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駐進海的眼睛1

“你是在表白嗎?”

遊風的聲音越來越好聽,是知道她的喜好硬拗的?怎麽能這麽了解她?他的課題真的不是“研究夏燈”嗎?

夏燈靠在他胸膛:“我想讓你再等等我。”

“你是在表白嗎?”遊風又問。

夏燈不說話了,不想說。

遊風偏要問:“是不是在表白?”

“我不知道。”

夏燈不想跟他說了,她已經比以前在這種事上勇敢很多了,怎麽得寸進尺!她要逃,遊風不鬆手,第一次由女朋友主動,還不是那種捧住臉的安慰,他能放她走嗎?

“你能不能先放開一下?”夏燈輕輕掙他的手,雖然掙脫不開。

遊風說:“你主動的,還讓我先放開你?”

“……”

夏燈主動的這次不會要被他一直提起吧?

剛有這個念頭,遊風又說了句:“主動拉手,靠在我懷裏?”

“……”

夏燈要走!以後休想她再主動!

遊風不鬆手,他手勁兒很大,夏燈被他牽住,就走不了了。夏燈掙紮了半分鍾,放棄了。算了,這勉強算得上是他的權利。

但事還是要說清楚的,她抬頭,她男朋友上眼瞼垂下,低視的時候不見一絲輕蔑,反而眼角一點光裏全都是她,這樣的眼神她接受得有些心虛。她沒有那麽好,要怎麽接住他的好?

遊風突然輕撫她的臉:“以前的事,不重要。你現在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

夏燈突然凝息。

“我可以等你。”

夏燈心跳很快。

遊風看她一動不動,也沒反應:“我接受你的表白,開心傻了?”

醒了已經。

夏燈不看他了:“誰跟你表白?”

“那你幹嗎來了?占便宜來了?”

夏燈不跟他一般見識,雖然他說不重要,但還是想問:“那年你沒出國,是因為你知道我不想出國嗎?”

因為你知道這件事,所以你留在了國內,還問我要不要在一起,於是我順理成章地跟你來了塗州,尋找不同的體驗、可能。

她後麵的一句話很輕:“你因為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過的嗎?打架可能會沒命,放棄機會可能會葬送前程……”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隻是我比你聰明,你會權衡輕重,我更會。”

權衡之後做出的決定,怎麽能不是深思熟慮的?

“你為什麽不出國?”他問夏燈。

“……”

“你都不去,還覺得我不去是葬送前程。”

夏燈要反駁這一句:“我跟你的情況不一樣,我是接觸不到核心學問的,我隻是基於國外的生存環境來考慮我要是在那些地方生活還能不能有其他可能。但也許你可以。”

“一個堅定的愛國主義者可以掌握學問,但接觸不到核心。”

“……”

也是。

夏燈不想說的,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但是嘴跟腦袋分開了似的:“我更重要嗎?”

遊風沒有說話。

“我瞎說的,也沒有想知道,你可以不用回答。”

遊風托著她大腿,把她抱起來,一直抱到沙發,他坐在地毯上,看著雙臂間的女朋友:“你有一百斤?”

他們的姿勢很親密,就像趙苒和秦獲那樣,但夏燈沒覺得不適,甚至沒注意到這一點:“遊泳太多了,就是會掉重量。”

她還是想為了健康再重一點的,所以在保護造血功能的基礎上吃得很多,但因為體質跟健康的人差點,可能實現有點難。

“沒一百斤怎麽能說你很重要這種話?”遊風輕捏她的小臂。

夏燈允許他握著她的小臂,允許他這樣仰著頭看她,也允許他的臂彎圈住她:“所以我用的是疑問句吧?”

“是嗎?”遊風裝起來了。

“我很重要嗎?這不是疑問句?”

“明知道答案的疑問,算什麽疑問?”

“我不知道。”

夏燈說完臉扭向窗外。

遊風把她的臉轉回來,逼她看著他:“不知道你害什麽臊?”

“我沒有。”夏燈隻是看一眼窗外。

遊風傾身,越靠越近:“那我要是回答,我女朋友還能再主動下嗎?”

夏燈看著他,那麽俊的臉,那麽正經的神情,說著沒什麽問題但細想又覺得不正經的話,以前的她會躲開不理,以後隻會跟他說:“你先答。”

“更重要。”他沒有猶豫。

夏燈卡殼了。

遊風微微抬起下巴,等著女朋友的主動。夏燈心跳更快了,慢慢靠近他。

遊風真沒想到,他以為她會推三阻四的,就在他準備迎接女朋友的投懷送抱時,這大花瓶子隻是挨近他耳朵邊:“我又沒答應你。”

遊風柔和的視線緩慢落到沙發。

真給她學壞了,是他教得好呢?還是這大花瓶子悟性高呢?

他也不惱,胳膊肘拄著沙發,手撐著頭,看著她:“你是不是記錯生日了?”

“什麽?”夏燈沒聽明白。

遊風早上看群消息,他們在聊星座,說天蠍座是所有星座中最喜歡肢體接觸的,一點空隙都要貼在一起,夏燈跟這特性有一點關係嗎?

“你什麽星座?”遊風頭回問這種問題。

夏燈不知不覺半個身子都倚在他身上了,眼向上作思考樣:“是天蠍吧,十一月的話。”

“不是都說天蠍……很強?”

夏燈覺得她知道遊風中間的停頓是什麽意思:“你瞎說,根本就沒有。”

“我怎麽覺得稍微貼一點?”

“你覺得有什麽用,你又不是天蠍。”

“我上升星座是。”

“……”

遊風歪頭去尋她眼睛:“你是不是有問題?”

“我沒有問題。”

“那你親我。”

“……”

他哪裏好了?他不壞真是她這兩天對他最大的誤解。

不過她現在更想知道一件事:“上升星座怎麽算的?”

遊風把手機拿來,在群裏發了條消息:“那個生日參數表,給我一張。”

群裏沉寂幾秒後,出現了一溜感歎號。

遊風平日裏不說話,他們都忘記了,他和他老婆夏燈都在群裏呢。遊風沒看他們廢話,問完夏燈出生的具體時辰後對照生日表,看到那個星座時,不自覺皺了下眉,但很快恢複自然,還有一抹旋即逝去的笑意:“上升處女。”

“……”

夏燈知道遊風是處女座,現在又知道了他們的星座還是彼此的上升……

她不信:“是不是騙我?”

遊風把手機給她讓她自己算。

夏燈就按公式算了一遍,看到結果不說了。

這是孽緣吧?

遊風不為難她了,站起來,衝她伸手:“走了,去吃飯。”

夏燈看著他的手,掌心的紋路清晰完整,而她明明可以更早地撫摸它們的形狀。停頓幾秒,她把手遞給他,被他拉了起來。

兩個人手牽著時,遊風拇指指腹自然地揉著夏燈手心:“想想吃什麽,我換衣服。”

“嗯。”

遊風隻換了上衣,就當著夏燈麵換的。夏燈沒有別開眼,看完了遊風的腹肌和螞蟻腰,忍不住想,他去健身房的時候會**上半身嗎?這麽漂亮的身體,應該不少人喜歡吧?活招牌似的,老板一定很喜歡他過去。

遊風轉身見她還挺坦然,難得沒嘴欠戧她。

也是怕他一說,她下回不看了,那他不白練了?

他拿上手機、車鑰匙,過去牽住她,出門。

上車後,遊風自覺地靠向夏燈,給她係安全帶,還沒伸手,夏燈突然吻住他的唇……他就忘了伸手了。

他不喜歡被動,正要反客為主,夏燈雙手勾住他的脖子。

遊風說不出話了,他竟然會在夏燈麵前說不出話。

夏燈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想,如果她自認為不值得他這樣,那怎麽補救。卻沒想過,要不要在說清後分手。

這意思就是,她根本不想分手,無論他們開始得多莫名其妙。

不分手,然後呢?像以前一樣?各管各的?相敬如賓?

不。

夏燈摟緊了遊風:“我們要不要試試沒那麽相敬如賓地相處?”

沉默。

夏燈放開了遊風,看著他沒點反應的帥臉:“不想算了。”

遊風直接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夏燈立刻看向窗外:“要被看見了!”

遊風扶著她的腰,靠著靠背,仰著下巴很傲慢,也很不屑似的:“又不是**,你怕什麽,你不是還說要跟我結婚?”

“我什麽時候說跟你結……”

說到一半,夏燈想起來了。

那是遊風第一次攤牌他不想相敬如賓,她說她答應跟他在一起,是覺得可以這樣相安無事到結婚,但:“你當時不是回我說,誰要跟你結婚?”

“你聽錯了。”

“我身體健康,耳力很好,怎麽會聽錯?”

遊風嗚嗚啊啊說了幾句話。

“說了什麽?”

“你這誰能聽清。”

“所以我說你聽錯了是冤枉你嗎?”

夏燈不跟他糾結:“那我聽錯了,你當時回複的是什麽?”

遊風親了夏燈嘴唇一下,沒回答,隻是說:“以後問我什麽我沒答或者沒答應,就一直問,問到回答,問到答應。”

“那不是會很煩?”夏燈因為不想打擾別人才從沒這麽做過。

“我不嫌煩。”

夏燈失語,勇氣減半。

“現在問我。”

“問你什麽?”

“剛才那個問題。”

“可我不想問了。”夏燈坐著遊風的大腿,身子跟他的緊貼,已經是在表達了,“我已經決定試一試了。”

試一試,喜歡你,也試一試從寡淡變得有趣。

遊風做了一個吸氣的動作,然後一本正經地問:“你餓嗎?”

夏燈被問住了,停頓了下才回答:“我?還行。”

遊風發動了車子,夏燈自覺地坐回了副駕駛座,扭頭看向遊風:“你中午沒吃飯?不會一直在給我寫作業吧……”

遊風沒說話,搜索最近的藥店,導航,夏燈看見了,下意識問他:“你生病了?”

“買點情侶之間的必需品。”

“……”

夏燈不知道說什麽,他好歹隱晦一點,他們才剛剛打算像別的情侶一般相處……

遊風也不解釋,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捏著煙,搭在窗上。很快到了藥店,遊風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夏燈沒動彈,遊風也沒等她,但沒走兩步還是回了頭:“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夏燈搖頭。

“對牌子有要求嗎?”

夏燈想了一下:“就,常見的吧。”

“……”

他特別正經,真的參考夏燈意見的樣子真的很遊風。

夏燈停頓幾秒,問:“那哪個更好一點?”

“不知道。”

“你沒用過嗎?”

“你說呢?”

夏燈不說了:“那就常見的吧。”

遊風轉身走進藥店,夏燈想起剛才主動抱他、吻他的樣子,其實相當不熟練,那些話她說來也別扭,估計遊風聽得也別扭。但為什麽會有酸但舒服的感覺呢?

遊風很快回來,遞給夏燈一杯番石榴汁。夏燈扭頭看他的手,沒有藥店的袋子。

遊風說:“你要是很遺憾,我現在去買也行。”

“沒有。”夏燈把果汁接過來,看了眼窗外,“天黑透了。”

“想好吃什麽了嗎?”

夏燈隨便在地圖上找了一個餐廳,搜索路線,導航,遊風發動了車。

夏燈也沒問他怎麽一會兒一個樣。她確實可以接受,既然要跟別的情侶一樣了,那有些事情就會很正常,隻是剛說開就進行挺怪的,但也沒有拒絕。沒想到遊風停下了。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還那樣,看起來什麽都不在意似的,淡漠的表情,漫不經心地打著方向盤……

她的臉扭向窗外,笑容淺淡。

遊振東戴著眼鏡,手指顫抖著在通信錄劃了一圈,一排都是基因學專家,還有黃醫師、劉院士、陳主任。手機已經設置了最大字體,可他的眼也已經廢得不能看了。

看了一輩子書,腦袋裏裝了一個世界進去,總要付出點什麽,如此最合適了。房間的燈為了迎合他的眼睛已經暗了好幾度,就怕刺到他,看來明天又要再換一盞了。

他把手機放在桌上,鬆弛下來的布滿溝壑的手緩慢地捂住臉。

吃完飯,上了車,遊風給夏燈係上安全帶,要送她回去了。

夏燈想起自己的作業:“我那個外國文學史……”

“回去發給你。”

“好。”

遊風不再說話了。

穿越半個塗州,遊風把夏燈送到家門口。

夏燈解開安全帶:“那我走了。”

“嗯。”

夏燈手已經扶住門把手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怎麽回?”

遊風說:“打車。”

夏燈看著他,半分鍾才說:“要不你在我這裏睡一晚?”

“行嗎?”

他還真是句句讓夏燈說不出話,就他長的一百八十個心眼,可憐巴巴的問句不適合他。

“我要說不行你會繼續打車嗎?”夏燈問他。

“也不是沒打過。”

“……”

夏燈語塞的同時也有一點說不出來的暢快,然後打開了車門,關上車門,彎腰看向駕駛座的遊風:“你下來的時候記得關窗戶。”

遊風沒笑,但就是讓人感覺笑意潛藏在淺淡無波的神情裏。

夏燈家的格局跟遊風家的不一樣,也比遊風家大,兩個人生活綽綽有餘,遊風那套隻適合一個人住。

兩人進了門,夏燈把鞋子踢掉,換上拖鞋,把遊風的拖鞋拿出來。遊風以前也到她這裏住過,住在樓下房間。

夏燈決定來塗州時,外婆就買好房子了,兩個月加急裝修,除甲醛,開學就搬進來了。遊風住了幾天校不住了,開始找房,那期間就在夏燈家蹭住了。

兩個人像打過架的室友一樣,在一個屋簷下互不搭理地相處了一個月,直到遊風找到房。

遊風換了鞋,夏燈的聲音傳來:“我等下去樓上洗澡,你還在下邊吧。”

她家浴缸裝在一樓全景窗前,泡在浴缸裏看海也是她的日常事項,他一來,浴缸就放假了。遊風沒說話,穿過玄關就是中島,島台放著個盒子,很像禮物。

但他沒送過,而且她向來不收別人的禮物。

夏燈換了居家的裙子出來,曼妙身材一覽無餘,一邊綁頭發,一邊走向遊風,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停在島台前,把盒子給他。

遊風隻看著,沒接:“誰給我的?”

他還真了解夏燈,知道她不是逢年過節,都不會給他買禮物,買也是直接原包裝,從不會專門找個包裝盒。

夏燈坐到高腳椅上:“我小姨給你的見麵禮,本來要見麵給的,但那次沒見到。”

遊風打開一看——房本。

夏燈也沒打開過,不知道是什麽,在遊風拿起來那一刻,有點無地自容,小姨幹嗎送人房啊……小姨還手寫了一封信?這麽大篇幅說字條肯定不合適……

遊風拿起來,看了一遍就給夏燈念:“寶貝,我把你對門那套房買下來了,比你這套還大點,贈予合同在下邊,你直接讓他簽。還有那個小袋子裏是一些之後你們應該用得到的東西,記得保護好自己……”

遊風還沒念完,夏燈已經撲過去搶字條,順便捂嘴了。

小姨為什麽要把這東西放盒裏……

三分鍾後,兩人已經平靜下來。

夏燈坐在遊風對麵,不知道說什麽。

小姨真嚇人,知道的是她不想夏燈封閉自己,不知道的以為夏燈嫁不出去,值得急成這樣。再說嫁出去並不是什麽人生追求啊,小姨還真是,凡是讓夏燈情緒有一絲波動的事,快要做遍了。

夏燈不想被動,就先開了口:“你不用在意,不是強製性的。”

“不想給我了?”

夏燈知道遊風沒那麽人品高潔,但這也不是他能說出來的話:“你想要嗎?”

“有條件嗎?”

“我小姨可能會要求你對我好,聽我的,也不能背叛……”

遊風沒等夏燈說完,已經把盒子底端的贈予合同拿出來,在幾個簽名處簽上名。

小姨送東西從沒有附加條件,夏燈說的那些小姨的要求,隻是在遊風那個“有條件嗎”之後瞎說的。但遊風在她瞎說後毫不猶豫地簽了字……

一套靠海岸的小複式,對部分人來說可能要奮鬥些時間,但遊風不在這部分人的範疇。

她以前在別墅園區碰到過遊風的爺爺,還有攙扶著他的保姆。當時她手裏拿著書,爺爺說送給她初版譯本,她沒在意,後來遊爺爺真的送給她,原來最早的譯本就是他翻譯的。他還誇她長得漂亮,要她給他當孫媳婦來著,說為她預備了優質房產當聘禮。

她起初隻覺得爺爺健談,後來無意中看到電視台在介紹遊振東,何止是翻譯家,才知道聘禮的事不是玩笑。

現在遊風收了小姨送的房子,是在回應她剛才瞎說的條件嗎?沒必要為了一件不需要的禮物給自己挖坑吧?

夏燈還是告訴了他:“我瞎說的,沒有條件。”

遊風簽完推給她:“過兩天閑了,去公證。”

“不用的。”

“我答應。”

他好像聽不到她這兩句話一樣,她低頭看向島台的岩石紋理,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過了會兒,夏燈丟下一句“我洗澡睡覺了”,快步上了樓。

遊風把合同和房本收進盒子裏,放進了防塵書架裏。

夏燈麻木地洗完澡,出來沒看見遊風,以為他已經洗完睡了,輕輕躺到**,一下子被一雙手摟住腰,拽進了懷裏。她睜大眼睛扭頭,看到她男朋友,頭發還有一點濕,但身體是滾燙的,身上有種木質香。她知道,這個香味源於她放在樓下浴室的那組香氛潔膚露。

原來用在人身上是這個味道嗎?

她沒敢動,就這樣被他抱著,任由他的呼吸在她頸後**。

房間靜得隻有兩個人的心跳了。

跳得激烈的是夏燈。

“你怎麽上我的床?”

遊風解釋都不帶解釋的:“嗯。”

夏燈跟他說:“隻有一個枕頭。”

遊風已經很自覺地枕上了,把胳膊給她一條。

“還有別的選項嗎?”

“你也不是沒枕過,還害臊嗎?”

“我怕你睡不好啊。”怎麽不識好人心這人!

遊風沒答這話,停頓片刻,摟緊了她:“我不會。”

夏燈心跳更激烈了。

他說他不會,他有病吧?一定是。

夏燈悄悄掙了兩下,被抱得更緊了,放棄了。

過了十分鍾,她小聲說:“我有一點熱。”

遊風抬手打開空調。

夏燈想了一下:“後半夜要是冷了……”

遊風把她整個人罩在懷裏,擋住了出風口:“還有呢?”

“沒有了。”

安靜,可以睡覺了。

突然,遊風淡淡道:“被喜歡不用有負擔,也不用覺得後知後覺很抱歉,出於愧疚的親近我不想要。”

夏燈又被他猜到了心思,但是:“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這是不要嗎?

除了負距離,他倆現在這種近是最近的了吧?

“我不愧疚。”

“……”

夏燈跟遊風第一次作為真正意義上的情侶過夜,卻相安無事地度過了,除了睡覺,什麽都沒發生。

早上醒來還是跟以前一樣,冷著兩張臉,各自收拾自己,最後由遊風開車,先送夏燈去學校,然後步行回自己的學校。

他們出現在西澳門口的畫麵被人拍了,傳到網上,評論裏各式各樣的詆毀不堪入目。

全是小號,首頁都一片空白。舒禾和程程看了,沒當回事。

以前她們看到這種對夏燈莫名其妙的指責,都是下意識隱瞞,生怕它們傷害到夏燈。後來夏燈自己看到,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們也就脫敏了。

接下來的兩個月裏,遊風和夏燈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吃飯。

夏燈也不解,不是之前說一周吃一次嗎?現在天天跟她吃飯他都不會膩嗎?但她沒問過,還漸漸養成到飯點等他電話的習慣。

遊風隔三岔五會帶她去他們學校的圖書館,他看書,她戴著耳機看電影,他給她推薦了很多他喜歡的,夏燈也才知道遊風喜歡伍迪·艾倫的作品。

有一天晚上,他們就“要不要因為一個優秀的創作者其他方麵的爭議而否定他的作品”這一論題,討論了半宿。

以前沒跟遊風聊過這類話題,她都不知道,就像他有天生的時尚感那樣,他見識上的廣闊也不僅限於他的專業。他對倫理、階級、精神與現實的獨到理解給了她很多新思路。

夏燈以前給他買衣服,隻對專櫃的姐姐說看著拿,現在會挑,還會想他穿好不好看,就像給她自己買衣服時那樣。

夏燈陸、空的項目玩得都少,遊風開始帶她去騎馬、射擊、跳傘、玩滑翔翼,然後終於去看了大熊貓。

遊風還在熊貓館外給夏燈買了小熊貓手表,夏燈說不要,卻憨兮兮地戴了一整天。

他們住酒店已經不會訂兩間房了,但因為夏燈總是冷淡,所以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相安無事地睡覺。有時候遊風會親她,手會摸到她腰。

夏燈可以通過他的反應了解到他不是故意的,因為她也有幾次碰到他的身體。

他很平靜,於是她比他更平靜。

她還沒想到緩解這種尷尬的方法,更親密的接觸不請自來了。

那是在車上,她坐在他的腿上,他的吻也從嘴唇移到頸部……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越來越不避諱彼此,兩個人對彼此的身體也越來越熟悉。

她幾乎不去西澳的遊泳館了,夏天那裏人太多了,而且她已經有自己專屬的泳池了。隻不過遊泳從孤獨的項目變得沒那麽孤獨了——遊風會跟她一起遊。

他還裝呢,說他遊得不好,讓她教,教著教著就把她堵在泳池一角親,毫無征兆地。

近來,夏燈遊泳的次數越來越少,而跟遊風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久。她甚至開始主動滾到他懷裏,枕著他的胳膊,揪弄他的手指,數他胳膊上顯現出來的血管。也會在睡之前,親親他的嘴唇,輕輕說晚安。

她從未在誰的身上發現令她那麽舒服、自在的感覺,隻有遊風,無條件地保護和超出閾值的尊重都叫她愉快。

她也會想,是因為了解嗎,還是因為愛?他是不是很愛她呢?

七月正中,天已經不能再熱了,程程和舒禾開始頻繁曠課,夏燈為數不多的幾次回到寢室,她們都在吹空調吃櫻桃。

程程換了新的男朋友,邀請夏燈和舒禾去吃燒烤,說什麽夏燈的男朋友已經請過了,他不甘於人後,非要表現表現。舒禾一整天都在念叨這件事情,還點名要吃胡楊門的馮大鵬燒烤。

程程瞥她:“你倒是會挑。”

“風哥上次請的是大龍蝦,我還沒按這個標準給你對象開條件呢。”

“馮大鵬也差不多了好嗎?我家那個還是初創公司,沒錢。”

“是他要請的,大姐,我又沒追著他讓他請客。”舒禾說,“而且你忘了你的至理名言嗎?不要心疼男人。”

程程白眼翻上天:“我隻是覺得我遇到真愛了。”

“你哪回都說你遇到真愛了,哪回都沒堅持三個月,一頓酒就打回原形了。”舒禾也翻了個白眼。

程程過去捏住舒禾的臉:“你再話多我就讓他把地址定在步行街腸粉店了!”

舒禾打掉她的手:“哎呀,疼啊,你還真捏啊,都給我臉皮捏鬆了!”

“這麽厚能捏鬆嗎?”

舒禾揉著臉,說:“不過腸粉也行,好久沒吃了。”說著還幽怨起來,“上回說跟燈一起去,誰知道到飯點了被我風哥截和了,以前也沒發現遊風一刻都離不了老婆這點啊。”

程程說:“今天不讓你吃腸粉,已經給我男人打過招呼了,說馮大鵬就馮大鵬。沒錢讓他想辦法去!”

舒禾笑出兩排牙:“這還差不多!第一關算過了!”

程程覺得她也太可愛了:“讓你給打個分,你還真拿上架子了。”

舒禾說:“那你別讓我給你看!”

程程又開始哄,摟著她脖子:“好好好,你說了算,惹不起你了。”

舒禾白她一眼,歪著下巴得意地哼哼:“我這還沒讓他給我們做飯呢好嗎?合格的男朋友是要會做飯的。”

“他有花臂。”

“咋了,花臂是免於做飯的尚方寶劍嗎?還是他胳膊被封印了不能使用了?”

“你能想象兩條花臂在那兒做飯嗎?”

舒禾扭過頭,問夏燈:“燈!風哥給你做過飯嗎?”

夏燈在看遊風新給她寫的作業,沒有抬頭:“嗯。”

舒禾扭回來:“你能想象到遊風做飯嗎?但人家不還是做了嗎?”

舒禾把程程說得熄火了,跑到夏燈跟前聽故事了:“燈,我想知道做飯的細節。他是心血**?想在你的麵前表現一下?”

夏燈微微抬了下頭,主要是回憶那一次下廚的事。

半夜她餓了,想吃奶芙。遊風起來給她點了外賣,就又睡過去了。

她一個人坐在樓下沙發等著,等了一個小時,情緒特別低落,但她習慣了這種時候自己挨,就沒吭聲。直到一個半小時後,還沒到,遊風醒了,看到他女朋友小可憐兒似的等奶芙,沉著臉把單取消了,花了兩個半小時,給她做了幾個。

夏燈吃到奶芙時,天已經亮了。

她跟他說:“你要不取消,我兩個小時前就可以吃到了。”

遊風直接從她手裏拿走:“那你還給我。”

夏燈趕緊攥住他手腕,拉回來,由他拿著,一口吃掉了。遊風用大拇指給她擦了擦嘴角。

後來還做過一回,他們倆在黑曜山的野營區等著看日出,下午就紮好帳篷了,跟附近營區的情侶一起弄了燒烤。

遊風醃肉、烤肉的手法還挺好的,那女生吃了好多,她自己男朋友烤的都沒吃兩口。

夏燈想到這裏,不想了,回複舒禾:“他不會做,難吃,浪費。”

她剛說完,聲控音響識別了她的話,播放起林宥嘉那一首《浪費》。

“……

多久了,我都沒變

愛你這回事,整整六年

……

沒關係你也不用給我機會

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

……

隨便你今天拚命愛上誰

我都會,坦然麵對

……”

夏燈起身去關上了,出了寢室。她穿過走廊,走到夜讀室,有不少人在這邊看書,就沒進去,轉身上了天台。

下午的風黏膩潮濕,一股一股熱浪明目張膽地騷擾她,她也還是沒有離開,硬是發了半小時呆。

那天高中群裏一夥人逼問遊風,為什麽可以用《浪費》做鈴聲五年。

遊風說:“管好你們自己。”

後來他們全都起哄,隻有夏燈真的在想這個問題。

真的有人愛一個人不介意浪費掉一生嗎?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愛呢?

遊風跟賀仲生約了晚飯。

賀仲生坐下就一直抱著手機,還不時笑上一兩聲。

遊風轉轉酒杯,喝了一口:“關一心?”

賀仲生突然抬頭。

遊風說:“不見得真心。”

他隻說了這句,他知道賀仲生聽得懂。

賀仲生放下手機:“玩玩而已。”

遊風又喝了口酒,沒發表意見。

賀仲生不跟他說關一心了,說起夏燈:“你那漂亮的女朋友有沒有開竅?我上回來可是好好點撥了點撥她。”

“瞎管。”遊風放下酒杯。

賀仲生挑眉:“沒反應嗎?”

“有。”投懷送抱,主動接近。

“那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我不要她出於愧疚補償我。”

賀仲生五官皺起來:“毛病,人都開竅了你還不滿意?你想讓她天天在家裏等你,你一進門就‘老公回來了!’你這夢是不是做得有點太不切實際了?”

遊風眼神向上挑,瞥向他:“別廢話了。”

賀仲生雙臂搭在桌沿上:“她跟那警察的關係,你弄清楚了嗎?”

他過去幫遊風盯著夏燈身邊不懷好意的人時,認為夏燈跟東光區春安路派出所一個警察關係不淺。主要體現在,夏燈在一年中,差不多會出現三次需要報警的情況,次次都是那警察前往。

警察他可不敢打聽,但能肯定,夏燈留的是那警察的私人電話,不然不能那麽巧合。

他考慮再三,又把這件事強調了一遍。

遊風說:“打私人電話不視為報警,就你這麽沒常識,她不會。至於你強調的這個,片兒警不管那一片管哪?”

賀仲生還沒見他給哪個潛在情敵這麽找說辭的:“怎麽別的那些隻是跟夏燈說了句話,你就跟被碾了尾巴似的上火呢?”

“因為我有腦子有判斷力。”

賀仲生不說了:“行,你別哪天被挖了牆腳過來找我喝大酒,我可不伺候你。”

“琢磨琢磨你自個兒吧,別掉陰溝裏。”

賀仲生齜牙罵他:“我謝謝你這麽咒我。”

聊著沒用的,爺爺給遊風打來電話。

早過了黎薇出獄的時間,爺爺打來應該不是說黎薇的事,這麽一想也就接通了。但他失算了,爺爺叫他回趟家,說奶奶在蘭國的故人來華國了,要告訴他們一家一件事,很重要。

他猜測還是那些陳年往事,不想知道,拒絕了。

爺爺卻說:“你一直沒檢查出毛病來,你難道就沒好奇過嗎?為什麽親姐弟的孩子沒有遺傳病?”

“沒時間回去。”

“我托夏燈的阿姨幫我告訴她,我有關於你的事想讓她知道。”

“爺爺!”遊風突然大聲。

“孩子你回來,聽聽看是什麽,好嗎?”

爺爺的聲音近乎懇求,遊風沒辦法了:“我回。”

“嗯,好。”

“以後不要再找夏燈了,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些惡心事。”

“遊風……”

遊風掛了電話,回到桌前,買了單,說:“我叫了代駕送我去別的地方,你自己打車吧。”

賀仲生看他臉色不對,沒敢多問:“行,你去吧。路上慢點。”

上了車,遊風靜坐了會兒,給夏燈打了個電話。

很快接通,他在夏燈一聲“喂”之後,問:“有人找過你嗎?”

“沒有。”

“你不會說謊,不要騙我。”

“……”

“有嗎?”遊風又問。

“我在等你電話,如果你覺得爺爺告訴我的是我不該知道的,那我就不去知道了。”

沉默片刻,遊風說:“我回一趟平城。”

“好。”他還是沒說帶她去,夏燈的心突突地跳,有些區別於平常的節奏,甚至可以說區別於這之前任何時候的節奏。

電話掛斷,遊風把手機放在一邊。

夏燈比遊風慢放了幾秒,看著手機屏黑下去,心裏更怪了。

他為什麽問?是不想讓她知道他的事嗎?她還沒有想很多,遊風又發來一條微信:“我還沒買機票,你要是想跟我回去,我就買兩張。”

她看完,扣放手機,腦子亂了幾秒,又拿起:“不該是我問你想不想帶我回去嗎?”

“我不想。”

夏燈看著這三個字,指甲劃了手機殼。

“但你要想知道我家的事,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短短幾分鍾,夏燈心裏的滋味重了淡了甜了鹹了不停變換,到這時才穩定了:“那我不去了。”

她應該有分寸感和邊界感。

遊風沒再回了。

舒禾和程程要準備去馮大鵬吃燒烤了,舒禾邊化妝邊問夏燈:“燈,你怎麽還不換衣服化妝啊?馬上要出門了。”

“我不去。”

舒禾停住了手,想問她怎麽了,突然想起,她就沒答應過。

過了會兒,舒禾和程程出門了。

在黑暗中待了一陣子,她拿起手機,發給遊風:“帶我去。”

這不像她,但她就是做了。

過了十幾分鍾,遊風發來截圖,顯示著兩張機票出票成功。她打開燈,洗澡,換衣服,前去機場。

玻璃島飯店二樓包廂,能坐下十幾人的圓桌前,隻坐了五個人。

夏燈跟隨遊風進門後,變成了七個人。

遊振東看到夏燈沒有意外,反而是遊風那名義上都不算的妹妹先跳了腳,指向夏燈,橙色帶鑽的指甲在光照下很閃:“她幹嗎來的?”

她媽也不管她,任她說不合時宜的話。

主要是顧不上。

黎薇回來了,就坐在遊振東的左手邊,遊弋江的眼就沒從她身上挪開過,明明都是前妻了,還坐過牢,卻更像是這一家的女主人……

遊弋江和黎薇也不看遊風,他身上跟他們相似的地方令他們如芒在背,過去的經曆就像浪潮襲來,衝得人無法呼吸。

遊振東大概是在場除遊風、夏燈以外最平靜的,沒理那女孩,隻看著孫子和他女朋友,說:“先坐下來吧。”

遊風沒等請,早先於爺爺開口時坐下了。

沉默。

尷尬。

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遊弋江對遊振東說:“爸,你說有故人,是怎麽回事?他人呢?”

遊振東自顧自倒著茶:“等會兒吧,他才剛下飛機。”

又是沉默。

更尷尬了。

夏燈從進門起就感受到這一家人怪異的氛圍。

父母對他們的兒子好像毫不在意;父親比起現任妻子好像更愛前妻;爺爺老得好快,兩年沒見,鬢發全白。

遊風在這時牽住夏燈的手,還看向她,疲憊讓他眼皮掀動的頻率緩慢,但微勾的唇角綴滿了愛意。

仿佛這一屋子至親都不及她一個在他心裏占分量。

夏燈勇敢地揉揉他的手指,眼神比他堅定。

她跟這一屋子人也沒關係,論分量,自然是他們綁在一起也沒她男朋友重要。

終於等到這位故人現身,他帶著一身北方的風塵,喘著氣進門,中文說得不流利,但從言語中可以聽出來他對這件事情了解得透徹。

他摘掉帽子,一頭金黃的半長的鬈發,但淩亂的胡楂喧賓奪主,讓人一下子進入他可能並不安穩的這些年裏。經過交談得知,原來這個蘭國人曾是奶奶的同事,同在一家公司做編輯工作。

略去那些沒用的寒暄,他告訴在場眾人一個重要信息:“亞潔跟我們的老板確實有一個孩子,但那個孩子寄養在別人家還沒兩年,就因為流感離開了人世。”

屠亞潔,這是奶奶的名字。

爺爺很平靜,遊弋江、遊風、黎薇都出現或大或小的反應,另外那對母女和夏燈,有點不清楚狀況。

黎薇猛地站起來。

蘭國人沒有說破,到這裏就結束了:“對於悲劇的發生,我們感到抱歉,但也請原諒我的膽小懦弱,我當時還要為我的老板工作,他的話我一定要聽……”

又是長久的沉默。

黎薇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晃**了,在監獄裏的那麽多年都沒奪走她的美麗,眼睛和鼻尖的紅讓她的破碎感溢滿了房間。

遊弋江攥著拳頭,最後把桌上的易碎品都拂到了地上,大罵道:“現在說又有個屁用!”

蘭國人低著頭,一聲不吭。

遊振東嗬斥遊弋江:“你冷靜一點!”

遊弋江眼也紅了,看向遊振東的眼神全都是悲憤:“怎麽冷靜?你明知道我這幾年都經曆了什麽……”

遊振東也不說了。

黎薇還是傻傻站著,看起來很悲傷,但硬是沒發作出來。幾年的牢獄生活讓她再也發不出脾氣了。夏燈和那母女倆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遊風平淡的樣子,好像跟她們一樣是置身事外的人。

事情到這裏,本該結束了,遊弋江偏偏要這時候去牽黎薇的手。他那後娶的媳婦立馬翻臉,站起來就罵:“怎麽?這意思是你們以前離婚存在誤會?現在誤會解除了要重修舊好了?那你找我幹什麽?我就是黎薇不在時,她的替代品是嗎?”

她女兒也幫她說:“爸,我以為我們相處這些年,早已經是一家人了,但你們今天在這打啞謎,我跟我媽就像兩個外人。如果沒打算讓我們融入這個家,當初為什麽跟我媽求婚?”

遊弋江聽不進去,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他跟黎薇不是親姐弟關係。甚至想,他們是不是還可以在一起,如果跟現在的妻子離婚,再跟黎薇結婚的話,要怎麽來遊說眾位股東。

那女人得不到回應,過去推搡遊弋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有意,掄起包,砸了黎薇的頭。遊弋江立刻把黎薇護在懷裏,對那女人揚手就是一巴掌,很響。

那女人愣了幾秒,捂住臉尖叫:“遊弋江!我是你公開娶進門的老婆!你想離婚?你想得美!你看那些股東答不答應!”

她女兒扶住她,開始哭哭啼啼:“這個叫黎薇的不是失手害死了奶奶嗎?那是你母親啊!爺爺也還在這裏,你怎麽能再跟她在一起呢?”

遊振東撐著拐棍,一直沒說話,直到場麵越來越亂,他敲了敲地。

安靜了。

片刻後,遊振東對遊弋江說:“今天把她們母女倆也叫來,就是告訴你,就算當年的事存在誤會,你也已經再婚了,男人不能總做不負責任的事。”

“可既然是誤會……”

“沒有既然!”遊振東大聲打斷他。

遊風看他們處理這些破爛事要很久,不待了,站起來:“你們慢慢掰扯,以後這種破事別叫我,不想知道。”

氣氛太緊張,夏燈在包廂裏時,呼吸都沒有大聲,不想露出一點存在感,盡管遊風那“妹妹”一直對她翻白眼。

她沒見過這種一家都是仇人的家庭,他們互相說著難聽、醜陋的話,看起來精神都不太正常……遊風的正常反而成了一種怪異……

她突然有些心堵。

遊風……他竟然是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的,他不想告訴她他家的事,也是對這樣的家庭羞於啟齒嗎?還有蘭國人吐露的秘密,讓遊風的父母那麽激動……這又有什麽樣的過往呢?

遊風情緒高漲,但麵色沉鬱,看得出很不高興,但牽著夏燈的手一直沒用力。他把他唯一的一點溫柔,毫無保留地給了夏燈。

夏燈悄悄變換了姿勢,改為跟他十指緊扣。

回到酒店,遊風第一件事就是跟夏燈說:“我訂了位子,等會兒帶你吃消夜。”

訂位子……

他剛才在包廂裏擺弄手機,是在訂另外的飯店嗎?

許久。

夏燈答應了一聲。

後麵他們就沒再說話了,夏燈坐在外間的沙發上,遊風待了一會兒去洗了澡。洗完,他打開浴室的門,但沒出來。

房間太靜,以至於遊風“噝”的一聲清楚地傳進夏燈耳朵裏。

夏燈走過去,看到他在用酒店的刮胡刀,可他早上出門時明明清理過了,根本沒得可刮。但她什麽也沒說,把他手裏那把刮胡刀拿了過來。

其實他們在平城有很多房,但遊風就是訂了酒店,夏燈依他了,可洗漱包她帶了,裏邊就有遊風的刮胡刀。

彼此靜默了半天,夏燈拉了下遊風的手。遊風抬起頭,看向鏡中他的女朋友,夏燈也看著遊風,跟他對視了幾秒,拽拽他的手指。

遊風跟著夏燈出來,被她安排在椅子上。夏燈拿來洗漱包,把他的刮胡刀拿出來,還有泡沫、護膚液一堆東西,走近他,給他打泡沫,刮胡子,擦幹淨,再用護膚液……她不熟練,於是很慢,但慢有慢的好處,慢很細致。

遊風一直感受著他女朋友溫涼的手捧著他的臉,給他刮胡子的感覺,呼吸逐漸變平穩。

從前情緒激動的時候,他從不相信誰有本事讓他平複下來。是他自以為是了,原來真有人可以。

清理好,夏燈也沒走開,再次捧起他的臉,卻不是給他刮胡子了,而是親吻,她俯身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遊風仰頭,看她。在他的注視下,夏燈又親了一下,這一次有點響聲。遊風把她摁進懷裏,又奪走主動權。夏燈自然地跨坐到他腿上,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延長了這個吻。

遊風感覺到夏燈的意圖,突然拉開她,再次看向她。

夏燈也沒想掩飾:“你把消夜取消了吧……”

“我不用你安慰,尤其還是這種方式。”遊風拆穿得不留情麵。

“你想嗎?”

“嗯。”夏燈摟住他的脖子,輕輕蹭著,“不騙你。”

“你又不會說謊。”遊風能察覺到他女朋友拙劣的勾引手法,以及迫切希望他心情變好的心理。

夏燈的腦袋從他肩膀上抬起,看著他:“我會說。”

“嗯,剛聽過了。”

寂靜。

十多分鍾過去了。

遊風托著夏燈的腰,看著她的眼睛,打破了無言的局麵:“我奶奶有精神類疾病,撮合了她兩個孩子,生了我。也就是說,我爸媽是同母異父的姐弟,我是一對親姐弟生出來的。”

夏燈一直有控製表情,就怕驚訝的反應刺激到遊風。但這消息太令人震驚了,就還是有些微睫毛顫動的細小動作逃離她思想的掌控,表露了出來。好在她也很聰明,立刻想到:“那個外國人是不是說這是誤會?”

遊風沒說話,看起來像是不想再提這件事了,夏燈感覺到這點就轉移了話題,但當下不知道說什麽,稀裏糊塗地說了句:“我們以後可以不要小孩。”

遊風一下失了語。

遊風經曆包廂那一幕,說不上煩悶,畢竟發生過太多次了。什麽事經曆太多,就會麻木。

從回來到現在的沉默,隻是不知道要怎麽跟夏燈說,剛才這樣平靜地說出來,好像也沒有很難啟齒。

隻是他並不知道,她下意識想到的,是跟他的以後。

她那句話就是在說,她接受他是近親生下的,甚至可以為了阻止隱性遺傳病的顯現,不跟他生孩子……他都沒想過那些,她卻想了,還是在那麽緊湊的幾秒之內。

他突然笑了,歪著頭:“誰要跟你生小孩?”

夏燈後知後覺,木著臉從他腿上起來,走向落地窗。

生小孩這種話她還真敢說啊……

遊風沒追過去,也沒扭頭,想給這個大花瓶子一點個人空間,想想這話意味著什麽,爺爺在這時打來了電話。

他停頓了一下,出門去接了。

遊振東的聲音更疲憊了,好像是他們走後,剩下的幾個人又狠狠折騰了一番:“現在誤會解開了,你也還是不回家嗎?”

遊風沒拆穿:“當時跟他們斷關係也不是因為誤會。”

是他們先不要這個兒子的,他現在活得很好,沒必要回去給自己添堵吧?

遊振東沒有說話。

遊風說:“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就別掰扯了,我不是很在意,不用為了讓我心裏舒服去做什麽,隻要脫離那個家,我就舒服。”

“沒有家業的話,你脫離就脫離了,家裏這些你都不要了?”

“想拿回來的時候,我會拿回來的。”

遊風也不是什麽視錢財如糞土的人,沒錢怎麽給他的大小姐滋潤的生活作保障?

許久,遊振東說:“我知道你小的時候,吃了很多苦,如果你以後不想要孩子,那就不要。隻是委屈夏燈了,不能生孩子了。”

但關於要孩子這個觀點,他還是要跟爺爺說:“生孩子不是一個女人最光榮的時候,不生就不生。要是不生孩子就是委屈,好像在說她的使命就是生孩子。”

遊振東知道再說下去可能又要爭論不休了,停下來:“反正我叫你回來,讓你知道這都是誤會,也是想消除你心裏的疙瘩。現在我傳達到位了,別的不多說了。最後,你在別的地方照顧好自己。”

遊風不說話了。

十來秒的樣子,遊振東才又說:“爺爺這一生就要到頭了,你也見不到我幾麵了,不用感到煩。”

遊風皺緊了眉。

“我知道你說話衝不是怨我,也知道你孝順。爺爺有時候頑固又遲鈍,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想法,別怪爺爺,爺爺那個時代世界還不是這個樣的。”

電話掛斷。

老半天,遊風都扶著酒店廊外的欄杆,盯著外麵的夜景發呆。

人都走沒了,遊振東收拾起了殘局,那個蘭國人陪在一旁。

遊振東盯著滿桌子未動的菜,扯了扯鬆塌塌的嘴角:“讓你看熱鬧了,我們這個家實在是不像樣子。”

“其實家家都是一樣的。”

蘭國人幾度欲言又止,想著不刨根問底了,但實在沒忍住:“我能說,我不明白你的做法嗎?”

遊振東知道他的意思,輕籲一口氣,緩緩道:“我那孫子,是親眼見著他父母不要他的,他心裏有怨。我沒能力幫他回到小時候,彌補這些委屈,隻能把你叫過來。

“至少要讓他知道他跟其他小孩一樣,父母不是近親結合。”

蘭國人理解了,但是:“那你兒子……”

“他不會離婚的,當時跟遊風媽媽離婚也是怕她影響股票,他再在乎她,也不如在乎錢。說得情比金堅,我是他爹我不知道他?”

“原來是這樣。”

遊振東把拐棍放在椅旁,雙手搭在桌上,整個人倏地變老:“我們遊風以後就真的像風一樣不回來了,也挺好的吧?反正他那對自私自利的爸媽也不要他,挺好的,就像風一樣……”

遊風回房間時,夏燈在擺盤,扭頭跟他說:“在房間吃吧,不想出去了。”

遊風走過去,都不是客房送餐菜單上的菜,是她出去買的?

夏燈把餐具給他:“明天去爬山嗎?”

遊風隨便叉著食物:“你想去爬山?”

“嗯。”

夏燈以前是最不喜歡爬山的,他就約她爬過一次,太費勁,她今天跟轉性似的,無非是想讓他去釋放一下。

想著釋放了體力,心中的煩鬱也跟著釋放了。

“好。”

他沒辜負她的用心。

各有心事,都沒吃很多,還沒十點夏燈就跟遊風說了晚安,睡覺去了。

平安一夜。

夏燈做了一晚上稀奇古怪的夢,說好的爬山全忘了,很好意思地睡到了十點半。

醒來時遊風沒在**,她也沒找,去洗澡了。站在浴室鏡子前,她看著自己領口被拽大的睡衣,粉色的部位若隱若現。她拉了下,這遮了還不如不遮……

她記得做夢做衣服來著,原來是拿她穿著的衣服開刀了嗎?還沒想明白為什麽夢裏會有做衣服的橋段,恍然意識到一件事,她是穿成這樣,跟遊風睡在一張**一整晚的吧?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