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車夫永根

雖然在美喜那邊沒問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但範富貴的黃包車夫永根那邊,卻是提供了一些很有價值的內容。

“說起來,老爺人不壞。”永根背靠著客棧牆壁,蹲在車邊,一張黝黑的臉上掛著失意的表情。自從範富貴死了以後,聽大公館裏說,似乎要緊縮開支。而自己一向隻是給老爺拉車的,所以丟了這份差事,也是遲早的事情。

“雖然有些夥計說他對下人不好,但是老爺們不都這樣的嗎?”永根歎了一口氣,“我之前給東門樊老爺家拉車,他家更摳門呢。範老爺家,還算好的。”

“可不就是呢。”李默隨聲附和。這天,他也穿了一身短打,和永根一樣,蹲在牆角。

這時,客棧夥計提著一串荷葉包著的熟菜走了過來,手裏還拎著兩瓶酒。食物的香味透過荷葉陣陣傳來,永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李默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思。原本,讓夥計買熟菜來,不就是為了籠絡永根嗎?

“來,一起吃頓午飯吧。”李默從牆邊站起來,熱情招呼道。永根平時最喜歡吃喝,聽到李默的話,他當即站起身來,眉開眼笑。

三人走進房中,讓夥計打了飯,又弄了三樣小菜,涼拌黃瓜、皮蛋豆腐、茄子炒肉末,加上荷葉包裏的牛肉片、醬鴨,以及兩瓶黃酒,這一頓午飯足足吃了三個小時。

酒一下肚,原本還有點拘謹的永根,立刻變了一個人,說起話來也變得口無遮攔。於是,李默知道了範富貴之所以怕老婆,是因為他是靠著丈母娘家發跡起來的。也知道了範富貴因為賣米時總是缺斤短兩,於是讓人在背後罵絕子孫。結果還真是一語成讖,範富貴都五十多歲了,膝下無子。後來,範富貴和大老婆去德國人開的醫院裏查了好幾次,還真說他這輩子是生不出孩子了。

說到這裏,永根夾了一塊牛肉,慢慢放進嘴裏咀嚼,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酒說:“這老天爺啊,都給人記著呢。好的壞的,搭配著來,怎麽可能好事都讓你一個人撞上呢。”

“老哥,你這成天給範富貴拉車,他可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李默趁機說,“他這次死相這麽慘,看來,八成是仇家弄的。也許是崔久的仇家找上門,順帶殺了範老爺。”

永根舔了舔嘴唇,搖頭晃腦地說:“這個事情,怎麽說呢。崔久這家夥也算是狠角色了。當年一個人,拿著斧頭砍死了八個人!”

“砍死八個人!”關元驚呼到,“沒人管嗎?”

永根微微一笑,嘲諷地看著關元說:“真是讀書人!你倒是說說,誰敢管這個事情?嫌命長嗎?最後官府也不過是找了借口,草草結了案而已。但是崔久的名頭卻是打出去了。一來二去,這崔久不知怎麽了,開始跟著範老爺做事,專門負責收印子錢。”

“崔久收錢,可是利索得很吧?”李默猜測說。

永根點了點頭:“怎麽不是?範老爺放出去的錢,倒是有一部分是放給那些窮人。為了還這些債,嘖嘖嘖,多少人家可是家破人亡。”

“怎麽?崔久又去殺人了?”關元臉色微變,“他就這麽猖狂嗎?”

“這你倒是錯怪他了。”永根不以為然地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借錢的時候,可是當初都說好的,這還不上了,又說範老爺的不是、收錢人的凶狠,其實這理,還真不是這樣講。”

沒想到永根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關元倒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永根又接著說:“但話又說回來,崔久收賬還真是一把好手。隻是苦了有些人家,這日子到了,可又沒錢,怎麽辦?隻能賣兒賣女了。咱陵賜縣裏最出名的幾個堂子,幾乎每一家,都收過賣身還債的姑娘。這些姑娘,唉。”永根搖搖頭,“好的出路,不過是做填房或者姨奶奶,差一點的,就不好說了。”

這一番話,說的李默和關元沉默不語。一開始,他們還以為範富貴主要是靠著米行賺錢,聽永根這一說,似乎這印子錢,才是範家真正的獲利來源?

可是,放印子錢,靠養打手根本是不夠的,最起碼是要有官家背景。李默心念一動,問道:“範老爺和汪旅長這些人關係,如何?”

永根嗬嗬一笑,毫不客氣地捏起鴨腿,咬了一大口,嘴角流油。他舔了舔嘴唇,搖頭晃腦地說:“哎喲,這是老陳家買的鴨子吧,味道可真是沒的說。”

“老哥你還真是行家,這鴨子,可不就是那邊買的嘛。”李默趕緊說。

永根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吃了一會,接著往下說:“自從汪旅長來以後,範老爺自然是和他們走的很近。那個汪少,別看他隻有十九歲,還真是個吃喝嫖賭都沾的公子哥。老爺為了拉攏關係,在他身上可真是費了不少銀子。”

沒想到,永根居然會主動提到汪少。一時間,李默的眼睛都亮了。他試探地問:“你可知道汪少的事情?”

“知道。”永根桌前的酒杯已經空了。李默給關元使了個顏色,關元趕緊站起身來,給他斟上。

永根可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拿過杯子喝了一口,心裏更舒坦了。他忍不住炫耀自己知道的一些內幕。

本來這些事情,如果範老爺還在世,是死活不可能說的。但是現在,反正人都死了,自己這份差使眼看著也不保,說不說,也就那麽一回事。

“汪少跟著老爺他們,沒少逛堂子,別看他年紀小,已經養了幾個相好了。當然,錢是範老爺出的。”

“汪少死的時候,好像也和範老爺一樣?”李默比劃了一個開膛破肚的動作,永根點了點頭,說:“怎麽不是?就是這樣的。”

李默眼睛發亮了,他將身子湊近永根,低聲說:“聽說,曹宅裏不幹淨。汪少,就是被那些東西弄死的?可範老爺和崔久並不住在曹宅,怎麽也是那些東西害的?”

永根神情變了變,嚴肅地說:“這些事情,不好說。依我看,很可能是女鬼。”

聽到永根居然說的如此一本正經,李默和關元倒是嚇一跳,不禁問道:“此話怎講?”

永根嘖嘖了半天,說:“別看汪少年紀小,被他糟蹋的姑娘可著實不少。”

“然後呢?”李默將筷子放在桌上,一雙細長的黑色眼睛緊緊盯著永根,隨手給他倒滿酒。

永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後說:“夜路走多了難免會遇到鬼。這小子傷天害理事情做的多了,又是住在曹宅,出這樣的事情,還不是情理之中。我記得,就在前幾個月,他還逼得一個姑娘跳河死了。”

“什麽?跳河死了?”李默低呼道,“這個事情,我怎麽沒聽說過?”關元的臉色也變了,他沒說話,隻是端起眼前的酒杯,狠狠喝了一大口。

永根得意地看了李默一眼,說:“當然,很多人都不知道,因為被壓下去了唄。而且女孩家裏也拿了一筆錢,這個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這個女孩是誰家的?”李默感興趣地問。眼下汪少和範富貴的案子扯到了一起,或許,從線索的牽扯裏,是不是可以找到破案的突破口。

而永根,看起來已經醉得很厲害了。他閉上眼睛,滿臉通紅了,側著腦袋想了想,說:“好像是叫什麽美的,住在,在,四平路……”話還沒說完,永根身子晃了晃,直接趴在桌上睡了,呼嚕聲驟然響起。

李默和關元麵麵相覷。這時,窗外傳來嘩啦啦的麻將聲,伴隨著一陣唱小曲的聲音——是住在隔壁的交際花李人美,又開始她的夜夜春宵生活了。

“永根的話,能相信多少?”關元趴在椅背上,瞪著一桌吃剩下的飯菜,喃喃自語。而李默則搖了搖頭,遲疑地說:“不好說,再調查些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