院出來,算是鬆了口氣,到府衙敷衍了一番後,索性告個病假不去了。在家裏與小妾膩歪,倒也其樂融融。

太守告病休沐,於是,衙吏們凡事都去找郡丞。

朔方為北境要塞,以前經常遭受胡騎襲擾,烽火不息,當地官吏也是處亂不驚。

朔方郡丞居位十數載,已年逾花甲,皓首蒼髯,說幾句話便要咳一陣。太守告病,他隻好頂上,好在衙吏得力,郡丞安排的事自有人去做。

這天,朔方郡專職司法的官吏決曹掾龐萌也候在堂下。

傳言漠南匈奴即將攻城以來,他是坐立不安。

他主管的郡獄當下關押著三十六名囚徒,這些囚徒如何處置,須得到太守的指令。

以往一旦發生邊亂,囚徒都是要轉移的。現在邊塞的情形似乎越來越嚴峻,龐萌擔心囚徒來不及轉移,一早就過來等待郡丞召見。

候了一個多時辰終於輪到了他,他上前三言兩語將郡獄囚徒需要處置的情況說了一遍。

郡丞沒有多想,說道:“依律,邊塞若有戰事,則清空大牢,凡囚徒輕罪釋放,重罪遷移,以免助寇。”接著又問:“現在牢裏的囚犯都是些什麽人?”

龐萌答道:“有十人是重罪疑犯,其餘二十六人多是浪**子弟,有聚眾鬥毆的,有調戲良家女子的,也有喝酒不付錢的。”

郡丞稍作思考,道:“那十個重罪疑犯的案宗,你取來給我看看。依律,重罪疑獄由廷尉派廷尉正從長安來郡獄審決。如今朔方忽起戰端,廷尉正肯定來不了。這事就比較麻煩了,或許隻能由我們將疑犯遞押進京,聽候廷尉審決。”

龐萌遲疑片刻,道:“若是遞押疑犯南下長安,那就要早作準備,這幾日便須啟程。一旦匈奴人攻城,就來不及了。不過,案宗還未奏讞廷尉府,就把人犯押送過去,是否妥當。”

郡丞又咳了起來,他捶了捶胸口,緩口氣,雙眸呆滯思忖一會,說道:“我們可以雙管齊下,案宗和人犯一並發往長安。案宗我看過後即封卷,附上奏請遞押疑犯進京的公函,由驛吏快馬送至長安,這樣就比疑犯早到長安。當疑犯押送到長安時,想必廷尉府已經批閱了案宗和公函,我們拿到批文,手續就齊全了,疑犯即可交予廷尉府。”

龐萌想了一遍,點頭稱是,心中佩服郡丞處事老成,又問:“那其餘二十六人如何處置。”

郡丞回道:“按罪輕重責以笞刑,便放了。”

龐萌應了聲喏,告退出了府衙,瞧見獄吏袁六郎在門外朝他頻頻招手,趕忙過去問道:“六郎,出了什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