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誘供

魏相到了門口往裏看去,果然是夫人癱坐在地上哭泣。

魏夫人性格倔強,在他的記憶中,夫人上一次哭泣,還是將他從詔獄接回家時。他輕輕走過去,跪坐在夫人麵前,神情困惑,問道:“究竟是何事?”

魏夫人抬起頭注視他,擦了擦眼淚,忍不住又抽泣了幾聲。她努力平複情緒,緩了一會才說道:“趙廣漢來我們家查案,將後院的使女、家仆都帶走了。”

“查什麽案?”

“來弟溺水案。”

“來弟是自溺的呀。”

“他說是自溺還是被殺,尚須查證。”

“荒唐。”魏相跳了起來。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史高問嫂夫人安好。”魏相這才想起是與史高一起來的,剛才心急,竟然沒有顧及史高,趕緊趨步過去,拱手作揖道:“史兄見笑。”

魏夫人這時也已站起,款款施禮道:“史侍中安好。家中遭遇變故,失禮了。”

史高躬身還禮,疑惑地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魏相邀入座,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魏夫人又述說了趙廣漢過來查案的情形,苦笑道:“府中奴婢都被他帶走了,招待不周,還望史侍中見諒。”

史高這才明白過來,憤憤不平道:“趙廣漢也太過無禮了。”

魏相低頭沉思良久,歎了一口氣,道:“查實京城命案,亦是京兆尹職責所在,更何況是奉詔查案。”

史高道:“罪名尚未查實,竟敢羞辱大臣家眷,我明日就去麵見君上參奏他。”

魏相道:“不急,既然查案,就讓他查個明白。”

魏夫人頗為不滿,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沉得住氣了。”

魏相無奈地搖搖頭,道:“府中確有命案。”

史高道:“也罷,待他查明案情,清者自清。若是挾私攻訐,擅造冤案,那就不會有好結果。”

魏相站起恭恭敬敬作揖:“謝史兄。”史高亦站起還禮,笑道:“你又欠我一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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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廣漢將丞相府內庭奴婢十餘人帶回京兆府,審到天暗,也沒有什麽結果,丞相府又來要人,隻得先放了。

他回到家中,心情鬱悶,躺了一會,拿過卷宗又看了起來。趙夫人在旁侍候,見他悶悶不樂,也不敢詢問。

他其實也沒看進去,對於這個案情,他早有結論。他認為來弟之死必是魏夫人逼迫所致,而丞相府得奴婢懾於其威,不敢說實話。“魏夫人凶悍誰人不知”,他冷笑一聲。趙夫人一直注意著他的表情,這時小心翼翼說道:“那使女的阿母應該是知道實情的。”

趙廣漢聽了這話猛然驚醒,來弟的母親死了女兒,必然怨恨,而那日來弟與其母爭執後溺亡,為何爭執,其中必有隱情。

他頓時興奮起來,也顧不得時辰已晚,決定連夜盤問來母。於是喚來滿田,吩咐其帶幾個捕役,將來弟的母親傳喚到京兆府。自己穿戴好衣冠,徑直去了府衙。

來母死了女兒沒怎麽傷心,還後悔沒有從丞相府多要些錢財。忽而被捕役帶到京兆府,不知是凶是吉,跪在堂下不住的哆嗦。

趙廣漢打量著這個瑟瑟發抖的婦人,語氣和善地問道:“你可是丞相府使女來弟的阿母?”

來母也不敢抬頭,戰戰兢兢答道:“正是老身。”

趙廣漢道:“傳你過來,是要問你女兒因何溺亡?你不必害怕,據實而言,自有本府做主,即使丞相也不可置於法度之外。”

這來母並非良善之人,生性貪婪,慣於搬弄是非,鄰裏送她外號“拉拉蛄”,謂之穴地糞壤中而生,呱噪不已。昨日女兒自溺,其實已在丞相府掰扯清楚,丞相夫人給了些錢,這事也算了結了。

女兒來弟,幼時便被她賣於富家作婢女,一直不管不顧,後來得知女兒在丞相府作使女,就隔三差五去要錢。來弟性情懦弱,架不住她歪纏,辛苦得來月錢未曾焐熱就被她索取一空。昨日她又去丞相府找女兒要錢,女兒卻說無錢,還頂撞了幾句,被她惡言惡語叱罵一通,啼哭不止。今早丞相府來人告知來弟投水自溺,心忖應是昨日被罵,一時想不開投水自盡。她曾打算以女兒死的不明不白要挾,詐些錢財,但懾於丞相府威嚴,不敢十分用力,丞相夫人給了些錢,也就作罷。

來母被捕役倉促帶來京兆府,以為要追查逼死女兒之事,驚慌不已,聽得趙廣漢如此說話,似乎有意追究丞相府過失,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過,她還是拿捏不準,心想,丞相府也是得罪不起的,先含糊說過,等聽明白了什麽意思,再順著他回話,便道:“使君問話,老身不敢隱瞞。”

趙廣漢道:“我問你,你昨日可是去見了你女兒來弟?”

來母道:“是的,我昨日去了丞相府看望女兒來弟。”

趙廣漢道:“據丞相府人說,昨日你見來弟時,來弟痛哭不已,卻是為何。”

來母當然知道來弟是被她罵哭的,正猶豫如何說是好,又聽趙廣漢說道:“你不用害怕。丞相和丞相夫人可曾欺辱你女兒?”

她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說道:“女兒曾說起主人欺辱與她。”

趙廣漢道:“你女兒是如何說的。”

來母這時完全明白了,京兆尹是要與丞相府過不去,也就順勢說道:“她告訴我,每次送東西過去,但凡夫人不在,主人就要摟抱親嘴,有一次還要逼迫她,幸虧她機靈,跑了出來。

“她可曾告訴過別人?”

來母道:“她哪裏敢啊。後來實在躲他不過,就告訴了夫人。”說著說著裝腔作勢哭了起來。

趙廣漢又問:“夫人如何說?”

來母哽咽道:“她與我說,那丞相夫人責罵她狐媚惑主,時時罰她做重活。我女兒年方二八,花骨朵一般,哪裏受得了啊。昨日還與我哭訴,說有人要害她。誰知就這麽走了。”說罷捶著胸嚎哭。

趙廣漢皺起眉頭:“人死不可複活,你且節哀。”一邊思索一邊說道:“這麽說來,就是魏相調戲你女兒,被魏夫人知道了,就責罵於她,或是著人將她推入水中,或是她不堪受辱,溺水而亡。”

來母抹了把眼淚,雙手拍著大腿道:“果真是這樣,使君斷案分明。”她一番胡說八道,心裏總歸發怵,也不敢多說話了。

趙廣漢有些遺憾:“可惜尚未打撈起屍體,不然——”隨即又板起臉,一本正經問錄事掾史:“可都記下來了。”

錄事掾史道:“都記下了。”將供狀遞與來母,來母毫不猶豫在上麵畫押,心中暗自好笑:畫押就畫押,我說的明白,都是聽女兒說的,若追究起來,也奈何不得我,總不見的找來死人對證吧。

趙廣漢拿起供狀又看了一遍,不禁麵露喜色,道:“你且隨衙役道庫房取五百文賞錢。以後審案,你須得出庭作證。”

來母作出感激涕零的模樣,又是叩頭又是作揖,千謝萬恩,道:“但憑使君做主。”心裏卻說,你們當官的盡管自己去鬥,我隻是要錢罷了。

趙廣漢也是心情舒暢,琢磨明日上呈皇帝的奏章可以寫上:“魏相**侈不軌,其夫人妒忌殺婢。”臉上不禁浮出得意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