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關元中槍

其實,難熬的並不隻是李默一個人。眼下,關元正跌跌撞撞地衝出林宅大門,向著巷子口全力跑去。

說是跑去,不如說是蹣跚前進。

剛才那一記槍聲,正是林富手中那一把勃朗寧M1900式手槍射中了自己的大腿。

這種疼痛真是見鬼,有那麽一瞬間,他眼前一片黑,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然而事實上,自己非但沒死,還正處於被追趕的局麵。

關元咬著牙,雙手抓著樓梯欄杆,扭頭看了一眼手槍還冒煙的林富——他和自己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而老林的手指,已經抓住了自己的後背心,而他又是怎麽掙脫的,關元已經記不起來。

記不起來的不隻是這些,還有,當時李默是怎麽跟自己說的,要怎麽逃脫這裏?

是的,李默是個天才,居然把林富要殺個回馬槍的想法猜中了。但是,他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呀。

例如,李默沒有猜到,林富居然有手槍!他也沒有猜到,自己還會負傷!關元歎了一口氣,那一刻,他隻覺得右腿重得如同綁了沙袋,劇痛之下,完全失去了行動力。眼看自己就要被林富和老林包抄,一瞥眼間,他看到了自己右手邊有一扇門。

關元立刻扭開門,鑽了進去。但是,在關上門的瞬間,他看到門口還有幾滴剛自己流下的血。

關元咬牙切齒地將門反鎖,幾乎是同時,門外就傳來一陣強烈的撞擊聲。

林富和老林在砸門。

“嘭嘭嘭。”

“嘭嘭嘭。”

門都快被撞變形了。

關元喘了一口氣,回過頭一看,自己居然又闖入了書房!李默已經不在這裏了,窗戶還打開著,所以,他是跳窗了嗎?

關元拖著腿,一瘸一拐地跑到窗口,往下一看,雖然隻是二樓,往下跳不會要人命,但是眼下自己已經一條腿瘸了……可是,現實容不得他多做思考。

要麽被抓,要麽一搏。

關元看了一眼書房門,狼狽不堪地爬上窗台,心一橫,閉上眼睛往下跳。可是,他明顯缺乏李默的好運氣:沒有灌木叢的緩衝,而是直接跌在泥地上。

好在也還是泥地,多少減緩了點下墜的力度。關元跌得鼻青眼腫,剛緩過一口氣,立刻連滾帶爬地起來,蹣跚地衝向門口。

他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謝天謝地,這老林和林富還沒想到他會跳窗逃走,所以現在,估摸這還在跟書房門做鬥爭?

一直跑到院子門口,關元看到門栓是被人拔出了,他料想李默已經成功出逃,心裏倒是安慰了點,當下出了門,向巷子口跑去。

寂靜的巷子裏,傳來一陣陣犬吠聲。是因為自己的腳步聲打破了這裏的寧靜嗎?關元用盡全力往前奔,身後,好像有一陣陣急促的追趕聲?

關元不敢回頭,冰冷的秋雨打在自己身上,腿上的疼痛開始放大,直到後來,當他終於看到在細細密密的雨絲中出現一束黃包車頭上的燈光時,那一刻,他都要哭了。

“黃包車,黃包車!”關元一把扯下臉上的口罩,用盡全身力氣喊道。但此時他身子其實已經很虛,即使是自認為的“全身力氣呼喊”,充其量也不過是嘶啞著嗓子,略微提高聲音而已。

好在黃包車夫眼尖,看到了關元,拉著車一路小跑到了他身邊。

雨夜,視線不清,黃包車夫並沒有注意到關元腿上滿是血跡,他隻道關元是一個急於上車的客人,於是,在關元一連串的催促下,車夫拉著車在雨中狂奔。

對於關元來說,直到車夫甩開膀子跑起來,直到自己離林宅越來越遠,他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自己也算是撿回一條命吧?

怎麽不是呢?一閉上眼,林富那張憤怒到扭曲的臉,和時不時拿著手槍瞄準自己,但遲遲沒有扣下扳機的模樣,總是在自己眼前閃現。

甚至,那一記槍聲後,自己眼前總是出現一個黑洞洞的槍口,以及槍口上無盡的白煙一陣陣的冒著……想到這裏,關元就渾身打顫。

自己何嚐經曆過這樣的場麵。

關元靠在黃包車座位上,他覺得自己身體開始變冷。總是想昏睡過去,但是,殘留的意識告訴他,現在,還不能睡。

是的,怎麽都要撐到回客棧的時候。所以,關元睜大眼睛,茫然地注視著陵賜縣的街道。

青石板街道上,到處都是水,偶爾有一輛黑色的小汽車飛馳而過,濺開一陣陣水花。以及,不知道是誰家,那麽晚了,居然還在放留聲機。

女歌星咿咿呀呀的聲音漂浮在這個帶有血腥味的雨夜,關元隻覺自己渾身無力,他再也無法支撐,終於,頭一歪,昏了過去。

“先生,先生,到了。”黑暗中,仿佛有人在和自己說話。這聲音,飄忽不定,似乎很近,似乎很遠。

“關元,醒醒,醒醒。”這聲音好像有點耳熟,是關明嗎?還是關美?關元的腦袋昏昏沉沉,他分辨不清,隻是覺得眼皮好重,根本抬不起來。

“先生,他燒的太厲害了,要去衛生院。”

“嗯,你先幫我扶著他進去。”

關元恍恍惚惚地感覺到,身邊多了一雙手,攙扶著自己走。他腦袋裏模模糊糊地,各種人影一晃而過。

關美。

李默。

姑媽。

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人影,層層疊疊,看不清楚到底是誰……直到後來,耳邊的嘈雜聲都消失了,隻聽得“嘭”的關門聲,隨後自己忽然就倒在了沙發上。

是客棧房間裏的那張沙發。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可能很長,也可能很短,直到後來,他忽然感覺腿上傳來一陣刺痛,聞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關元忽然“噯”了一聲喘過氣來。他竭力睜開眼,見李默正蹲在自己腳下,手邊放著剪子、消毒水,以及一包藥。

還有一小瓶白蘭地,已經打開了。

這是……關元剛想動,忽然一把被李默按住:“來,喝酒。“

“喝酒?”關元呆住了,但是轉瞬間就明白了,他嚇得滿臉漲紅,“起碼也得去衛生院吧。”

關元看明白了,李默這是要給自己挖出子彈頭。

“沒法去衛生院,私人診所也不可靠。”李默頭也不抬地說,他正在做挖子彈前的準備。這活兒他之前給羅伯茨幹過。雖然隻幹過一次,但是也算有經驗。

“為什麽不能去,為什麽?”聽到李默的回答,關元嚇得整個人都清醒了,他忽然想到,是的,按照警察局的規定,隻要是治療槍傷的,都要去警察局備案。

講清楚何時何地,被誰人所傷。

而自己和李默幹的這個事情,如果讓張靈秋知道……咦,好像問題也不大啊。關元哼哼唧唧地說:“為什麽不去衛生院?”

“這裏麵情況很複雜。”確實,眼下三言兩語難以說清楚,李默拿著酒瓶塞給他說,“不想太痛,就喝酒。”

“不是吧。”關元顫顫巍巍地接過酒,小口小口抿著。這酒十分烈,喉嚨中火辣辣的燒著。他記得姑媽每次喝這酒的時候,都會攙水,還要放冰塊。

關元喝了沒幾口,隻覺眼前一切事物都在亂晃,說話也不大利索起來,甚至於感官的刺激,都開始變得遲鈍。他咬緊牙關忍受著李默這個“大夫”在自己腿上挖彈頭,上藥,止血,這滋味真是銷魂蝕骨,讓人實在難以忍受。他又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終於,眼前的一切,都朦朦朧朧的,快看不清楚了。

李默低聲喝止關元隨便動彈,冷靜地拿著小刀挖出子彈頭。在取出來的那一刻,李默終於鬆了一口氣,撒上槍傷藥粉,止血,最後用繃帶綁起來……好像大概的步驟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過了一會,李默忽然意識到,關元怎麽不說話了?抬頭一看,隻見他兩眼緊閉,攤手攤腳地躺在沙發上,已經昏過去了。

這種情況下,能昏過去也是好事。

李默心中歎了一口氣,俯下身子,幫他紮好紗布。

那枚帶血的子彈,就放在茶幾上。

直到一切都完成以後,李默換下身上濺了血的衣服,坐在地板上,長籲一口氣。

真險。

羅伯茨曾經在一次破案中被打傷了,當時,他痛的臉都變形了,但依然鎮定清醒地指揮著李默幫他取出彈頭。後來,羅伯茨表揚了他,說很多醫科學生第一次做時,都沒他做的好。

說起來,在和羅伯茨一起辦案的經曆中,李默養成了極為強烈的風險意識。所以,在來陵賜縣時,他在行李中也習慣性地放入了急救包,結果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整個晚上,李默的神經都是高度集中的。他抓過關元沒喝完的酒,仰起頭喝了一大口。這酒好烈,入喉火辣辣的。他索性躺在地上,攤開手腳,繃緊的神經漸漸鬆了下來。可是,桌上的影香丸,銷售本子,這些雖然看不到,但是卻深深刻在他心裏,讓他心亂如麻。

回想一個時辰前,自己衝進房間,查閱了林富銷售影香丸的名單後,心裏雖然憤懣不已,但是,關元遲遲不歸,這卻更讓他坐立難安。

後來,他脫下濕漉漉的黑色短衣,換上細格子西服,準備去林富家跑一趟,刺探下情況,結果剛出客棧門,就看到黃包車夫拉著一輛車,渾身濕漉漉地站在客棧門前,和夥計交涉。

夥計一見到李默,頓時鬆了一口氣,連忙喊住了他:“李先生,正好,您看,關先生好像病了。”

關元!

李默心裏猛地一顫,快步走了上去,結果看到關元滿臉通紅地睡在黃包車裏,人事不省。

幸虧這是一個雨天,也幸虧此時是深夜,黃包車裏的燈光非常暗淡。車夫和夥計都沒發現,關元的黑色衣衫上、大腿處已經浸滿了鮮血。

於是,李默不動聲色地帶他回房間,這才有了後來的療傷一幕。但現在的問題是,林富,在這起影香丸的案子中,他到底扮演的是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李默回答不上來。他又喝了一小口酒,沉沉地想著,林富有槍,書房牆壁有暗層,裏麵放滿了三種不同類型的影香丸,以及一個記錄了銷售對象的本子。這還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這些購買者,均是陵賜縣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且算下來,他們的購買頻率,平均是一個月一瓶。

那麽,這個影香丸到底是什麽?林富是靠這個發跡的?另外,在他家裏,並沒有找到製藥點。

這也正常。

因為,從銷售本子上林富的蓋章記錄看,如果這影香丸是自產自銷,都是控製在他一個人手中,他又何必要蓋上自己的姓名章?

如果蓋上自己的姓名章,是做給別人看的。那麽,林富是做給誰看的?以及,汪少、範富貴、崔久之死,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再有,養父的死,和這個有關係嗎?

這些問題,就跟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裏轉個不停。李默想的腦袋都痛了,可是半點思路都沒有。此時,已經是四更天了,他眼皮酸澀得很,睜不開,而關元,鼻息沉沉,睡得很好。

再後來,李默陡然間覺得周身失去了力氣,頭一歪,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