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是與非

幾人談興正濃,外麵卻又傳來鵝的示警之聲。

毛亨起身道:“又有客人來了嗎?我去看看。”

卻聽得屠勝在門外呼道:“大人!大人!”

南門榀說道:“是屠將軍,我去看看屠將軍有何事。”

到得院外,屠勝隔著籬笆向南門榀拱手道:“此時天氣已不早,特向大人請示,是否現在啟程?”

南門榀道:“請屠將軍稍候片刻,我去問問大人。”

南門榀回到堂內,向離軒道知屠勝所請,離軒還未說話,朱家跳將起來叫道:“哈哈,不說不知道,一說餓得不得了。軒哥兒,你聽聽這肚子都咕咕叫了。”

聲音傳出堂屋,籬笆外的屠勝聽到朱家的叫聲,咧嘴一笑。這些日子下來,屠勝對朱家的那付德性也算是非常熟悉了。

毛亨笑道:“是我怠慢客人了,不過,內人今日不在此地,無法招待幾位。離軒,要不你們先去用膳,我反正長居此間,以後再聊也不遲。咱們師叔侄間以後多走動走動。”

離軒早已奇怪,毛亨的夫人為何這麽長時間沒有出來,也沒有聽到什麽聲響,此時方才明白。他向毛亨笑道:“師叔勿須擔心,用不著這麽麻煩。”

回頭向南門榀道:“將幹糧和鹵雞拿進來,就在這裏邊吃邊談吧。對了,叫小樹拿兩壇好酒來,我們和師叔喝兩碗。讓屠勝他們也吃吧!”

安排完畢,南門榀應聲出去交待,離軒笑道:“師叔,小侄反客為主,不介意吧?”

毛亨撚須微笑,說道:“不拘泥於俗禮,應時隨便,乃做大事所當然。師侄灑脫豪邁,到讓我想起當年與李斯師兄同學時的風華年少了!”

離軒想象韓非、李斯二師在荀卿門下時之風采,悠然神往。惜乎遲生了三十年,未能與當時最優秀的天下俊才同學於最偉大的學者門下。但如今投身於一個千古未有的大變局中,成為這一進程中的一員,也不妄此生了!

席間其樂融融,離軒等三人對毛亨已毫無生疏感,小樹在旁侍酒,受席間情緒感染,也如同在離府般自在輕鬆,一臉燦爛。

毛亨一連喝了幾碗,連呼痛快。對於一個儒學大家來說,此為未能克己,已是不妥,但毛亨似興致極高,不再在意這一小節。也許是酒喝多了,手微微顫抖,在案前摸索。

太陽西沉,霞光滿天。

“師叔,今日未能盡興,改日小侄再攜酒來見過師叔。”離軒起身,向毛亨告辭。

毛亨搖晃著身子向離軒走去,左手向離軒搖擺,右邊寬大的衣袖垂在身側,微紅的臉上散發出異樣的光彩。

突然,正站在側麵的朱家眼瞳猛縮,一支鋒利的劍尖,刺破了毛亨右衣袖,閃現出寒芒。

“小心!”朱家大喝,來不及撥劍,向毛亨撲去。

毛亨衣袖刺破的劍尖越來越長,右手迅捷地向離軒心髒刺去。

離軒雖得到朱家提醒,無奈雙方距離太近,這一刺已無法避開,連反應都來不及。

“啵”的一聲,毛亨手中短劍入體,眼前人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倒地之人卻不是離軒,而是朱家。在千鈞一發之際,朱家用身體擋在了離軒身前,受了這一劍。

毛亨拔出短劍,迅速向震驚萬分的離軒再刺,在他看來,如今朱家這位高手受傷,親衛全部都在官道上,縱然聽到響聲也來不及救援,離軒再無幸免可能。然而毛亨還來不及欣喜得手,手腕一陣酸麻,手中短劍已被人用奇異手法奪去。隨即胸口被重重一腳,毛亨向後飛出,砸倒了酒案,酒案被砸得四分五裂,案上的酒碗被砸碎,有碎片刺入背部。

“他身邊竟然還有高手!”毛亨肋骨斷裂,胸口疼痛難忍,再也起不了身,心中憤恨不已。

突然,毛亨張大的嘴巴,他看到自己的短劍正在離軒手中,而南門榀和小樹在旁邊似乎已經嚇呆,再也沒有其他人在場。很顯然,自己的短劍是被離軒奪去,自己也是被離軒一腳踢飛的!

“他自己就是一個高手!”毛亨苦澀地笑了,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這一點。

“小豬!”離軒顧不得處置毛亨,將朱家抱住。

朱家上身全是血,浸透了整個胸部。離軒淚如泉湧,大聲叫著朱家的名字。

“別嚎了……我還沒死呢!”朱家抬頭咧嘴一笑,卻牽動了傷口,嘶了一聲。

離軒鼻子一酸,喝道:“別說話!”

“死不了,幫我止……止住血!”朱家說道。

南門榀和小樹反應過來,上前扶住朱家。離軒這才穩住心神,定神檢查朱家的傷勢。

檢查之下,離軒心神大定,毛亨那一劍,從朱家左肩胛與胸部連接處刺入,差點刺入心髒部位。朱家受傷雖重,但要害還是被避開,止血及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屠勝已帶領親衛進來,看到朱家受傷,大吃一驚。要去拿毛亨,離軒止住:“這間房子都看一看,有什麽情況,給朱家處理好傷口。”

屠勝應下,自去安排。

離軒走向毛亨,朱家無性命之憂,心境也平靜下來。

“你不是毛亨,你是專程在這裏等我的殺手?”離軒盯住躺在地上的毛亨,淩利的目光似能穿透此人的身體,看到他的靈魂深處。

毛亨慘然一笑,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就是毛……毛亨。不過,我確實……是在這裏等你,我們……研究了你的情況,猜到以你的性情,應當會進這間農家。”

聽得“毛亨”堅稱自己就是毛亨,離軒心頭一痛。此人隱忍之極,明明要置自己於死地,卻大費周章,讓自己三人完全對他失去了警惕,甚至產生了無間信任之後,方在瞬間發難。之前雖有許多次動手的機會,但他都隱忍不發,為的就是尋找最好的時機下手。可是,這是師傅多次提及的人,清高自賞,道德高企之人,也是自己的長輩,為何會向自己下手?

“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離軒感覺自己的發問,微帶顫聲。

毛亨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這……這個答案,有那麽重要嗎?”

離軒盯著毛亨,沒有說話。

“你可以理解為家國情懷,也……也可以理解為個人理想,反正……不是你的原因。”毛亨似是看出了離軒的心思,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離軒回身,到朱家旁邊,看到朱家已經止血,雖因流血過多而臉色蒼白,但似已無大礙。於是向毛亨走去,蹲在毛亨身前,輕輕為毛亨檢查傷勢。

“賢侄,你……你不用如此,毛亨……乃將死之人,何須如此用心。”毛亨說道。

離軒以為他在說刺殺秦國重要官員,依秦律當死,沒有搭話,手上繼續檢查傷勢。

“師叔,知道你精於詩書,卻沒想到你還有一手好劍術。”離軒看毛亨疼痛難忍,說話幫他分心。再怎麽說,從傳承上來看,毛亨與他有著莫大的關係,因立場而刺殺自己,其情有因,在當時也屬於常態。後麵如何處置可以另說,但離軒卻也不忍眼睜睜看著長者在自己麵前如此痛苦。

毛亨聽得離軒還叫自己師叔,心中一顫。

“其實,我們……我更沒有想到,賢侄自己……就是一位大高手。”無奈之中,也有一絲失敗後的解脫。

“我自幼習劍,每日不綴,父親認為我習劍天賦也許更在律法之上。不過,我還是不喜歡打打殺殺,更喜歡用規則來解決問題。”離軒說道。

“嗬嗬……自幼習劍……怪不得……”毛亨咳嗽了兩聲。

“周順連這個也沒有查到?”離軒不經意地問道。

“這主要是靠劉大人的查探。劉大人說你有點小把式,但現在……誰手上沒兩下子呢!沒人把你的小把式當回事。”毛亨笑道。

然而,他的笑容慢慢地僵了下來,接著瞪大了眼睛:“你……你……你知道了?”毛亨與上線單線聯係,做得極為隱秘,離軒卻非常肯定地找到了幕後主使。

離軒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如果連誰要殺我都不知道,恐怕我都死了幾次了。”

“但是……但是……你如何知曉我與他們的關係?”毛亨仍是不敢相信。

“能如此精密地安排這次的殺局,對我的行程了如指掌,對我的愛好性情習慣了解得如此透徹,師叔雖智謀過人,以你一己之力還辦不到。甚至不是那些殺手組織能夠做到的事。那麽,也隻有編織了龐大的情報網的六國細作,才能夠做到這一步,但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目前除了周順等人因所謀極大外,還會有誰願意付出如此代價呢?”離軒並不隱瞞自己的分析,細細道出個人判斷。

“聰慧、冷靜,而且武功超強,周順啊……遇到這樣的對手,你的勝算恐怕不大。”毛亨在心中想道。

“師叔,我還是想請你摒棄成見,一起創造一個公平的世道。”離軒說道。

“我暗殺於你,並重傷了你的兄弟,你不怨我?”毛亨笑道。

“朱家已經沒事了,這很重要。你刺殺於我,乃是各為其主,何來怨恨一說。”離軒回頭看了看朱家,朱家右手輕輕動了一下,以示無事。

“可是……可是我已經無法回頭了!”毛亨慘淡的臉上,透出無盡悲哀。

“為什麽?我要保一個人,這點能力還是有的。”離軒說道。

這時,後院傳來一陣喧嘩聲。

毛亨眉頭一跳,說道:“為什麽?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說罷,毛亨長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