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請坐下說——”零指著一旁的皮靠墊椅建議道。

索爾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並將脊背仰靠在皮靠墊上。他本以為零會罰他去坐那把糟糕透頂的審訊椅。皮靠背椅舒適柔軟,但他本人仍打消不了對這間審訊室內的全部陳設的厭惡情緒。

“您找我有事?”他大大咧咧地翹起一隻腳,朝對麵的零咧嘴一笑,並露出兩顆尖銳的虎牙來。見來者是零本人,他幹脆放棄了任何撒謊或抵抗的念頭。有誰會在情報部部長麵前耍滑頭呢?

“沒什麽大事,隻是想向你了解一點外麵的情況。”出乎索爾的意料,零居然沒有選擇坐到自己身邊,他甚至沒有選擇坐在皮靠背椅上,而是一屁股坐在了那把堅實、牢固的審訊椅上。索爾深知坐在那上麵是什麽感受——足以用煎熬,委屈和痛苦來形容。

“您——”索爾想站起來,但又被對方的眼神駁回。

“無妨,老老實實坐著別動。”零擺手意識,他沒由來地長歎一聲,“多少年沒再坐在這樣的椅子上了。如今坐上來,竟有種發自肺腑的眷戀與不舍。唉,我曾在我們的敵人手裏坐過比這還令人痛苦絕望的椅子,索爾。”

索爾報以沉默和同情,他心知自己不該在這個節骨眼插話。

審訊椅上的零用力扭了扭臀部和腰腹,仿佛這樣調換姿勢能讓他坐得舒服些。接著他用舒緩的語調輕聲說道:“說來慚愧,早年時我作為組織一名普通情報間諜,曾不幸被軍方這一龐大共同軍事聯合體的特工們俘獲。長達兩年的審訊,屢次徘徊在死亡的邊緣,折磨令我的全身遍布創傷後遺症。唉!但我並不因此心生痛恨,假若沒有這樣的經曆,我又豈能有今天這般成就?”

索爾繼續保持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沒有什麽合乎的詞可被用在眼下這副節骨眼上。假如零前半段話是在以回憶示好,後半段更像是有意為之的旁敲側擊。

“優待俘虜,從來不是軍方情報部門乃至整個軍方的風向標。軍方這個龐大的共同軍事聯合體也為此犯下了多少慘無人道的罪行。而你,我英勇的小鬥士,依然選擇同這頭嗜血的巨獸較勁。老實說,你的勇氣與大膽讓我欽佩,但做法似乎不那麽光明,更談不上隱秘。你本該再聰明些的,索爾。”

對這番聽不出褒貶的話,索爾仍舊選擇沉默不語。

“不打算和我說說你的光榮事跡嗎?不?那好吧!不說也罷,趕巧,我對殺戮和複仇,也不像年輕時那般崇尚與執著了。你知道後來——隨著年齡增長——我最害怕什麽嗎?”

“什麽?”索爾終於忍不住追問。

“被抓。”零一本正經地點頭承認。

兩人同時大笑起來。零的笑是發自內心的開懷,但索爾的笑卻飽含了一絲痛苦與後怕。

“我可不會被抓,部長大人,他們休想生擒我!”許是為了遮掩事實,索爾忍不住誇口道。

“抓到你——將會是他們的不幸——而非你的不幸,索爾。”零也忙不迭誇讚說,作為情報部部長的他自然清楚索爾近身肉搏的實力。

零忽然話鋒一轉:“我清楚你的本事,也清楚你在外頭忙著懲惡揚善,給我們的老對頭找不自在。這次有關你的出格,組織上本欲予以嚴懲。但在我的反複遊說下,高層也一致認為,近些年我們忙著複蘇環境,對管轄境內發生的不人道的事故予所有的包容和放任太廣了。同樣,我們的軍方朋友在某領域將手伸得太長,以至於民不聊生。組織決定予以對方一些教訓,畢竟在生化改造方麵,可弄不出任何利民的策略。所以某種程度上說,你做得沒錯,索爾!”

索爾被這一席話臊的兩頰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他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零的讚譽。

“但你需要立刻停止這樣錯誤的行動。趁一切還未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零在最後補充道。

“可——我!唉,好吧,您說得對,我不該那樣——”索爾本想竭力替自己辯護,話到嘴邊他又打消了念頭。

“誅人者必天誅之。今天我與你之間,隻是朋友之間的短暫閑聊,我沒有責難與審訊的意思,索爾。”零繼續規勸道。

“這我知道——”索爾嘟囔道,他在猶豫是否該向零**實情,他試著開口,“如您所說,我起初隻是——氣不忿罷了。生活在我們的土地上的自由民,被軍方當牲畜般捉去。

沒錯,我是想替那些飽受不公的人——自由民朋友們——維護基本的生存權利。您或許不知內情,但我目睹了——那些被捉去的人會遭到怎樣非人的對待——他們——被裝進罐子裏,像實驗室的老鼠那般被泡在罐子裏——被泡在罐子裏——”

索爾越說越氣憤,尤其是在對方以麵帶微笑的方式聆聽他的控訴時,他就愈發覺得內心實在委屈不甘。於是他索性將全部行動過程都和零說了一遍。他說得那般詳細,而他的記憶力又是那般卓絕,幾乎沒遺漏一絲細節。

他之所以能記得這麽清晰,不僅因為他是親曆者,更因為他一直認為自己所做的事就是一件不該遭受指責的大好事。現在他依然這般認為。零那微笑常駐的臉就好像一顆熾熱的火球,刹那間點燃了他內心積鬱的全部火藥,促使他在不經意間將內心的全部委屈與不甘盡數宣泄了出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對我們的朋友的悲慘境遇同樣深表同情。但我們應張弛有度,更不能因此同軍方反目。這無異於宣戰。”零用沉痛的口吻低語道。

“但至少做些什麽——”索爾哽咽出聲,因一時氣結而說不出話來。

“我們當然要做些什麽,但不是無組織無紀律地胡來。”零輕語道。

索爾閉口不語了,這個時候他不能再任性胡來。

“我聽說你曾為此——受了很嚴重的傷?”零忽然岔開話題。

“的確很嚴重,假如沒有梅麗幫忙,我可能會因此喪命。她替我偷拿了一些藥,但她也因此丟了負責人的職位。”索爾發出悲戚的歎息。

“無妨,無妨。幫助朋友而犧牲自己,是天下最偉大的自我奉獻之一。她雖因此受罰,卻救了你一命。孰輕孰重,自當辯證。索爾,你會為救你的朋友,或是你的隊友而犧牲自我嗎?”零的聲調由低轉高,語調也突然變得肅穆。

“我?我——當然可以!我當然會為了朋友而犧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