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學室弟子

眾人都看向縣令周,看他如何判定此事。

縣令周端正了一下坐姿,說道:“各位都聽到了成查閱律的情況。因職守有虧而致糧食損耗不足百石,也僅是要求對嗇夫進行斥責,而律法並無對自然損耗下嗇夫責任的處罰。由此可見,縱無《法律答問》之解釋,守職吏員也不應承擔自然損耗之責。本令建議,由餘糧倉補足該倉之數,速送函穀關駐軍,如何?”

律有明文,且此建議在情在理,而眾人也早被離韶“法令嚴苛,隻懲奸惡”一語洗腦,自然均無異議。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議事結束,縣令周叫住正往外走的離韶,笑道:“離獄掾,貴公子離軒於律法一途頗有見解,我寫個文書,讓他到縣學室學習吧!”

離韶大喜,深深一揖:“謝大人對犬子青眼有加。”心下對縣令周著實感激。要知道在學室學習,不僅是入吏捷徑,而且學習期間還可免除各種徭役兵役。若非如此,離軒也當到服役之時了。

有了縣令的文書,離軒順利進入學室,學習律法。

寧秦學室位於寧秦縣衙後街,不像後世類似機構和其餘六國之學宮,還要在學宮、書院、大學之前加上字樣,如稷下學宮,而是直接名為“學室”,秦境均是如此。這大概也體現了秦於文化傳承上的大一統理念。

除此之外,學室和他國官方學宮並沒有太大區別,學室弟子(也稱史子)住宿區、食堂、學堂為標準配備。但在學習內容和老師配備上,則與六國有極大差異了。學室的學習內容,主要是法律法令,由於秦法極為繁密,內容及於社會生活各個方麵,如無專業學習,不僅很難準確理解律令本意,麵對浩如煙海的律條來說,更是抓不住頭緒。如今的法學院,其基本目的就在於培養“能讀懂法律的人”,秦之學室也是如此。

大概可以這樣來形容秦地學室與六國官學的區別:秦地官學,隻設法學院。而六國官學,則多是綜合大學。當然,此時秦地並未禁絕私學,其他學者,仍可開壇講學。

這一日,春光明媚,在寧秦縣城內,遠處的華山主峰高聳入雲,大好春光,正是學室開學之日。

離軒背著簡單的生活用品,帶著錄取通知書到學室報到。進入縣衙後街,即見到三三兩兩的少年,和他差不多扮相,在這條街上走動,顯然也和他一樣,是前來學習的學室弟子。有的年齡尚小,不過十一二歲,有的則看上去比離軒還大上幾歲。

雖然都不認識,但畢竟大家都將在這裏同學,見麵後仍互相行禮,默契地同行。

此時,街口又出現幾人,其中二人應當是兄弟,衣飾雖並不特別華貴,但一身黑白相間的錦袍一塵不染,可見身份不俗。有幾位隨從相伴,卻並沒有帶生活用品,不像是學室弟子。

兄長約十三四歲,弟大約還不到十歲。兄雖年齡不大,卻寬厚淳和,善目慈聲,但顧盼之間,頗有威儀;而弟則如粉雕玉琢,看起來令人喜愛,一路嘰嘰喳喳,言行機靈古怪,讓兄長也無可奈何。

弟蹦蹦跳跳走到離軒背後,對離軒背著的生活用具頗感好奇,拍了拍離軒的背簍。嘻嘻笑道:“大哥哥,你背著這些幹嘛呀?”

兄急忙趕過來,向離軒見禮:“舍弟年幼頑皮無禮,望兄諒可。”

離軒笑道:“無妨,令弟機靈可愛,純真無邪,到令人好生羨慕。”回頭向弟說道:“這是我的生活用品,一切用度,都在這裏了。”說罷,輕輕摸了一下弟的頭,以示親切。

隨從色變。

弟向兄做了個鬼臉,抱住離軒手臂,說道:“你看看,這位哥哥都在誇我,就你天天說我調皮。”俏臉上竟然還有個酒窩,煞是可愛。離軒也突然覺得這位小弟弟與自己極有眼緣,很是親近。

兄苦笑,向離軒道:“我名蘇,舍弟名蘿,請教兄如何稱呼?”

離軒回道:“在下離軒,函穀人氏。今日到學室就學,能與蘇兄蘿兄相遇,實是有緣。”

蘇輕笑道:“巧了,我們兄弟也是到學室學習,咱們還是同期師兄弟啊!”

離軒詫異,他們這樣子一看就是遊山玩水的大家子弟,如果要入學室,也得帶上生活用品,住在這裏吧?但他們卻似乎並無這些準備。或者,他們已經報過到了?交淺不宜言深,離軒並未再開口。

到是一路上蘿不停地向離軒問這問那,對一切事物都顯得很是新奇。離軒也對蘿有問必答,不覺厭倦,時而逗得蘿咯咯直笑,拍著小手直呼有趣。

蘇搖頭無語。但仍回頭向眾隨從掃了一眼,意為既不要管,也不能外傳。眾隨從低頭,以示領會。

進入學室,三人便去報到處報到。蘇與蘿的隨從直接進入令史在學室的辦公室。不一會兒,令史成急匆匆出來,看到了離軒,但沒顧上和離軒說話,便先向蘇和蘿行禮:“兩位公子到學室,實為本縣之幸……”

蘇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們過來,是來求學的,令史不必如此。”

離軒顧不上猜測蘿與蘿的身份,上前給令史成見禮,成兼著學室“校長”之職,也是學室最資深的授課老師。秦國學室老師來源多為現任官吏,也有部分專職老師,在學室,都稱為史或令史。

報到之後,新生開始進入學堂,第一堂課,按理應當是令史主講,但不知為何,今日竟是縣令周親自講學。

周講了學室之意義,特別是本縣學室成立以來,為大秦輸送律法人才的情況,順帶講了寧秦縣近年來以律治理的成效。離軒聽來,覺得怪怪的,周不向是給弟子授課,到像是下屬在給上司匯報工作。

午間,飯堂開飯,有史過來,恭敬地與蘇輕語,蘇輕輕搖頭。隨後,蘇與蘿約上離軒,一起到飯堂用膳。蘿邊吃邊皺眉,吃了幾口就放下了。而蘇則甘之若飴,把自己的那份飯菜吃得幹幹淨淨。離軒暗暗稱奇。要知道,學室雖為弟子供應飯食,但並不豐盛,以蘇、蘿的情況來看,恐怕是沒吃過這麽差的飯菜。蘇不過十三四歲,能隨遇而安,用膳過程不見有任何麵色變化,這是何等家教才能有此表現。

下午學律。離軒對秦律之繁雖早有準備,但仍在第一天被大大地震驚了一下。僅僅是講了秦律的目錄和各律主要調整對象範圍,就講了整整一個下午,秦律內容包羅萬象,“事皆決於法”,是真做到了有法可依。

一天下來,每到下課時間,蘿就纏著離軒,問一些刁鑽古怪的問題。而離軒學識頗廣,到也能夠應付。有時,也講講自己的“破案”故事,讓蘿聽得津津有味。

最後一節課下課,離軒約蘇與蘿到飯堂用晚膳,蘇卻告知離軒,他們並不在學室住宿,因此下課就要回去了。

蘿拉一拉蘇的衣袖:“哥哥,要不我們也在學室住嘛,挺有趣的。”

蘇向蘿一瞪眼,蘿縮了縮脖子,朝離軒做了個鬼臉。

學堂外,已有兩隨從在等候蘇和蘿,蘇和蘿向離軒和幾位同學道別,出學室而去。

學室弟子按照規矩,必須在學室食宿,不得批準不許外出,而蘇與蘿能夠做“走讀生”,實是從未有過。不過,大家也都沒有想得太多。離軒用過晚膳,到藏書閣自行翻閱律法不提。

縣令周與令史成,此時正在學室討論。

周問道:“公子此來,有沒有明確的指示,要了解學室什麽內容?”

成想了想,回道:“隨從說,兩位公子就是想通過親身體驗,了解一下大秦學室的運行,並沒有其他吩咐。”

周撚須沉思,不得其解:“這就奇怪了,就算是要了解學室,也不必到寧秦來啊!”

蘇與蘿回到官驛,蘇將蘿叫到屋內,對蘿一陣訓斥,蘿不時向蘇翻個白眼,顯然並沒有將蘇的訓斥當回事。

“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女扮男裝進入學室也就罷了,還和陌生男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讓人知曉,王室顏麵何在!”蘇見蘿這樣子,更是生氣。

“哎呀!你都說了人家是女——孩——子,孩子啦!孩子不應該就這個樣子嘛!”蘿耍起無賴大法,百試不爽。

蘇用手指著蘿,被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看著哥哥的樣子,蘿“卟哧”笑出聲來,搖著蘇的手臂,嬌聲道:“哥哥……”

蘇坐下來,手扶腦袋,對這位傲嬌無敵的妹妹無可奈何。

蘇其實真名為扶蘇,秦王政之長子。蘿名為蘿嬴,乃秦王政最寵愛的女兒,與扶蘇同母所生。此來寧秦,本為扶蘇遊學計劃之一部分,要在扶蘇成年前走遍秦地,這一次不知為何被蘿嬴知曉了,纏著扶蘇帶她出來,由於此行不遠,扶蘇向秦王報告後,秦王同意了蘿嬴的請求。

結果到了寧秦縣城後,這個古靈精怪的妹妹在官驛聽說學室開學,突發奇想,要到學室看看,學室所授與宮學有何不同。並給扶蘇想了個理由:“你不是遊學嗎?啥地都要遊,啥都要學嘛,了解一下學室的學習內容,也是遊學的內容嘛!”忽悠來忽悠去,硬是把扶蘇給說服了,帶著她一起胡鬧,到學室去冒充學生,把縣令和令史弄得非常緊張。

“明天不去學室了!”扶蘇嚴肅地說道,如果讓人知道公主男扮女裝入學室,那可不好聽。

“不嘛……”

“就一天!”

“兩天嘛!”

“……好吧。”

“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