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這就是死亡慣常對我說的話,梅麗。

它對我的怯懦報以嘲弄,對我的無能報以譏嘲。我卻罕有回頭。有時這嘲笑像微風在耳邊絮語,有時又如斯嘹亮,好似天際的驚雷。逃跑後,我也很少會立刻折返。我害怕回到受侵襲的自由民的避難所去,害怕看見那些滿懷期盼的眼神會因我的兩手空空、背後無人而轉變成失落和絕望。

哭聲總會讓我的心絞痛不已。每到那時,我腦海中萌生得最多的念頭就是——為什麽總部不派人來保護這些可憐的難民,為什麽正義得不到應有的伸張,為什麽我不是一名身負洪荒的天神……或許那樣,我就能像一位真正的英雄——伸張正義與和平了!

“你不該如此責備自己,索爾。”梅麗攥住對方的一隻手,輕聲勸慰道,她仔細斟酌著字眼,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有說服和撫慰對方的可能,“不論是誰在麵對死亡時都會表現出怯懦和恐懼,這沒有什麽值得妄自菲薄。以及,我並不讚同你用自怨自艾的方式來阻撓自己的野性。你應該從現在起就行動起來,用行動向零證明你是一個值得他賞識的良驥,而非一匹不能自我約束的狂性十足的野駒。”

“唉,讓我們以後再談這件事吧!”索爾神情低落地歎息道,他又豈不明白梅麗的一番好意,但改變又談何容易。他哀歎不已,又忍不住接口道:“我會盡量克製自己做個好人,我答應你,”他在‘好人’兩字上故意加重了音調。

後來事實也正如梅麗猜測的那樣,三周後,在地表倉庫協助搬運的索爾因表現良好,收到組織下發的一封複職信——回拓荒隊指揮部報道的訊息。報道的時間是第二天的下午放工後,索爾隻好按捺著內心的焦慮,等待時間緩慢地朝前溜去。

當晚回到培育所後,索爾並沒有將這件意外之喜立刻告訴梅麗。他害怕到頭來會因自己的誇口而在明日迎來一紙空文。第二天下午,放工時間一到,他就直奔拓荒隊指揮部而去。

拓荒隊指揮部位於地下一百七十三層,電梯下降得很快,索爾趕在六點前抵達了拓荒隊指揮部部長的辦公室。拓荒隊指揮部部長鎧親自接見了他,兩人之間的會談內容簡明扼要,鎧直言自己的部隊仍迫切需要像索爾這樣的優秀異人;而索爾也因近期在地表倉庫專心‘勞改’,且表現優異而受到組織高度認可,遂同意結束他的‘勞改視察’周期,準許他再次加入拓荒隊,但不同於此前的戰備類成員,他這次要從後勤隊員幹起。

兩個互看不順眼的老相識為彼此間‘再續前緣’而互相溜須拍馬,談話進程倒進展得不錯。最後,索爾從鎧那裏得到了兩樣東西:他那誠意全無的口頭誇讚,和一隻拓荒隊後勤隊員的專屬手提式裝備拉箱。

再油光水滑的口頭誇讚,對索爾目前的心緒來說,也屬無稽之言。何況,不善辭令的鎧硬要展現自己創造的技藝——將一句簡單的‘你很棒!’分割成數句冗長的,溢滿前調不搭後語的修飾詞的長句(況且他還頻頻用錯)——用來豐富兩人之間內容沉悶的對話,無非是為了盡早結束兩人之間對話的同時,同時讓彼此間能以體麵的互道‘晚安!’而宣告結束。

至於索爾,他帶著偽善的微笑離開鎧後,迅速鑽到近旁的洗手間內,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開密封的魔盒,目睹裏麵藏匿的寶藏了。本來他不打算對鎧的一番好意施展‘溢美之言’,然而當他打開那隻屬於後勤隊的箱子時,他便忍不住向空氣施展他超絕的技藝。

索爾在無人的隔間打開了那隻及膝高的箱子,出乎他的意料,箱子內部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寬敞。至少,索爾想不通為什麽,這樣一隻及膝高,半臂寬的箱子內部卻隻放著五樣東西:一把帶鞘的軍用短匕首,很鈍,居然沒有開刃;一隻巴掌大小的黑色壓縮盒,裏麵打開是一套全新的拓荒隊輕式作戰服。

他急急忙忙將這套看起來單薄且皺巴巴的作戰服套在身上。還好,作戰服的製作工藝還算科技滿滿。當寬大的作戰服穿戴完畢後,就自動開始調整大小,直至符合索爾的體型為止。他又穿上作戰靴,並戴上那頂同作戰靴放在一起的戰術頭盔和緊緊壓在頭盔裏的戰術手套,隨著哢嘚一聲輕響,作戰服與頭盔,手套及靴子與作戰服緊密地連接起來。

最後,索爾在箱子裏找到了一張獨屬於他的電子身份卡。他將那把未開刃的匕首連鞘插進褲袋裏,而那張電子身份卡他卻將它攥在手中,他抱著最後的希望,迫不及待地想試試這張卡片究竟能給自己帶來多少便利。

他一手拎著箱子,一手攥在電子身份卡,想試試周圍那些緊閉的門是否會對他開放,但令他失望透頂的是,這張電子身份卡除了能刷開諸如休息室,餐廳,盥洗間,等待室和專用電梯等寥寥數個無關緊要的房間的大門外,什麽也做不了。

“啐!”索爾氣鼓鼓地將電子身份卡塞進上衣口袋裏,兀自罵道:“難怪鎧著急離開,以我現在的身份,分明和臨時調遣的,前來幫忙的臨時工又有什麽區別?即便是沒有這張破卡,我也能自由出入那些房間和大門!”

在回到培育所後,他並沒有穿著這套嶄新的後勤作戰服去向梅麗炫耀,而是在梅麗和普修絲發現他前躲進自己的寢屋。他坐在**,連拉帶拽地脫掉身上的全部家當,重新換上一套便裝,臨走前,他對那套被他丟棄在**的,後背印有巨大‘T-H-Q’字樣(T-H-Q為拓荒隊後勤的簡稱。)的作戰服投去嫌惡一瞥。

那些過去他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如今在他眼裏中,早已褪去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聖地位。現在,它對他而言,隻餘下深深地冒犯與輕視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