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絕境

韓王陵前,火光通明。

“韓噲,你焉敢綁我!”韓熙向老者大吼。

韓噲冷哼一聲,道:“哼!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為相邦之時,若非你收受秦國重賂,屢屢出策弱我韓國,韓國豈會受此折辱?今複國在即,於曆代先王之陵前,逐賊子出宗室,誅亂臣於旗下,你也算是為韓室做了一件好事了!”

韓熙臉色蒼白,看向韓楓:“楓兒,你可是我親手抱大的,難道,你忍心殺我?”

韓楓身軀微微一抖,略有不忍。韓噲嚴厲的眼神掃了他一眼,韓楓側過身子,幽幽說道:“五叔,你的情況你自己清楚。如今既然要舉大事複國,如不清君側,又如何能夠號令諸子弟為複韓拚死?要怪,隻能怪五叔自己了。”

韓熙默然片刻,知無幸免之理,哈哈一笑:“也罷,我為相邦十餘載,未能強韓存韓,已是大過,如若殺我有用,楓兒,五叔這頭顱,你就拿去吧!”

韓楓輕歎,轉身麵向韓王陵,不忍親眼見到韓熙就死。

韓噲低聲道:“楓兒,你年齡尚小,威不服眾。而且你心誌不堅,難以為君。成事之後,韓室子弟要奉你為君,此為你之弱點。而殺韓熙乃改變這一切的契機,韓熙,需要你親手殺了!”

韓楓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少年今年方滿十五,手上何曾沾染過鮮血?何況,這位是向來對自己甚親的五叔!但他知道韓噲所言甚是,要複韓,他沒有別的選擇。

韓噲往旁邊一遞眼神,一人拔出利劍,恭敬地舉到頭上,獻在韓楓麵前。

一片血花飛過,濺了韓楓一臉。韓楓長劍落地,雙腳顫抖,差點摔倒在地。

韓噲皺眉,吩咐身旁:“扶公子過去換身衣服。”

韓楓卻阻住來人,用衣袖在臉上狠狠一擦,挺直了身軀:“不用了,我們進王城吧!”

西城,即舊韓王城。

秦王政二十一年,公元前226年,原韓國宗室糾集貴族舊部,於新鄭叛亂,欲複韓國。其時離軒於上任途中,因韓非之情未去陽翟而至新鄭,適逢其事。

此時,離軒在遠處暗暗叫苦。之前他與朱家判斷,還以為隻是一場暗殺行動,如若如此,行動者人數不會太多,隻要反應及時,應可輕鬆應對。然而,如今這完全是一場叛亂級別的戰爭行動。既然是叛亂,既然是戰爭,那麽對方自然有充足的準備,看西城南北城門同時失陷可知,新鄭城其實已經在對方的完全掌握之中。

在真正的戰場上,隻有一兩個高手,而沒有完整有序的軍隊,不要說影響戰局,如果陷入其中,連自保都成問題。

為今之計,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西城內還有朱家和周,那是必救不可的兩人。朱家武功極強,如果要走,應該無人能夠留下他,但他帶著一個周,則極大增加了脫險難度。

韓楓一行走遠,離軒悄悄來到處置韓熙屍身的軍士身後,寒光閃過,軍士稀裏糊塗就倒下了。離軒脫下軍士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隨即快速往西城那隊人馬追去。

離軒悄悄追上隊伍時,朱家已經陷入苦戰。他順利找到了周,同時也正確判斷了形勢,知曉此間已為叛軍所控製,唯有趁著混亂出城,才有逃走希望。畢竟,周不是朱家離軒這樣的高手,無法輕易脫身。

但他們剛出縣衙,就已被叛軍發現。周作為新鄭令,有相當不低的身份,是此次叛軍行動的主要目標之一,幾支叛軍進行追堵,朱家護著周邊走邊戰,血染衣衫,好在都是叛軍的血。不過,朱家此時也頗有力疲之感,單騎獨闖龍潭虎穴,其困難之處在於要應付來自敵方的所有攻擊,而無人可以配合掩護。

朱家的目的,是官驛。那裏有十餘精銳,雖非頂尖高手,但作為秦軍精銳之士,配合戰術無雙,有十餘人掩護,趁亂殺出一條血路可能性不小。萬一真到了絕境……

朱家複雜的眼神掠過周,難道,真要放棄他?

周雖然沒有動手,但一路奔跑,加上精神上高度緊張,體力已經不濟,氣喘籲籲。他顯然知曉自己的情況,突然將手一甩,脫離了朱家。

“朱家……你……自己突圍吧,我身為……新鄭令,埋骨於此,也……也算死得其所。回頭幫我家小子帶個口信……就行了!”周喘著粗氣,說話都有些接不上趟了。

朱家回身,將已追近周的兩名叛軍刺死,身後的追兵已經離得不遠。

“大人無需如此,還沒有到那個地步。走!”朱家不容置疑地說道,抓住周的手,繼續前行。

“也不知……也不知……縣尉有沒有帶兵趕來,如他能及時來援,應還有生機!”周現在將希望寄托於縣尉身上,畢竟縣尉掌握著新鄭地方武裝,雖然不是精銳,但勝在數量不少。如果能及時趕來,這是非常可觀的軍事力量。

朱家卻皺了皺眉,一路奔來,他有一個不詳的預感,這個新鄭縣尉,恐怕已經指望不上了。從叛軍舉事之順利來看,其實尚未舉事時大局就已定,縣尉是已被殺還是其他情況,都已經改變不了局麵了。

官驛位於西城中央位置,官驛之前,也圍著一隊人馬,數量不多,十餘護衛確實了得,目前仍未被攻破防線,但隨著叛軍漸漸往這裏集中,官驛被破似是必然結局。

朱家帶著周殺到這裏,看到這一局麵也是暗歎奈何。如今已和護衛匯合,實在不行,也隻有一起硬闖了。

這時,一隊騎軍飛馳過來,周借著火光看到領頭之人,大喜:“縣尉來了!”

片刻,這支騎軍已到官驛,然而,圍攻他們的叛軍並沒有和來人交戰,而是閃開一條通道,縣尉下馬,從通道中大步走到叛軍隊伍之前。

周心下一沉,麵色變得更加蒼白。這一情景,已經告知真相,縣尉已經成為叛軍成員之一。難怪叛軍的行動如此順利,有此人在,城防、治安巡察自然形同虛設。

周長歎一聲,秦國留守的正規精銳軍隊不在城內,縱然趕來,此間大局已定,自己等人性命已經在叛軍手上了。

“大人,某來遲一步,讓你受驚了!”縣尉哈哈一笑,向周拱手道。

“哼!”周冷哼一聲,並未說話,事已至此,且看他們有何目的。

“大人之才,某向來欽服,接管新鄭短短幾年,新鄭不但盡複昔日繁華,而且還尤勝當年。但知大人事秦極誠,舉大事不敢直告大人,免生波折。如今大事已定,某特奉公子之命,請大人順應人心,歸伏韓國,大人必有厚報。”縣尉不以為意,繼續當說客。

“亂臣賊子而已,丘植,你為秦吏,卻行此叛亂之事,韓楓是為了複國,你又是為了什麽呢?”周怒道。

“周大人,丘植……不,他不叫丘植,他叫韓植。你……明白了嗎?”韓楓一行這時也到了廣場官驛前,聽得周質問丘植,接口說道。

周一愣,反應過來後,長歎道:“韓植大人……真能隱忍啊!”周知曉縣尉丘……韓植的上升曆程,從軍功入仕,一步步走到縣尉之職。新鄭為韓舊都,地位特殊,縣尉人選經過了層層把關,但卻仍然能將韓植選為縣尉,可見其身份在秦國洗得有多白!

當然,他能來做新鄭尉,也絕對不會是巧合,看來,為了今天這件事,韓王室遺貴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楓素知大人之才,如大人願事韓,楓願拜大人為上卿,兼掌內史,願大人助我。”韓楓韓噲等人也是真心想拉攏周。數年觀察,他們已知周之才舊韓貴族裏無一人能及。如果不是相邦早已為韓噲所預定,韓楓都想直接用相邦來招攬周了。

周搖搖頭,說道:“權勢,吾之所欲也,財富,吾之所欲也。然人活一世,仍有比權勢與財富更為寶貴的東西。謝過公子厚愛,隻恨周無福消受。”

韓噲麵上露出猶豫之色,片刻後,他在韓楓耳邊輕語數句。

韓楓眼睛一亮,說道:“楓對大人求賢若渴,如若大人願助我,楓當此間眾人承諾,拜大人為相邦,主持國政。”

卻是韓噲思慮得失,知道複韓後新韓勢弱,國中無人,實需一大才主持內政外交,否則新韓恐難持久。於是權衡之下,主動放棄相邦之位,以招攬周。

另一個老者原為與韓噲競爭之人,此時聽得韓楓之言,知道乃韓噲作出犧牲,暗暗點了點頭。

眾人都吃了一驚,韓楓氣魄不小,在大軍威壓與利益誘導之下,理智一點的話,周幾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然而,周卻還是搖搖頭:“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韓楓複國舉事大局已定,並不著急,笑道:“先生休先定論,不妨先事休息,好好考慮一下再作決定。”

“不用考慮了,周為新鄭令,為新鄭死適得其所,可謂無憾!”周斷然說道。確實不需要太多考慮,縱然不說變節的名聲,他全家的身家性命可都還在關中。一死之後,全家可獲厚待,如果降於叛軍,就等於放棄了自己幾十年來所經營的家庭。

韓楓、韓噲都麵露遺憾,甚至有一種戾氣於沮喪中產生,場間赫然間殺氣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