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至於那抽象的人,我暫時不清楚象征著什麽。

老楊畫完後,將畫卷起來。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拍了幾張照。

“楊叔,你這畫的什麽?”我隨口問了句。

老楊愣了下,臉上浮現出茫然,“對啊,我畫的什麽?”

他將第一幅畫展開,看了半天才道:“狼,我畫的是狼。”

我恍然,原來那不是狗,是狼。

“那個人呢?”我又問。

老楊沒有回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顧自地嘟嘟囔囔著含混的話語。

仿佛自閉症患者。

我微微搖頭,老楊的老年癡呆越來越嚴重了。

“楊叔,還記得我嗎?”

果不其然,老楊一臉茫然。

“我小周啊,上次來過的。”我用哄小孩子的語氣道,“怡怡托我來看看您。”

“怡怡、怡怡……”老楊默念了幾遍,竟想起來了,“怡怡過得好嗎?”

“好著呢,每天有吃有喝,就是不能去外麵逛街。”我猶豫了下,還是沒告訴老楊真相,委婉說出王怡的現狀。

老楊怕是早忘了他兒子楊明已死,估摸著還以為楊明小兩口都好好的。

我原以為老楊還會打聽下楊明的情況,正琢磨著怎麽糊弄過去,沒想到老楊隻是說了幾個“好”字,就拿出一張空白畫紙,繼續開始作畫。

看來老楊與兒子楊明的關係,不是一般的糟。

楊明死前想給老楊留一筆錢,估計也是良心發現吧。

老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繼續作畫。

我看了一陣,發現老楊畫的第三幅畫,竟是與第一幅一樣的。

細節上自然不同,但背景色和那隻狼一模一樣。

我先是有些詫異,旋即恍然,老楊這是犯病了,忘了他已經畫過這幅畫了。

我將禮盒放在畫板一側,沒再打擾老楊,而是去找護工詢問情況。

“老楊,他也是個苦命呐。”護工歎了口氣,“知道他兒子死的那天,老楊又哭又笑的,像是瘋了,第二天又什麽都不記得,像個沒事人似的吃了好幾碗飯。”

“你們平時是怎麽照顧老楊的?”我問道。

“平時啊,就是給他送送飯,收拾下房間啥的。”護工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有些躲閃。

我目光微冷,“你們虐待他了?”

“沒沒,”護工慌忙否認,張了張口又不敢說什麽。

我給護工看了看證件,“我是他們家請來的律師,如果這有虐待老人的行為,會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一聽“法律責任”四個字,護工嚇得臉都白了,緊張得連連擺手。

“沒這麽嚴重,沒這麽嚴重…”

看了看四下無人注意,才壓低聲音道,“就是有些護工會忘了給他送飯,想起來的時候飯菜都涼了。

還有些護工嫌棄他房間裏滿是油墨打掃麻煩,就假裝忘了去收拾。”

護工又低聲解釋:“你也知道的,俺們這兒掙不到幾個錢,招不到什麽身強力壯的。護工差不多都是我這樣手腳不太好的,稍微一幹活就累得不行,想盡心盡力也沒那能耐。”

我從新聞上也略有耳聞養老院的亂象,知道這不是我能左右的,我隻能盡量讓老楊晚年過得舒心些。

我在手機上翻出對應刑法,指著告訴護工:“據刑法第二百六十條,對老年人等負有監護、看護職責的人,虐待被監護、看護的人,情節惡劣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

“你有孩子吧?”

“誒有的,娃兒快大學畢業了,正打算考公務員呢。”護工禁不住露出笑容,有些自豪。

“那我明確告訴你,你如果進去了,你的孩子以後沒法考公務員,也沒法進事業單位。”

我用平靜的語氣告訴他最可怕的事實。

護工慌了,抓住我的胳膊,“我、我真的沒幹那事,都是別人,都是別人……”

我撥開他的手,緩聲道:“以前就算了,往後我還會不定期過來看的,如果發現有問題,我們就法庭上見。”

“好好,你放心,老楊在這兒一定受不了委屈。”

……

回去的路上,我翻了翻新聞。

熱榜上置頂的就是張元的案子。

媒體的報道也很有意思,並沒有關注案件的事實和進展,而是以一種寫鬼故事的方式,將案子描述得驚心動魄。

我微微一哂,記者們關注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如何吸睛。

正如王怡那個案子,記者們圍繞的重點都是家暴和夫妻糾紛,以及審判是否公正透明,有沒有暗箱操作,而不是真相究竟如何。

我也看過不少王怡案的報道,幾乎全是在講述一個悲傷的故事,將王怡塑造成一個父權社會的受害者,一個不堪家暴的反抗者,專門賺人眼淚,我看了都差點被帶歪了。

張元案亦是如此,在評論區還有不少吃瓜群眾在煞有其事推斷真相,各種陰謀論甚囂塵上。

主流觀點認為,張元在說謊。

正當我百無聊賴觀摩著評論區的百家爭鳴時,舍友給我發了條消息。

“我明白了,我們原先都陷入了誤區,

老王不是張元殺的,而是第三人殺的。”

我有些莫名其妙,老王身上隻有一道刀傷,就是張元捅出來的,此外再無傷痕。

如果老王不是因此而死,那第三人又是怎麽殺老王的?

毒?一氧化碳?

那法醫肯定能發現異常。

我回了條,“臥龍先生有何高見?”

當時西虹市首富還沒上映,臥龍鳳雛還不是貶義詞。

叮…

舍友先是發了個“手持白扇”的表情包。

“據張元所述,他反捅了對方一刀就直接跑了,過了五分鍾左右才折回去,看到對方躺在地上斷氣了。

這裏又一個疑點,當時樓道燈壞了,僅憑一點月光真的能看清麵容?

所以,很可能張元當時捅的不是死者,而是第三人。

至於死者,是被第三人殺死的。

而張元先入為主,以為樓道裏就兩個人,所以他就將死者當成了被他捅的第三人。”

舍友又發了個“傲嬌”表情。

我豁然開朗,“所以,真相應該是這樣……

第三人才是凶手,凶手殺了老王後,正巧被張元撞見,便想殺張元滅口,

結果竟被張元反傷,好在張元被嚇得直接逃下樓,沒看到凶手背後隱匿在夜色中的老王屍體。”

凶手應該傷得不重,甚至可能隻是被刺中了手臂等部位。

張元第二次上樓前的那五分鍾,凶手或許在處理自己的傷口,以免滴一路血留下痕跡。

發現張元上來,凶手立刻躲起來。

而稀裏糊塗的張元,以為躺地上那人就是先前與自己搏鬥的那個,意識到自己失手殺了人,嚇得又逃下樓,甚至一直逃到小區門口。

趁著這十幾分鍾的間隙,凶手將屍體藏起來,又擦淨了地上的血跡。

於是就有了張元誤以為屍體自行消失的一幕。”

舍友發了個“狂點頭”表情。

我不由得有些無言,張元這運氣,也是沒話說了。

竟是因張元認錯人,才導致這麽明顯的凶殺案硬生生變成靈異事件。

“那麽,凶手又為何要將老王搬回家中,再布置一個老掉牙密室呢?”我又問。

舍友那邊沉默半晌,才發過來一個“乖巧”表情。

我知道指望不上他,就電話聯係了一個在相關單位工作的朋友。

由於案件還在偵查中,我雖然是辯護律師,也沒法從常規渠道獲取案情。

那位朋友隱晦告訴我,當時在房間裏發現的線索中,有價值的除了魚線外,還有一份剛打出來的賬本,厚厚一疊。

就是在布置密室過程中打印的。

而在被害人的手機裏發現,打印的賬本是隔空投送的。

一開始警方也隻是將這當成布置密室時隨手選了這個打印,但陷入死胡同後察覺到問題,就開始研究這份賬本。

這份賬本是當地一家企業近二十年的財務信息,明麵上沒什麽問題,但警方聘請專業人士進行核對後,發現有為數不少的款項來源不明。

企業相關負責人員表示,這份賬本不是該企業的,肯定是老王偽造的。

他們拿出另一份賬本交給警方,上麵的記賬滴水不漏。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老王為何要偽造這份賬本?

據調查,老王並未在該企業工作,唯一的交集就是他女婿楊明是該企業的管理層。

聽到這裏,我頓時轟然。

這家企業,竟然就是楊明任職的那家,也就是嚴敬當財務經理的那家。

一切似乎豁然開朗了。

但新的問題又接踵而來,凶手選擇打印這份賬本,真的是巧合嗎?

如果隻是為了遮掩這份賬本,那直接將存著賬本掃描件的手機毀了不就行了,又何必故作聰明將其遮掩在布置密室中?

如果凶手是想要這份賬本,那為什麽不拿走呢?

對於我的疑問,朋友也解答了一部分。

賬本是存在雲盤裏的,記錄刪不掉。

“所以…凶手莫非是真以為警方會將注意力放在密室上,從而下意識忽視布置密室的道具才是真正目的?”

我直接否定了這種小說裏才有的情節,要真這麽做,豈不是把別人當大聰明。

“那還有一種可能,凶手可能是要欲彰彌蓋。”

朋友糾正道:“欲蓋彌彰。”

我搖頭,“不,不是欲蓋彌彰,而是欲彰彌蓋,或者說此地無銀三百兩。

凶手可能就是想讓警方關注到這份賬本,所以假意將其隱藏起來。

就仿佛在告訴警方‘我真的隻是為了用打印機牽引魚線鎖門,隨便選了個賬本打印,和這份賬本本身真沒關係,隻是碰巧選上了’,

而警方在尋找凶手布置密室動機時,排除掉其他不可能選項後,必然會關注這份賬本,下大力氣去研究這份賬本。

一旦警方動真格,賬本裏的秘密絕對隱藏不住。

這或許正和凶手心意,才是凶手的真正意圖。”

朋友沉默片刻,又問:“那凶手為何不直接告訴警方賬本有問題,萬一他們一時疏忽真的沒關注賬本呢?”

我沉吟了下,回道:“或許……凶手是為了麻痹相關人員呢?

如果警方一開始就從賬本入手,經媒體一報道就仿佛實名舉報般,相關人員必然會有所警覺,提前做出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