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聽見風的聲音2
遊風雙手抄進兜裏,難怪找她吃飯她這麽痛快。
“自己寫。”他說。
夏燈微微彎起的唇角落下去:“哦。”
“什麽時候交?”
夏燈的嘴角又微微揚起:“下周二。”
遊風伸手,夏燈把袋子的拎頭掛在他手上:“謝謝男朋友。”
“就得了?”
“我會陪你吃飯的。”
“吃飯就得了?”
這還不行?
夏燈說:“你別太過分。”
“我又不是你們專業的,要先學一遍再給你寫,你自己都不學我給你學,一頓飯就把我打發了。”
“那你還想怎麽樣?”
遊風偏了下臉。
夏燈拒絕:“不要!”
遊風看著她那一臉抗拒,又把紙袋子遞還給她。
夏燈很不想接,討價還價:“能不能等人少時……”
“可以,但要加碼。”
“……”
夏燈好不理解自己,又不是什麽必須寫的東西,得罪房博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為了在遊風麵前占一點上風,讓他也吃一點苦頭……
何至於此啊她!
而且,八千字的心得對遊風來說真的是苦頭嗎?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苦惱。
遊風在她亂想時,牽住她的手,走向校門:“給你寫,沒條件,把你那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收一收。”
“沒條件?”
“嗯。”
“為什麽?”他有這麽好心嗎?
“我該你、欠你的,活著就是為了給你寫作業。”
“……”
飯點,正是人多的時候,夏燈點名的小食堂要穿過航大整個生活區,遊風沒告訴她這點。
從遊風領著夏燈進門,路過的人多看的那幾秒,不斷累積,夏燈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小食堂要走那麽遠嗎?”
“嗯。”
“那你怎麽不告訴我?”
“是你沒問。”
“……”
夏燈想掙開遊風的手,隻是有點勉強。他也沒有很用勁,但她就是能感到他握住她的力量,叫她身心兩個方麵都拒絕不了。
航大主校區是舊校區,但四年前翻修過,擴建了兩棟學知樓,整體顯得對稱了很多。陳舊古老就是會比西澳那種超現代有底蘊,路過的人臉上也是知識沉澱下來的痕跡。也許他們的青春安靜,所以就很平和,會看向遊風和夏燈,卻不會一直看,也會好奇,或者驚訝,但不會持續太久。
這一點讓夏燈很舒服。
大概隻有在西澳,她和遊風牽手走在一起,才會被當成猴看。
遊風把夏燈帶到一個小食堂,給她一卡通:“吃什麽自己拿。”
夏燈接過來:“你呢?”
“你看著拿。”
“好。”夏燈走向取餐區,拿著托盤走了一大圈,拿了一點紫米飯和螃蟹腿,還有豬肉脆和兩杯百分之百果汁含量的橘子水。
夏燈介於濃顏和淡顏之間,這樣的臉往往不鋒利也不柔和,很容易融於人海,也就是會普通,但她的五官出類拔萃,單拎出來或者拚一起,都是剛剛好很亮眼,不膩也有辨識度。她每到一個餐區都會有人看她,或偷偷摸摸,或明目張膽。要不就是躍躍欲試想搭訕。
這對夏燈來說早習以為常。
就像她隨時隨地都在被人要微信,她從來都能從容拒絕一樣,再令人不舒服的目光,經曆多了也不會有所困擾了。
遊風不是,他越看越困擾。
雖然知道夏燈出門就會被各路眼光遠觀近看,心裏已經習慣,但還是不能平靜接受,隻是不能也沒用。他能將她私有,但不能將她深藏。
夏燈端著餐盤回到餐桌,放在正中間,給遊風挑。遊風隻挖了一點米飯,兩條蟹腿。
夏燈看著他給自己留的好大一份:“碳水和脂肪,有點多了。”
遊風把盤子推到她麵前:“給我。”
夏燈就挖了好大一勺米飯放在他的盤子裏,還有全部的豬肉脆。
她不是故意拿那麽多豬肉卻不吃,是看到很多人排隊,進門處的顯示屏也說它是招牌。但一份確實有點多了,吃這麽多油,胃肯定不舒服,到時候再跟她說不好受,要她晚上伺候他……
他做這種事可不要太得心應手了,想著就又從遊風盤裏夾回了兩塊。
旁邊座位的兩個女生看見這幕稍有些神情動**,這自然的動作沒處一年以上可做不來。
遊風顧不上注意旁人的目光,他一直在看著夏燈這些自然、乖覺的小動作,唇角不自覺柔和。
他知道,夏燈控製攝入不是有容貌或身材焦慮,是體質不好,要防止攝入太多脂肪,影響造血功能工作。
她也很辛苦,可是別人不太理解。
還記得高二他們班值周聚餐,她因為沒吃烤鴨,被孤立好久。
遊風看著她,說:“我吃不了一份就不吃,不用擔心我吃完了難受讓你伺候我。”
夏燈拿叉子戳著米飯:“我又夾回來,是計算後發現吃兩塊也沒問題。”
“數學沒及過格的人,算得準嗎?”
夏燈不跟他吵:“算不出來就不吃,計劃之外的事就不計劃。”
遊風知道她性子,但還是沒來由地問:“我在你的計劃之中還是之外?”
夏燈扒拉著米飯,一邊想著他以前可不會這麽問她,一邊漫不經心地回了句:“你是意外。”
不在我寡淡的每日裏,也不在我偶然的計劃中,出現得不合邏輯也沒有道理。更沒道理的是,所有我不會做的事,為你都做完了。但我不覺得你不可替,你離開的一個月,我有很多疑問,但其實不告訴我,我好像也沒有那麽在意。
在夏燈的認知裏,遊風於她來說,就是這樣,比不反感強點,但也沒有很重要,隻是因為磨合了太久,而養成了有他的習慣。
也許有一天他不在了,她會不習慣,但應該不難過。
遊風沒對她那四個字發表什麽看法,平靜地吃著飯,吃完第二塊豬肉脆,他放下筷子。
夏燈抬頭看到他皺眉,下意識問道:“是胃疼了嗎?”
遊風還沒答,她已經走向了水吧,拿了紙杯回來,放在他麵前,順便端走那盤豬肉:“別吃了,太油了這個。”
“我是想起下午有事。”遊風說。
夏燈端著盤子,突然呆住不動了。
“不是胃疼。”
“……”
遊風雙臂疊放,可被他逮住了似的,頗有心情地問:“很怕我胃疼?”
夏燈吃飽了,把盤子放下,站起來:“我也還有事。”她看起來還是很平淡,拿起包和裝作業的紙袋,“就先走了。”走出幾步,又退回來把袋子放下,“你記得給我寫。”
“誰給你寫?”
“……”
他好煩人,夏燈一個字一個字地叫:“我——男——朋——友。”說完轉身朝外走,腳步如常,看起來情緒也穩定。
夏燈剛走到門口,突然被人攔住,他們三五個,笑得很靦腆,其中一個撓著頭,不好意思地說:“小姐姐能加個微信嗎?”
她正要拒絕,有人從身後握住她的手,一扭頭就看到遊風。遊風不帶表情地看向這幾個害臊的人,他們一對上他就變了臉色,忽而慌張起來:“呃,風哥……”
遊風沒理,牽著夏燈出了食堂門。
夏燈被他牽著,能感到他的不爽,還有他的占有欲。但這跟她也沒關係吧?他好用力……
遊風把夏燈送出校門,正要說話,沈佑打來了。夏燈看他有事,就打算悄無聲息地走,還沒邁出去,被遊風拉住了手腕。她扭頭看他,他正好接通了電話。
“那什麽,我上午忘了跟你說了,我把你行李箱放宿管室了,你回宿舍時記得拿。”沈佑說。
遊風回塗州後,把行李給了沈佑,之後才去遊泳館找夏燈的。
他沒搭話,直接掛了,看向夏燈:“下午忙嗎?”
“忙。”
“忙什麽?”
夏燈卡住了,她也不知道她能忙什麽。
遊風說:“送我一趟?”
“去哪兒?”
“回家。”
“好。”夏燈說不出忙什麽,怎麽拒絕他?他都這麽直接了。
夏燈把遊風送到他家,出於禮貌,又問了句:“還回學校嗎?”
“嗯,我就換個衣服。”
他都不拐彎的,說得那麽直接,夏燈隻能想到他是不喜歡她買的這身:“就穿一天都堅持不了嗎?有那麽不喜歡嗎?”
遊風沒說話。
“還當著我的麵。”
遊風說:“沒不喜歡。”
“那你……”
“動動你的腦子,想想我要換什麽衣服。你給我拿那麽小號,讓我怎麽穿?”
“……”
夏燈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衣服了……
“非要刨根問底。”
“你凶什麽?”夏燈還沒抱怨,“那你之前給我拿的也小了很多,我怎麽就能穿?忍著也穿了。”
沉默。
突然,夏燈也沉默,臉轉向窗外。
半晌,遊風說:“兩年前買的,不知道你還會……”
夏燈打開車門下了車,沒聽完他的話,但她知道,遊風一定是說,發育,她這是在跟他聊什麽……
遊風下了車,走過去,把手機遞給她:“寫上。”
她抬頭看他:“什麽?”
“尺碼,給你買新的。”
“……”
遊風等了半分鍾,夏燈沒反應,他就一把把她扯進了懷裏,抱了得有半分鍾,然後在他手機上寫了幾個數字。
“……”
“手機給我。”
夏燈持續發呆。
遊風從她包裏把手機拿出來,在備忘錄上打上幾個數字:“我穿這個號,背一百遍,不要再買小了。”
“……”
“我記不住。”夏燈忍不住說,“你總能平淡地做這種事嗎?”
遊風把手機遞給她:“上樓了。”
夏燈沒說話,原地站著。
“你在那兒站著不曬嗎?”
夏燈這才跟上了他,他撐著大廳的玻璃門,等她進門才關上,換成他跟在她身後,走向電梯門。
上電梯,下電梯,都沒再說話。
進了房門,門的感應聲還沒停,遊風就把夏燈壓在了門板上,夏燈瞳孔翕動。遊風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抱著她,呼吸噴在她的眼瞼上,吹動她的睫毛。
他體溫很高,骨頭也硬,夏燈被他這麽堵著很不舒服,更不要說他還故意似的用了大勁兒。
她聲音很小:“你,想幹什麽?”
“問你,你想不想?”遊風聲音也小,也低,但兩個人的空間裏剛剛好聽得清晰。
“我不想,你就可以不想……嗎?”
“可以。”遊風說。
“……”
“不過要糾正你,我想,隻是可以停留在想,這一步。”
夏燈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突然有些亂:“不是難接受,是我還沒有……”她說了實話,“我隻跟你在一起過,你是我第一個男朋友,我沒試……”
“夏燈。”
“啊?”
“故意的?”
“什麽……”
“先告訴我,我是你第一個男人,再說不想。好人壞人都你做,剩下我被你撩完了,隻能忍著。”
“……”
夏燈在說實話啊,他又不想聽實話了?真難伺候。
他骨頭太硬了,她被壓得實在是疼:“要不你先放開我。”
“放不開。”
“你鬆手就行了啊。”夏燈教他。
“不想鬆。”
“那你就是故意的。”夏燈頭低下去,聲音也埋進他的胸膛,“到底誰是壞人?”
“我是意外,意外沒有點特權嗎?”
“……”
夏燈就說她當時說這話他沒反應,原來這兒等著她呢……她為什麽跟他上樓呢?真的因為很少拒絕他嗎?從他用力牽她手那時候起,她就應該知道他在生氣了。他生氣了,那不就是會欺負她嗎?
“有沒有?”遊風又問。
“你已經有很多特權了……”比如是我男朋友,比如這一刻,我們這樣近距離……我從未想過進入愛情,但我跟你是明確的情侶,還不夠特權?
昨天才說給不了他太多,今天就在得寸進尺了。
夏燈才知道為什麽都說,信什麽都不要信男人那張嘴。雖然昨天他也沒答應她,什麽都不要……
遊風突然抱起夏燈,把她抱到半島台上坐著,手撐在邊緣,把她錮在兩臂間:“別人隻能看著你,你男朋友也隻能看著你,這叫什麽特權?”
“哦,那昨晚……抱著睡的又是誰?你光挑跟別人一樣的地方說,怎麽不說跟別人不一樣的待遇?”
“昨晚什麽?”
“就是……”夏燈別開臉。
遊風那點不愉快又被他女朋友清理了,他沒在她麵前露笑意,但柔和的眼神太能泄密。
他當然可以忍,八年都忍了,但她太能勾起人的興致和探索欲了,他總想逗她:“你好意思說,都是我主動,你有為我們的關係付出一點努力嗎?”
“……”
他這麽會強詞奪理學什麽航天啊!
夏燈說:“你自己願意的!”
“我願意,也委屈。”
夏燈心又突突地跳。
沉默。
冰箱發出細微的作業的聲音,夏燈說:“你知道我很無聊的。”我是滅了的燈和一片死海。
“嗯。”
夏燈看向他的眼睛,聽到彼此的心跳。
遊風說:“沒關係。”我總會在大氣層外找到我的飛行器,也總會發現死海的心髒,不管它多寂靜隱秘。
遊風輕輕親夏燈的額頭:“不回去了。”
“嗯?”
“下午不回學校了,在家給你寫作業。”
“哦。”
夏燈學不會他那麽過分,他退了一步,她也會退一步:“那我在這裏陪你。”
“嗯。”遊風把桌上的琴拿到牆邊靠住,把她的書放在桌上,打開電腦。
看到那架電鋼琴,夏燈又想起以前了。
有年演出由她開場,她排練了一場音樂劇,就圍繞周傑倫的那首《聽媽媽的話》。遊風壓軸,搞了一首《以父之名》的獨唱。
那時候還不覺得這兩首歌有什麽聯係,現在會忍不住想,真的沒聯係嗎?是不是他想通過這個小動作傳遞給她什麽訊息呢?
想到這,她立即止住,打斷了思緒的蔓延。
這太自作多情了。
誰知道遊風在這時說:“是這樣。”
她扭過頭,眼又睜大了,他有讀心術?
“一個單細胞生物盯著我的琴看,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想什麽?”
夏燈真不想理他:“你老這麽戧人,誰會以為你那些行為還有其他意思?我又沒有自戀綜合征。”
“我戧誰了?”
“……”
夏燈不說了,好像一直以來,他就隻戧她一個女生。
果然全天下的男人的小時候是一樣的,喜歡誰就欺負誰。可是憑什麽被他喜歡就要被他欺負啊?這樣的男生能追到喜歡的女孩就離譜!
“別跟我說話了,分我心,看不了書,你還想不想交作業了?”
遊風戴上了眼鏡,細銀鏡框架在優越的鼻梁上,長睫毛掀落,宇宙在眼眸中轉動。夏燈沒回戧,他專注的樣子,很好看,她忽然不想打擾。遊風很認真地看鄭克魯,夏燈好無聊,就趴在邊上睡了過去。
醒來已經五點了,她想問他吃點什麽,見他看書看得認真,她就沒打擾,拿上車鑰匙悄悄出門了。
她到餐廳打包了幾個清淡的菜,所有跟豬肉有關的看都沒看。不能讓遊風吃豬肉了,他胃會不舒服。
買完回公寓,遊風家門口站著一個妝容過於鮮豔,打扮也過於成熟的女孩。她看到夏燈,愣了一下,然後指了下遊風家的門:“找我哥。”
夏燈沒說話,用手掌壓了下密碼鍵盤。女孩偏頭,想看她輸密碼的意圖明顯。夏燈停住了,扭頭跟她說:“他在家,沒開門就是不想見你,被你知道了他家密碼,他一定改,還有必要嗎?”
女孩很不喜歡她:“我是他妹妹,這層關係撇不開,就算你現在跟他在一起,也不保準有以後。”
夏燈知道遊風家的組成情況:“但你是他父親再婚的那個女人帶進門的,沒血緣關係。”
“沒有血緣關係我也是他妹妹!我也在他們家戶口本上!”女孩急道。
“你不用跟我說,我隻聽他的。”夏燈沒有表情,“他覺得你是,那我也覺得;他覺得你不是,我就不能告訴你他家密碼。”
女孩臉部肌肉抽搐,搭配老氣橫秋的妝麵,有些難堪和狼狽感。
夏燈初中時就聽同學念叨過,遊風有一個妹妹,但沒血緣關係。那妹妹到處跟人說以後會嫁給她哥哥。
本來夏燈都不記得這些了,女孩一出現,那些聽過的話慢慢在耳朵旁重播。
女孩的狼狽沒有維持太久,不知道想到什麽,雙眼忽而鋒利帶刺,衝向夏燈:“夏燈,你裝什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這時,門開了,打斷了女孩的話。
遊風邁出門,長手一伸,把夏燈拽到自己身後,再平靜無波地看著女孩:“滾。”
“哥……”女孩眼裏的淚光來得快又猛。
遊風甚至沒再跟她說第二句,牽著夏燈回了房間,關上了門。
夏燈打開櫃子,拿出兩個深底盤,把菜都夾上去,倒了果汁,坐在一邊,等著遊風把書的最後兩頁看完。
遊風看完,合上書,扭頭就看到夏燈靜靜地坐著。他走過去,坐下來,什麽也沒說,默默吃著東西。
夏燈看著他,他還是那樣,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覺得他現在心情很差,也許在她沒回來的時候,他就跟別人吵了一架。她沒忍住,雙手伸向他的臉,輕輕捧住了,手指部分輕輕貼住了他的臉。
遊風停頓了下,抬起頭,夏燈看著他的眼睛,好漂亮,像星空,也像海洋。
遊風放下筷子,伸手覆在她手背,一把把她拉到了腿上坐著。夏燈淺驚了一下,但很快恢複了。
遊風抬頭,看著他漂亮的女朋友:“幹什麽?”
“安慰你。”
“就這樣?”
夏燈想了想,主動親了親他的眼睛,很輕盈:“這樣可以嗎?好一點了嗎?”
遊風心裏著火了,火勢迅猛,蔓延至心頭一片荒野。
他是能忍,但有前提,就是這大花瓶子不撩撥他。
無心的也算在內。
遊風的眼神從夏燈的眼睛挪到嘴唇,停下的片刻,他吻住她。
夏燈不知道吻也是會疼的,身體的異樣感受攪亂她的意識,眼神變得迷離,呼吸也亂七八糟:“我在安慰你……你怎麽恩將仇報……”
遊風細長堅硬的手指摸著她腰腹:“那你就安慰得徹底點。”
“我不要……”
“不要就別撩。”
遊風到這時候也不會溫柔,但夏燈還是不動了——
她感受到他蓬勃時的氣勢了……
遊風牽住夏燈的手,唇在她耳邊:“還需要我再等等你嗎?”
夏燈微僵,她情動了,他的親吻、撫摸、附耳說的話,都叫她心癢癢,身體也出現異樣感受,但她還是躲開了。
遊風停下,坐起來待了會兒,下樓點了根煙,抽了十分鍾,進了浴室,不久傳出水聲。
夏燈躺在**,頭發有些亂,盯著天花板的眼神空洞淡泊。她沒等遊風洗完澡,悄悄離開了。
如果他出來時,她還是不想,那留下幹嗎?
他說,還需要我再等等你嗎?
她聽過這句話,但在哪裏聽過呢?忘記了。
因為太想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句話她會有那麽強烈的反應,所以她躲開了,她得先去弄清楚。
遊風洗澡時就聽到了關門聲,她動作輕,但他耳力一向好。他沒阻止,也沒留她,就這麽任她走了。
洗完澡出來,他擦著頭走到沙發邊,坐下來,不經意看到吧台的水杯下壓著張字條。他又起身,走過去,拿起來,是夏燈寫的一句:
再等等我。
他把字條放下。
廢話。
他當然會等她。
這他擅長,也習慣了。
舒禾和程程叫了辣炒海鮮,外賣員已經取餐了,兩人才想起原先跟夏燈約好去吃腸粉。夏燈回來時,她們兩個擺好架勢跟她道歉。
舒禾聲音最大:“對不起!我倆忘了!”
程程也說:“周五吧,周五活動日,我們再去!”
夏燈心不在焉:“嗯。”
“好!周五!”舒禾說完,看向程程,跟她眼神交流。
程程小幅搖頭,讓她別問。
舒禾剛知道遊風跟夏燈在一起時,也覺得這種事太隱私了,不想讓夏燈不舒服。但這一天校園裏到處都在聊他倆的事,甚至夏燈去航大食堂吃飯都被討論了好幾輪,實在憋不住了。
而且上午跟夏燈聊起遊風,夏燈反應一般,她就抱有僥幸心理,想:夏燈應該不排斥別人跟她聊遊風?
這樣想著,舒禾不管不顧地湊到夏燈跟前:“燈,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兩年。”夏燈腦袋和嘴分開了,麻木地回答著她的問題。
“天哪!”舒禾十分激動。
程程也驚訝了:“竟然有兩年?我記得上次喝多了,你還說不會喜歡他……所以那次在吵架?”她說完反應過來一個問題,“那回咱們吃龍蝦碰到你同學聚會,遊風不會也去了吧?那咱們那單……”
“他買的。”夏燈依舊平淡。
舒禾搬著椅子坐過去,想要聽故事:“我記得遊風也是平城的,你們不會上大學之前就認識了吧?”
“嗯。”
“嗯?”舒禾更激動,“那你來塗州不會……”
“嗯。”
舒禾叫起來:“天哪!燈,你竟然是為一個男人才來塗州上學的!”
“遊風這一生也太順利了,擁有極其優秀的外表和學曆,再有這麽漂亮又有錢的女朋友……”程程也沒想到,她有一天會嫉妒起遊風來。
舒禾順著程程的思路,想到一件事:“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知道你有錢嗎?”
程程聞言也很感興趣,挑眉,搭茬:“他別是想當贅婿吧?”
“他家家庭條件很好。”
程程和舒禾對視,程程問:“你這個很好是跟誰家相比呢?”
“他一直住在我家附近。”
程程和舒禾兩人默契地閉上了嘴。
跟夏燈家是鄰居,也有礦?可怎麽沒聽人說過這事?外頭傳遊風這個那個,怎麽沒人說他家這麽有錢?
夏燈知道她們不言語是好奇為什麽沒聽說過遊風家裏的事。
其實初中的時候他們還不是鄰居,她媽媽那時為了她上學,在天坑買了獨棟。遊風那時應該是住南苑的富人區,因為他也常走天坑那邊。她當時在司機師傅的車裏,經常看到他傲慢的身影。高中時她搬到學區別墅群,發現遊風那時候也住在那附近。後來聽她媽媽說,林蔭盡頭那棟別墅是老翻譯家遊振東在住。她才知道遊風是那個知名的翻譯家的孫子。
高中時司機家母親常常生病住院,偶爾需要夏燈自己回家。這為數不多的幾次她都是走大路,一次兩次偷懶,就走梵興路到問安巷那條小道。她每次走那邊都撞見遊風,他就在她身後四五米遠的地方,默默走著,從不說話。她有一次遞給他一瓶水,他接都沒接,還讓她滾開……
想到這裏,夏燈亂麻一樣的神經線好像纏得更緊了。
對啊,他就是很奇怪啊,她現在知道了他以前做的一些事,覺得他好像是喜歡她,但讓她滾開的事又怎麽解釋呢?
夏燈摳了摳手指,眉頭緊緊鎖住。
到底是哪裏不對?
遊風通宵達旦,忙活了兩天,總算給那大花瓶子把作業寫完了。拿起手機,發現他們上一次互發消息,已經是三天半前了。
他看著她蔚藍色的頭像,似乎已經想象到,她把自己關在泳池,盯著一個地方發呆,想那些想不通的事的畫麵了。
他給她發去消息:“給你寫完了。”
放下手機,他摁摁額頭,剛想去洗澡,爺爺打來了電話,他停頓數秒才接。
爺爺的聲音傳來:“你知道我給你打電話要說什麽。”
遊風知道,但不會去的:“她是坐牢,又不是截肢,腿腳健在,為什麽一定要去接?”
“你爸肯定不去,你再不去,不是要她命?”
遊風坐下來:“爺爺是原諒她了?”
“她又有什麽錯?”
“我又有什麽錯?”遊風說完這句,把電話掛斷了。
把手機丟在一邊,遊風仰頭靠著沙發靠背,閉著眼麵朝天花板。
他奶奶年輕時就查出有精神疾病,但因為沒犯過病,她跟爺爺就沒當回事。後來他們生下了遊弋江,一家三口的日子十分美滿。
遊弋江長大後,奶奶給他說了親,介紹的人叫黎薇,是個混血兒,異常漂亮。兩個人就這麽相愛了,沒兩年生下了遊風。但沒有能隱藏一輩子的秘密,隨著奶奶犯病,一件驚天大事攤開到眾人視線裏。
黎薇,這個美豔絕倫的混血兒,其實是奶奶年輕時跟一個蘭國男人生下後養在國外的。也就是說,遊風的父母是同母異父的姐弟。
黎薇當即跟奶奶翻了臉,爭論的過程中動了手,奶奶被甩到沙發上,腦袋磕向沙發腿。
之後黎薇負氣離開,留下奶奶獨自一人,最終奶奶失血過多,不治而亡。黎薇也因過失殺人被判了幾年,後來因在服刑期間多次違反管理規定,接連弄傷獄友至二級以上輕傷,按照法律法規,延長了刑期。
黎薇跟奶奶翻臉的主要原因還是太愛遊弋江了,她不能接受跟他是親姐弟這點。
遊弋江對她也是,就連打定主意跟她分開,找了一個帶著女兒的女人,都跟她有八分相似,活像她的替身。
現在黎薇出獄,遊弋江敢情是上躥下跳的高興,但早已經決意分開了,又用什麽身份去接她呢?於是他想起了一件事,他跟黎薇還有一個兒子。
遊風不認為父母相愛有什麽錯,至於親緣關係的結合他們更是受害者,隻是自從他們知道了這件事,就再沒管過他了。好像他的存在是他們身上一塊摳不掉的痂,他們隻能用無視來化解心裏的不適。
他就這樣,像一隻討人厭的小狗被他們丟掉了。
而這隻小狗,因為這個病態、淩亂、烏七八糟,也不怎麽和美的家庭,隔三岔五就要接受全身檢查,查遺傳病,查這查那。
是爺爺一直以來的照顧,讓他還算完整地長大。
現在想讓他去監獄接人?他像是個善人嗎?
寂靜中鈴聲響起。
接通後,爺爺的聲音平緩,是在試圖安慰他最疼愛的孫子:“悲劇是上代人的,後果也該上代人承擔,你沒有錯,不應該背負這些,聽爺爺的話,我們不怨了,好嗎?”
“不想讓我背負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把我生出來。”
“風……”
“爺爺,我不愛回頭看,也無所謂走到今天崴了幾次腳,意思是你不用覺得抱歉,我根本不怨,淡漠隻是因為沒關係。”
遊風看著屏幕上他給夏燈寫完的作業,心裏頭漸漸平靜下來。
因為這樣的我而擁有的東西,早值得我原諒一路以來的崎嶇。
爺爺沒有再說話。
不久,電話掛了。
遊風把手機扣放在桌上,手撐在桌麵還沒持續多久,有條微信來了,是他的“小潛水艇”。
她問他:“高二那年,七月十二日晚上六點十分,你在哪兒?”
他皺眉,不知道怎麽回。
夏燈又問:“你是不是在問安巷?”
遊風放下了手機。
夏燈繼續發來:“血泊裏那個人是不是你?為了我,對不對……”
遊風隻是看著屏幕上不斷彈出來的夏燈的消息,沒回複一句。很快夏燈打來電話,他遲疑許久,慢動作接通。
“你現在在哪兒?”
“家。”
“你等我。”
夏燈從遊風那裏逃走之後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在哪裏聽過那句:“還需要我再等等你嗎?”
想不通就把自己關在塗山苑。
身子浸在水裏,胳膊搭在池邊,腦袋枕著胳膊,看牆外繁茂緊湊的樹影發呆。要不就在寢室裏聽著窗外雨,看一部電影。
程程認識了個賽車手,最近幾天早出晚歸見不到人,舒禾隻要看見夏燈閑著,就纏著她抱怨。
“你說她是不是討厭?不讓我找男人,自己巴巴地找得可勤快!
“她說我分不清談戀愛和純為男人貢獻的區別,誰說我分不清?她開車找男人去約會就是妥妥的貢獻!
“而且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不讓我找男朋友真的不是剝削我嗎?”
舒禾越說越離譜,夏燈還是糾正了她:“她開車找男人去約會,不是在貢獻,這對她來說是一種享樂。”
“可她抱怨過這事啊。”
“因為她的性格裏有口是心非這一項。”
舒禾坐過去:“不讓我找,總是在剝削我吧?”
“她談戀愛,那點油錢和時間對她來說不值一提,她還很快樂,所以沒損失。你談戀愛,給人花錢和精力,這兩樣對你來說很寶貴,付出以後還沒有回報,所以損失很大。”夏燈出奇地平淡,又說,“她分手,喝頓酒就能清醒;你分手,不好走出來。”
舒禾沉默了。
“她不是剝削你,是了解你。”夏燈說完拿起平板,回了外婆的郵件和媽媽的消息,又放下了平板。
舒禾隻是知道男人付出金錢和精力是豁命,她不也是?男人還比她強點,知道那是豁命幹脆不付出,她一談戀愛真是純貢獻型的。
可是,舒禾問:“一定要很理智地麵對生活嗎?要是學不會該怎麽辦?”
夏燈還是很平淡:“學不會就不學了,一輩子也不是多長的時間單位。我不認可程程怕你受傷就不讓你戀愛的觀點,理智會阻止嚐試,不試會錯失機會,所以不犯罪的事還是有必要冒下險,也許可以幫助你成長。”
舒禾悟了,但很快又有新問題:“夏燈,你一直都可以想通嗎?”
夏燈平淡的神情終於顯出來一絲罅隙。
並不,她常想不通,尤其是有關遊風的事。也不是尤其,好像隻有他的事她才想不通。
別的事一想不通她就不想了,遊風的事會攪擾著她的神經元,逼著她去想。本來都相信他喜歡她很久了,忽然想起他在問安巷的那句“滾開”……
倒不至於懷疑他的喜歡是假的,但總會讓她好奇,喜歡又為什麽讓她滾開。再加上又出現了句熟悉的話——
“還需要我再等等你嗎?”
這兩件遊風的事,實在有些折磨人,希望明早醒來可以豁然開朗。
夏燈三天沒理遊風了,遊風也沒再發來消息。
午休時夏燈收到高中群的消息,說是高中陪伴他們三年的主任又要結婚了,問她隨多少份子錢。消息閃得太快了,她就沒回,無聊地翻完了最近的。
她高中有兩個群,一個班級群,一個年級群。年級群是高考後有人建的,不知道誰把她拉了進去。她一直沒看過群成員,今天心血**看了兩眼,好多認識的人。
除開闌籽盈、關一心、賀仲生、趙苒、秦獲這些有過交集的,還有林渡、夏添、許伽期、於斯他們這些隻聞其名的,但好像這幾個人都不是他們學校的。
夏添是北三中的校花,考了南交大。許伽期好像是實驗八中的?夏燈還記得,遊風和許伽期一起參加過一個知識競答的節目,他們學校廣播了好久宣傳這事。
指尖漫不經心地往下滑,看到遊風,她停了。她盯著這兩個字發了會兒呆,退出群消息,點進他的朋友圈。屈指可數的幾條狀態都是任務,唯一一張照片還是跟科學院研究員的合照。
照片中的遊風太洋氣了,夏燈就多看了幾眼。他很會穿,以前就是,好像每個時期都超前。
趙苒說遊風命中自帶飯碗,因為時尚感是與生俱來的東西,他完全可以走這條路,但沒想到他的腦袋也特別好使,前沿技術領域他也能蹚一蹚……
夏燈以前不關注這些事,感受不深,現在越來越多的眼神在遊風身上了,發現他真的挺優秀,無論哪方麵。
退出他的朋友圈,她收到趙苒的消息。
“幾點?”
“這回不用你接,我男朋友下午沒課,他會來接我的,到時候我倆去西澳接你,請你吃飯哈。”
夏燈以前都是拒絕的,這次也不例外,但手指點到聊天框時,還是猶豫了,最後回複:“好。”
趙苒的男朋友叫秦獲,以前經常跟遊風他們混跡在一起,到塗州上了一個專科學校,學服裝設計,去年開了間網店,但流水不好。
夏燈已經記不太清楚秦獲的樣子了,如果不是趙苒不時提起,她可能已經不記得有這個人了。
這麽一想她確實無情。
她不記得出現在她生命中的大多數人,好像就算是太陽炸裂、月亮枯萎也不能讓她興致盎然。她仿佛一盞船頭的燈,孤獨無聊賴,但因為心就是大海,所以從不擔心路程遙遠,也無所謂歸途漫漫。
隻要海水蔚藍,她至死有港灣。
本來可以按照這種節奏度過一生,現在全被遊風攪和了,她也找不到她的節奏了。
秦獲和趙苒做東,請了夏燈去她常吃的館子,一家港式茶餐廳。
點完菜,趙苒胳膊肘搭在桌沿上,身子傾向夏燈:“大美女怎麽沒把大帥哥也叫過來啊?”
秦獲立馬接上:“這遊風也太不夠朋友了,你倆在一起的事,從來沒跟我們幾個說過。”
趙苒附和:“他們兩口子就在這種事上默契,要瞞就一起瞞。”
秦獲給夏燈倒了點酒:“咱們現在算是親上加親了吧?你跟風哥不得照顧照顧老同學生意?給我當兩天模特什麽的?”
“開車,喝不了。”夏燈拒絕了秦獲倒的酒。
秦獲有點尷尬。
趙苒把話題接過去:“你知道關一心正在追賀仲生嗎?我應該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吧?”
夏燈也不知道,趙苒提起賀仲生,她才想起來,那個知識競賽的節目,賀仲生也有參加,他好像比秦獲他們跟遊風的關係更好一些。
趙苒咂著嘴:“以前那麽厚臉皮,讓別人誤會遊風給她拍照,怎麽敢跟遊風哥們兒示愛的啊?不尷尬嗎?”
秦獲挑眉:“遊風給她拍過照?”
趙苒就把藍、白禮服的事也跟秦獲說了一遍。
夏燈在此期間看了幾次手機,明天要交外國文學史的作業了,但遊風已經三天沒來賣慘了,雖然過去兩年他也一直隱身。
秦獲不信:“關一心……看著不像這樣的人。”
趙苒翻白眼:“你們不就喜歡這種故作清純的小白花?闌籽盈是裝隨和好相處,跟所有人當朋友,關一心是老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這兩款可把你們男人迷死了。”
趙苒抖開他的手:“永遠不要懷疑你女朋友跟你說的離哪個女生遠點,你不可能有你女朋友了解她。”
“那你是不是也聽聽你男朋友的話?離那些男的遠一點?”
趙苒瞥他:“你倒會見縫插針。”
“我這叫談判高手。你也不知道那些男的跟你做朋友,思想有多齷齪,我是男的我很清楚。”
“行。”趙苒假裝不耐煩,但眼角、嘴角的笑意明顯。
秦獲拿起手機:“昨天剛跟老賀聊過,他就在塗州,想知道關一心是不是在撩他,把他叫出來不就知道了?”
趙苒想了下可行性,點著頭:“那倒也行。”說完看夏燈,“可以嗎,夏燈?”
秦獲已經給賀仲生打通了電話,夏燈就沒說話。
“他等下過來。”電話掛斷,秦獲說。
趙苒挑眉:“他這麽閑嗎,現在?”
秦獲笑著看了眼夏燈:“我說夏燈在,他就說半小時。”
趙苒“嘁”一聲:“你們男人就這樣。”
“我是陪我女朋友,請她的閨密吃飯,我可不一樣啊,別瞎說,讓風哥知道還不扒我一層皮?”
趙苒胳膊肘戳了他腹部一下:“扒的就是你。”
夏燈在桌對麵,看著小情侶親密無間,思緒越飄越遠。她跟遊風相敬如賓,從不這樣。雖然不羨慕,但也讓人再一次不由得懷疑,既然互相無所謂,那不如分開。
分開。
上次跟遊風吵架,夏燈也想過這件事。明明分手就可以化解一切煩惱,她也不用在這兒想不通所有,為什麽不分呢?
想分手,但就不分。她以前也沒這麽拖延。
很快,賀仲生來了,西裝革履,油頭粉麵,趙苒一個心有所屬的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秦獲在趙苒麵前晃晃手:“老婆,你看太久了。”
趙苒也不尷尬:“那老看你我不膩嗎?”
賀仲生笑了笑:“好久不見了,趙同學。”
趙苒也笑,捂著心口裝模作樣:“早知道老賀現在這麽帥了,我還在秦老師這兒費什麽勁?”
秦獲也裝模作樣地生氣:“趙苒,我看你快了。”
賀仲生隻笑不言,客套兩句之後,扭頭轉向夏燈:“遊風電話占線,是你打了嗎?”
夏燈被問住了。
占線。
但她沒打。
趙苒向來直接:“一直占線嗎?”後麵那句“可夏燈沒打電話”她隻字未提。
氣氛忽然微妙,賀仲生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那就是有事。”
趙苒跟秦獲對視一眼,沒說話。哪有遊風和夏燈這種情侶,遊風有事夏燈不知道,要遊風的朋友過來告訴她。看夏燈的態度,似乎也沒告訴遊風她跟高中同學來吃飯了。
賀仲生倒是習慣了似的,笑著看夏燈:“我就說,公主那都是王子的,哪有騎士什麽事兒?”
夏燈沒跟趙苒他們吃完這頓飯,中途退場了。作為賠罪,她買了單。
趙苒還有點不好意思,麵對桌前兩個大男人:“夏燈這人,我真是……提前離開而已,誰沒有過,就要客氣,非讓我覺得我倆的友誼淺薄。”
賀仲生平靜地吃著飯:“是夏燈的話也正常。”
“我確實也習慣了。”趙苒說,“本來都沒想著她會答應過來,以前叫她吃飯她拒絕得可幹脆了。”
“她以前是怕我托你找她給我當模特吧?”秦獲在這時說。
“不要陰謀論她,你直接跟她說你很想找她拍點新品,說清楚情況,她不見得拒絕。淡漠,不是冷漠。她隻是活得太自我了。”
趙苒覺得自己還是有一點了解她的,她可不是見死不救的,一直不是。
“遊風的愛,聽著很真,但夏燈不是我們這樣的人,要是費盡手段把她騙下凡,再辜負……”
“不會。”賀仲生說,“我其實想過告訴遊風,別做騎士,記得張嘴,該說的事要說。後來他上了航大,沒了命地成為航大二分之一命脈。我就不說了。”
有誰聽說過一個騎士為了娶公主去爭王位的?這人那麽努力地愛她,他憑什麽輕飄飄地說些扯後腿的話?
秦獲聽賀仲生說話,又想起他剛才告訴夏燈的事,呼口氣:“原來高二遊風請的那半個月假是在醫院……”
夏燈上了車,關上車門,看著方向盤,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她這三天想了很多,到這時候卻奇怪地什麽也想不出來了。以前發現一件事,她也會有問清楚的衝動,但衝動進行到一半,總能及時停住腳。不是太膠著,或者太擰巴的局麵,她都不會站出來說什麽。
她承認這個世界是多樣性的,多樣性的世界包容一切,她的觀點隻是其中之一,不是唯一。所以她不會說服他人接納她的思想,也不認為窗戶紙一定要捅破。想來想去都是不要問了,但想要立刻去找遊風的心情空前絕後。
她還是給他發了微信,連著問了三個問題——
“高二那年,七月十二日晚上六點十分,你在哪兒?
“你是不是在問安巷?
“血泊裏那個人是不是你?為了我,對不對……”
遊風沒回,她發動了車:“你現在在哪兒?”
“家。”遊風答了。
“你等我。”
電話掛斷,她幾乎是用城市道路能允許的最快的速度到了他家,她要問問她男朋友好好的嘴為什麽不用。
緊趕慢趕到門口,正要摁密碼,門開了,他出現在她眼前。她看向他,他把手放進口袋。他可真傲慢,老底都要被掀了,也還是能做到從容。
但他不出門就不會管頭發,大概是剛洗完就吹幹了?傲慢之餘還有點乖順,就像還是清純男高中生的時候。
他以前也不純,是小痞子、小混混,隻是長得俊、穿得幹淨,才勉強成為那麽多人的“白月光”和“意難平”。
遊風居家穿得更隨便,白短袖,黑長褲,看他漂亮的女朋友隻會盯著他發呆,也不說話,提醒了句:“不進來我關門了。”
夏燈慢半拍地進了門。
門關上,夏燈站在門口,不往裏走了。
遊風看了眼桌上的電腦,文檔還開著:“寫完了。”
餐廳網絡延遲,夏燈上車後看到他的微信了:“嗯。”
遊風坐下,不說話了。
夏燈還站著:“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哪一個問題?”
“每一個。”
沉默。
短暫的沉默。
遊風說:“太久遠了,不記得了。”
夏燈猜到他會嘴硬,頭低下去,手慢慢往後,背著他,摳了摳手指肚:“我是不是對你說過一句,‘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賀仲生說,遊風以前在問安巷挨了打,對方七八個人,他一挑七八個,被摁在地上打得露出了骨頭。
因為那七八個人想把一個叫夏燈的女孩堵在巷口侵犯,還打量好她們家有社會地位,出了事也不敢曝光,看遊風總跟在她身後,就問他是不是認識,能不能把她騙過來,他沒等那人說完就跳起來給那人開了瓢。
賀仲生問夏燈,遊風很蠢吧?多蠢啊,他一個哪打得過七八個,逞什麽英雄裝什麽蒜?可當他們猥瑣地叫夏燈的名字的時候,他就忘了這件事。
事情鬧得不小,很多人聽說此事都去湊熱鬧了。但警察的警戒線拉得太長、太遠,他們隻能看到血泊裏躺著人,不知道那是騎士給他的公主最笨拙的保護。
賀仲生對夏燈說:“我前幾天被高中班主任問起了遊風和你談戀愛的事,我才知道高考後他也是要出國的。”
就是這句話,那個時期有關遊風的記憶,都回到了夏燈的腦海。
梵興路到問安巷那條小道,夏燈走過為數不多的幾次,有一次明顯感覺到有人跟著她,那人腳步太小心,她回頭卻隻看到小巷空**。
好在還不算晚,返程難度不大。
但天都是一下子黑的,她剛走沒多遠,路就看不清了,有路燈也隻泛出微光,勉強照出牆壁的塗鴉。
她開始跑,陌生的腳步聲緊隨其後,逼她跑得越來越快……她知道巷口往左有一個派出所,她還記得以前參加防身夏令營學了一點三腳貓功夫……她亂想著,突然被人抓住胳膊,她反應快,立刻把書包甩過去。那人隻是攥住她的書包帶,慢慢鬆開了她,她晃了下手機,是同學校的遊風。
他穿著白衣服,背著琴,額頭有發帶,手腕上纏著好多根鏈條,勉強看到的臉很不耐煩。即便這樣,夏燈也還是放下心來。但遊風好像不是來找她的,讓她認清他不是歹人之後轉身走了。
遊風回頭,耐性屈指可數。
“對不起……”夏燈鼓足勇氣問,“你能不能走慢點……等等我……”
遊風麵無表情。
“我的腳崴了……”
遊風往懷裏甩手,把衣擺從夏燈手指間抽回來,聲音比突然黑下來的天還讓人膽寒:“關我什麽事?”
夏燈看著他走遠,牆上塗鴉沒了白天的氛圍和藝術感,隻剩下恐怖和猙獰,剩下一雙雙奇形怪狀的眼睛……她不能留,厚著臉皮也還是跟了上去,腳疼也跟上去。隻是沒想到後麵的路遊風走得特別慢,比她這個崴了腳的人還慢。
走在遊風身後,向上看到他戴在頭上的發帶,夏燈突然想起趙苒說遊風額頭受傷了。她忍不住想,他戴發帶是為了擋住額頭上的傷口嗎?
她不知道,隻知道那天她安全回了家。
第二天司機還是不能去接她,而她已經不準備再走那條小道了。可是那天運氣不好,下了雨,校門口車很多,卻沒一輛是空的。她打不到車,雨也沒有停的意思,她不知道要怎麽辦,遊風拿著傘從旁邊便利店出來,手裏拿著一瓶飲料。
她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擋住他的路,逼停他又覺得不禮貌,立刻讓開。他也真的立刻走,問都不問她幹什麽。她隻好又拉住他的袖子,再次逼停他。
他回過頭時的神情實在是可怕,好像很討厭跟她產生什麽交集,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她不怕,但有些人氣場太強大,就是會掩蓋她的不怕。
雨特別大,他的傘卻能裝下他,和她。
她沒有看他,聲音不大:“你可以再等等我嗎?”
嘩啦啦——
雨掉在水泥地磚上,濺濕了他們的褲腳,喇叭聲在堵著的車隊裏此起彼伏。夏燈的聲音幾乎要被淹沒在嘈雜的一切裏:“沒人來接我,我可能還要再走一回那小道……”
遊風沒有答應她,但也沒拒絕。
那天雨一直下到半夜,剛剛好就是遊風送夏燈到家的時間。
不久夏燈再走那條小道,再撞見遊風,遞給他一瓶水,他沒接,還讓她滾開,之後就再也沒有梵興路到問安巷的記憶了。
除了有一次坐在車裏,問安巷的方向聚了很多人,警車的鳴笛也一直在主路上重複,她媽說來時看到那邊出了事故,血泊中躺著人。
她甚至沒有再問一句,什麽事故?大人?孩子?
……
如果不是遊風問“還需要我再等等你嗎,夏燈”,她可能再也不會想起她曾對遊風說,“你可以再等等我嗎”。如果不是賀仲生大發慈悲揭破這件事,不知道夏燈還要任記憶捏造遊風過去的形象多久……
原來那為數不多的幾次走小道,不是因為小道更近,是因為有遊風在身後,所以她不怕天黑路長,塗鴉乖張。
可是她忘了,就像忘記經過她生命中的大部分人那樣,忘了。她把她的騎士忘掉了,每一次都忘掉了……
其實她才很壞吧?
哪有她這樣的女孩子?
寂靜。
漫長的寂靜。
感覺天都要黑透了遊風才說:“忘了。”
房間裏沒有開大燈,隻有吧台上方的條形吊燈發著微弱的光,夏燈看不清楚坐在沙發上的遊風的臉,隻能看到他像是尺子比著刻出來的下頜線,一切不顧身體情況急忙跑來的衝動行為,都變得可笑起來。
她明明帶了披荊斬棘的勇氣,可他並不準備跟她說……
背在身後的手停止了小動作,夏燈也準備離開了。
她就不該來。
剛轉過身,身後傳來一點動靜,還沒來得及扭頭,就被人從身後摟住了,他的呼吸是白茶味道的,鋪在頸上癢癢的,但清甜。
她沒有再動。
身後的人抱怨:“你就問一句?不答就不問了?賣菜的都至少問兩句你買不買,到我這裏不配你多問一句了?”
“……”
“再問一遍。”
夏燈突然一掃沉鬱、煩悶、自我懷疑,心頭反而升騰起一股鑽入水裏的愉悅和閑逸。她可以隨時隨地感到寡淡,但隻要去遊泳,寡淡就會被強製停止工作。被水包裹時,她會覺得那是無聊的一生當中最有趣的部分了。她現在就有那種隻有水能帶給她的愉悅,也覺得生活好有趣,可她沒有在泳池,她在遊風的懷裏。
在她有些怨氣的音色溫鬱的俊俏的男朋友的懷裏。
“問什麽?”她對這種愉悅感到陌生,決定先往下壓。
遊風握住她的手,手臂用力,筋很明顯,她更像嵌進他懷裏:“沒有就別問了。”
他這麽一說,就顯得夏燈壞,很壞,像個罪人。
最近她越來越能反駁別人了,以前別人說什麽都無滋無味,現在這樣的她越來越少見了。他不讓她問,她偏問,就從他懷裏轉了身,仰頭看他:“我是要問你長沒長嘴……”
遊風吻住她。他很熟練,夏燈在他的唇貼住自己的以後忽然發現,要問的事好像不重要了。
“你說我長了嗎?”
遊風還給夏燈擦了下唇角的一點點水光。
“……”
夏燈不看他了,姿勢變成了麵對他胸膛:“我是說問安巷因為我打架的事,你明明可以告訴我的。”
“也不是很重要。”
遊風的輕描淡寫,讓夏燈又抬起頭:“你當時都那樣了!這不重要那還有什麽重要?”
“你沒有事重要。”
“……”
夏燈的勝負欲、所謂的要強,都沉寂了。
夏燈第一次,不是在安慰,隻是作為一個女朋友,牽住她男朋友的手,靠在她男朋友的胸膛,緩慢輕量的話都說進他心口:“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等我走得足夠快,快到可以跟上你。
我會一點一點填上心裏的海,風都收集入耳,浪都埋進平原。以後蔚藍的盡頭不再是港灣,潛水艇也可以隻潛進一個人的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