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業中的飛行器2
闌籽盈極力想要恢複自然的表情,但她已經無法做到了,閃躲的眼神和發白的麵色把她的慌張暴露得徹底。
原來真的不是一回事啊。
看著她淋雨和不許夏燈喝酒,他在乎誰,顯而易見。
“你原來把我們最好看的拐走了!”有人激動。
有女生恍然大悟:“難怪夏燈那時候染個紅頭發,你也染了個紅毛兒,我就說打什麽賭了嗎,賭這麽大,原來是在追媳婦兒啊!”
一直兵來將擋的夏燈主動掀起了睫毛,又看向遊風。她染了那一個星期的火雞發色,他也染了嗎?那怎麽不說?前段時間明明也提到了,為什麽不說?
“誰把他叫來的啊?可傷死我了。”有男生捂著心口,假模假式地哭鬧。
“那你是早看上我們燈了吧?”說話的女生話裏帶刺兒。
比起闌籽盈這種左右逢源,男女堆都吃得開的人,她更喜歡夏燈這種孤芳自賞型的。再清高、看不起人也礙不到誰,而看起來跟全世界都關係不錯,好像誰都應該賣麵子的闌籽盈,她很煩。
桌前的人都不傻,都明白她暗示什麽,誰也不願當那挑破的人,就都沒吭聲。
“嗯。”遊風說。
夏燈什麽也沒幹,但在這些人的認知中她贏得很徹底。
接下來還是閑聊,反正這種不是很熟的人湊到一起的聚會就是春風得意的人才應約,然後把腦細胞費盡了吹些不易被人察覺的牛。
夏燈不能把舒禾和程程丟在一邊太久,早早就道別回去了。遊風也沒多待,要不是聽說夏燈也在,他才不來。闌籽盈沒待一會兒接了個電話,也說要提前走了。這麽尷尬的場麵也沒人留她了,隻是客氣了兩句,由一個男生送了出去。
風雲人物都走了,剩下一群人麵麵相覷,都有些驚魂甫定。原來遊風不是不懂憐香惜玉,而是他們弄錯了他憐惜的人。
“夠那個的,這場麵弄的,我要是闌籽盈就連夜逃離塗州。”
“是她做出她跟遊風暗中有聯係的樣子,前邊說有人一定要她來塗州,誰能不想到遊風?把她跟遊風湊一起她也不解釋,謊言拆穿了知道難堪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確實也是。”
“我覺得她是以為遊風不會像以前那樣當眾讓人下不來台,就想用這種先斬後奏的方式逼人家就範,沒想到遊風還是那麽沒素質。”
“遊風沒變,她也沒變啊,老是在人沒同意時就昭告天下,說白了把自己置於這麽狼狽處境的,根本是她自己。”
“對,一次旁人心疼,兩次三次不就是自找的嗎?”
“而且我覺得把遊風說得跟她私下怎樣,對夏燈很不公平,明明人家才是正牌女友。”
“嗐,不說了,以後再聚分開叫,別弄到一個局了。”
“再有聚會她應該不會來了吧?這臉真是丟到太平洋去了。”
夏燈從聚會的飯局裏出來時,遊風也出來了,看了一眼舒禾和程程的方向,沒說話,走了。夏燈張了一下嘴,卻沒叫住他。她想知道他為什麽要染紅頭發,但也不知道為什麽想知道。
回到程程和舒禾的跟前,兩人默契地朝外看了眼:“你同學的局散了嗎?”
“沒有。”
舒禾問:“我倆聽那邊一直一驚一乍的,沒發生什麽事吧?”
“沒有。”
兩個沒有,舒禾和程程相視一眼,不問了。
夏燈常規疏離的神情,本來就讓她很難融入某一個環境,從同學聚會的場合出來,她的氣壓更低了。
她在想事情,但因為來到瓶頸處,原本有條理的信息打了結,包圍住一個問題——
那次聚會,為什麽遊風不說他們的關係,卻也染了紅頭發?
其實她能想通的,隻是那些打結的信息太擾亂她了,也太保護這個問題不被解答了,她就看不太透了。
舒禾和程程好像也有煩惱,聊著聊著龍蝦,又聊到了男人。
程程手托著下巴:“為什麽遇到合得來又喜歡的人那麽難?”
“要是那麽容易,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遺憾了啊。”舒禾叫了兩瓶白葡萄酒,問夏燈和程程,“等會兒叫代駕吧?”
程程點頭:“我看行。”
夏燈沒說話,舒禾替她做決定了,叫服務員醒酒,給她們一人倒上一點:“燈,你今天別去看電影了,排片半個月呢,明天看也來得及。”
夏燈沒聽見,她在看酒液,它們在杯裏打轉,有一點誘人。輕抿了一口,有一絲淡淡的苦味,香氣充盈口腔,散開來,一小縷隨著呼吸,緩慢流淌。
她小小激靈了一下,恍然發現酒精是腦袋裏那個結的克星。至少飲酒時她會暫時忘記那些問題,就喝個不停了。
“剛在一起的時候秒回,在一起久了就意念回了。”舒禾幫程程細數她一前男友的罪證。
程程點頭:“剛在一起時我跟別人鬧矛盾,他問都不問就站我。在一起久了,一跟人產生矛盾就是我的問題。”
舒禾繼續幫她回想:“還有,以前小區到樓門的距離他都送你,後來想見麵了還要你開車去找他,真是賤啊這男人!”
程程笑了:“最可笑的是我還真的去了,我可真是太‘值錢’了。”
舒禾已經暈乎乎了,但還是坐到程程旁邊,摟住她:“不怕,咱們以後一定會被疼愛的。”
程程勾著她脖子:“要什麽一定被疼愛,自己疼自己最實在!”
舒禾靠在程程肩膀上:“我也不喜歡遊風了,雖然本來也不喜歡,但好像把我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放到自己身上更好。”
程程一把拎起她的衣領,拿手機錄音:“你發誓!”她不想再聽舒禾念叨“遊風”這名字了。
舒禾好煩啊,頭好疼,五官都皺到一起了:“你別晃我啊,我看你都要重影兒了……”
“我發誓!”夏燈突然說了聲,程程和舒禾後知後覺地看向她,“我要是喜歡遊風,我就負重五公裏。”夏燈說,但顯然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低著頭,麵對著桌麵。
程程才發現夏燈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喝掉半瓶多了……
舒禾閉著眼,靠著椅背,咯咯地笑:“你會死的……你貧血……你跑不了……你跑了你就完了……”
夏燈是她們仨當中最有分寸的,不會讓自己陷入任何困境,竟然也不管不顧地喝蒙了。程程見狀不喝了,停在微醺時就好了。主要是,就算叫代駕,她們當中也必須得有清醒的人盯著。
兩人已經差不多了,程程怕再等一會兒她一人帶不了兩個,就伸手叫了服務員:“買單!”
服務員走過來說:“您好,您這桌的費用已經結了。”
程程挑眉:“誰給結的?”
服務員也不清楚,用微笑回應。程程也沒太糾結,應該是認識的,估計是夏燈同學中的誰。接下來請女老板幫忙,把夏燈和舒禾扶到了車上。完事還沒喘口氣,舒禾就打開車門跑出去了,她立刻要追,又怕夏燈也跑出去,扭頭問:“燈,你能在車裏吧?”
“嗯。”
程程看她要睡著了就不管她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怕夏燈悶,程程給她打開了窗,但就是這個舉動,讓夏燈的漂亮麵孔暴露在過往的行人視野。
夏燈趴在車窗上,風吹散她一綹發,與她纖長的睫毛交叉。
本身豪車就很紮眼,車裏再有這麽一個美人,有些人開始來來回回走這一段路,不知道是想占點便宜,還是犯點罪。夏燈警惕性還是很高的,幾次用力睜眼,感覺到周圍的目光不太自然,就打了報警電話,她有存號。
警察叔叔聲音低低的好好聽,輕輕問:“在哪裏?”
“在車裏……”
電話掛斷了。
警察叔叔來得特別快,正好有人探著身子,歪著頭,要借著車窗靠近夏燈的臉。他拎著那人的領子,一扯就是一個跟頭,將人甩到樹坑裏,然後靠著車門,點了根煙。
他擋住了風,一根煙的時間,夏燈睡了一個好覺。
程程回來看見夏燈乖乖在車裏,呼了口氣,總算有一個省心的。她把舒禾塞進車裏,代駕也來了,這回真放鬆了。原本是打算回學校的,但她不知道那會兒怎麽想的,問了夏燈一句去哪兒,夏燈說回家。
這回好了,死活不去學校了,她沒辦法,還是讓代駕改了道。她把夏燈送到家,安頓好,喂了醒酒糖,車鑰匙給她放下,再打車帶舒禾回學校。
路上,程程虛脫一樣靠在靠背上,扭頭看到不省人事的舒禾,捏捏她的臉,說:“我可算知道我喝多時,你們倆是怎麽伺候我的了。”
她打開一點車窗,風吹進來,就像夏天撫她的臉。要穿裙子,要喝甜膩的葡萄汁了。她拿起手機,屏幕亮起,還停在錄音界麵,她點了一下播放,沒聽到舒禾的發誓,倒有夏燈清冷的聲音。
“我發誓——我要是喜歡遊風,我就負重五公裏。”
她笑了一下,讓舒禾發誓呢,這大美女跟著起什麽哄啊,還鄭重其事呢。酒精的力量嗎?她可沒見過夏燈這個樣。
夏燈睡了一會兒,熱,爬了起來,下樓開了窗戶,風一下子湧進來吹眯了她的眼,她伸手擋住,但一點也擋不住。
她想起剛才警察叔叔給她擋住風的樣子,就又打了過去。她記得他的聲音好好聽,她每次打都好聽。
電話接通,她難得地笑,聲音好輕,好乖:“警察叔叔——”
“到家了嗎?”
“嗯——”
“把窗戶關上。”
夏燈看著風呼呼吹得窗簾跳起舞:“你怎麽知道——”
“我聽見了。”
“可是我好熱啊——外麵好涼快——好想去外麵——”
“那你等我,我過去,帶你出去。”
“好——”
遊風到夏燈家時,她穿著小吊帶兒,把自己關在了門外,還坐在地上,扒著門把手。
得虧一梯一戶,沒卡或密碼上不來,不然還不得讓人撿走了?
他蹲下來,撥弄她亂掉了的頭發,她抬起頭,看到遊風,還不高興:“你!”
遊風沒說話,要抱起她,她不給抱,又報了警,但遊風手機響了。她眼看著他摁掉了她的電話,很奇怪:“怎麽打到你那兒去了——”
遊風將她的頭發撩到耳後:“因為我女朋友隻相信警察,不相信她男朋友,從不想,警察能有她男朋友來得快嗎?”
夏燈大眼睛沒有神,看著他,好像在聽,但一句沒聽懂。
遊風拉不起來她,就把外套脫了,扔在地上,把她抱到上邊,然後摩挲著她的胳膊,讓她暖一點:“警察是所有人的警察,隻有她男朋友是她一個人的男朋友。”
沉默。
突然,夏燈大喊:“我的!最大!”
“嗯。你的。”
夏燈拉起遊風的胳膊,咬了一口:“我的!我最喜歡了!”
遊風看著手腕上的牙印,還有一圈口水,閉眼,彎起唇。能看見這樣的夏燈,也是破天荒了,以前喝酒都是睡大覺,難道醉酒效果還要看喝的什麽酒?
怎麽變傻了?
外邊有點涼,讓她待一會兒可以,長時間不行,他最後還是拉住她的手,要拉她起來。誰知道夏燈貼著門,死活不起,還抱著他胳膊不撒手了。遊風的胳膊正好能感到她最柔軟的部位。
他剛想抽回手來,夏燈像是終於覺得冷了,往他懷裏鑽了鑽,她微張的嘴唇就貼在遊風的喉結處。溫熱的觸感讓遊風不自覺幹吞了一口空氣,喉結擅作主張地吻了夏燈的嘴唇。
他低頭,唇瓣碰到夏燈的長睫毛,停頓的十幾秒,他跟男人的本能狠狠地做了一番抗爭,狠狠地敗了。
他的唇貼著她的鼻梁,說:“夏燈。”
“嗯——”
“我要乘人之危了。”
“嗯——”
“我要,乘人,之危了。”
“嗯——”
遊風捕捉她的唇,吻住。
遊風隻想淺吻,但夏燈好像嚐到甜頭了,咂著他嘴唇,第一次這樣大膽,遊風也露出驚色。
她的唇溫涼,但很軟,檸檬的香味留在他齒間。他很被動,雖然他很不想,但乘人之危也得適可而止。等明天這大花瓶子酒醒了,想起來了,肯定覺得丟臉,不想再見到他了,那虧的就是他了。
夏燈累了,攥著遊風衣襟,又靠在他懷裏。
遊風對名正言順的執著,讓他又問:“我是誰?”
夏燈好累,不想說話,隻是哼哼一聲。
“夏燈,我,是誰?”
夏燈又哼哼:“頭——疼——”
“說完讓你睡。”
夏燈就摟住了遊風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貼著他的耳輪:“是……我男朋友——噓——別說——我男朋友很壞——小心打死你——”
遊風的眼睛很溫柔,難得的溫柔,那麽溫柔,限定溫柔。
她知道他是誰,她還是親了他,雖然是他使壞,他為非作歹,但她還是,親了他。他沒自顧自得意,矜貴易碎的花瓶需要回到溫暖的室內。
他將她打橫抱起,摁密碼,腳關門,抱到沙發上,放下,拿了床毯子給她蓋上,再去關窗。
坐在地毯上,他雙臂搭在雙腿上,手耷拉著,看著她安靜的睡顏。她房間放著音樂,音量不高,適合睡眠,當前正唱到——
“……
想要問你,信不信我的愛
不是誰都能保護你,因為愛
如果你問,信不信有真愛
我隻能說,試試看,我的愛
……”
夏燈一直睡到中午,醒來時頭發亂七八糟的,照鏡子的時候蒙了很久,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狼狽。她忍著頭疼,洗了澡,又倒在沙發上,閉眼緩解疲勞。
為什麽喝酒來著?
她想了很久,想起闌籽盈、舒禾和程程,也想起遊風。
昨天是遊風把她送回來的?
她拿起手機,翻了翻通話記錄,看到有幾通報警號,皺起眉。
這都是初中時存上的,她還記得,是在市文化演出的慶功會上,不知道被誰倒了一點酒,陰錯陽差地喝了。她頓時覺得有些暈,怕有危險,就給爸媽打了電話,但沒打通。
她很知道保護自己,爸媽也教給她,找不到家人就去找警察。報警號是同學給她撥通的,具體是哪個同學,她也不記得了,那天人太多,她向來不喜歡關注別人。等她醒來就在家裏了。
那以後,報警就成了她醉酒後的保留節目。
其實隻需在撥號盤打出110就能報警,但她一喝多,腦子裏隻剩下第一次報警時警察的聲音,溫柔有安全感,好像智力被酒精挾持了一般,傻乎乎地從通信錄裏查“110”。
她就覺得,這個“110”和別的“110”不同。
然後不管她在哪裏,醒來一定在家中。隻是,平城的警察會那麽快出現在塗州、她的身邊嗎?
她心中有答案,點開“110”主頁,果然,“110”隻是備注。
她早應該注意到的,給她備注的人並不精明,漏洞百出,但她還是遲鈍地在這個把戲裏困了很多年。沒來由地,腦袋裏那團結纏得更緊了。
群裏電話又打來了,程程的笑聲先傳來:“清醒了嗎?”
夏燈手搭在額頭上,閉上眼:“醒了。”
“舒禾還在睡。”程程說,“昨天吃飯,咱們的單讓人買了,應該是你高中同學中的誰。你問問,我把錢轉給你,你轉過去吧。說好我請客的,讓你同學買單不合適。”
夏燈跟那些同學不熟,照過往經驗來看,他們昨天那頓應該也是AA的。她們這單是遊風買的吧?隻有他會管她。
她回:“不用轉了,以後你再請也一樣。”
“那也行,今天來學校嗎?”
“不去。”她要去找遊風,問一些事情。
“遊泳館正式開放讓外校的進了,跟下餃子似的。不過聽說有帥哥呢,我準備晚點跟舒禾去看看。要不要姐們兒給你挑個弟弟什麽的?”
“不了。”
“行吧,你再休息會兒吧。昨天喝蒙了,還搶誓發呢。”
“什麽?”
“等會兒我給你發過去,給你錄下來了。遊風這玩意兒真是害人不淺,平常就被他的名字磨耳朵,喝酒這麽快樂的時光也躲不過去。”
電話掛斷,程程發來一段錄音。
夏燈剛點開,聽到“我發誓”三個字就又關上了,不想聽了。因為她想起了這一段,記得她較勁說過的話。
要是喜歡遊風,負重五公裏。
她喝多有這麽無聊?
沈佑倒坐著椅子,雙手搭在椅背,看著遊風脫實驗服,邊看邊皺眉思索,還夾雜一些不解之色。
“有話就說。”
“從那個微信備注‘小潛水艇’開始,到網球館打擊齊征,再到這一趟平城之行,你一個不動聲色的人,反常的點是不是有點多了?”
遊風沒答。
沈佑可不會放過他:“齊征,塗傳的小少爺,是喜歡咱們大學城那個特漂亮的吧?”
遊風摘了護目鏡:“你要是閑得發慌,可以跑一趟力學所微重力實驗室的研討會。”
“不是讓你去嗎?”沈佑坐直了身子。
“我有事。”
“要是別的事也就算了,要是你告訴我,你把夏燈追到手了,咱倆兄弟就別處了。”
遊風拿上東西,正好弓腰靠近他,說:“那就別處了。”
遊風都走遠了,沈佑才回神,罵了一句:“還要不要臉了,遊風?渾身上下長心眼,你不墜得慌啊?”
沒人回他。
他酸死了:“國家空間技術研究院啊,過年能不能發對象啊?”
遊風下午見朋友,剛上車,夏燈打來電話,他手扶住方向盤,接通了:“喂。”
“你在學校嗎?”
“馬上就不在了。”
沉默。
遊風靜等。
夏燈說:“我有事想問你。”
“我在南門等你。”
夏燈打電話時就快到航大了,遊風說南門,她就掉轉車頭,停在了路邊。沒多久,遊風出了南門,車停在了對麵。
她下了車,走過去,上了他的車。遊風也沒扭頭看她,就等她開口,問問題。
許久,夏燈開口:“是你把你另一個號碼備注成‘110’,存在我手機裏的嗎?”
遊風沒答。
“所以每次我喝醉回家都是你送的我?”
沉默。
夏燈也不用他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同學聚會,為什麽不幫我解圍?”
遊風答了這題:“生氣,不想幫。”
他去接夏燈,她已經自己開車去了,那時剛在一起,他剛被夏燈相敬如賓地處理,他還不能像後來這樣淡然接受。
夏燈扭頭看他:“那你又為什麽染了頭發?”
“生你氣不代表可以看你被欺負。”
夏燈的心震了一下,一時啞口,半天才又說:“但我還是染了。”
“沒人告訴你,他們也都染了嗎?”
夏燈扭頭看他。他幹的?他逼他們也染了?好像確實是他會做的事……可是……
“那你……”
“我什麽?閑得?你才知道?明知道你要當機器人,還問你要不要在一起,還不能說明我都閑死了?”
沉默。
夏燈忍不住賭氣:“你可以後悔。”
持續沉默。
夏燈又扭頭,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哪都漂亮,都說她是好看的,其實男孩子也可以用“好看”這樣的詞來形容。
“你是不是……”夏燈說到一半,覺得沒有是不是,遂改為陳述,“你喜歡我。”
中午這個點,人來人往,正是喧鬧的時候。
春天的尾巴搖晃柳樹的發梢,奶茶和炸雞店門口排了長隊,每個人額頭的汗都是夏天躍躍欲試,想撞誰一個滿懷。
“你早該問我的。”
我就可以早點告訴你,你說得對。
遊風隻說了半句話,夏燈也沒追問剩下的半句。空氣凝結,時間在闃靜中殘喘。遊風有電話進來了,夏燈也收到微信消息,他們相繼顧起自己的事,就像以前一樣。
以前他們可不會說“喜歡”這樣的詞。
遊風將電話掛斷,跟夏燈說:“去哪兒?”
她聽得懂,他是要送她:“我回學校。”
他也聽得懂,她是說不用:“好。”
夏燈下了車,遊風離開了。
一點了,學生、上班族差不多吃完飯了,要回教室、崗位了。夏燈站在人行道邊,看著人潮、車潮一波一波湧過,她胃裏也攢了些浪來翻湧。
身體的宿醉還沒結束,思想先一步被遊風吐出來的刀子紮醒了。不是難聽的話才算是刀子,實話也是。
在一起兩年,夏燈第一次知道,遊風是因為喜歡她,才去她家,問她要不要在一起。可她並不愚鈍,這兩年來如果他對她有感情,她是會感覺到的。
沒有被感覺到的喜歡,存在嗎?
要說真正有強烈的感受,還是在不久前,她恍然發現,遊風就是她的“警察叔叔”。那一瞬她確實驚訝,無法想象一個人可以為另一個人堅持做一件事那麽久,也有一點從未真正認識他的感覺。
但很快就清醒過來。
她印象中遊風很壞,而她幾乎不關注別人,自然不會是偏見,是一件又一件事累積,給她造成了這樣的印象。
隻是,既然不信,又為什麽問?
他是不是喜歡,根本沒有驗證的意義。別說不太像真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會回饋給他同等感情,那挑破幹什麽呢?除了像現在這樣尷尬,不知道接下來怎麽相處,有別的用嗎?
她正亂想著,有人前來搭訕,想請她吃冰激淩,她婉拒,回到了車上,繼續想。隻是她大腦的左右兩側半球好像被雜草堵住了,宕機了。
以往有這個等級的事想不通,獨處一下就好了,現在獨處也解決不了問題,那就紮進泳池。
水裏有答案。
沒有就拉倒。
遊風跟高中同學賀仲生見了麵。
賀仲生是遊風所有同學中,唯一早早就知道他和夏燈在一起的人,之前遊風在國外,也是他幫遊風打聽的那些對夏燈圖謀不軌的人。
他從服務員手裏把水壺接過來,親自給遊風倒了水,推過去。遊風看了一眼那搖晃的白水,沒說話。
賀仲生問:“昨天同學聚會了?”
他下飛機後,看了群消息。
“嗯。”
“還公開了?”
這個問題遊風沒答,昨天到現在群裏不都聊過好幾輪了。
賀仲生說:“機票挺貴的,給我報銷。”
他沒在塗州上學,但這兩年往返塗州的裏程已經超過老家了。就為了遊風美貌驚人的女朋友。
“夏燈也不是我對象,被騷擾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天天幫你盯著讓你報銷個機票你還不願意?”
遊風說:“我給你改論文你也沒給錢。”
賀仲生白眼翻給他:“你也就隻能給我改論文了,你倒想給你女朋友改,人家根本不寫論文。”
“你有嗎?”他說的是女朋友。
“……”
賀仲生不跟他較量了,他腦子上發條的,轉得不是一般的快,改了話題:“話說回來,你就那麽信任我?放心我幫你盯著?夏燈那麽漂亮的姑娘,我可沒說不喜歡。”
“她連我都看不上,能看上你?”
“……誰能看上你啊,嘴這麽賤。”
遊風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誰都能。”
“除了夏燈。”賀仲生替他說了他沒說完的話。
遊風靠坐的姿勢讓他的鎖骨凸顯,賀仲生看著他胸廓前這兩塊鋒利的骨頭,想起梵興路到問安巷那條悠長的路,他被打得皮肉裂開,膝蓋露出森白一塊,也是這樣鋒利。像花一樣的夏燈可以平安長大,她父母的功勞真不大。
賀仲生不知道遊風喜歡夏燈時,還覺得他奇怪,臉上也總掛彩。但因為他回家必經問安巷,而問安巷有兩個牌局,門口總蹲著一些早早輟學的社會青年。他又不願意低眉順眼地給他們遞煙,有矛盾是必然的。賀仲生就沒懷疑過他受傷的原因。
直到撞見他和夏燈在一起,賀仲生終於知道了,有人在做騎士。
他呼出口氣:“不忙了嗎?有時間風花雪月了?”
遊風睜開眼:“回國會輕鬆一點,後天再去趟重力所,短時間內隻在塗州了。”
“嗯。”賀仲生點頭,“確實也該找回一點正常情侶的節奏了。”
遊風沒告訴賀仲生,他挑破了,她逃避了,所以計劃推給沈佑的活兒,他還是打算親自去跑一趟。
“一塊鮮花餅,給需要的人,就是浪漫和體貼;給不需要的人,就是多餘和困擾。你知道這一點吧?”賀仲生說,“我的意思是,把握好分寸,我不認識你老婆也知道,她不會在她不喜歡的事上浪費時間。”
遊風沒說話。
可是這一生那麽冗長,不浪費一些時間,得有多難過呢。
夏燈確實不喜歡鮮花餅,但他也從沒給她送過。他從未給過她不需要的東西,一直以來她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現在看來,好像就因為這一點,她感覺不到他的喜歡。
所以多餘的東西真沒用嗎?如果沒有這些行為,要用什麽證明喜歡是存在的呢?
夏燈在遊泳館坐了半天,因為下水的人太多了,照以往的經驗,她下去會被圍觀,就隻是看著了。
看著也不得勁。
有一些年紀比較小的男孩子組團來到休息區,明目張膽地看她,給她點東西喝。嘴上叫著大學的姐姐,行為和眼神卻一點也不尊重。忍不住耍帥的樣子,其實不帥,但他們好像不知道這點。
她本不想在意,但他們靠得太近了,坐在她那張長凳上,手也伸向她的腕子,她隻好站起身離開了。
她沒回寢室,開車去了港口廢棄的碼頭,慢慢走到浮橋盡頭。站到天漸黑了,海風把她的長發吹向天空,岸邊的燈漂洋過海,讓她在深藍中發了光。
閃閃亮亮的發梢,跟懸在天上的幾顆稀鬆的星星一樣耀眼。
舊碼頭是20世紀70年代建立的,2000年時廢棄了,離新碼頭不算遠,站在浮橋上能看到那頭的燈火通明。
她把思想放空了一陣子,想著那些煩惱如果不能被水衝走,就被風帶走吧。
好像管點用,她被吹得偏頭痛,確實沒情緒想別的事了。她準備回到車上,一扭頭,腦中一閃,迫使她停住腳步,心跳忽地脫離了軌道。
劇烈跳動的幾十秒內,一些關鍵詞躍然於眼前。
傍晚、燈、大海、光下金黃的發梢……
她恍然想起,遊風拍的那組海浪照片,她其實是見過的!
夏燈回了家,打開電腦,搜索那一屆的青年攝影展,四十多頁兩百件展品都翻遍了,也沒有遊風的作品。
她放下鼠標,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想。很快她睜開眼,拿手機,翻到高中同學趙苒的微信,發過去:“有時間嗎?我想問你一件事。”
趙苒秒回:“咋了?這會兒不跟大帥哥膩膩乎乎,想起我了?”
夏燈和趙苒是高中同班同學,關係就像她跟舒禾、程程一樣,偶爾同去食堂、餐廳,同滑滑板、遊泳。
她還沒回,趙苒又說:“你很可以,遊風喜歡你都不告訴我。”
夏燈有要緊事,就沒順著趙苒的話題聊:“遊風那組被青年攝影展展出的照片,你給我看過?”
“好像是吧,記不太清了,怎麽了?”
“你說他拍了海浪,最後一張是關一心。”
趙苒記得了:“咋了?你跟遊風因為關一心吵架了?那你可得好好跟他掰扯一下,為什麽給關一心拍照。”
夏燈當時沒細看,現在努力回憶,腦海隻有一個模糊的背影,穿著藍色衣服:“最後一張是一個站在浮橋的背影,身著藍衣,幾乎融入大海,你怎麽能確定是關一心?”
趙苒打了幾個字,發現要說的太多,又刪掉,給她彈了一個語音電話。電話接通,她說:“你這記性真是不行。那次新生慶典你跟關一心代表咱們班登台表演,還記得嗎?”
“嗯。”
“說好穿白禮服,你專門買了一身,她沒買,去影樓借的,但沒借到白色的,隻借到身藍的。”趙苒又說,“遊風那組照片裏的背影,就是穿的那深藍裙子啊,花邊都一樣。”
原來不是深藍的衣服,而是禮服。
趙苒聽不到夏燈說話了,以為網絡不好:“還在嗎,燈?”
夏燈回神:“慶典的最後一次彩排結束,統籌老師把雙人合唱改成了單人獨唱,沒讓我登台。”
“啊?”趙苒當時跟一個男生組隊,慶典的時候兩人去生物實驗室做實驗去了,沒看表演,“你怎麽也沒說?可是你還專門買了禮服啊,那麽貴,有毛病吧,這個統籌!”
“禮服沒浪費,給關一心穿了。”
“服了!我說怎麽每次班會表演節目她都起哄叫你上,我還以為她是給你展現的機會,這麽一看她就是想讓你出醜啊。”趙苒越說越來氣,“什麽統籌啊,那你就算唱得不如關一心,但你長得比她好看吧?你一上台那誰還在乎你唱得好不好聽啊?那麽漂亮的禮服給她穿不是糟蹋了嗎!”說到這兒,她卡殼了,停頓片刻後,緩慢地說,“她穿了你的那條裙子,所以,那身深藍色……”
夏燈!
趙苒捂住嘴,差點驚呼出來。
夏燈在趙苒提到新生慶典的表演時就意識到了。遊風那一組海浪的照片,最後一張入鏡的是她的背影。她現在才大概了解,為什麽後來的關一心有些針對她。
慶典那天鋼琴擺放的位置不好,觀眾看不到臉,憑裙子辨人,就以為鋼琴彈得好、歌唱得好的是夏燈。
若澄清,別人會知道唱歌、彈琴的是關一心,卻也會知道遊風拍的是夏燈。可能對於關一心來說,讓別人以為遊風在拍她更要緊。
跟趙苒的電話掛斷,夏燈走到露台,寬敞的空間讓心也亮堂起來。盡管是在深夜。她看著盞盞船燈,照亮一方海麵,然後塞滿她的眼睛。
她的記憶出現偏差了。
她認識他八年,卻真的不算認識他。
她攥著手機,想問他要那組照片,她想看看自己,但打開與他的聊天界麵,還是放棄了。最後隻是發了一個朋友圈,一個表情符號加上一個海浪的符號。
遊風又去平城了,這次沒告訴夏燈。自從他們戳破那張窗戶紙,就再沒找過彼此。
夏燈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戴著耳機,麵無表情地看電影,用筆記下經典台詞,順手翻譯成兩種語言。
程程買了水果回來,見夏燈把桌子搬到靠窗位置,挑眉問:“怎麽了?是不是舒禾又開大聲追劇了?”
夏燈戴著耳機沒聽見。
舒禾坐直了身子,眼腫成了肉包子:“我可沒看劇啊,我看了兩本悲劇收場的小說,現在整個人都不好了,這作者真有病!”
程程把打開蓋子的水果盒子,端給夏燈一份,回到自己座位,把紙抽扔給舒禾,接著吃了一口蜜瓜:“至於嗎?”
“你不理解那種給你希望,又讓你破滅的感覺,那種無力感是這一整包紙巾都接不住的。”
“那你別看了不就行了嗎?”
“我剛去作者微博評論區把她罵了一頓,舒服多了。”
程程下巴點點她麵前的水果:“吃點甜的,等會兒出去逛一圈。”
舒禾咬了一口西梅:“我等下搶特簽,限量的。”
“那我自己去了。”程程說完看向夏燈,知道她大概率是拒絕,還是問,“燈,等下遛彎去嗎?南門那邊開了個路邊酒吧。”
夏燈在謄寫東西,眼神在電腦屏幕上和筆記本中往返,時不時地瞥一眼手機,時不時點亮一下屏幕。
程程問舒禾:“燈怎麽怪怪的?”
舒禾沒注意:“她哪天都是怪怪的啊,今天又沒上課,遲到滿勤第一人,也就西澳這種拿錢堆的垃圾學校,擱別的早勸退了。”
程程抬頭看燈:“這麽亮的燈,她還要到窗戶那邊嗎?多冷啊。”
舒禾喝著玉米須茶:“她搬桌子時問我,寢室信號是不是不好了。”
“等電話呢?”
突然,夏燈手機響了一下,她立刻拿起,有些魯莽了,手機磕到了瓷杯,清脆的動靜,尾音很長。
舒禾很好奇:“燈,你在幹嗎啊?”
夏燈付了款,答:“幫我外公買件東西,限量的要搶。”
舒禾恍然大悟:“我就說你沒這麽盯著手機過。”
程程說:“你這個手速可以搶下周藝術展的票了,隻賣兩百張我是真的不理解。”
“可以。”夏燈答應了,“但不保證一定搶到。”
“我倆已經看過一次了,是想陪你去看。”程程說,“我看你買了相機,猜你應該會對這個主打攝影作品的展感興趣。”
舒禾也說:“你隻用搶你自己的就行了,第一波放票時我們已經搶到了,沒你身份證號,買不了你的。”
“好。”夏燈沒有拒絕。
晚上搶完票,三人去了新開的路邊酒吧。
穿著涼快的男男女女一人端著一杯調好的酒,蹲在台階上,鐳射燈照在地上的是酒吧的logo(商標),音樂是百大DJ隨機放,紫外線照得白衣服像會發光,年輕的味道一飄七裏香。
女生霧霾灰的頭發看不太出,但細瘦的胳膊文了個蠍子一清二楚,奢侈品牌涼拖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腳背,紅色的指甲油泛著亮光。
男生銀發、紅發,萬年不過時的黑衣服、白衣服,脖子、手指頭上是小眾潮牌單品,腳上的名牌鞋,價格都不菲。
大部分是西澳的,也有旁邊外國語學院的,還有鳳凰港灣的不知名的演員、音樂人,還有這個那個博主、up主。
舒禾知道這條街一到晚上就人多,但不知道這麽多,有點傻眼。程程也沒想到,他們都開始過夏天了,果然是太久不串夜場了,已經跟不上趟了。
舒禾說:“程程你買酒去,我跟燈在旁邊的章魚丸子店等你。”
旁邊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的台灣小吃,外邊有鐵製鏤空的圍擋圈出一塊區域,放置著長板木桌和原木椅。
夏燈一坐下來,何公瑾托著一盤子酒走過來。
舒禾擋住嘴,小聲說了句:“晦氣。”
夏燈看到他,反而想起遊風。遊風說,以後有人打擾她,要說。可是他去平城都沒告訴她。他已經消失快一個星期了,舒禾說航大九院有人透露,遊風有幸去平城參與一個研討會,差不多要一個月。
他說他喜歡她,海浪的照片、“110”的備注,好像也算證明,但他要去平城一個月,卻沒告訴她。
還不如以前相敬如賓的時候,那時他出遠門都會說一聲。
現在這種情況,無外乎兩種可能,他生氣了,故意沒說。再就是,那些默默做的事,都是他少年時的遊戲,遊戲性十足,含愛量極低。
沒意思。
躲著吧。
別回來。
程程也端了酒過來,看見何公瑾,立刻眼神詢問舒禾,舒禾給她使眼色:這人自己來的。
程程了然,坐到何公瑾旁邊:“這兒有人了。”
何公瑾的眼睛一直在夏燈臉上,夏燈的臉,看不膩的,能一直看就是一種享受:“等那人來了我就走。”
程程笑了:“有勁嗎,這位哥?鐵板還沒吃夠?”
何公瑾沒皮沒臉的:“那我鐵了心追夏燈都不行啊?盡情給我閉門羹,我就愛吃這一口。”
舒禾剛喝的一口酒噴了出來:“真夠沒臉的,何公瑾。”
何公瑾冷不丁嚴肅:“放眼塗州學區,誰遇到自己特別喜歡的人是能矜持的?矜持的都是不夠喜歡。”
舒禾和程程相視一眼,再看他迷離的眼,果然醉了。
“燈燈,我記得你之前戴著一條手鏈,我知道那個設計隻有一個設計師做過,我打聽到他從桑國回來了,還有沒有想要的?我花多少錢都給你買,好不好?”
手鏈。
遊風還沒有還給她。
隨便吧。
何公瑾一定覺得自己很深情,雙眼含水,光裏都是夏燈,但旁人聽著真的有點膩歪。程程剛過喉嚨的那口酒,突然卡住了,吞不進去,也吐不出來。
舒禾翻白眼:“人家不比你有錢?喜歡不會自己去買?”
程程聽舒禾小可愛講話才咽下去了,接著說:“而且那設計師不接私人定製了,你最多買到限量的,限量的又不是獨一無二的,有什麽新鮮?我們燈手上那鏈子是獨一無二的,懂嗎?獨一無二。”
何公瑾被擠對,臉色有點差,但喝多了就無所畏懼:“獨一無二不也是花錢買的?錢能買到的東西,有多值錢?有些人看著高貴還不是因為價錢不滿意?”
他這話諷刺意味十足,不知道他指的什麽,但難聽是肯定的。
程程看向夏燈,霓虹燈下她的神情比平常更淡漠,像在生氣。這還挺少見的,她趕緊用下巴點點舒禾,以眼神示意。
舒禾這才發現夏燈嘴抿得有點緊,雖然幅度不大,旁人興許看不出來,但一個屋簷下待久了,她們太知道這有多反常了。
她先站起來:“買了酒就回去吧,我還得看劇呢!”
何公瑾上手了,拉住舒禾的胳膊:“走什麽啊,我哥們兒等下過來,咱玩會兒色子唄。”
舒禾甩開他的手:“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
何公瑾笑了:“情急,情急,你可別以為我對你有什麽想法,說句不好聽的,你這個樣子很難讓人對你產生什麽想法。”
舒禾聽到這裏已經很不爽了,程程也把酒杯重重撂在桌子上。
何公瑾酒精上頭、沒完沒了:“下回出來還是收拾下吧,長得醜點不是錯,但出來玩就……”
舒禾嚇得吸氣,捂住嘴。程程反應很快,在何公瑾叫喚著站起來之前就挪到了夏燈和舒禾前麵,伸手擋住她們。
動靜不小,周圍人都看了過來。
夏燈沒說話,微信轉給舒禾八千,再從舒禾的兜裏把她的手機拿出來,接收,搜到何公瑾的微信,轉過去,備注醫藥費,拉黑了。
這套動作完成,她才看向捂著手叫喚的何公瑾:“離我遠點兒。”
說完,夏燈就走了。
程程和舒禾緊跟上,周圍看熱鬧的都討論起來,還有西澳的人在打口哨——
“真牛這夏燈,有錢就是底氣足。”
“程程打架那個事兒也是夏燈報的警啊,夠狠的,一點機會不給。”
“長成這樣又有錢,我真想知道她有沒有煩惱。”
“沒聽說她有對象。”
“別鬧了,她這個條件哪個男的配得上啊?”
回到寢室,夏燈呆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舒禾和程程眼神交流著,也不敢說出來。
過了會兒,舒禾走到夏燈桌前:“對不起啊燈,讓你……”
“是你被欺負了,有什麽對不起的。”
舒禾感動得都要哭出來了,摟住她腰,嗷嗷叫喚:“我就說閨密比男人強多了!”
程程給她們倒了水:“以後喝酒還是去家裏,我們家東光區那邊一套三居裝好了。”
舒禾猛點頭:“顯擺成癮、自以為是,大學城男的真讓人反胃,喝酒這麽快樂的事還是避著點這群人吧。”
“還是成熟男人好,我再找就找那三十多歲事業有成的,西裝、領帶、襯衫夾,辦公桌、車後座、電梯間……想想都要香死了。”
舒禾眼都皺到一起了:“好變態。”
程程坐下來:“你以為男人聚到一起不聊女人?”
舒禾咂了兩下嘴,覺得這話也挺有理:“確實。”
“有死結,解不開時,多想想別人的問題,不要總反省自己。”
舒禾悟了:“懂了!”
程程捏捏她的臉蛋:“不要焦慮,你很好看,打不打扮都好看,是何公瑾腦子有泡,別搭理這種得不到就毀掉的小人。”
舒禾假模假式地抽噎:“別小看我了,我才不放在心上呢!”
“那你可真棒啊!小可愛!”
聊了聊天,她們心情都好轉了。
夏燈這種看不出來心情好壞的,沒有算在裏邊。
程程說:“燈,你買完東西也搶完票了,我們幫你把桌子搬到吊燈下邊吧?這邊看片太費眼。”
舒禾也說:“而且也冷啊,天還沒暖透呢。”
“不用了。”
兩人不說了,就是有些好奇,既然對信號不再有要求了,為什麽還不搬回去?
遊風去平城的第二周,夏燈一切照常,除了接到趙苒的電話。趙苒告訴她,大狗回國了。
後來被人挖了,加上分手,也就改行做首飾設計去了。他實力很強,運氣也好,去了幾年桑國,出口轉內銷,在國內的小眾圈子裏混出了一點名頭。
遊風給夏燈的手鏈就是經他指點做出來的。他主要是把遊風的圖紙完善了一下,給了一些選料的建議,大部分想法是遊風自己的。
夏燈本不感興趣,但趙苒告訴她,大狗唯一的親人沒了,準備定居國外,以後沒大事就不回來了。
她對熟悉的人的人生規劃都沒想法,何況不熟的人。但她想知道遊風給她的那條手鏈裏她一直沒參透的設計,就買了一張飛往平城的機票。
大狗見到夏燈還是挺驚訝的,他以為她跟遊風在一起那麽久,一定是早知道他的心思了,不然不可能處那麽久。
他想多了,夏燈的性格就像她特美這件事,也特不一樣。
燈光撲朔的水吧,大狗聽完夏燈的問題後,問她:“把那鏈子帶來了嗎?”
“丟在他那兒了。”
大狗雙手疊在一起,呼口氣:“他還真沉得住氣。”
夏燈問:“所以裏邊確實是有肉眼看不出來的設計?”
大狗點頭:“他用了一點化學能的技術,具體怎麽操作的我不太知道,也不是我專業,跟他們航天材料有關係吧。”
夏燈聽得很認真。
“扣上的地方有一個識別碼,很微小,貌似隻有受到深海阻力的時候才能顯現出來。”
夏燈漸漸皺起眉。
“我之前聽他說,你每年都會去澳國潛水?”
“嗯。”夏燈一般在生日前後去一趟澳國,出海玩幾天。
“那你有拍照嗎?”
“有。”夏燈帶攝影燈就是拍照用的,雖然她拍得不好,但想把海裏邊的一切記錄下來。
“給我看看。”
夏燈從儲存盤裏翻出潛水合集,把手機遞給大狗。大狗一張一張看,找到一張還算清楚的,放大後還給她。夏燈接過來,一眼看到她那條鏈子邊緣的識別碼。
“剩下的你自己操作吧,也就再拿個手機掃一下。”大狗說,“還得說咱公子哥這種高級領域的人才,浪漫的方式都那麽高級。”
夏燈快要接近答案了,抬起頭:“謝謝。”
“謝我什麽,也不是我做的,我可沒那麽大臉認下這種程度的才華。”
夏燈沒說話。
沉默片刻,大狗沒忍住,又說了句:“遊風這人還挺張揚的,隻是在意的人太低調,他就把自己變成了現在這樣。”
夏燈愣了愣,不是大狗這話紮心,是她又想起以前,初中和高中後的遊風,確實不像是一個人了。
跟大狗分開,夏燈回了家。她爸目前要做的項目在深市,她媽就深市和國外兩頭跑。平城不常住的房子都放著,常住的這套花園別墅由阿姨打理。
夏燈跟阿姨說了兩句話,回了她自己的套間。包包放到櫃上,慢慢走到沙發區,再走過沙發區,走上觀景台。麵對兩麵落地全景窗,站了片刻,坐上秋千椅。待了數秒,掃了那個識別碼。
竟然是一條語音。
她的手指在上邊懸了一會兒,掙紮猶豫半天,還是選擇了點開。
“別說別的了遊風,我就問,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人生,你這個亂七八糟的家庭,周圍這一切,都可以換,你選什麽樣的?”
“我選夏燈。”
“我問的是人生。”
“我說夏燈——”
夏燈感到心口忽地一跳。
隨即猛烈。
劇烈,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