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新鄭反

城南洧水與溱水交匯處,有一客棧,名曰“問田”,一下子激起了離軒的興致。很顯然,這家客棧之名,取求田問舍之意,乃是田園鄉情。但離軒卻想到了韓非的文章《問田》。

韓非《問田》,乃是“徐渠問田鳩”的略寫。此篇不太受學者重視,但於韓非而言,卻是一篇表明心跡的重要篇目。

韓國官員堂谿公向韓非提了一個問題:提倡法治,大家都知道好,魏用吳起而強,秦用商鞅而富。但是,最終吳起被肢解,商君被車裂,“逢遇不可必也,患禍不可斥也”。既然如此,韓子行法治,實為舍棄個人安全,讓自己置於危險之中,實在沒有必要。

韓非在回答這個問題時,表明自己為求“仁智之行”,不懼遇到昏主庸君,不願因避免昏君亂主而逃避死亡。行法治是仁愛明智的行為,他表示自己不會因貪生而放棄自己的主張。

其言其情,其誌其姿,令人深深向往。

離軒想到了《問田》,感傷之際,又複覺親切。雖知此“問田”非彼“問田”,但見客棧清新雅靜,便邁步入內。

“幾位客人是入住還是用膳?”

進得屋來,掌櫃見幾人氣度不凡,迎上前來,殷勤小意地問道。

“哦,我們隨便走走看看,掌櫃的,這客棧之名頗有味道啊!”離軒笑道。

說起客棧之名,掌櫃笑道:“哈哈,客人也說這名字好啊!我自己可想不出這名字,這是咱們這裏一位大人物給取的,說是鄭韓之地豐饒,求田問舍不難,所以取名為問田。”

離軒頗感興趣,問道:“這位大人到也有趣,是哪一位大人呢?”

掌櫃踟躇間,小二嘴快:“韓非公子啊!他還在這裏住了一晚呢!”

掌櫃有些惶恐,向小二瞪了一眼。韓室公子之名,目前屬於被過濾的敏感詞,如此提起有風險!

離軒怔住了!如果是韓非所取之名,那麽,雖然其給掌櫃解釋為“求田問舍”,但其內心,實是“徐渠問田鳩”啊!

離軒內心複雜,朱家猜到離軒心思,說道:“我們在這裏喝茶小憩一下如何?”

離軒點頭,令史叫過掌櫃,讓他去安排清靜的地方,讓這位大人休息一下。

掌櫃座位選得不錯,直上三樓,臨窗憑風,竟是可見兩水匯流。由於此處有洧溱二水天然屏障,城牆高度僅一丈有餘,為全城最低處,於是可見城外風光。此時秋風乍起,城外田園之中,農夫收割莊稼景象一覽無遺,到是挺應“求田”之景。

此處位置甚是偏僻,客人不多,離軒喜此地清靜,又因“求田”的感觸,於是問離軒二人:“此處甚是清靜,今晚就住此間如何?”

南門榀略顯詫異,一般而言,官員少有出差時住私家客棧的時候,一是報銷不了,二是安全方麵顯然官驛更有保障。不過,他並沒有什麽異議,離軒要住哪裏,他陪著就是。

朱家則喜滋滋地叫過掌櫃,讓他安排三間上房,對令史說:“其他弟兄就在官驛住下,我們三個……不對,還有小樹,就住在這裏了。”在外麵住比官驛自由多了,反正飯碗有錢,不用替他省這點錢。

令史應下。

朱家突然想到什麽,說道:“你們等等。”

跑出去追上掌櫃。

“掌櫃的,韓非公子住過的那間客房還在嗎?”朱家知曉離軒是韓非弟子這一秘密,於是出來落實這件事。

“還在啊,客人是……”掌櫃有點疑惑。

“哈哈,貴人住過的房間,咱們也去住住,好沾點貴人的福氣。”朱家笑道。

掌櫃應下,不疑有它。沾貴人福氣一說,由來已久,並不奇怪。

入夜,除了洧溱二水流動的水聲,以及蟋蟀的鳴唱外,已經沒有人走動。然而在城南問田客棧背麵不遠處的一個小巷裏,卻人影綽綽,偶爾在月光下,隱隱有疑似刀劍鋒芒閃現。

離軒本已睡下,但思緒如綿,如何能夠睡得著。

掌櫃將他安排在韓非曾經住過的房間,房間清雅,入睡前小二點起了檀香。此間格局,與普通客棧到也差不多,但偏文藝風的修飾與經營,算是“文化主題酒店”了。

離軒從**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輕輕拉起窗欞,城南大部都收於眼前。

借著形成月牙的微弱月光,以離軒的目力,也可大致看到夜色中朦朦朧朧的新鄭城南,已無一盞燈火。戰爭開啟,自亥時起進行宵禁,無人敢違此令。縱然是乞丐與難民,縣廷也專門提供了場所作為夜間集中休憩之所。除更夫外,無人可在夜間城中行走。

突然,離軒瞳孔一縮,看到了小巷中的人影,人影的數量似乎不少。

這種情形絕對不尋常!在宵禁中如此多的人員結集,且一看就知不可能是巡夜官兵,那麽,其中必有蹊蹺。

離軒原本紛亂的思緒,一下子集中起來,思索眼前景況究是何因。

而此時,那些人影已經在列隊,偶爾有寒光被月色反射出來。

“難道他們是要刺殺誰?”離軒暗想。

“刺殺?”想到這個詞,離軒聯想到自己所遇到的刺殺事件,以及信報周邊官員遇襲一事,突然反應過來。

“這些人和慶虎欲刺殺我之人應是一夥,不好,周有危險!”離軒想到這裏,輕輕開啟房門,在隔壁朱家房門上輕叩。

朱家聽得是離軒的叩門聲,翻身起床,開了房門。

“朱家,周有危險,你想辦法進入西城縣衙,讓周立即作好準備。”離軒進屋,開門見山。將他所見告知朱家。

兩人來到窗前,看到那些人已經結集完畢,正悄悄往城西推進。

“時間緊迫,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有何圖謀,但至少周是他們的目標之一,有極大的危險性。”離軒說道。

“好,我馬上走!”

朱家穿上黑色勁裝,手持長劍,出了門往廊外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隨後,朱家出現在南城牆外,這裏因有天險,城牆不高,朱家助跑後一躍丈餘,腳尖在牆上一點,身形再次攀升,單手一搭,已抓到離地麵二丈有餘的城牆。

朱家往左右看看,並無巡夜兵士,翻身上牆,貓身沿著城牆往北麵疾奔。

在城牆上行到東西城隔牆南城門處,前方有人影在城牆上觀望。朱家悄悄靠近,卻見這軍士打扮的人腳下,有一人躺在地上,一股血腥味順風飄來。顯然,這人已經被殺,軍士身後,還有幾人四下戒備,此城門已經被控製。

“果然還有內應,恐怕不僅僅是刺殺周這麽簡單!”朱家暗想。如果此時他將這幾人斬殺,自可控製此門,但並不知曉對方有何後手,僅僅控製此門也無濟於事。朱家權量得失,決定按計劃找到周,縱然無法破壞對方行動,至少可保周安全無虞。

朱家慢慢後退到一定距離,向內縱身一躍,進入西城範圍內,向縣衙行去。

離軒此時已叫醒了南門榀,讓他小心在意,而離軒也出門,尋找到那隊人馬,悄悄跟在後麵。

突然,城中隔牆南北城門頭上,同時燃起了兩堆大火,一支響箭穿空,淒厲的嘯聲,驚醒了新鄭城內幾乎所有的人。

四處火把點燃,新鄭如同白晝,呐喊聲四起。

東城內,韓王陵前的空地上,兩名白須老者,一位清秀少年立於陵前,幾十人手持火把立於左右,氣定神足,顯見為軍中精銳。

一位老者道:“公子,時辰已到,南北城門皆起火,看來甚是順利,吾國複之有望啊!”

少年激動中又透出緊張:“族叔,楓年少無行,反秦複韓諸事,盡托付於族叔與各位良臣了!”

老者微笑,道:“公子放心,此番複國之策,乃數國共同參與,楚魏均在周邊作出行動進行支援,此事已成!”

隨即厲聲喝道:“將亂臣韓熙帶上來!”

兩名軍士將一個人帶上前來,此人全身顫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卻正是舊韓相邦韓熙。

韓熙滿麵驚容,在韓滅後,秦軍並未絕韓室,除將韓王安移至郢外,餘人均未處置,隨其在本地居住。韓熙在任相邦之時,與秦多有接觸,李斯的弱敵計劃裏,韓國的韓熙為其中重點人物之一,收取了不少好處。秦滅韓後,雖未用韓熙,但也沒有為難他。韓熙雖失去一國相邦之位,但能在國滅後保全性命,已屬幸運。

然而,前日在家中伺弄花草的韓熙,卻突然被幾位武功高強之人綁架,如今又將他擄至此地,這才知曉,原是韓楓等人下手綁他。

此時,新鄭城西數裏外,幾騎遙遙見到火光衝天,其中一人道:“舊韓已經得手,也不枉我們費這麽大的勁。”這赫然是魏國細作頭目劉大人聲音。

中間一騎輕輕點頭:“韓室複國成功,應當可以為我楚國和你魏國爭取一些時間了吧,或者說不定,秦國就此消除了用兵打算也未可知。”

說罷輕提韁繩,幾騎轉頭往小鎮而去。

“對了,劉大人,那個離軒和朱家,現在應在何地了?可否再試探一下?”

“應當在陽翟,離軒作為一方大員,過穎川必去陽翟,與本地郡守相見。試探一事,可在他們渡過河水之後進行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