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思念如酒,單戀如醋

仙與仙之間的戰爭,足以撼動海洋,引起驚濤駭浪。

兩人有意布下結界,卻還是遮蓋不了餘波,讓海麵動**起伏,大浪一陣高過一陣。以藍是木靈根,在海邊有水的輔助如魚得水,就算是將修為降低了四層,依舊將莫輕輕逼得節節敗退。

莫輕輕小時總被全盛真人追得滿院子跑,咧嘴號哭。實則,對待外人時也是個要強的性子,尤其對方還是以藍,更是咬緊牙關不肯認輸,被逼得急了,當即大喝一聲:“雷來!”

天空忽地聚集起一片烏雲,猶如修者渡劫。一記天雷直直向莫輕輕劈去,她單手去接,隨後竟然自由地掌控,將雷電握在手中,向以藍攻擊過去。這讓以藍始料未及,她從未見過雷靈根的修者,還當是什麽陣法,不由得心中一緊,暗罵自己輕敵。

雷劫作為三界最強的懲罰,一直被所有人懼怕,有著雷靈根的人,跟天劫一樣可怕。莫輕輕初得到雷係功法,運用不熟,盡管如此,也能與用了六層功力的以藍打成平手,且難舍難分。

雷電的轟鳴之聲,木係法術的遍布,讓周遭的海麵變得絢麗。受到波及的人隻能努力地護住自身,生怕衝過去就會受到波及。

那可是仙界第一悍婦對抗天下唯一的雷係功法啊……

以藍的麵色越發難看,最後幹脆不管不顧,直接用出全力來,一向高傲的性格,讓她不肯認輸,甚至不肯與莫輕輕打成平手。

用出全力的以藍讓莫輕輕難以招架,終於開始敗退。

果然……還是敵不過。

正這時,從水中騰出一人來,用靈力逼退了兩個正在對抗的人,隨後又接了以藍窮追不舍的三掌。

“箜箜!”以藍看清來人,當即大罵了一聲,“又是你這隻凶獸!就是與你在一起,夜白才會如此!”

聽到這一聲怒喝,莫輕輕不由得愣了片刻,直被以藍掌風的餘波逼退了數步才堪堪站穩。

箜箜?這不是夜黑嗎?難道……

“夜白的不幸,是與你在一起才對!”箜箜依舊裝出老者的聲音,裝模作樣地回答,莫輕輕卻看到他下巴上已經掉了一半的胡須,果然是白狐的尾巴……

“哼!多管閑事的東西!”以藍打紅了眼,也不顧及他是不是上神,便繼續攻擊過去。她到底是忘了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不出幾招,以藍就已經被打得靈力混亂,幹嘔出一口血來。

莫輕輕暗暗點頭,不愧是用一顆鼻屎就能打敗她的人。

“箜箜,夠了。”夜白的聲音突然出現,打斷了箜箜的進攻。

箜箜身體一頓,隨後不屑地冷哼:“我也不屑欺負小輩!”

“誰是你這凶獸的小輩!”以藍繼續怒罵。

“師姐!”夜白高聲打斷了以藍的話,隨後走到箜箜與莫輕輕身前,麵容清冷地拱手說道:“是我師姐冒犯了,還請二位恕罪。”

這種圓場的事情,他已經做了幾千年,已經可以做到麵不改色了。

箜箜臉色古怪地扭頭去看莫輕輕。

莫輕輕隻覺得喉中發苦,扭過頭不肯看夜白,最後隻是一轉身,縱身跳入海中,有些狼狽地逃跑了。

她見不得夜白對她生疏,見不得夜白護著以藍。

所以她懦弱了,隻想逃。

箜箜看了一眼莫輕輕的背影,暗暗歎了一口氣,又扭頭看向夜白,恨鐵不成鋼:“我勸了你兩千年,你最後還是死心眼地護著那悍婦!”

隨後,不管不顧地跟著莫輕輕進了海中。

以藍恨得牙癢癢。

箜箜的確勸了夜白兩千年,希望他離開她,這種事情放在誰身上,誰都不會好受,這也是以藍出奇討厭箜箜的原因。

夜白看著他們離開,又用目光去警告那些圍觀的人,讓他們不得不離開。直到周圍隻剩下他們兩人,他才開口:“師姐,你如果繼續這樣任性下去,我會十分為難。”

“你為難又怎樣?我隻做我想做的事情罷了!”

“的確,師姐從未在意過我會不會為難。”

“你什麽意思,你現在開始後悔這幾千年裏陪在我身邊了嗎?後悔當年與我一同渡劫,後悔渡劫後又選了我嗎?我千辛萬苦地將你養大,究竟是為了什麽?”

“我將輕輕養大,或許隻是為了傷害她。”

“輕輕!輕輕!現在你心裏隻有她了是不是?大不了你們直接私奔好了,莫要讓我再瞧見,否則我會親自了斷了你們。”以藍說完,當即轉身準備回仙界,這壽宴她是待不下去了。

“獨留師姐在仙界,我並不放心。”夜白說著,苦笑起來,嘴角扯起略帶諷刺的弧度,“就算我們之間不是愛情,也還有親情。”

“滾你娘的親情!”以藍終於承受不了,扭頭離開。

夜白突然覺得自己差勁透了,兩個女人,他無法調整好感情,哪一個都無法妥善對待,這幾千年算是白活了。

楚洛愁楚地瞧著一屋子人。他以為叫去簡黎,可以適當地幫助莫輕輕。誰知,簡黎一著急就衝進了海中,沒遊多遠,就翻了白眼,身體抽搐,口吐白沫,現在他這個治療係修者,反被龍宮裏麵的人急救。

莫輕輕則將一介上神訓得垂頭喪氣:“之前是賈永生,後來是夜黑,現在又是箜箜!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說之前你是看管夜白渡劫的人,那我沒資格說你什麽。可你現在做我師父是什麽意思?監視我來的?”

“我隻是擔心你,順便替夜白照顧你一番。”

“我用得著你來關心?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關心我,他夜白就是不行,他將我的真心視為豬狗,將我的存在視為礙眼的狗屎,他恨不得我消失在這天地間!我用得著他來照顧,用得著你來代替他假惺惺?”

“夜白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是這樣做的,也是這樣說的,怎麽就不是這樣的人?除非他不是人!”

“他絕對不是這樣想的!”

“他是你什麽人啊,你這麽護著他?”

“他……”箜箜的話語一噎,低下眼眸思量了良久,才哼哼了一句,“一起喝酒的好朋友。”

莫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箜箜的這個說法,隨後從儲物戒指裏取出箜箜之前給她的葫蘆,又湊到簡黎旁邊,從他的儲物戒指裏取出煉丹爐,全部放在了箜箜麵前,煉丹爐碰到桌麵,發出“砰”的一聲響。

箜箜的身子當即一顫,眼巴巴地看著莫輕輕。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這些東西你收回去吧,我們之前的拜師儀式就不作數了。”

箜箜有些愣怔,須臾,恢複正常。他也板了臉孔,眉宇間有著說不出的凝重。他沒有接東西,隨便一招手,就讓楚洛情不自禁地向他們靠過來,坐在莫輕輕身邊。

“夜白與以藍渡劫之初我是反對的,卻爭執不過夜白的執拗。以藍在仙界人緣很臭,以至於安排情劫的人故意使壞。那名隕落的鬼仙乃以藍所殺,渡劫之時,以藍卻極為向往那鬼仙的仙器,這明擺著是要給以藍添堵。我為了他們不為難夜白,才喬裝跟到了永青山脈。現在情劫結束,夜白的情緒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那一年如果不是我追到他的住處,他恐怕早就昏死在房間裏麵了!”

“這又如何?”

“我隻是告訴你,情劫並非我安排的,我跟過去隻是想要護住夜白,這點楚洛可以作證。我與你到底是做了百年師兄妹的,情誼還是有的,我擔心你,想盡辦法出現在你身邊,你卻如此腹誹我?難道因為一個人背叛了你的感情,你就要否定世間所有疼愛你、關心你的人嗎?”

莫輕輕瞳孔一顫、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怎麽忘記了,與夜白相伴的那百年間,她與箜箜打打鬧鬧,雖然麵上過不去,實則關係不錯,在她心中,她一直是尊敬賈永生的。

隻是夜白複蘇的那一日,她注意到賈永生也是仙,當即在心中認定,這名師兄也是那群背叛她、戲弄她、嘲諷她的可惡仙人!以至於,之後在仙界遇到箜箜,她都親近不起來了。

莫輕輕有些猶豫,箜箜的一隻手已經握在了葫蘆上麵:“既然你不想要,我也不能為難你……”

東西還沒收回,就被莫輕輕按住了:“如果你真的是出於關心我,這東西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別,強人所難總是不好的。”

“不,這也是你的一番心意嘛。”說著,莫輕輕土匪一樣將葫蘆搶走了,又將簡黎的煉丹爐護在了懷裏。

“那……”

“日後我們還是好兄弟!”

“兄弟不必送如此大禮吧……”

“我們是老朋友了,不如……你多送點兒寶貝?”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維持生疏的師徒關係吧。”

楚洛看著一個守財奴與一個財迷賊眉鼠眼地討價還價,不由得感歎,果然是灑脫的性格,說吵架就吵架,說和好就和好。

簡黎醒過來後,簡單地了解了一下真相,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陪我去洗個澡吧。”

竟然根本不發表任何言論。

他已經習慣了,在莫輕輕麵前不提起有關於夜白的任何事情,甚至避諱關於夜白的一切。

莫輕輕點了點頭,跟著簡黎直接走了出去。

他們所謂的洗澡,就是到海中特意為他們準備的淡水區洗澡,裏麵有靈力結界,分為一小間一小間的,可以保證仙人們就算有著古怪的脾氣,也不會出現什麽問題。

箜箜見了,當即跟了過去:“我也去!”

簡黎不大喜歡箜箜跟著,當即將他推到了一邊:“你去隔壁,我與師姐在這間。”說著,將莫輕輕拽了進去。

箜箜以為他倆要說悄悄話,當即到了隔壁間,擺下陣法,準備偷聽。這時,他的小屋裏又走進來一個人,兩人都是一愣。箜箜進來得匆忙,忘記關掉結界的門,夜白進來後,看到是箜箜,也沒離開,將門關上之後直接坐在了他身邊,看到他鬼鬼祟祟的,當即問:“你在做什麽?”

與此同時,隔壁間說話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簡黎進入結界裏,便直接變為團子的形態,身體突然縮小,衣服沒有了支撐,全部堆在了地上。

他從衣服裏麵蹦了出來,直接進了水裏。

“你脫衣服可是夠快的。”莫輕輕感歎了一句,跟著脫了鞋子,挽起褲腿,到水池邊將腳放進水裏。

“師姐,幫我洗洗,我身體乏得厲害。”

莫輕輕也沒什麽顧忌,走過去抱住他,從儲物袋裏麵取來皂角等物品,幫他洗身子:“我說,你長這麽多毛,是不是就是起泡泡用的?”

“嘖!這是富有美感的東西!”

“嗯嗯,你說得對,把腿分開點兒。”

“你別總揉我的肚子,癢死了。”

“老實點兒,我可不愛給你洗!”

“我一到水裏就難受,還是你給我洗舒服點兒。”

莫輕輕歎了一口氣,將他洗幹淨,又幫他弄幹了絨毛,這才開口說:“自己穿衣服!”

“不要,你抱我回去吧。”

“少耍賴,趕緊穿衣服,自己回去。”

“不嘛……”

“你先回房間裏麵等我,我去找點兒好吃的東西。”

簡黎沒辦法,隻好變回原來的形態慢悠悠地穿衣服,莫輕輕則是直接出去找吃的去了。

……

箜箜來不及收陣法,於是兩人將隔壁洗澡時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箜箜越聽臉色越白。

夜白越聽臉色越沉。

兩人一直有些沉默,箜箜卻想腳底抹油,趕緊逃跑。

“他們……很恩愛嗎?”夜白突然開口,用一種極為淒婉的語氣去問箜箜。

箜箜隻覺得頭皮一麻,當即哀號了一聲,認命地坐在夜白身邊,沒有了平日裏身為上神的耀武揚威,而是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夜白的身子,讓他背對自己。

夜白在等待答案,卻隻能聽到水流的聲響,他歎了一口氣,又問:“你說,我該祝福他們嗎?”

“他們不登對的。”

“可是,那個男人陪伴輕輕的時間,要比我久……”

箜箜一想也是,夜白與莫輕輕初相識時,簡黎就在她身邊了。在夜白離開莫輕輕之後,簡黎依舊陪在她身邊。說到底,這一人一靈寵的關係,也是極深的,談得上是“有生之年最長久的陪伴”。

見一向多話的箜箜突然有些沉默,夜白不由得笑得淒苦。他忍不得莫輕輕與其他的男人甜蜜,聽到關於她的流言蜚語,都會嫉妒得發狂,現在,卻……

他心中就好似有一把刀,狠狠地割著他的心髒,生生地疼。

如果,他能夠晚生千餘年,他真的隻是雲止,那麽他如今就該是莫輕輕身邊的人,相依相伴,白首不相離。

如果,莫輕輕能夠早生千餘年,那時他還沒認識以藍,他們也能美滿地在一起。

如果……

偏偏有這麽多不能實現的如果,讓夜白心中萬分不甘。

也萬分難過。

莫輕輕在龍王殿裏逛了一圈,居然在後廚尋到了玉米。這幾天吃多了龍宮裏做的美味,偏懷念起了這些簡單的食物,當即借了龍宮後廚的火,烤起了玉米。

正烤得歡,突然有一個人出現在她身邊,二話不說開始咆哮:“你到底是誰,為何得楚洛的關心?”

莫輕輕抬頭,看到何悠悠雙手叉腰,問得頗為霸氣,俏麗的小臉上帶著三分怒意,七分不滿。

這一次,莫輕輕才算是看清楚了何悠悠的長相。

不同於凡人女子,何悠悠長得頗為妖嬈,巴掌大的臉,尖尖的下巴,一雙鳳眼,瞳孔居然是碧色的。她的發絲呈現出墨藍色,其中夾雜著幾絲青色。

莫輕輕隻是瞧著她,卻沒說話。漸漸地,何悠悠的氣焰也弱了下去,因為她在莫輕輕身上也感受到了龍的氣息,還是那種頗為霸氣的,並不像楚洛身上的那樣柔和。

作為龍的旁支,他們對龍向往,也極為尊敬,以至於何悠悠漸漸地生出了一股子奇怪的情緒,使得她質問了一會兒,突然開始號啕大哭。

她哭了半個時辰,聲音洪亮,跟莫輕輕有的一比。

莫輕輕瞧了她半個時辰,烤著的玉米也好了。然後從爐子裏取出了玉米,吹了吹,遞給何悠悠一個:“要吃嗎?”

何悠悠傻乎乎地接了過來,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吃了一口,玉米粒吞進肚子裏麵才問:“這是凡間的食物嗎?怪好吃的。”

這龍王的女兒居然沒吃過烤玉米,莫輕輕突然生出了一絲憐憫之心,便也與她攀談起來:“你喜歡楚洛什麽?”

“他長得好看,而且,性格很溫柔,被他看著的時候,覺得渾身都暖融融的。”

“你覺得,為了這樣一個男人自降身份,隻為了討得他的同情,值嗎?”

“我……”何悠悠想了想,又啃了幾口烤玉米,蹭得一臉黑也沒抬手擦。吃了好幾口,才又說,“我總想著他,特別想見他,可是他總是不理我,我就隻能這樣了。”

“我小的時候,也這樣執著地去糾纏一個男人,但是現在我悔得腸子都青了。”莫輕輕苦笑了幾聲,跟著啃了幾口玉米,燙得直喘。

何悠悠回想起之前龍宮裏其他人說的八卦,不由得同情起了莫輕輕。那個夜白她也是見過的,模樣清冷,長相俊朗。上次海中有人招惹了他,他凍了大半片海水,可是苦了水中的生物,突然降溫不知遭了多少罪,現在夜白還被稱為“深海殺手”呢!

“我覺得你還不錯,至少擁有過。”

“我是恨不得從未擁有過。”

“唉……”

“唉……”

何悠悠本是來找碴的,結果竟然與莫輕輕聊上了。莫輕輕一直不討厭何悠悠這樣的女人,她一直記得夜白曾經說過的話,何悠悠這種女人,就算想使壞心,也沒有那個腦子,反而是最適合交往的人選。

因為她也知道自己沒有腦子,與這樣的人相處反而輕鬆一點。

龍王壽宴當日,可謂隆重非常。

龍宮在三界之中是出了名的富有,龍王又是一方霸主,德高望重。三界中能來祝賀的,都親臨現場,不能過來的,也派人送來重禮。

這一日,龍宮之中的奢華提升了幾個檔次,用夜明珠堆積成的雕塑,用碧綠的翡翠雕刻的龍像一一登場,龍殿之中彩帶飛揚,歌舞升平。

莫輕輕沾了箜箜的光,坐到了較好的位置,仙界一幹神仙,都坐在她的下首,這讓不少人心中不爽。

莫輕輕沒有在意,與簡黎一起胡吃海喝。

何悠悠上場的時候,偏要學人雙腳走路,在沒有海水的大殿中,身體一歪便摔倒在地,一頭的金釵佩飾滿地亂飛,身上的衣服也亂成一團。

周遭突然一靜,沒人敢嘲笑龍王的女兒,可是如此,也夠尷尬的。

偏偏這時有個沒心眼的,拍著桌子大笑:“太丟人了,哈哈哈哈!”

何悠悠被侍女扶著狼狽地起身,漂亮的發髻也散了,搭在額前。她恨恨地咬牙,隨後破口大罵:“龜丞相,將南歌那潑猴子的吃食給我撤掉!”

莫輕輕一聽就急了,當即躍身出去,到了何悠悠身側,用腳蹭了蹭地麵,朗聲開口:“來人啊,將這一地的蠟都撤掉,看著鋥亮,說不定能摔了多少人呢!居然讓小龍女以身犯險,簡直有罪!”

何悠悠知道,莫輕輕這是給她找台階呢,當即吩咐人收拾地麵上的蠟,隨後伸手挽著莫輕輕,一塊兒坐到了最上首,就在龍王身邊。

龍王感受到了莫輕輕身上真龍的氣息,也不敢怠慢了,便也同意了。莫輕輕酒足飯飽,又與何悠悠聊得投緣,趁著酒勁兒,拽著龍王的胡子就開始叫大哥,龍王又好氣又好笑,最後還賞了莫輕輕不少的好東西。

夜白一直沉默地坐在席間,瞧著莫輕輕笑顏如花,沒有什麽心事與陰霾的模樣,不由得心中一片淒苦。

果然,她渡過了心劫,就證明她已經不愛他了。

她身邊有了別的男人,還有一幹朋友,她性格那麽爽朗,不會拘泥於情感。

所以,一直執著的人隻有他一人而已。

她過得很好,很快樂,很自在。

他過得很苦,很思念,很自責。

端起桌麵上的半樽酒,他一飲而盡。

箜箜瞧著夜白暗自神傷,莫輕輕故作堅強的模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心中難受,便準備出去走走。

出了海麵,坐在海邊吹著海風,聽著海鷗的鳴叫,呼吸起了新鮮空氣。

海水柔柔的,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金黃色的光亮,仿若鋪了一地的碎銀。天與海的盡頭交接,潔淨的雲朵好似溫柔的女子,衣香鬢影,影影綽綽。

正是美景,卻有人前來打擾,注意到有人向自己襲來,他隻是隨手一揮,就將此人擊飛出去,連連退步,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別白費力氣了,你不是我的對手。”箜箜依舊盤腿坐在沙灘上,眯縫著眼睛,模樣懶洋洋的,好似愜意慵懶的小獸。

“你這凶獸,為何處處與我做對?”以藍臉色難看,問話的時候,語氣發狠。

“並非與你做對,而是一直沒瞧上你。”

“你!”

“兩千年前,初識夜白之時,我就發現了你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不對,果然,你們兩個因為一場情劫,就徹底散了。”

“我並未變心,動搖的人隻有夜白!”

箜箜聽了,不由得覺得好笑,隨後輕蔑地看了以藍一眼,歎道:“你永遠沒有錯,錯的永遠都是夜白。你根本不愛夜白,你隻想要霸占他罷了,你永遠隻愛你自己,你當然沒有變心。”

以藍當即盤膝坐在他身邊,雙手環胸,憤恨地回道:“別裝出一副你什麽都懂的樣子,看著惡心。”

“難道不是嗎?你當初選中夜白,隻是因為他是最適合輔佐你的靈根,且長相不錯。你將他視為自己的物品,不許別人窺視。你在意你的一身神功,不許夜白與你親近。夜白與你相伴幾千年,幫你解決了所有的爛攤子,還承受了幾千年的孤獨。你永遠那麽自私,心中隻有自己,心中最想的,永遠是變得更強大。聽說……你曾經想要奪舍了夜白?”

提起這件事情,以藍的身體一顫。

所謂的奪舍,乃一名修者在身體接近崩潰,無法重塑的時候,就會選擇奪取別人的身體,舍棄自己的,並將自己的元嬰帶入別人的身體,從而活下來。

被奪舍的人,隻能含恨而去。

在以藍失去手臂,被人追殺之時,身體破敗不堪,她曾想過霸占了夜白的身體,讓自己活下去,從而放棄這個師弟。

最後,看到夜白臉色煞白,卻咬著嘴唇不反抗的模樣,她又心軟了。

盡管如此,夜白心中還是留下了陰影,因為以藍在那麽一瞬間,曾經想過讓他死去,好讓她獨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以藍回答得義正詞嚴,這是她心中的想法。

然後箜箜笑了,點了點頭:“對,這是你的性格,你自私到讓人覺得無情。這也是夜白最後選擇輕輕的理由,因為輕輕與夜白在一起的時候,無論何時何地,最在意的人永遠是夜白,她恨不得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他。夜白會愛上輕輕,也不奇怪吧?”

以藍突然沒了言語,卻因為氣憤,而劇烈地喘氣,胸口高低起伏,似乎是氣得急了。

“夜白對你的感情,是感恩、是依賴,因為他畢竟是你養大的師弟,還因為他這幾千年間,身邊隻有你一個人,也隻對你有感情,讓他誤以為這是愛。你如果在意夜白半分,就能夠注意到他此時心中的淒苦,明明深愛著,卻不能與深愛的人在一起,隻能看著心愛的人與別的男人在一起。他是那麽好強的一個人,卻輕易地暴露了自己的軟弱,這不像他,你不該不清楚。可你為了你的手臂,甘願看著他受苦,你若是在意他半分,你都會甘願再次廢掉這隻手臂,成全了他們,可是你沒有!”

以藍被箜箜說得暴躁起來,周遭的靈氣都在凝固,她身體因為氣憤而劇烈顫抖,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嘶喊:“我憑什麽要成全他們?因為我獨臂,在仙界承受了多少白眼,好不容易得回了手臂,難不成我又要輕易地讓出去?這是什麽道理?他們願意愛就愛,沒緣分就互相折磨,這都幹我何事?”

“你沒有手臂,也是因為你的性格暴虐,不結善緣,不然也不會如此。自作孽不可活,僅僅是廢掉了一隻手臂,已經是便宜你了!”

對以藍這頑固不化的性子,箜箜終於看不下去了,閃身離開。

與她說話,簡直就是白費口舌。

在箜箜看來,夜白被莫輕輕纏上,是此生最大的幸運。

被以藍纏上,是此生最大的不幸。

以藍看著箜箜離開,心中憤慨無處發泄,隻能扭頭飛往妖獸叢林,準備獵殺一些妖獸,以此發泄心中的情緒。

仙人獵殺的妖獸一般等級較高,都是即將成為妖仙的那種,有著頗高的道行。一般仙者隻殺凶獸,其他不招惹是非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過了,讓其成妖。

以藍卻從不看這個,隻要覺得礙眼,拔劍即殺。

修仙界都說她暴虐,並非空穴來風。或許是以藍的殺虐太重,她的周遭血腥味太濃,引來了其他的妖仙。又或者是以藍的仇家太多,感受到了她的氣息,漸漸聚攏過來。

在以藍不知情的情況下,她的周遭漸漸聚集了多名仇家,全部蓄勢待發,大有要了以藍性命的架勢。

東海龍宮。

龍王的壽宴進入到尾聲,不少賓客也紛紛離席。之前沒了蹤影的箜箜回來後,尋到了自己的兩名愛徒,便也招呼他們離開。簡黎如同得到了赦免,撒了歡地拽著莫輕輕離開。何悠悠不舍得莫輕輕離開,拽著莫輕輕的衣角不鬆手,使得何悠悠與簡黎險些打起來。

“輕輕,你再留幾日,陪我聊聊天嘛!”何悠悠平日裏囂張跋扈,沒人願意與她親近,偏莫輕輕是個不懼怕她的,也不慣著她的脾氣,竟然與她聊得投緣,沒幾日就成了好友。現在莫輕輕要離開了,何悠悠還有些舍不得。

“過些日子的吧,我還會來東海看你的。到時候,我帶你去凡間玩,可好?”

何悠悠這才鬆手,可憐兮兮地目送莫輕輕跟簡黎、箜箜離開。何悠悠哪裏會知道,她下一次去凡間尋莫輕輕的時候,居然是去替莫輕輕收屍的?

那個曾經大大咧咧、與她聊心事的女子,也不再那麽光鮮了。

箜箜躍出海麵,見夜白正在掐指捏算著什麽,當即走過去打招呼,誰知卻見夜白臉色一變,暗歎了一聲“糟了”,便一個縱身,遁去了妖獸叢林。

箜箜不明所以,不知出了何事,他是妖獸成仙,不懂什麽道術,隻懂得一些遠古的法術,以及打架的招式,隻能看著別人布陣,自己隻會些皮毛。現在看夜白這般緊張,不明原因,卻擔心得要命,便拽著自己的愛徒跟著遁了過去。

夜白走得很急,快到箜箜都追不上,似乎是用了自己全部的靈力,幾乎在燃燒生命地遁走。

箜箜追到一半,突然被結界阻擋,他當即罵了聲娘。莫輕輕覺得奇怪,她與簡黎可以自由地來回,隻有箜箜被擋在了結界外側。

箜箜手扶著結界,看著莫輕輕與簡黎,笑容有些淒苦:“你們也聽說了吧,我是凶獸。”

莫輕輕點頭,以藍罵過箜箜許多次。

“我是遠古凶獸,所到之地,災難成堆,仙族為了圍剿我,不知死傷了多少人,甚至是真神……”他說著,眸子暗淡了下來,“可他們殺不了我,也封印不了我,就隻能淨化我,使得我的活動範圍隻能是凡間與仙界,這些靠近魔界跟妖界的地方,我是進不去的。”

莫輕輕一直知道箜箜的身上有故事,且周遭的人雖然稱呼他為上神,卻沒表現出什麽真正的崇敬,而是懼怕、疏遠。難得能與箜箜交好的幾人,也從不提起他是上神的事情。

原來,箜箜是如此尷尬的存在。

他並非神,而是遠古凶獸,是妖族!他之所以被稱為神,不過是之前的仙君為了穩定他,給他的虛假頭銜,或者,隻是因為他妖力強大,實力方麵達到了上神的標準。

真神們都沒了,這凶獸卻活著。

神獸們都沒了,這凶獸還活著。

而他活著,就是一種罪惡。

曾經殘害了那麽多的仙人跟真神的性命,讓仙族對他敬而遠之。或許正是因為他身份如此,能與他交好的幾人,才能得到他這般照顧,甘願到人間守護夜白幾百年,或者是此時來看護莫輕輕。

“又不是你自己甘願做凶獸的,你隻是生來如此,你沒錯。他們想要避免災難,從而殺害你,出發點是好的,他們也沒有錯。錯就錯在這世間善惡對立,立場分明,講道理行不通,就隻能殘暴相對。”莫輕輕歎了一句,隨後抬頭向妖獸叢林裏麵看去,心口猛跳,莫名地不安。

她與夜白糾纏太深,腦海之中留有屬於他的印記,如若他遇到危險,她就能夠感知到。

現在的夜白,情況很不妙。

箜箜看了莫輕輕片刻,說道:“如果擔心,就過去看看吧,總比日後後悔好些。”

莫輕輕握拳,又鬆開,扯著嘴角苦笑了半天,也沒有做好決定。簡黎有些不悅,當即怒喝:“你這老家夥,怎麽總是想要勸師姐與夜白重歸於好?當年是夜白狠心離開師姐的!難不成還期望師姐依舊對他進行幫助嗎?”

“你也是見證過這二人的感情的,為何不肯相信夜白?”

“我親眼所見他的薄情。”

“他隻是選擇了還給以藍一隻手臂,並沒有說自己不愛輕輕。”

“他當時就是選擇了背叛師姐!”

林中的打鬥聲打斷了兩人的爭吵,漫山遍野的草木開始動**,成片的冰蔓延至幾人足下,讓人看了心驚。

究竟是怎樣的戰鬥,才會毫不吝嗇地釋放自己的靈力,隻有無休止的攻擊,才會讓自己的法術綿延至此。而那個運用法術的人,說不定很快就會靈力衰竭,再無一絲還手的餘地。

或許,夜白隻是想要快速地救出誰,然後離開,可是敵人太多,讓他分身乏術,隻能不停地攻擊。

大地顫抖,山河動**,林中的靈獸好似聽到了誰的召喚,紛紛向動**的地方奔去,成千上萬靈獸的怒吼聲交織在一處,直震得人心口狂跳。

莫輕輕越來越不安,她的確恨夜白,恨他的狠心拋棄,恨他的冷酷無情。

可是,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她還是會難過。

在這一瞬間,她才霍然發現,原來,夜白在她心中依舊占據著極重的位置。

她依舊在意他。

腳步不自覺地往前移動,她如今已經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卻還是想要去看看,如果……她能幫忙……

簡黎不甘心地抱住莫輕輕,用力地將她往懷裏按,幾乎用哽咽的聲音求她:“你別去,那邊好像很危險,你去了隻會是送死!仙界的仙將已經來了,楚洛他們也很快就會趕來,並不是你去了,就可以扭轉乾坤。可你若是有了危險,我怎麽辦?”

他是她的契約靈獸,隻是因為偷吃了仙丹意外成仙。他沒有攻擊手段,沒有防禦法術,隻會救人,又是個慵懶的性子,不願意學習符篆之術,他隻能依靠莫輕輕。

如果莫輕輕出了意外,他就徹底沒了依靠。

“我……”莫輕輕呢喃了一句,有些想要退回去,最後還是將簡黎推給了箜箜,“師父,幫我照顧師弟,我去去就回。”

說完,快速衝進了林中。

簡黎隻覺得眼前一黑,當即要去追,卻被箜箜按住:“林中隨便一隻靈獸,都足以要了你的命,放棄吧……輕輕一直在回避你的感情,難道你沒有發現嗎?”

“用你管!”簡黎想要甩開箜箜,卻如同一隻脆弱的麻雀,被人用繩子拴住了腿,無法飛翔。

“你天資聰穎,學習符篆、陣法綽綽有餘,不願意學習,隻是想要困住輕輕,讓她一直在你身邊,對吧?”

“知道你還問?你心中隻覺得夜白如何如何好,卻否定了我幾百年來的感情,我一直厭惡你,願意叫你師父,無非因為輕輕她願意。”

“人妖殊途,你們注定沒有結果。我們都是妖族,你該知曉才對。”

這一句話,無疑給予了簡黎沉重一擊,讓他的身體都矮了半截。

是啊……他隻是一隻靈獸……唯一的區別是,他是一隻成了仙的靈獸。

“輕輕她一直很累,你對她的感情,讓她難以麵對,以至於她總在回避你的感情,還想著不傷了你。你別再為難她了。”

簡黎扭頭看向箜箜,嘴唇輕顫,眼神渙散,最後隻是頹然地站立在原處,不再掙紮。

難道他對莫輕輕的在意,一直是莫輕輕的煩惱嗎?

難道他對她的嗬護,也是她的負擔嗎?

他隻是不想讓她再受傷而已。

“我真的是……看你不順眼啊……”簡黎嘟囔了一句,隨後從儲物戒指裏尋找傳音符,準備叫楚洛過來,保護他進入林中。

就算莫輕輕不願意接受他的感情,他還是要去保護莫輕輕。

就像,莫輕輕明明知道夜白不再屬於她了,還是放不下他,想要去救他。

如果不去救人,那麽莫輕輕就不是莫輕輕了。

如果簡黎不能容忍莫輕輕的任性,那麽簡黎就不是簡黎了。

從認定莫輕輕的那一天起,從看到莫輕輕傷心的眼淚那一天起,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他對莫輕輕,將會誓死嬌寵。