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兩個細作

趙夫人派去丞相府的細作普離,將使女來弟溺亡的消息送出後,也沒在意。不料隻過了半個時辰,就有京兆府的人聯絡他,說是趙夫人讚他機靈、用心,還給他帶來了一個沉甸甸的錢囊。

他不曾想這消息如此重要,便是受寵若驚,也擔心事情有變,就一直守在丞相府的門亭裏,眼見京兆尹趙廣漢帶著一大群捕役奔來丞相府,懸著的心才算落定了。為了避嫌,他馬上裝病告假,提著沉甸甸錢囊,上街去了。

他不時掂量一下錢囊,喜笑顏開,尋思找家酒舍好好犒勞犒勞自己。在街上走了一遭,看到一家裝飾豪華的酒舍,便將錢囊係在腰間,背著雙手施施然踱了進去。

夥計眼見來位擺出闊爺模樣的食客,殷勤地迎了上來,普離大大咧咧說道:“引我去雅室。”

夥計猶豫了一下,普離將眼一瞪,道:“怕我沒錢。”

夥計趕緊將他引向樓上的雅室,一邊走一邊解釋道:“這位客官,雅室裏先前已經坐了一位客人,我是怕你不高興。不過也無妨,我馬上去移個屏風作間隔。”說著兩人已到了樓上。

酒舍的雅室很是寬敞,東西兩麵都是斜格窗欞,顯得格外亮堂,地上鋪著上好的莞席,南北兩端各放了一張食案。北麵食案邊已坐著一位與他年紀相仿客人,正笑眯眯的看著他們。普離此刻心情大好,朝對麵客人拱手施禮,那人也直起身子還禮。

夥計見他不以為忤,也就放心了,道:“客官先坐下,待我去搬個屏風過來。”

普離道:“這樣也好,寬敞。不必移屏風了。”

夥計越發殷勤了,問道:“客官喜歡何種酒菜。”

普離豪氣地說道:“酒嘛,要上醴酒,菜肴嘛,隻管將你們拿手的送上來。”

北座的客人笑眯眯地打量著他,待夥計走了,便問道:“你可是丞相府的人?”

普離吃了一驚,道:“你怎麽知道的?”

那人笑道:“我姓蓋名起,原先也曾在丞相府做事的,所以認得你這衣裳。”

普離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恍然大悟道:“原來這樣啊,那以後出來要換一身了。”又說道:“我姓普名離,在丞相府擔當門役,蓋兄現在在哪裏高就啊。”

蓋起道:“我是京兆府的廚子。”

普離大喜,脫口而出:“我原本就是京兆府的人,是京兆尹派到丞相府的細作。幸會,幸會”

蓋起聞言大吃一驚,旋而鎮靜下來,詭異一笑,拱手道:“怎麽這麽巧啊,我是丞相夫人派到京兆府的細作。”

普離順口應道:“確實是巧啊。”忽然覺得不對勁,待醒悟過來,怪叫一聲跳起,後退半步,作出搏鬥的姿勢。蓋起也笑嘻嘻站起。

這時夥計正好送酒菜進來,見了這架勢倒是一怔,呆立在那裏。兩人遲疑片刻,不約而同強擠一點笑容,然後故作鎮靜盤腿坐下。夥計也是莫名其妙,心中惶惶,放下酒菜趕緊離開。

見夥計走了,普離一把抄起窗邊的熏香爐,蓋起跳起連連後退,擺動雙手道:“切莫衝動,切莫衝動,這熏香爐很貴的,弄壞了店家可是要你賠的噢。”

普離被他的話嚇住了,舉起熏香爐端詳了一番,輕輕放回窗邊。蓋起道:“這就是了。我們坐下慢慢說話。”

兩人坐回各自的食案,蓋起雙手端起漆耳杯道:“先喝酒,先喝酒。”說完呡了一口。普離警惕地盯著他,也呡了一口酒。

蓋起笑道:“你我貌似敵對,其實也沒有什麽怨仇,各為其主罷了。丞相府、京兆府,都是朝廷府衙,自有天子管著,我們盡些本分也就是了。對吧?”

普離聽了這話,低頭不語,隻顧吃菜喝酒。

蓋起道:“今日的酒錢,可是報告了丞相府婢女之死得到的犒賞?”

普離抬頭驚訝地注視著他,遲疑片刻,點點頭。

蓋起雙手一攤,道:“我今日的酒錢,是報告了京兆尹將興師問罪得來的犒賞。”

兩人相視片刻,旋而哈哈大笑,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蓋起問道:“普兄弟不是長安人氏吧。”

普離道:“我是益州廣漢人氏,來長安不過一年。到京兆府做事也就幾個月。京兆尹覺得我麵生,可以充當細作。”

蓋起點點頭,道:“我在長安許多年了。普兄弟,要我說啊,丞相府、京兆府,他們之間的那些齟齬,不是我們該操心。主人家要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盡些家仆本分而已。若是要傷到性命,還是早早避開為好。”

普離若有所思,蓋起又說道:“普兄弟,我心直口快,你聽了也就是了。你是京兆府的人,但我還是要說,京兆尹趙廣漢雖有才能,但性格乖張,行為暴戾,不似丞相老成,他日必然惹禍。”

普離聽了臉色煞白,拱手道:“我是外鄉人,那裏搞得清楚這種事情,多謝蓋兄提醒。”

蓋起道:“這不用謝。以後你做你的細作,我做我的細作,我們各為其主,終究還是為了賞錢。是也不是,心裏明白也就是了。”

普離頻頻點頭,道:“若有凶險,還望蓋兄提醒。”

蓋起回道:“這是自然的。”又笑道:“出來許久,也吃飽喝足了,先告辭。”便起身走了。

普離也沒心思喝酒了,呆呆坐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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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趙廣漢將丞相府攪得雞飛狗跳,當事人來弟卻悠悠然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睛,先是白茫茫的一片,漸漸的,景物清晰了起來。自己躺著臥榻上,周圍圍著輕幔,隨風**漾,再往上看,似乎是屋頂,有幾根木梁和兩排整齊的椽子。她心中疑惑,這是什麽地方?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自己是投水自盡了,這裏應該是天上了,又奇怪天上的屋頂怎麽與人間沒多大區別。

她想坐了起來,卻感覺渾身疲軟,使勁憋了一口氣,雙手撐地,終於坐了起來。

她晃晃腦袋,又揉揉眼睛,嘴裏嘟嘟囔囔,卻聽得撲哧一聲笑,轉頭看去,是一個與她一般大的姑娘,撲閃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瞧著她。

來弟先是一驚,繼而釋然,心想這天上也不孤單。她也不怕生,道:“我叫來弟,姐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