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甘失敗

是的,這個女孩正是夢綺。她聽到巷子裏居然有人喊自己名字,很是吃了一驚。轉身一看,卻見一個年輕男子靠在牆角,頭發蓬亂,臉頰上還滿是血跡,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頓時她嚇得驚叫一聲,身子連連後退,直到撞在牆壁上。

“是我。”李默疲憊地說,“李默。”

“李先生!”夢綺抓著灰色細絨大衣領子,輕聲喊道。她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快步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將他淩亂的頭發輕輕整理了下,失聲叫道,“李先生,你怎麽了?被搶劫了嗎!”

李默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他想露出一個笑容,但是嘴角破了,稍微一動,就痛得齜牙咧嘴。因此,他這個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

夢綺小心翼翼地將他攙扶起來,看著他渾身上下又髒又狼狽,不由連連歎氣:“我們這就去警察局報官,這就去!”

李默搖了搖頭,疲憊地說:“送我回客棧吧。”

“這可不行,傷的這麽重,怎麽都應該先去衛生院!”夢綺拚命搖頭。這天,她那蓬鬆的頭發上壓著一頂白絨線鉤蘭花的帽子,臉上也沒怎麽施脂粉,倒是顯著那一副女學生的清純模樣。她完全不顧李默抗議,扶著他走到巷子口後,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衛生院。

兩人坐在不算太寬的車座上,李默疲憊地靠在車上,聞著夢綺身上傳來一陣又一陣幽幽的香氣,更兼著她那絨線帽子時不時地蹭著自己的脖子,李默終於緩了一口氣——再也沒想到,居然會這樣巧,正當自己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夢綺就這樣出現了。

總算是自己命不該絕。李默慶幸著,而夢綺也是吃驚,李默這是得罪誰了,居然下手這樣狠。是的,不像是搶劫,因為地上還扔了一個麻袋。

看起來更像是被仇家追殺。

可是李默才來陵賜縣沒多久,怎麽就惹上了仇家了呢?夢綺想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就是在破案的時候,是不是得罪人了。

她低聲詢問李默,李默沒吭聲。這種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態度,讓夢綺急得漲紅了臉:“今天你是運氣好,遇到了我。如果再有下次,對方下手再重一點,你也沒了這份運氣,後果簡直就是不堪設想。李默啊,這個案子你還是別查了。”或許是真急了,夢綺說話也不客氣起來。

李默沒吭聲。夢綺說的話在理,他也懂,但是,就這樣被打出局,他實在不能甘心。尤其是自己在經曆了被盜、被打的經曆,這些隻能證明,自己的追蹤方向是對的。

不然,他們也不用如此大張旗鼓地來對付自己。

想到這裏,李默居然還有心情笑。這個比哭還慘的笑容,在夢綺看來,簡直就跟瘋子無疑。世界上,還有人居然要破案而不要自己的性命?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夢綺見李默靠在車上不說話,她雖然心裏很是懊糟,但也就沒說什麽。這時,車夫將車停靠在路邊,衝著夢綺喊道:“太太,衛生院到啦。”

這一聲“太太”叫的夢綺臉都緋紅了。李默雖然閉著眼睛,其實也不過是假寐而已。車夫這一聲沒頭沒腦的話,讓他倒也是心下一陣尷尬。

夢綺攙扶著李默,小心翼翼地跨下黃包車,推門進了衛生院。

這天衛生院裏倒是沒病人,隻有一個胖胖的女護士,穿著護士服,上身還罩了一件白絨線毛衣,正坐在掉白漆的桌前打瞌睡。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女護士抬起頭一看,隻見一個被打得鼻青眼腫的年輕人,被一個女學生攙扶進來,頓時瞌睡蟲都跑了。

後來,多虧了夢綺為自己跑出跑進,李默才得以毫不費力地由護士清洗、包紮傷口。

等這一切都弄好了,夢綺將他送回客棧,一路上,還是不停地念叨著,要李默別再查下去了。

李默雖然不說話,但護士給自己傷口處理過以後,身子雖然還疼,但已經好很多了。事實上,也正如護士所說,都是些皮外傷,並沒有傷筋動骨,所以休養幾天就好了。

但是,也正是護士的這句話,讓李默覺得事情實在有點不合理。

這次自己被人毆打,很明顯,對方一直在克製。因為自己雖然流血了,但其實傷勢並不嚴重。

而關元,林富如果真的要抓住他,又何必隻是打一槍?打一槍和打兩槍,對於林富來說,有區別嗎?

這個問題其實李默心裏早有隱隱地懷疑。但直到此刻,自己也被狠揍了一頓後,反倒是讓他更為清醒了過來。

林富似乎至始至終,隻是對自己恐嚇,這是為什麽?不要說,是因為林富很善良。

李默想到這裏,怎麽都思考不下去了。他歎了一口氣。而夢綺也忽然停止了嘮叨。李默突如其來的歎息聲,讓她忽然清醒過來,他是不可能放棄查案的。

或許,世界上真有一種人,認定目標時,會豁出性命。

夢綺咬住了嘴唇,捏緊了手裏的小包。

雨還在下,夢綺靠在車上,聽著雨聲,不再言語。於是,回客棧的後半段路上,兩人默默無語。隻有黃包車偶爾的鐺鐺聲驚碎了這一路的壓抑。

十分鍾後,黃包車停在了客棧門口。夢綺小心翼翼地扶著李默下了車,客棧的夥計迎了出來,搶步上前扶著李默,吃驚地說:“李先生李先生,你怎麽受傷了?”

李默酸痛地抬起腿,跨過黃包車的杆子,苦笑著說:“跌傷了。”

“跌傷了?”小夥計眼睛睜大,一臉茫然。說起來,這跌跤能跌成這樣,倒也是頭一回見著啊。

夢綺板著臉,又氣又惱地扶著李默進了屋子。結果房間門一打開,卻見到關元正架著一根拐棍,靠在門邊上。

“你,你的腿怎麽了?”夢綺大驚失色,這倒是怎麽回事?怎麽幾天不見,這倆人都傷了!

關元也是一臉茫然,李默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回來的時候,就一身的傷?直到李默坐在沙發上,關元還沒回過神。

小夥計平日裏得了李默、關元的好,於是這天傍晚,他就巴巴地捧著小火爐送到房間來。還幫關元生好暖爐。眼下房間裏倒是非常暖和。

夢綺將灰色細絨大衣脫下來,露出裏麵的一件藏青色棉布窄腰小夾襖,走到桌前,反客為主地給李默倒了一杯茶。

關元靠在沙發上,揮舞著拐杖,這還是他讓客棧夥計幫自己搞來的。他顧不上和夢綺寒暄,隻是說著:“被誰打的?林富嗎?”

夢綺聽到“林富”兩個字,驚的手中杯子“咣當”一聲掉了下來。她轉過身,臉色蒼白地說:“林富?”

李默狠狠瞪了關元一眼,轉頭看著夢綺,說:“別聽關元瞎說,不知道是什麽人做的,看不清楚。”

關元也反應過來,立刻喏喏地說:“我,我瞎說的呢。”然而,眼看著夢綺卻是擺出一副根本不信的模樣,關元隻覺自己會越描越黑,索性不吭聲了。

於是,房間裏一片寂靜。隻有夢綺蹲下身子收拾杯子的聲音。

李默和關元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出聲。直到後來,夢綺將地上都收拾幹淨了,這才直起身子,將視線在李默和關元臉上掃視了一遍,放緩了聲音說:“那天,如果不是李先生出手相救,我的性命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

李默聽到這裏,剛想開口說話,就被夢綺製止住,她繼續說:“如今,眼看著李先生、關先生身陷這汪少命案,聽說還牽扯有曹宅的舊事,可見這事情真不簡單。眼下兩位先生也受了傷,不如趁此機會退出調查,怎麽說,還是要保障自己的性命為好。”

夢綺的這一番話,其實說的也是在理。但對於李默來說,他好不容易尋到了破案的正確切入途徑,怎麽肯就此收手呢?

夢綺停了下來,看著李默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似乎很累了,於是夢綺隻得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又張羅著讓客棧夥計去找廚房弄點夜宵,陪著他倆吃了點,這才告辭回去。

直到夢綺的皮鞋聲走遠了,關元才鬆了一口氣,將拐杖小心翼翼地靠在一邊,衝著李默挑了挑眉毛,笑嘻嘻地說:“不錯不錯,夢綺很不錯。”

李默當時正閉著眼睛,聽到關元這麽一說,也隨口應了一句:“是挺好的。”

頓時,關元一陣悶笑。

李默忽然覺得不對勁,睜開眼一看,見關元一邊點頭一邊看著自己說:“真不知道你倆的友誼居然進展得這樣好。”

李默這才明白關元的言下之意,於是衝著他翻了個白眼,又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指針都已經停了,鍾麵也都碎了。

李默歎了一口氣,伸手將懷表放在茶幾上,嘟囔著說:“這一次,可真是吃了一個悶虧。”

“怎麽不是。”關元也垂頭喪氣,他看著沙發上的支架,“繼續前進?還是就此退出?”

李默抬起自己那張又青又腫的臉,毫不遲疑地說:“當然查下去。而且,還要把吃到的槍子彈,挨過的打,加上利息如數奉還!”

“說的好,說的好!”關元不禁鼓掌,“那麽,你打算怎麽完成這個壯舉呢?”

於是李默告訴他說,自己準備明天去上海。

“找羅伯茨嗎?”關元問道。

李默點了點頭,說:“這個怪魚的秘密,他那邊不管怎麽樣,我還是當麵去問問結果。”這時,李默見關元臉上有著異樣的神情,問道:“怎麽,你是不是也想回上海?”

關元搖了搖頭,說:“我得等傷養好才回去,省的姑媽囉嗦。那個,我倒是覺得,既然你明天要去上海,眼下,我們是不是去一趟曹宅。”

“去曹宅做什麽?”李默心中一震,追問道。

關元若有所思地說:“我想,不如我去拍下曹家佛堂的照片,等你見了羅伯茨,把照片給他看,或許對案件進程也是有幫助。”

“這倒是。”李默想起關元這趟來陵賜縣,可是帶了一款德國去年新出的一款相機。這德國人打仗不行,造點東西倒是還不錯。隻是,晚上拍照效果不見得好,這曹宅照片,其實應該白天拍。但是……“那邊電燈還通,而且這相機晚上拍效果不錯,這個倒不用擔心。”關元好像猜到了自己心裏所想,他搶先回答道,“趕著晚上拍好了,明天我還要找地方洗照片。”

李默點了點頭。兩人說幹就幹,立刻起身,一起瘸拐著走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