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是好人

然而,調查下來的結果,確實和永根說的情況差不多。而且那些人,知道的情況並不如永根來得多。

永根趴在桌上,一直睡到下一天才醒來。李默問他之前的那些話,永根酒醒後,倒是支支吾吾起來,擺出一副不想說、不知道的樣子。不過他越是這樣,就越讓李默認定,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都說酒後吐真言,怎麽不是呢?

可是,如果按照永根說的,汪少和範富貴、崔久的死因,是因為之前坑人的事情做多了,然後遭到了報複……難道說,是因為背後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替天行道嗎?

一時間,他想到了檔案上記錄的,另外兩個也是被剖腹死亡的人。但那兩起案子隔的時間有點久了,當局也是采取壓製的態度,因而李默和關元雖然之前找了好些人問,但都語焉不詳。而死者的親戚,顯然並不想多談這些事情。

案件的線索看起來千頭萬緒,然而真的細究起來,卻發現每條路都已經被人早早堵死。這種感覺,就像是在迷宮中行走,明明看起來就是這條路,最終卻又是此路不通。

下一天,李默早早出門,說是去外麵轉轉,然而他這一去就是一天,到了晚上還沒回來。關元這天因為身體不適,沒離開客棧,隻是待在房間裏翻看這些天來查到的資料。結果到了晚上九點多,來了一名不速之客——張靈秋。

關元一怔之下,臉上堆笑,趕緊讓張靈秋進來。

張靈秋走進屋子時,恰逢隔壁交際花李人美正是賓客滿座之時,男男女女喧嘩聲連連從隔壁傳出,聽得張靈秋心癢難耐,坐在沙發上腿不住抖動:“隔壁住的是誰?好熱鬧啊。”

“李人美。”關元在櫃子裏翻找著茶葉,心不在焉地回答。他記得前幾天好像李默拿回來一包茶葉的,塞到哪裏去了呢?

“李人美?”張靈秋撚著自己還剩下的幾根胡須,小眼睛冒出一道綠光:“人一定很漂亮了?我記得上海灘有個電影明星,叫王人美?她唱的那幾首曲子還真不錯。”

沒想到平日裏看起來一副大老粗樣子的張靈秋,居然還愛好這等風月,關元倒是出乎意料。他敷衍著說了幾句後,終於在櫃子的最下麵角落找到了一包茶葉。可是打開一看,怎麽都是些黑黃色的茶葉沫子?李默怎麽買這玩意回來。

關元看了一眼張靈秋,他正搖頭晃腦入迷地聽著隔壁的曲子,於是一咬牙,管他呢,反正他也不一定喝。於是關元將茶葉扔在杯子裏,衝上熱水,端給了張靈秋。

結果張靈秋明明前一刻還隨著隔壁的曲子,伸手在深藍色軟緞袍子上敲著節拍;後一刻,他微微閉著眼睛,有意無意地說:“聽說你以前也是陵賜縣人?”

關元一怔,他萬沒想到張靈秋居然連自己的身份也調查。而眼下,自己的這段曆史,其實他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倒不是說公子哥兒做久了,怕別人知道自己出身低微,隻是因為有些事情,就跟觸發機關一樣,一旦打開,就根本合不上。

關元心咚咚跳,抬頭看了一眼張靈秋,他居然睜大眼睛瞪著自己。於是,關元隻得點頭說:“是啊,一直生活到五歲,然後去了上海。”說到這裏,他不甘心地問:“張靈秋,你倒是聽說誰的?”

張靈秋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說:“自打你和李默來了這裏,怎麽就沒回家看看?”

關元臉色微微一變,一時間,他居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而張靈秋又逼進一步說:“另外,你的兄弟姐妹,也不想念嗎?”

關元幹笑了一聲,端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結果嗆在了嗓子眼裏。他“咳咳咳”地咳了半天,張靈秋就這樣坐在沙發裏,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

那一刻,關元在心裏咬牙切齒地感受到,張靈秋這張幹癟的,尖嘴猴腮的臉,怎麽看怎麽像狐狸,真是老奸巨猾。

等咳嗽的勁兒過了,關元才勉勉強強地說:“等李默的案子查的差不多了,得空了就要去看看他們。”

這樣的托詞顯而易見是不堪一擊的。張靈秋雖然點著頭,但是他的眼神明顯透著不信任,嘴角帶著一抹洞悉一切的笑容。

關元沒再說話,而張靈秋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可這茶水剛到嘴裏,他就噴了出來。

“這都什麽?跟馬尿一樣。”張靈秋跳了起來。可巧這時李默推門進來,一愣之下,看到桌上擺著一杯醬湯色的茶,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張靈秋,你一定是喝不慣這窮人才喝的茶水吧。”李默笑嘻嘻地走進來,“這是我花了兩枚銅錢買的一包茶葉沫子。”

“都什麽玩意,跟馬尿一樣。”張靈秋苦著臉,直到嘴巴裏那一股怪味過去了,才看著李默說,“你怎麽買這玩意喝?”

“嘖嘖,張靈秋,你可不知這窮人的苦啊。”李默扮了個鬼臉,“一個孩子攔住了我,說家裏等著賣茶葉的錢揭鍋,我心一軟,就買了。”

張靈秋“哼”了一聲,問李默:“案子查的怎麽樣了?這汪旅長那邊還等著回話呢。”李默苦著臉說:“局長啊,說起這個事情,你倒是什麽時候給我說汪少死時的現場?還有,那天給汪旅長送壽禮的人員名單,你有嗎?”

“名單我得去旅長那邊要一份。”張靈秋抹幹淨了嘴,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他低下頭,想了想說:“這樣,明兒上午,我們去曹宅,我當場給你演示汪少死時的場景。”說到這裏,張靈秋又問,“是不是有什麽頭緒了?”

“這個事情嘛,”李默將帽子掛在架子上,伸長了腿癱坐在沙發,懶懶地說,“還在查呢。”

“又是這句話。”張靈秋蠟黃的瘦臉耷拉下來,他衝著李默說,“你小子可是給我記住,汪旅長給的期限到了,你要是找不出凶手……”

“我就是凶手好了吧。”李默沒好氣地接下去說。

張靈秋朝他看了一眼,這一回,倒是沒說什麽了。但是,在臨出房門時,他衝著關元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送走張靈秋後,李默回到房內,問起關元:“他來做什麽?”

“問進展唄。”關元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著桌上的資料,眼下,他心裏想的都是張靈秋臨走前的笑容到底有什麽含義?可自己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過了好一會,關元才勉強打起精神問:“你下午查到了什麽?”

李默脫下衣服,撩起臉盆裏的水洗一把臉,一邊擦幹一邊說:“這事兒倒是越來越有點意思了。怎麽這些被殺死的人,一個個的都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關元倒抽一口涼氣,抬起頭看著他說,“這話怎麽說?”

李默歎了一口氣,懶懶靠在床頭說:“下午好不容易找到一些老人,他們說,檔案上記錄的那兩個開膛破肚死的人,一個是公子哥兒,後來因為抽黑土成了窮鬼,不但敗光了家產,還賣兒賣女;另一個人仗著自己有錢,曾經打死過人。但是官家打點好了,並沒吃官司。另外,你看範富貴、崔久、汪少,哪一個是好人?”

“這倒是。”關元點了點頭,又補充說,“還都有錢。”他這話補充的非常到位。因為李默也覺得有問題。為什麽都是要挑有錢人下手呢?之前也沒聽說有勒索的事情。另外,殺死這些人的動機,是因為複仇?

可是,這些人傷害的對象,並沒有聯係。

李默呆呆出神,好一會都沒說話。而關元冷不防將手中的書扔回桌上,雙手按著太陽穴,煩躁地說:“這個案子太複雜了,我看隨便結案吧,不要再查了。”他站起身來,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一副暴躁而又絕望的樣子。

“你怎麽了?”李默吃驚地問。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關元如此狂躁的一麵。

“查了那麽多天,看起來似乎有線索,其實仔細一想,什麽都連不上。”關元喘著粗氣說,“我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李默沒說什麽。事實上,關元這種心態,幾乎在所有剛接觸破案的人身上都會出現。尤其是線索很多,但是完全找不到條理時,很容易就會讓新人崩潰。

“時間不早了,睡吧。”李默想說些什麽話來安慰關元,但是又覺得這個情緒上的坎兒隻能讓他自己慢慢消化。於是,他拿著記錄案件的本子,走進了另一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