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調虎離山

林富站起身來,開始在房間裏踱步。

是的,隻是踱步。

不大的房間,他居然來來回回走了十遍。

林富這樣做到底心裏在想什麽?李默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數著他來回走動的次數,瞳孔驟然縮小,渾身肌肉緊繃,整個人就像是箭上的弦,一觸即發。

可是……林富真的隻是低頭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有那麽幾次,他已經無限度地接近李默和關元。

但是卻始終不撩開那一層窗簾。

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匪夷所思。

所以,當林富重新坐回桌前,低下頭,將剛才沒寫完的內容寫完,並且關上牆壁內層,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門時,李默完全不相信自己居然會有這樣好的運氣。

當房間門被關上的那一瞬間,關元腿一軟,差點摔在地上。李默眼疾手快,一把抓著他。

直到林富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了,李默眼神閃動,在關元耳邊如此這般輕輕說了幾句。

關元愣住了,抬起頭看著李默,嘴唇動了動,他想不出來,難道林富真的會這樣做?

“注意安全。”李默反複叮囑道。

關元咬緊嘴唇,點了點頭。他剛想提問,但是李默衝著他搖了搖頭。關元咽下了想要提問的話。

李默快速走到書桌後麵,蹲在桌子下麵,尋找打開牆壁暗格的機關。關元躲在書房門後,心砰砰直跳。

簡直就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房間裏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隻有門底下,隱隱冒出的一點點長廊上的燈光。當這一抹光照消失了,關元呼吸急促,隻覺腦袋一片空白,後來發生的一切,好像很自然……但更多的其實是條件反射:例如,當林富悄無聲息推開門時,自己趁他沒反應過來,搶先一步跑了出去。

一切都和李默預料的一樣。

林富殺了個回馬槍,本以為可以將房間裏的賊抓個正形,卻不料關元有所準備,斜刺裏逃出了房間。一時間,林富倒是遲疑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奔出書房一看,關元已經衝到樓梯口了。

“老林!老林!”林富高聲喊道,跌跌撞撞和關元左衝右突。他畢竟五十多歲了,比不得二十歲出頭的關元那麽靈活,“快來,抓賊啊!”

而老林,聽著老爺忽然慌裏慌張地喊叫,他不禁也吃了一驚,聽到老爺喊“抓賊”,老林終於意識到,二黑還真不是亂叫,宅子裏可真的是遭賊了。難怪二黑昏迷在院子裏。

那一刻,老林悔的腸子都青了。然而並沒有用。他額頭冒著汗,順手撈起自己所住屋子裏擱著的鋤頭,跑向了小樓。

當然,林富和老林並不知道,當他們在四處追趕眼前這個黑衣蒙麵賊時,還有一個賊,正在書房裏研究怎麽打開牆壁內層。

說起來,這一招“調虎離山計”使的可真是驚險。李默怕自己這次不動手,下一次再偷摸著來林宅時,這影香丸肯定是換地方保存了。於是,他怎麽都要趁著這一次,一鼓作氣地找出影香丸的秘密來。

因而在看穿了林富的想法後,他示意關元引開林富的視線,甚至他還確定了,老林也會一起幫著林富“抓賊”,因而此時,書房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隻是,如果自己所料不錯,這份“安全”也隻能維持寥寥幾分鍾而已。但對於李默來說,有這些時間已經足夠了。他那與生俱來的對解鎖機關的天賦,在這種場合下,簡直就是大放異彩。

所以,不過是片刻間,他就尋到了打開牆壁內層的關竅——不過是坐在書桌前的那張轉椅,左右旋轉十五度角度,這牆壁就能輕輕巧巧地打開。

巧奪天工的機關!

李默很想停下來,仔細研究下這其中機關的設置,但是,他隻是將三種瓶身的影香丸各拿了兩瓶揣在懷裏,然後,拉開架子上的抽屜,取出林富剛寫字蓋章的本子。

做完這一切後,李默跑到書房門前,將耳朵貼在門口聽了聽,外麵還在大呼小叫——看來,關元幹的不錯。於是,他走到書房窗前,打開窗戶後,貓著腰鑽了出去。

李默反手抓著窗台,看準了離自己大約半米處,小樓牆麵上突出的一根管道,用盡全力躍了過去。

一陣劇痛從右腳處傳來。

李默非但沒跳上管子,還將右腿重重磕了上去,痛得齜牙咧嘴。看來,這特工幹的事情,還真不是人人都能做。他心思一恍惚,手裏的勁兒一鬆,整個人“倏”地跌了下去,還好運氣不錯,一頭栽進了院子裏栽種的花草裏。

雖然人沒傷,但是李默的臉上卻被幾株月季的刺給刮到了,痛的他連連倒吸涼氣。好在此時院子裏沒人,他趕緊一瘸一拐地跑到門口,抽開門栓,跑了出去。

說來也巧,他剛一出去,正好有車夫拉著黃包車經過。李默趕緊上了車,說了客棧名字,就催著車夫趕緊拉車。

此時天還在下雨,就在車夫為李默拉起車篷時,空寂的巷子裏忽然一記槍聲,毫無預兆地從林宅傳出!

這一變故,驚得車夫腿一軟,跌了一跤,李默也連帶著摔了下來。他連連回頭看著林宅,內心惶恐不安。

這槍聲,是衝著關元來的嗎?

林富怎麽有槍?

李默頓時反應過來,剛林富走出書房,然後折回來,原來是拿槍去了!

這時巷子裏狗叫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李默心急如焚,從地上爬起來,邊跑邊說:“別走開,等我會。”話還沒說完,他人就跑到了林富家後院。

然而,黑夜中,林宅院子裏的大槐樹紋絲不動,宅子裏沒有任何動靜,全然不像是會傳出槍聲的地方。

李默呆了呆,這時,車夫跟了過來,在他身後顫聲問道:“先生,還坐車嗎?”一連問了好幾遍,李默點了點頭,失魂落魄地轉過身,跟著車夫走了。

坐上黃包車的時候,李默心裏翻江倒海,怎麽?林富居然還備下了槍!看來,自己真的是小看了這個開酒樓的老板!

那麽關元呢?關元可是按照自己的計劃,脫身了嗎?李默心急如焚,幾次想要跳下車,想要回去找關元,但是——不可感情用事。

羅伯茨對自己的告誡,又一次浮上心頭。

是的,這一行,就是在鋼絲上跳舞。稍有不慎,滿盤皆輸。李默低著頭,捂著胸口,裏麵還塞著影香丸和那本牛皮本。而剛才的那一記槍聲,卻像一塊大石頭,壓在李默心頭。

此時,雨點子密集起來,打在車篷上,發出陣陣噗噗聲。李默失神地看著陵賜縣幾乎無人的街道,耳邊,隻有黃包車杆子前掛著的鈴鐺,發出的叮叮當當聲。這聲音,混著雨聲,令李默心亂如麻。

他索性將車篷拉開了,任憑雨點打在自己身上。

是的,這一陣陣的秋風淒雨,倒是讓李默發脹的腦袋清醒了很多。不多時,黃包車停在了客棧門口。車夫見李默渾身淋了濕透,大驚失色,自己明明是架起了車篷啊。

李默縮著脖子,雙手環抱著胸口,匆匆忙忙走進客棧房間,反手關上門後,從懷裏掏出本子和影香丸,快步走到桌前。

衣服還是濕的,蹭在桌上,濕了一大片。但這也沒什麽。李默坐在桌前,將三種不同顏色的瓶子打開,一股魚腥味直衝入鼻中。

聞起來,這魚腥味的濃淡程度,倒是和瓶子的顏色深淺有關。石青色的瓶子裏,裝著的藥丸腥味最淡,靛藍色瓶子的藥丸味道最濃。

琢磨完這幾瓶影香丸後,李默拿起放在一邊的裝訂本。本子不大,比手掌心寬點,但是裝訂很結實,棉布封麵,上麵還刷了一層桐油。翻開後,本子的扉頁上寫著“賬本”兩字。

然而,再往下翻,這下一頁的內容,頓時讓李默大吃一驚。

是的,一條鼓眼泡魚,瞪著眼,活靈活現地畫在熟宣紙上,而這魚的背脊上還長著“翅膀”!

還記得自己曾經拿著這條魚,走遍陵賜縣的大街小巷,就是沒人認得這是什麽魚,以及——這魚的照片,寄給了羅伯茨,可他到現在都沒有給調查結果。

李默的心驚地砰砰直跳,他的喉嚨幹巴巴的,簡直要冒火。而手中的這個本子,再往下翻,上麵記錄的信息,讓李默張口結舌。

密密匝匝的人名,密密匝匝的購買記錄。

陵賜縣裏的數得上的頭麵人物,統統都在裏麵。而且,他們每一次的購買記錄,林富也都一筆一筆地記著的。

李默將本子快速翻閱了一遍後,倏地合上。他的心怦怦直跳,手掌心覆蓋在本子上,腦袋裏轉過無數的念頭。

過了好一會,他又一次將本子從頭到尾地翻了一遍。然而,即使是第二次翻閱,他渾身的汗,也又驚出了一身。

嗯,這個本子裏記錄的是陵賜縣裏,所有向林富購買藥丸的客戶信息。然而,仔細看這些人名,即使李默並不完全認得,但是,很大一部分的人名,卻都是帶著幾分熟悉的。

尤其是,李默看到了一個最為熟悉的名字——張靈秋。

眼前出現這個名字的時候,李默腦袋裏一片空白,右手微微發顫。他的視線移到了張靈秋最近購買的日期上:十一月十五日。

也就是範富貴、崔久死亡的前一天。

那麽,當時在他倆的死亡現場,李默曾經拿著影香丸的瓶子詢問,張靈秋卻是擺出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將幹係撇得一幹二淨。

而後,當李默提出要他給自己弄一瓶影香丸的時候,張靈秋又給了自己一瓶假的。所以說,其實他是故意的,以及,他和林富之間的關係,並不簡單。

而張靈秋的意圖很明顯,表麵上支持李默破案,其實是在暗中阻撓。他真正需要的隻是李默幫他背鍋就行。

畢竟自己十多年前離開了陵賜縣後就沒回來過,而眼下這一回來,就是衝著汪少之死的案子。張靈秋真正意圖恐怕並不是所謂的要自己幫助查案,隻怕是尋找機會,讓汪旅長相信,其實自己和汪少之死之間,是有著某種牽連的。

那麽,隻要到了期限,張靈秋倒時抓著自己大喊捉到了同夥,再扯上一堆被栽贓的罪名,怎麽也算是七七八八完成了任務。

至於屈打成招,冤假錯案,本就是張靈秋的拿手好戲。

想來,隻怕到了那時,自己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李默如同電光火石般想通透了這一切,他呆呆地看著桌上的這些東西,心咚咚直跳,這藥丸的腥味,就像是一種指引,固執但又細膩地滲入這樁自明朝以來的最大懸案。

此時,李人美的屋子忽地傳來了一陣叮咚作響的琵琶聲。這一回,她彈起了《十麵埋伏》。即使是隔著一堵牆,李默卻依然深深感覺到草木皆兵的肅殺之氣。

是的,眼下他的處境,豈不正是如此?

李默很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