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假藥丸

李默是什麽時候回來的,關元渾然不知。但黎明時,他確實紮紮實實被凍醒了。沒想到陵賜縣的氣溫下降得這麽快,一床薄被子已經不夠溫暖了。

關元歎著氣從**爬起來,打開箱子想找個衣服穿上。那一刻,他很是想念上海家中柔軟的鴨絨被。

同被凍醒的,還有住在另一側房間的李默。

昨天晚上,在和關元分別後,他不死心,又帶著影香丸去了曹宅佛堂。然而,和巷子裏的情況一樣,好不容易引來了野貓,卻沒一隻對藥丸感興趣。李默甚至還割破手指,用自己的鮮血混合著影香丸,塗抹在金磚上。可是自己這番煞費苦心的做法,卻完全不起作用。

那些野貓們,對影香丸,對李默的鮮血顯然沒有任何興趣。它們呼嘯著奔跑而過,穿過佛堂,消失在花園中。

李默站在回廊上,失魂落魄地看著這一幕,咬著下唇,直到從廊外吹進來的細雨將他身上打了個濕透,這才恍然若失地回客棧。

推開客棧房間的門,關元已經睡熟了。李默雖然也是無精打采地睡了,但是這一晚,睡的一點都不踏實,做了各種奇奇怪怪的夢。

已經很久沒夢到養父了,可這次在夢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養父坐在床邊,還是穿著那件油膩膩的藍布短衣,人精瘦精瘦,想要對自己說什麽,但是嘴唇動了半天,卻一點點都發聲不得。可他眼中的焦慮、著急、惶恐,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養父是要給自己說什麽嗎?

有那麽一瞬間,李默激動地伸出手,想要抓著養父的胳膊。可是,完全沒有觸摸的感覺。在夢中任憑自己怎麽呼喚,養父就是無法和自己溝通。這種感覺,就像是兩人之間是有某種隔閡。

是陰陽兩隔嗎?

李默著急。他急得滿頭是汗,拚命掙紮,直到後來,他忽然感覺自己小腿上傳來一陣一陣劇烈地抽搐。他痛得彎起了身子……猛然間,李默醒了,他睜開了眼,沒有養父。沒有叮囑。自己剛經曆的隻是一場夢。

雨還在下,而腿部的疼痛開始減緩。是的,小腿抽筋不會持續很長。

李默翻了個身,裹緊了身上的被子。不過,這天可是真冷了。自己隻帶了隨身換洗的幾件衣服來,恐怕要回去一趟拿衣服。

他爬起來,走到房間外麵,本想拿塊沙發上鋪著的毯子禦寒,結果看到關元正彎腰蹲在藤條箱子前找衣服。他帶來的衣服遠比自己多,似乎還有夾襖。

至少關元房間的地上和**,扔了好幾件衣服。

不如找他借個毯子蓋蓋唄。李默走進他房間,無意中正好看到打開的藤條箱邊緣上,露出小半個藍色瓶子。

這是……影香丸。

李默吃了一驚,他剛想要抓過瓶子,這時,俯身找衣服的關元看到了李默的腳,嚇了一跳,轉過身,瞪著李默說:“你要嚇我啊,走路都沒聲音。”

“這個藥……”李默指著藤條箱裏的影香丸沒說下去。關元呆了下,忽然意識到他說什麽,趕緊從衣服堆裏翻出藥瓶,在李默麵前晃了下,說:“隔壁李人美昨天晚上送來的,當時你不在,然後我就塞在箱子裏了。”

李默接過瓶子,感慨地看著瓶子,其實這藥對於自己此刻來說,已經沒有價值了。他歎了一口氣說:“想不到她倒是放在心上,巴巴地送來。隻可惜也沒用了,回頭還給她吧。”說完,他就把瓶子放在關元房間的五鬥櫃上,走了出去。

關元聳了聳肩,一把抓過藥丸塞進箱子裏,繼續找他的衣服。

後來兩人又各自睡了個回籠覺,等李默一覺醒來,發現居然早上十點多了。他起身後看到,關元給自己留了個紙條,說是去會朋友。於是,他洗漱好以後,剛一開房間門,正好遇到李人美也走出自己房間門,於是兩人就麵對麵地遇上了。

一愣之下,李默想起那瓶影香丸,於是趕緊說道:“李小姐,那個藥丸,還是還給您吧。”

“哦?李先生不用了啊。”李人美挑了挑眉毛,好奇地說“之前還那麽著急著要,怎麽忽然就不用了?”

李默苦笑著搖了搖頭,隻是要她等一下,自己回到房間想要把藥丸還給她。然而,藥瓶並不在櫃子上了。

估摸著是被關元收起來了吧?也不知道他會放在哪裏。

李默看了看房間四周,都沒有見到影香丸,於是隻得匆匆走出了房門,向李人美道歉說:“真是的,這影香丸讓關元收起來了。等他回來後,我再拿著送還李小姐吧。”

李人美微微一笑,嘴角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說:“李先生也實在太客氣了,這影香丸也不值什麽,還巴巴地推來推去。”

李默嘿嘿一笑,剛想說什麽,這時,夥計拿著雨傘匆匆走過來,李人美趕緊叫住了他,要他給廚房說去,晚上要多弄幾個菜。

見李人美低著頭給小夥計開菜單,李默自己也頗覺無趣,這時又看到小夥計的雨傘上還滴著水,這才想到外麵定是下著雨,自己出門怎麽能不帶傘呢?於是,他走進房間一看,平時門後掛著的傘已經不見了。

想是被關元拿走了。

而另一把黑布傘——李默找了一圈後,瞄到這黑布傘放在關元房間角落裏,被他的藤條箱子擋著呢。

李默走進房間,一把抽出雨傘,隻聽見“嘭”一聲,不小心把箱子碰掉了。說來也真是沒有這樣巧的事情,關元這天上午找過衣服後,沒將箱子蓋嚴實,結果這麽一撞,藤條箱居然就此打開。

衣服撒了一地。

李默蹲下身子,把他的衣服塞回去,這時,正好看到箱子角落裏塞了瓶影香丸。他一愣之下,趕緊抽出來走到門外。而此時李人美也剛給小夥計開完了菜單,見李默拿著影香丸就要還給自己,不由微微一笑,伸出白玉似的手,接了過來。

她掂了掂瓶子的分量,笑嘻嘻地問:“先生吃了幾顆?可有什麽感覺?”

“沒吃呢。”李默一本正經地說。

李人美一臉不相信,攤開手掌,看著瓶子說:“這裏隻有半瓶啊。”

“半瓶?”李默略一遲疑,拿過李人美手中的瓶子,一打開,隻覺一股混著魚腥味的藥香撲鼻而來,這……李默的臉色變了。

這藥,怎麽和張靈秋給自己的不同?是的,相同的瓶子,但是裏麵的藥丸,卻有著微妙的不同。

李人美的這瓶,氣味更香,也更為腥氣。他倒出藥丸,在手心裏撥弄了下,雖然也是乳白色半透明的藥丸,每一顆大小差不多,但是李人美的藥丸,光澤更為透亮,對著光照看去,隱隱有一種流動的質感。而張靈秋給的那瓶,他記得,透光望去,卻是沉沉的,稠稠的。

一時之間,李默心裏轉過無數的念頭。

看著李默呆呆出神的樣子,李人美不由莞爾一笑,說:“先生拿著吧,這藥雖然難弄,但是在陳先生那邊,倒也是稀鬆平常。”

“也是去林富家才能買到嗎?”李默大驚之下,聲音也變了。

“是的。”李人美見李默隻是看著藥丸,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於是也就不再和他多說什麽,徑自回了自己屋子。

直到李人美“砰”的一記關門聲在耳邊響起,李默才清醒了過來。他將這小半瓶的影香丸緊緊攥在手中,走進自己屋子裏。

張靈秋給的那瓶還在自己房間裏。李默拉開瓶子塞著的白玉珠子,兩廂一對比,頓時心砰砰直跳。

是的,李人美的藥丸,和張靈秋給的藥丸,有很大不同。

那一刻,李默隻覺自己緊張的手心都在出汗。他手裏抓著兩瓶藥,坐在沙發上,各種想法和念頭洶湧而至。他靠在沙發上想了想,隨後,抓著兩瓶藥衝到外麵,衝著小夥計一陣催促:“趕緊給我開一份紅燒小鯽魚,再加一份飯。”

李默不住聲地催促,小夥計沒從見過李默這樣著急過,於是趕緊一溜煙地跑到廚房。

李默在房間裏坐立難安,好不容易等著夥計提著紅色木質飯盒過來,眼巴巴地看著小夥計將白飯和紅燒小鯽魚放在桌上——直到他走了以後,李默趕緊將魚湯和魚倒在飯中攪拌了,又找了張油紙,將這小魚拌飯包起來,匆匆走了出去。

客棧外麵,依然下著細雨。雨雖然不大,但卻是很密集。

李默一手撐著黑布傘,一手抓著油紙包,匆匆走到巷子裏。不過是十來分鍾的路,這細雨被風吹地鑽入傘下,把自己的半邊衣服都打濕了。

巷子裏空無一人。濕漉漉的青石板上,貓兒都不知去向。李默將雨傘放在地上,打開油紙包,將小魚拌飯倒在青石板上。

這飯和魚的香味,最是招貓兒了。李默閃身站在巷子角落裏,看著三四隻也不知道是從哪裏鑽出來的野貓,一溜煙地跑過來,毫不遲疑地吃了好幾口飯,隨後咬著小魚,躲到一邊吃去了。

這時,巷子牆壁上又躥下兩隻黃色的大橘貓,它們來晚了,小魚早被同夥們瓜分了,但魚湯拌飯也是很美味,於是大橘貓毫不客氣地蹲在地上,大口吃著。

直到它們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

李默緊張得手心直冒汗。他剛把李人美給的影香丸捏碎了兩顆,扔在不遠處,結果,剛還全神貫注吃著小魚、米飯的貓兒,頓時抬起頭,虎視眈眈地看著藥丸。

明明隻是剛把藥丸丟出去。

其中,這些野貓中,一隻最大,最胖的黑貓,警覺地拱起後背,雙眼圓瞪,喉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頸部的毛都豎起來了。

這模樣簡直就是在警告別的貓兒,別搶它的東西……可是,其他的貓兒顯然並不買它的帳——五六隻貓兒一哄而上,有動作快的,一口就將藥丸吃進嘴裏,而沒吃到的貓兒也不甘心,不住舔著青石板。

這模樣,和貓兒爭著舔舐範富貴、崔久、汪少死亡現場血跡的情景一模一樣。

雨下大了。

李默撐著雨傘,興奮地看著貓兒在自己剛扔了兩顆影香丸的地方流連忘返,遲遲不肯離去,甚至對就在不遠處的小魚拌飯都不屑一顧了。

所以,自己的推理沒錯。

李人美給的藥丸,才是真正的影香丸。

那麽現在的問題是,張靈秋為什麽要給自己一份假藥丸?他是被林富騙了,還是……故意而為之?

明明已經是恨不得穿夾襖的日子,李默卻覺得後背起了一層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