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實驗失敗

李默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關元不知道去了哪裏,屋子裏空無一人。

李默坐在桌前,胸口起伏,臉上神色頗不寧靜。過了好一會,他才無精打采地站起身來,走到桌前,拿起了熱水瓶——是空的。他走出門外,叫夥計給自己打了一壺熱水。然而,當夥計送來熱水後,李默雖然泡好了茶,但在那一瞬間,他卻又不想喝了。

於是,這一杯綠茶,在桌子一角,從滾燙變成了冰冷。

而李默的心,也從翻江倒海,直至慢慢平靜,最後變冷。

後來,他在桌前端端正正坐了一個小時後,臉上的神情從憤懣、受傷、鬱悶,終於變得平靜。最後,他從抽屜裏取出自己的記錄本,將鋼筆帽摘下,擱在桌子筆架的一角。

和往常一樣,每一天,他都會把處理案件的進程記錄在本子上。全部做完後,他伸了個懶腰,打開門,讓夥計吩咐廚房給自己弄幾樣清爽精致的小菜吃。

平日裏夥計也沒少得李默的好處,因而聽到他的吩咐,自然是很巴結地去做了。很快,夥計就提了暗紅色的飯盒進來,將一碟芹菜炒白果,一碟梅幹菜燒肉,一碗翡翠雞蛋湯,以及一小碗香粳米飯放在桌上。

李默當時正在睡榻上躺著,聞著飯菜香,懶懶地做起來,剛扶起筷子吃了幾口,就聽得有人在敲門。

打開一看,居然是張靈秋。難道說,他已經從林富那邊要來了影香丸?李默眼神閃爍,忙側身讓他進來。

“喲,夥食還真不錯。”張靈秋走進房內,飯桌看了一圈,嘖嘖稱讚說,“看來這幾年,在上海混的挺好,洋人給你開的工錢不低吧?還長包了這客棧套間。”他邊說邊將帽子摘下,掛在衣架上,手裏的文明棍也順帶掛了上去。

李默打起精神嘿嘿一笑,沒接話。這時張靈秋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暗紅色綢布袋子,放在桌上,衝著李默說:“還真被你說對了,我去問老林要,他還磨磨唧唧的。”

李默毫不遲疑,一把抓過袋子,從裏麵取出一個藍色琉璃小瓶,果然,和範富、崔久身上的一樣。他扭開瓶身上的白玉珠子,從裏麵倒出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白色半透明的藥丸,放在鼻子前麵聞了聞,確實有一層淡淡的腥味。

李墨將藥丸仔仔細細看了半天後,又將藥丸放進了瓶子裏,問道:“林富這個藥丸,賣的那麽貴,到底有什麽講究?”

張靈秋兩手一攤,說:“誰知道?老林一拳打不出個悶屁。真不知道這麽多年的生意,他是怎麽做的,問什麽都是哼哼唧唧。”這時,他看李墨一個人在房間,不由關心地問:“關元呢?那小子跑哪裏去了?”

李默搖了搖頭:“誰知道他去了哪裏,我出門的時候他還在睡覺。我回來了,他已經不在了。”

張靈秋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似乎想說什麽,但是又憋住了。他站起身來,拿起帽子和文明棍,剛準備走,轉過身又對著李默叮囑道:“我是盡量滿足你的要求,你也要抓緊破案。”

李默點了點頭,將影香丸的藥瓶緊緊攥在手心。

送走張靈秋後,李默回到屋子,一邊吃飯,一邊拿著藥丸仔仔細細,翻來覆去地研究。但研究了半天,也沒見有什麽特別的。

這時房間門被人撞開,是關元回來了。他渾身濕漉漉的,一進屋子就叫著“冷死了冷死了”,又喊著“餓死了餓死了”。

原來外麵下雨了,一陣秋雨一陣涼。關元在外麵轉了一圈回來,又餓又冷。李默一把抓著他,連聲說:“你還沒吃?正好,我叫夥計開飯,給你弄碗魚。你少吃點,剩點菜和飯。”

“少吃點?”關元茫然地看著他,“為什麽要我少吃點?”

李默神秘地笑了笑,說:“我要喂貓。”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放在屋子進門處的藍色琉璃小瓶。

關元才恍然大悟,快步走到桌前,抓起瓶子細細琢磨了一番,說:“你上哪裏去弄到的這個藥?”

“嘿嘿,山人自有妙計。”李默興興頭頭地要夥計開了一份紅燒蘿卜小鯽魚,蛋花湯,不住催著關元快點吃完。

關元被他催的也是沒脾氣了,三口兩口扒拉完,又留下一隻碗,裏麵裝著吃食,撐著傘和李默跑到客棧後麵的巷子裏。

這條巷子的最裏麵,住著好些流浪貓。說是流浪貓,但過得很不壞。客棧廚房那個手上有刀疤的廚師很喜歡貓,經常拿著魚內髒來喂給它們。時間一長,這些貓的數量就從最初的一兩隻,變成七八隻,看起來還有陸續增加的趨勢。每逢天氣好的時候,這些貓一溜煙在牆垛上曬太陽打瞌睡,倒也挺有意思。

隻是這天晚上下雨,李默和關元走到巷子裏麵,並沒有見到一隻貓。

“哎呀,下雨天,沒貓啊。”關元皺著眉頭說。

李默嘿嘿一笑,不慌不忙地把魚和飯拌了拌,倒在濕漉漉的泥地上;隨後又在一步遠的地方,倒出三顆影香丸捏碎了,並將裏麵的東西搗爛了抹在地上。

做完這些後,李默抬頭看著關元,指著牆垛說:“你看,那是什麽?”

果然,兩隻小貓已經在上麵探頭探腦。

關元嘻嘻一笑,和李默一起走到巷子陰暗角落裏,微微探出身子朝外麵看去。

不過是前後腳的時間,兩隻白底黑斑的小野貓,就悄無聲息地從巷子牆垛上跳了下來,奔到李默倒小魚拌飯的地方,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來。

可是,它們怎麽倒是對影香丸絲毫不感興趣?

李默心下疑惑,好容易看到有一隻小野貓,跑到扔了藥丸的地方,但也是低下頭聞了聞,然後就跑回倒飯的地方,吃得津津有味。

這可實在有差距。

回想在來福酒樓的時候,明明範富貴和崔久已經死了好幾日了,景美包間的地板也都刷了無數遍,可那些貓兒居然還如此戀戀不舍地舔著地板——而眼下,這剛捏開的藥丸,按理來說,貓兒們應該團團圍住才對。

然而,眼巴巴地看著巷子裏的野貓越來越多,但是它們卻隻顧著吃小魚拌飯,這,這,這!

這也實在差太多了吧!

李默和關元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直到野貓們將食物都吃完了,一哄而散。

雨下大了。

雨水順著巷子牆壁的磚塊縫隙淅淅瀝瀝地流下來,李默和關元渾身都濕了。看著散去的野貓兒,李默和關元在雨中站了一會,無精打采地鑽出巷子。

巷子外麵,正對著大元米行、新世界商行的店門。這兩家店的老板是同一人,去過歐洲遊學,喝過點洋墨水,雖說最終也是回到這小縣城裏,守著家裏的兩家店過日子。但他也趕著時髦,給店門上裝著一閃一閃的霓虹燈。

於是,這紅的,綠的,藍的燈光,在雨夜中閃爍著妖嬈的光芒,映射到行人的臉上,忽藍忽紅,有時又是綠色,看起來帶著點可怖,但也帶著點可笑。

李默和關元匆匆走在這燈光下,眼見這光在彼此臉上不斷閃爍,就像是無端端在對方臉上塗上了一層濃墨重彩的臉譜油彩,紅臉膛關公,黑臉膛張飛,白鼻子曹操——一切都應了景,但卻隻因身在此山,故而雲深不知處罷了。

多年以後,當李默重新回憶起這一幕時,才驚覺原來命運其實早就給了他答案。但是,當年的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此刻,他全部的心思都沉浸在貓兒和藥丸之中。

為什麽那些貓兒不吃藥丸裏的東西?

“難道說,這個藥丸一定要結合人血才能吸引貓兒?”關元脫口而出道。

從巷子裏出來後,關元一直沒說話。他知道,李默正糾結於這個問題,其實他也搞不清楚,李默為什麽要對這個問題總是如此的耿耿於懷,貓兒和破案有關嗎?

明明眼下最應該去做的事情,是尋找一切有動機殺死汪少、範富貴、崔久的嫌疑人。

是的,要找的是人,而不是什麽貓。

但是,李默沒有回答關元的問題,他隻是低著頭,悶不吭聲地走。

在李默看來,一旦證實貓兒舔舐藥丸,那麽,不說林富和汪少、範富貴崔久之死有必然關聯,至少,這藥丸和陵賜縣自明朝到現在的剖腹而死的人,肯定是有著不為人知的關聯。這不,凡是剖腹而死的人,必然會引來貓兒舔血嗎?

可事實卻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所以說,自己的調查方向又錯了嗎?

李默咬緊了牙齒。他不甘心這樣的答案。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客棧門口。

“你先進去吧。”李默站在雨裏,對著關元匆匆地說,“我再去看看。”

“看什麽呢?”關元喃喃地問。李默低聲說了什麽話,他沒聽清楚,眼見李默轉過身,重新走進雨裏。

他歎了一口氣。本來,自己就對李默這樣的行為不以為然。回到客棧後,關元剛換下一身濕漉漉的衣服,房間門就被敲響了。

本以為是李默想想還是回來了,結果沒想到一開門,居然是李人美。隻見她穿了一件綠色電光綢緞旗袍,頭發鬆鬆挽在腦後,上身還披了一件奶黃色窄短鬥篷,腰身細得隻有一把,走起路來格外引人注意。

李人美掌心放著一個藍色琉璃小瓶,笑嘻嘻地看著關元,又探頭看了看屋子,沒見李默,於是說道:“這影香丸,可是托陳先生買來了!李先生呢?”

又是影香丸!

“他出去了,還沒回來。”關元拿不定主意,是接還是不接,李人美卻很直接地把藥瓶往他手裏一塞,“陳先生還在外麵等我,這藥丸怕李先生等得及,就先送來了。”

話還沒說完,人就走遠了,隻留下一陣香氣。

關元頓時慌了,手忙腳亂在口袋裏摸錢,摸了半天沒找到,這才想起自己剛換了衣服。可這一耽擱,李人美已經走的不見蹤影。

關元好容易找到錢,追出了客棧門,卻見李人美已經坐上了陳先生的黑色汽車遠去了,於是,關元悵悵然在門口站了一會,這才重新走了進去。

回到房間後,關元站在衣櫃前,拿著瓶子定定地看了好一會。藍色的琉璃瓶上,還殘留著李人美身上的香味。

窗外,雨滴滴答答地敲著玻璃,時間不算太晚,客棧裏還很熱鬧,不遠處,還有嘩啦啦的洗麻將聲音。

關元抿了抿嘴唇,一把拉開抽屜,慎重地將影香丸放了進去。他知道,這一回,瓶子裏的東西,是會要人命。

做完這一切後,關元拉上電燈,直接上了床。可是對角對麵新世界商行的霓虹燈光,投射在房間窗玻璃上,一明一暗,真讓人覺得心煩意亂。

關元一把抓著枕頭,狠狠地壓著自己,低聲歎息了一回。

沒人知道他心底裏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