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無故之死

趙無故聽到馬蹄聲便回頭眺望,視線所及,是一片長滿茅草和灌木的起伏坡地,看不到遠處。

趙無故拿不準是什麽人過來,一臉茫然。令月忽而神情緊張,急促地說道:“衡四剛才說過,衡三一早就回來。會不會是他回來了?”

趙無故聽她一說當下慌了,叫道:“是呀,我們趕緊躲起來。”三人匆匆忙忙躲到屋後的灌木叢中。

馬蹄聲越來越近,趙無故撥開樹葉朝外張望,不多時過來一人一馬,果然是衡三。

衡三昨日將趙無故三人哄到這裏,心情一下子就輕鬆了,便感到又餓又累。他覺得這裏偏僻荒涼,讓趙無故他們跑也跑不遠,衡四一個人足以對付這三人。於是有了一份私心,想去小鎮好吃好睡,借口要去買些吃食,一個人溜了。

一早,他買了些胡餅,又給衡四帶了份烤肉和米酒,興衝衝的回來了。到了驛站外翻身下馬,高高興興地喊道:“兄弟,我回來了。”屋裏沒人回應,他心中狐疑,從門口朝裏探望,也看不清裏麵是什麽情況,隻是覺得有些異常,便顧不得拴好馬韁,衝進屋去。

屋內一片狼藉,他踩著廢墟上,抬頭望著塌了半邊的閣樓和露出一個大洞的房頂,一臉不可思議。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彎下腰在廢墟裏扒拉。不一會,翻撿出幾塊沾著血漬的碎木條,一種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頓時慌張起來。他急切地四下查看,口中喊道:“兄弟,兄弟,衡四。”

他找了一圈,屋內無人,便跑出屋,站在門邊四下張望,驀然發現衡四躺在不遠處的矮牆下,心中驚駭,撒腿跑了過去,跪在地上將衡四抱起,大聲呼喚。

衡四雙目緊閉,表情痛苦,嘴唇微微翕動。衡三將耳朵湊到他嘴邊,還是沒聽清他說什麽。他摟著奄奄一息的弟弟,悲從中來,眼淚止不住流淌。衡四似乎長歎一聲,少頃,頭一歪,沒了氣息。

衡三緊緊抱著衡四失聲痛哭,一麵哭一麵仰天嚎叫:“我要殺了你們。”又哭了一陣,才放下逐漸變冷的衡四的屍體,解下自己的外袍蓋上,翻身上馬,要去追趕那三個人。

趙無故和徐嫗婆媳躲在樹叢裏,大氣也不敢出,衡三大喊“我要殺了你們”時,三人嚇得擠成一團。待看到衡三上馬要走了,懸著的心才放下。

徐嫗稍稍挪動一下身子,驟然發現趙無故與令月緊緊挨在一起,頓時心頭火起,全然忘了還在危險處境中,伸手推趙無故他一把,斥道:“你滾開。”

趙無故大驚,指了指還沒離開的衡三。徐嫗這才醒悟,趕緊低下頭,趴在地上。不過,為時已晚。衡三聽到了響動,勒轉過馬匹,目光掃向這裏。他遲疑片刻,跳下馬,提著刀緩緩走來。

趙無故知道躲不了,輕聲對徐嫗婆媳道:“你們在這裏別出聲。”自己從灌木叢中起身,迎著衡三慢慢走去。

兩人在相距還有十步遠的時都停下了腳步。衡三冷冷地打量著趙無故,道:“你害了我兄弟?”

“不是我。”

“那就是那兩個女流之輩?”衡三強壓怒火,語氣中帶著譏諷。

“也不是。”

“難道是他自尋短見?”衡三憤怒的喊叫起來。

趙無故望著衡三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心中膽怯:“是,是不巧撞著的。”

“不巧撞著的?你怎麽沒有撞著。” 衡三眼底泛紅,一步一步逼上前來。

趙無故嚇的連連倒退,晃著手道:“你不要過來。”這時,身後的灌木叢一陣抖動,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他並未留意,還在一步一步後退,恍惚間聽到一個細弱的聲音喚著:“趙公子,趙公子。”他猛然想起徐嫗婆媳就躲在那裏,渾身一震,暗叫“不好”,遲疑片刻,突然拔腿朝著衡三的方向衝過去。

衡三也留意到灌木叢中的聲響,稍一分神,趙無故就從他的身邊閃過。衡三大怒,提刀就要追去,才走了幾步,又猶豫著停了下來,回頭朝著灌木叢眺望。

趙無故看到衡三這般舉止,心中焦急,就想將衡三引過來,正好瞥見衡四落在地上的刀,快走兩步彎腰撿起。

衡三見他撿起弟弟的刀,氣得狠狠跺了下腳,也顧不得許多,一心要找趙無故複仇,就追了過去。

趙無故無處可遁,隻好應戰。他雙手握刀,緊張得臉上肌肉不住地抽搐。

衡三乜斜他一眼,輕蔑地哼了聲,提著刀一步一步逼近。

趙無故這時倒也不害怕了,咬著牙,上前一刀劈去。

衡三也沒擺開架勢,似乎很隨意地舉刀擋了一下,譏諷道:“再砍呀。”趙無故踉踉蹌蹌退了幾步,聽到這話也發起狠來,又衝上前奮力砍殺。衡三像是在戲弄他,輕輕鬆鬆抵擋了幾個回合。

趙無故一介書生,這般砍殺了幾下,已經累得直喘著粗氣。他歇了片刻,雙手又將刀擎起,發力砍去。

衡三眼中閃過一絲凶光,雙膝微屈蓄力,待趙無故靠近,手臂掄圓撩起一刀,將趙無故手中的刀磕飛,又順勢反手一揮,刀尖劃過他的胸口。

趙無故胡亂纏鬥了幾下便氣喘籲籲,雖然勉強進攻,已是力不從心。手中的刀被衡三一招磕飛,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覺著胸口一陣劇痛,鮮血湧了出來,眼前一黑,撲倒在地上。

衡三上前抬腳蹭了蹭趙無故,冷笑一聲:“還要與我爭鬥,自不量力。”

令月目睹這慘烈的一幕,忍不住尖叫一聲站了起來。衡三聞聲尋去,徐嫗也從灌木叢在站起,擋在令月身前。

衡三神情冷漠注視片刻,提著刀走了過去。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站住。”衡三聞言一怔,緩緩轉過身來,麵前站著兩個身著獄吏服飾、手持兵刃的壯實男子。

“龐萌和袁六郎。”令月認出了這兩人,附在徐嫗耳邊輕輕說道。“他們怎麽會到這裏來的?”徐嫗一臉疑惑。

來者確是龐萌和袁六郎,他倆麵對凶神惡煞般的衡三,不敢大意,龐萌持一柄鐵尺、袁六郎持一把環首刀,兩人一左一右拉開距離,慢慢圍了過去。

衡三也不再輕慢,左臂伸展掌心向前,右手握刀垂在背後,雙腿成側立,擺出應戰的架勢,充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龐萌和袁六郎。他突然長嘯一聲,搶先出手,刀刃劃出一條弧線,直劈龐萌。

龐萌隻覺一股勁風襲來,急撤兩步,閃過了這招。瞧見衡三身子側過,露出右後背空隙,便迅疾前傾,黑漆漆的鐵尺如遊蛇一般,直指衡三。

衡三一刀劈空,順勢轉了一圈,眼看鐵尺衝著胸前刺來,不曾停頓立即提刀擋去,刀背鏘的一聲磕開鐵尺。

兩人瞬間鬥了幾個回合,錯開後各退兩步。袁六郎在旁插不上手,頗為不滿,道:“不必與他糾纏,我們一起上前將他拿下就是了。”

衡三剛才與龐萌相鬥沒有占到上風,尋思若是他們兩人一起上,恐怕難以招架,心生怯意。他瞄了一眼自己馬匹的位置,緩步後退。

袁六郎挺著刀就要衝過去,被龐萌一把拽住。龐萌緊盯著衡三的一舉一動,猜想他是要逃跑。他不知衡三的來曆,又惦記著倒在血泊中的趙無故,於是攔下了袁六郎,有意放任衡三逃跑。

衡三慢慢蹭近馬匹,突然撤步收刀,翻身躍上馬背,回頭看了一眼到在牆角的衡四,一腔悲憤仰天大叫:“我會報仇的。”狠狠拍了下馬臀,絕塵而去。

龐萌扔下手中鐵尺,飛快的跑到趙無故身旁,跪在地上察看他的傷勢。袁六郎、徐嫗和令月圍了過來。

“怎麽啦?”令月帶著哭腔問道。

龐萌歎了口氣:“失血過多,恐怕、恐怕——”說著示意袁六郎將水囊拿來。

袁六郎急忙取來水囊,道:“我來喂他。”龐萌讓出位置。袁六郎輕輕托住趙無故的頭,將水囊湊到他嘴邊,喂了幾口。

趙無故咽下幾口水,慢慢睜開了眼睛。令月見他醒來了,心中欣喜,輕聲喚道:“趙公子,趙公子。”

趙無故硬撐著想起身,袁六郎伸出手臂輕輕攬住他的肩膀,將他頭略微托起。他虛弱的喘著氣,目光一一掃過周圍的人,最後停留在徐嫗臉上,微微一笑,竭力提高聲音說道:“我真的沒有,沒有謀害大郎,我與令月是清白的。”

徐嫗聽了這話,整個人像是傻了,腿一軟,跌坐在地。

趙無故無力地閉上雙眼,蒼白的臉龐上漸漸平靜。袁六郎臉色驟變,急切地喚道:“趙公子,趙公子。”久久未有回應。

袁六郎神情悲愴,慢慢抽出手臂,雙手托住趙無故的肩膀,極輕柔地將他緩緩平放在草地上。隨即雙膝跪地,拱手抵在頜下,垂首闔目默哀。

龐萌不忍直視,轉過身,不停的擦拭眼角湧出的淚。

令月雙手捂著臉,伏在地上哀哀抽泣。

徐嫗癱坐在地上。她神情頹廢,花白的頭發耷拉在額前,無神的雙眸漠然地望著遠處;少頃,兩行渾濁的眼淚順著皴皺的臉頰緩緩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